易地扶贫搬迁对农户贫困脆弱性影响的性别差异分析
——来自陕南地区的证据
2019-12-19高博发李树茁
李 聪,高博发,李树茁
(西安交通大学 a.经济与金融学院;b.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一、引言
易地扶贫搬迁是实现2020年全国农村贫困人口脱贫和区域性整体脱贫这一总体目标的重要举措之一,力图通过挪穷窝、斩穷根的方式从根本上改善贫困家庭的生存和发展环境,提高他们抵御风险和持续发展的能力。搬迁改变了农户传统“靠山吃山”式的生计模式,在分工分业的过程中,外出务工成为搬迁户基于生存理性的首要选择,甚至是维持生计的唯一途径[1]。以男性为主要外出成员的分工模式不仅重构了家庭生计活动的空间布局,也带来了家庭权利的调整。从个人角度来看,这种分工选择本身就凸显男女在市场准入上的差异,也势必会加重贫困地区的妇女在经济状况、就业、教育、健康以及社会经济地位等方面的贫困程度[2]。站在家庭层面上,这些留守女性获得了“缺席领导权”并成为家庭主要决策者[3],这些“事实上的女户”(1)相对于法理上的女户来讲,将男性户主暂时离家的家庭作为事实上的女户,在中国农村背景下,通常表现为男性外出务工女性留守的家庭。常常面临种种经济社会劣势而受到贫困和脆弱性问题的高度困扰[4]。尽管女户家庭遭受贫困的风险很多,但尚无明确的经验证明家庭权力与贫困之间的关联[5]。站在政策制定者的角度往往更多关注政策的作用效果:究竟搬迁引起的这种家庭分工和权力模式变化会带来怎样的贫困后果?易地扶贫搬迁作为重要的扶贫手段能否减轻女户家庭的贫困?换句话说,女性占据领导权是否有利于政策起效?要回答这些问题,有必要从性别差异视角出发来审视搬迁在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的减贫效果,理清政策因素的影响程度和作用机理,对于有效引导后续政策改进,实现精准施策,促进搬迁家庭构建可持续生计能力具有重要意义。
“贫困脆弱性”(Vulnerability to Poverty)这一概念的提出为系统评价和识别移民贫困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而基于家庭消费基础之上建立的贫困脆弱性测度与评价方法也使得从性别差异的视角审视这一问题成为可能。一方面,移民贫困问题具有复杂性,单纯用收入衡量其脱贫效果有失偏颇,“贫困脆弱性”的概念则在很大程度上规避了传统测度贫困方式的静态性与单一性缺陷,从而更好地描述了家庭应对风险的能力和未来陷入贫困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因家庭公共物品的存在,同一个家庭中男性和女性的不平等很难估计,男女的福祉差异无法被付诸于研究,因此通过家庭权力的差异来评估女性贫困及福祉逐渐成为学者们的共识[6]。众多的研究都将性别视角下的家庭权力界定和操作化为两性在家庭中对各种家庭事务所具有的决策能力[7]。既有研究也多聚焦于夫妻权力测量与评价、权力分布及影响因素分析[8],较少从权力差异的角度来审视贫困后果及影响因素差异。基于社会交换理论,这类因男性外出务工形成的事实女户既体现性别分工模式,也是夫妻之间进行资源交换而呈现的一套报酬和代价的结果,女性所获得的权力和地位往往具较强的内生性、不可控性以及政策相关性,要实现性别差异下家庭权力与移民贫困脆弱性的关联还需要将其置于特定政策情境下,基于一定的技术作为支撑[9]。而一定程度上,性别视角下的家庭权力及福利的差异往往在消费决策中体现,而移民搬迁过程中形成的女户家庭的贫困也通常表现为消费型贫困,这也正契合了Ligon等提出并被广泛应用于发展中国家、用消费相关的指标来识别贫困脆弱性的方法[10]。因此,将贫困脆弱性的测量及分解作为桥梁,纳入到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移民贫困问题的分析中,对于丰富移民贫困复杂性问题研究、拓展女性贫困问题研究的路径和方法具有积极的意义。
二、相关理论与研究回顾
有关脆弱性的研究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灾害研究,其主要考察的是人类承受各种危害和潜在风险的能力。后来,随着在全球变化研究领域中对于人类活动研究的加强,脆弱性的研究不断扩展到自然、人文、社会、经济等众多领域。对于家庭脆弱性的研究最早可见于经济学领域对贫困与福祉的研究。经济学中常常根据收入或消费水平并使用贫困指标来度量那些不幸家庭或个人的福利状况[11]。而这种基于贫困指标的测度只能评判家庭生计的现状,却忽视了在外力干扰下,生计会因遭受潜在的风险而变得不可持续。因此,一个家庭的福利不仅取决于当前的收入和消费,也取决于未来面临的风险。20世纪90年代开始,许多经济学家开始用“贫困脆弱性”(Vulnerability to Poverty)的概念描述家庭的风险应对能力和未来陷入贫困之间的关系,这一概念的提出使得对家庭未来福利状况的预测成为可能,并有效避免了以往贫困测度指标缺乏前瞻性的问题,从而为贫困研究开辟了全新视角。Chaudhuri等将贫困的脆弱性定义为“未来陷入贫困的概率”,并提出了预期贫困脆弱性法(Vulnerability as Expected Poverty,VEP)来度量这一概率[12]。他们认为脆弱性的形成原因主要包括形成消费“低均值”的结构性原因和“高波动”的风险性原因。这种方法被广泛运用于发展中国家的贫困研究,也为深入剖析因移民搬迁等外力作用下消费型贫困导致的脆弱性提供了思路和方法。
针对移民贫困问题的复杂性,国内外学者从理论和实证给予了较多关注,研究多集中于移民贫困风险来源、评价及防范等方面。国外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总结和提出移民贫困风险评价模型,以及防范策略的研究,如Cernea和Downing等分别总结并提出了用于评价移民贫困风险的模型,用以考察可能导致移民贫困化的因素[13-14]。Li等分析了移民安置项目实施过程中农户、政府、下游和全球受益者的成本效益及其时间动态,指出了将生态系统服务与多个尺度利益相关者的福祉有机联系起来为搬迁户的补偿提供依据[15]。国内关于移民安置后的贫困风险则主要涉及了贫困风险调查、移民贫困风险的认知与评价、移民贫困风险产生的原因、以及移民贫困风险的应对与防范[16-19]。虽然学者们也考虑了移民生计转型与适应过程中的生计风险,但并未将其纳入贫困后果进行考量,特别是将外部性风险带来的冲击性脆弱与移民本身的结构性脆弱联系起来进行测度,鲜有从性别差异的视角审视移民搬迁群体的贫困风险与脆弱性。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发展中国家的社会与经济转型,女户家庭较以前相比呈现出增多的趋势,且这些家庭受到了贫困和脆弱性问题的高度困扰,反贫困的实践者和研究人员逐渐开始关注女户家庭的贫困问题。学者们多通过女户家庭和男户家庭的贫困状态进行评估与比较来反映女户家庭所处的社会经济劣势及脆弱性,相关研究涉及遭受不良事件影响的概率和程度、贫困地区妇女在经济状况、就业、教育、健康以及社会经济地位等方面的贫困程度[4,20]。此外,研究者还分别从女性个体和家庭两个层面来分析处于劣势的女户家庭贫困的原因[21]。但也有学者指出,尚无直接经验证据表明家庭权力与贫困之间有关,通常女户家庭并不一定比男户家庭更容易趋于贫困[22],特别是随着一些发展中国家出现大量由于丈夫外出务工而妻子留守在家所形成的事实上的女户家庭,虽然女性不是户主,但却由于承担起家庭生产和生活双重责任,极大地增强她们的家庭决策权。同时,事实上的女户家庭由于丈夫外出务工所增加的收入能够防止其陷入贫困的境地[23],尽管这种家庭分工选择也给留守女性的生存状态带来不良影响,增加了其生活压力,但不同权力模式下的贫困问题仍需在不同政策情境下进一步验证。
通过对国内外相关理论与研究回顾,可以发现:1.移民搬迁带来了家庭生计从传统向市场化的转变,并产生了明显的性别分工和家庭权力模式,但这种由移民搬迁引起的家庭分工变化及家庭决策权的转移又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政策的效果,表现出怎样的差异,相关问题较少被关注。2.国内外学者对于女户家庭贫困问题的研究主要关注原因层面,并且对于男户家庭与女户家庭的贫困状态的比较与评估存在静态性和一定的局限性,特别是缺少从家庭消费决策的角度审视女户家庭贫困问题的根源。因此从脆弱性的角度出发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全新的思路,通过消费水平和波动的变化来测量农户贫困的脆弱性也为动态识别和测度不同性别主导家庭的贫困提供了方法借鉴。已有的研究为本文的分析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方法借鉴,也为本文研究留下空间。本文通过消费水平和消费波动的变化实现贫困脆弱性的测度,基于家庭权力的性别差异分析移民搬迁对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影响,以检验易地移民搬迁在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的效果和差异。
三、数据与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数据来自西安交通大学课题组在陕西安康地区进行的农户生计专项调查。安康地处秦巴山区腹地,汉水之滨,不仅是中国南水北调中线的重要水源地,也是秦巴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全市300万人口中,贫困人口约占1/3,贫困村占52%。作为陕西省移民(脱贫)搬迁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安康市计划将22.6万户88万居住在高山偏远地区和自然灾害易发区的农村人口,转移到安全、宜居宜业的平缓地带,力图通过挪穷窝、斩穷根的方式从根本改善贫困家庭的生存和发展环境,解决搬迁对象的生计问题,提高他们抵御风险和持续发展的能力。本次调查所选择的五个区县均为国家级或省级扶贫开发重点县,自然环境恶劣,农户贫困脆弱性较高。
入户调研采取问卷形式,选取“家中年龄为18~65岁之间的户主或户主配偶”为对象,依据研究需要采取了分层随机与定向抽样相结合的方法。兼顾了经济发展水平、生态政策实施、移民搬迁工程等方面的差异,共抽选了5个县的15个乡镇的25个行政村为样本框。之后,课题组成员对样本框内每个村民小组在调查期内的全部常住户进行入户调查。问卷调研涵盖家庭人口信息、生计资本、生计活动、消费支出及移民搬迁等相关信息,共获得有效样本1 404份。在具体进行研究设计时,剔除掉所需题项有缺失值的样本98份,剩余1 306份进入到最终的模型之中,剔除率为6.98%。其中处于贫困村的有747户,处于非贫困村的有559户。
(二)计量模型和变量设置
1.计量模型
本文的计量模型参考学者对可行广义最小二乘法(FGLS)的应用,这些学者将贫困脆弱性定义为未来受风险冲击而陷入贫困的概率,并通过估计未来消费的均值和方差来预测这一概率。
首先,建立消费均值的计量模型:
(1)
建立消费方差的计量模型:
(2)
本文对于ln(ci)与V(ln(ci))的估计采用家庭人力资本、物质资本、土地等影响持久收入的变量回归观察到的支出,其拟合值即为持久性收入水平,回归残差则包含了家庭的暂时性消费特征,用残差的平方项估计家庭的消费方差。为了消除横截面数据的异质性,在计量方法上采用广义最小二乘法。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采用OLS模型进行回归分析,以探索易地搬迁政策在不同性别主导模式下对贫困脆弱性的影响。
ln(ci)=α0+α1x1+α2x2+…+αnxn+ei
(3)
V(ln(ci))=β0+β1x1+β2x2+…+βnxn+ui
(4)
式(3)与式(4)中xi为解释变量,分别代表影响农户贫困脆弱性的搬迁因素、风险管理能力、家庭人口特征和社区特征。α0与β0为常数项αi与βi为各解释变量的系数。ei与ui为随机项。
本文考察家庭权力的不同性别模式下易地扶贫搬迁对贫困脆弱性的影响,基于家庭决策权力的性别差异划分为“家庭决策以男性为主导”(男户)和“家庭决策以女性为主导”(女户)两类家庭。在实际操作中,按户主的性别划分为男性户主和女性户主,将女性户主的家庭和事实女户家庭认定为家庭决策以女性为主导(简称为女户),除此之外的家庭认定为家庭决策以男性为主导(简称为男户)。参考以往相关研究,对贫困脆弱性的判定以家庭人均消费的均值和波动为依据,低贫困脆弱性表现形式为高均值和低波动,高贫困脆弱性表现为低均值和高波动。
具体分析策略为:首先,采用描述统计对比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的人均消费水平、影响消费水平与波动的各类指标的差异;之后,验证搬迁在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对家庭贫困脆弱性影响的存在性,将总样本分为男户样本和女户样本,在两类样本中分别建立人均总消费和人均日常消费水平与波动的影响因素模型,将是否搬迁作为自变量纳入模型进行回归;在此基础上,深入分析不同搬迁特征在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对搬迁户贫困脆弱性的影响,而安置方式和搬迁时间等特征仅在搬迁户样本中体现,因此,在搬迁户样本中选取男户样本和女户样本,并在两类样本中分别建立人均总消费和人均日常消费水平与波动的影响因素模型,之后逐项纳入安置方式、搬迁时间进行回归,考察搬迁特征在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对贫困脆弱性的影响。
2.变量设置
变量设置及总样本的取值情况见表1。其中因变量分别包含了人均总消费和人均日常消费,以及在此基础上构造以方差形式代表的消费波动程度,均取对数后纳入回归模型。之所以考察两类消费的水平与波动,是考虑到搬迁初期因建房、耐用品等临时性支出变化导致的贫困脆弱性多为短期的、暂时性的,而当冲击影响到日常消费均值和波动的时候,这种贫困脆弱性则多为长期的、持久性的。
自变量为移民搬迁因素,主要考虑参与搬迁(是否为搬迁户)、安置方式(是否集中安置)和搬迁时间(是否新移民)三个因素。其中,安置方式主要包括集中安置和分散安置两种类型。集中安置是指将搬迁户集中安置于新建社区,政府按照相关标准配备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与集中安置相对应的安置方式为分散安置,这种方式主要是由搬迁户综合考虑自身因素,在获取政府补贴后选择各种灵活方式在已有的成熟村落或社区自行实现安置。搬迁时间主要是考察搬迁农户是否为参与陕南移民搬迁工程的家庭,在2011年该工程启动之前,当地已经有许多“想搬又有能力搬”的群众自发的搬迁,这些零星的搬迁往往规模较小且主要依靠搬迁农户的一己之力,而此后的移民搬迁工程规模巨大,政府提供了全方位的资金和政策支持。
控制变量包括风险管理能力、家庭人口特征和社区特征三个方面。其中风险因素主要通过家庭是否遭受过灾害来衡量,结合陕南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本文所考察的灾害主要是指在陕南地区频发的洪涝灾害,以及泥石流、滑坡等地质灾害。这些灾害的发生对陕南地区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造成极大影响,是农户贫困脆弱性的影响因素之一。风险管理能力受家庭资产和收入的影响,从农户获得持久性收入、抵御风险以及遭遇风险时可变现的资产方面进行考量,选取人均耕地和人均林地面积来表征自然资本;选取农户自有资产和房屋估价两个指标表示农户的物质资产数量;金融资产是农户在遭受外部风险时可用以缓冲和对抗的能力,选取是否有存款和家庭总收入(现金和实物)来表示;此外,考虑到农村社会中关系网络是家庭在遭遇风险冲击时可以借助的重要外部力量,在此通过家庭在急需大笔开支时可以向多少户求助来代表农户在遭遇风险时可以得到的社会网络支持。风险管理能力中,除总收入这一变量为调查所在时点之前一年的累计量,其余均为调查时点上的状态。
家庭人口特征包括了户主特征、家庭平均受教育年限、总劳动力数量以及家庭人口结构等方面。户主通常是一个家庭的最高决策者,其个人人口特征会对家庭的收入和需求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也是家庭风险偏好类型的重要考量因素,而在模型中选择户主年龄的平方这一变量,主要是为了检验户主年龄与贫困脆弱性之间是否存在U型关系;作为衡量家庭人力资本的重要指标,家庭成员的受教育程度、家庭劳动力的数量都直接影响家庭的生计策略选择、收入和抗风险能力,通常家庭劳动力数量多、受教育程度高的农户对抗风险的能力强,从冲击中恢复较快;此外,考虑到农户的家庭人口构成,特别是人口负担程度也是农户消费决策的重要考量因素,本文选取有老人和有孩子两个变量来考察农户的人口构成情况。
表1 变量设置与总样本取值
综合考虑陕南地区地理状况和农户所处地区的实际情况,本文选取到镇上的距离和是否临近保护区来衡量家庭所处的地理位置特征。到镇上的距离的远近不仅表示农户所处社区的交通条件是否便利,也可以衡量农户接近市场的程度,是影响农户收入和消费渠道的重要因素;在自然保护区内的农户,其生产和消费行为往往受到一定限制,进而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农户抵御风险的措施和手段。
四、结果与讨论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不同性别主导模式下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注:1.t检验用于检验均值;2.***、**、*分别表示在1%、5%、10%显著性水平显著,ns表示差异不显著。
通过对比发现,两类家庭的人均总消费无显著差异,但女户的人均日常消费显著高于男性主导的家庭。从搬迁因素看,男户参与移民搬迁的比例显著高于女户,而在搬迁户样本中,女户中采取集中安置方式的比例显著高于男户,从风险因素来看,女户遭受过灾害的比例显著低于男户。从风险管理能力来看,女户的人均耕地、人均林地、自有资产都显著低于男户,但前者中拥有存款的比例显著高于后者。此外,两类样本在房屋估价、总收入等方面无显著差异。从家庭特征来看,女户主的年龄、家庭劳动力数量显著低于男户,而家庭平均受教育年限以及有孩子的家庭所占的比例显著高于男户。从地理特征来看,女户家庭到镇上的距离普遍比男户近,临近保护区的程度也显著高于男户。
(二)参与移民搬迁对农户消费水平与波动影响的性别差异
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参与移民搬迁对家庭消费水平、消费波动影响的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结果显示:是否搬迁在两类样本中对家庭的人均总消费和人均日常消费水平均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且在女户样本中的回归系数均大于男户样本;但在人均总消费波动和日常消费波动方面,是否搬迁在女户样本中的影响均不显著,但在男户样本中,对人均总消费波动有显著的正向作用。这表明参与移民搬迁使得家庭人均消费水平提高,而且对女性主导的家庭影响更大。同时,以男性为主导的家庭更倾向于在建房、耐用品等方面进行投入,使得家庭总消费项产生了较大波动,但并未造成在日常消费项上的波动。因此,参与移民搬迁项目虽然提高了女性家庭的消费水平,但并未造成该类家庭的消费波动,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女户家庭陷入贫困的概率,而参与搬迁在提高男户家庭消费水平的同时,也加剧了该类家庭在总消费上的波动,这种因搬迁而增加的住房及耐用品支出加剧了男户家庭未来陷入贫困的概率。从其他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来看,对于男户家庭而言,遭受过灾害会提高其家庭人均总消费波动,而对女户家庭的影响不显著。自有资产的数量对男户家庭的消费水平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对女户家庭的影响不显著;有存款对男户家庭的人均消费水平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而对女户家庭的影响不显著。从风险的管理能力来看,房屋估价对男户家庭的人均总消费波动有显著正向影响,但对女户家庭的影响不显著。从家庭特征来看,家庭平均受教育年限对女户家庭的消费水平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对男户家庭的影响不显著;有老人对男户家庭的消费水平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但对女户家庭的影响不显著。从地理特征来看,到镇上的距离对女户家庭的人均消费总消费水平有显著负向影响,但对男户家庭的影响不显著;而临近保护区对男户家庭和女户家庭的消费水平均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出现男户家庭与女户家庭在控制变量显著性上的差异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在自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中所发现的两类家庭在资源禀赋、家庭特征、风险管理能力等方面本身就存在显著差异;二是男性和女性在消费倾向和消费策略上的差异可能会使消费水平和消费波动的回归结果出现差异。
表3 参与移民搬迁影响农户消费水平、消费波动的模型估计
注:***、**、*分别表示在1%、5%、10%显著性水平显著。
(三)搬迁特征影响搬迁家庭消费水平与波动的性别差异
为了进一步对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不同搬迁特征对农户消费水平和消费波动进行分析,在此选取搬迁户样本,分别考察了安置方式和搬迁时间在男户和女户样本中的影响,回归结果见表4和表5。
表4展示了安置方式对农户消费水平和消费波动的影响。结果显示,相较于分散安置,集中安置对搬迁家庭总体消费及日常消费水平的提高具有显著正向作用,且在女户样本中的回归系数都大于男户样本,表明集中安置也显著提高了搬迁家庭特别是女户家庭的消费水平。此外,集中安置对家庭的总消费的波动并未产生显著影响,但对女户家庭的人均日常消费波动有显著的负向作用,因此对女户家庭来讲,采取集中安置能有效降低家庭因日常消费变化而导致的贫困脆弱性。这可能是因为,一方面与分散安置相比,集中安置社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等支持性措施相对完善,搬迁户的生活环境相对较为稳定,医疗、教育等基本需求能够得到有效保障,因此消费支出较为稳定。另一方面,对女户家庭而言,告别自给自足式的生活方式来到靠近城镇的集中安置社区后,女性所倾向的谨慎型的消费策略使她们能够更好地平滑日常消费支出,降低消费波动。除此之外,对于因丈夫外出务工而形成的事实上的女户家庭而言,安置社区提供的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以及就近就地配套的产业园区能够让她们实现挣钱和照顾家庭两不耽误,为这类女户家庭提供多重的收入保障;而对于另一些通常处于劣势地位的法理上的女户家庭而言,集中安置社区所提供的均等化公共服务及产业配套和就业扶持政策能够最大限度弥补这类女户家庭因外部资源短缺的先天不足,从而更容易实现“稳得住”的安置目标。
表4 安置方式对农户消费水平、消费波动的模型估计
注:***、**、*分别表示在1%、5%、10%显著性水平显著。
表5 搬迁时间对农户消费水平、消费波动的模型估计
注:***、**、*分别表示在1%、5%、10%显著性水平显著。
表5为搬迁时间对农户消费水平和消费波动影响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相较于早期移民,参与新时期移民搬迁对各类家庭的消费水平有显著的正向作用,同时,在男户样本中,新时期移民对家庭总消费的波动有显著正向作用;而在女户家庭中,其对日常消费波动有显著的负向作用。可见,新时期的移民搬迁能有效降低女户移民家庭日常消费导致的贫困脆弱性,但加大了男户移民家庭因总消费波动而陷入贫困的可能。搬迁时间越长,家庭平滑家庭总消费的能力越强,这一点在男户家庭中表现更为明显;而在搬迁时间较短的情况下,女户家庭平滑日常消费的能力反而更强。这也与不同性别主导下的消费偏好有较强的关联,通常男性主导的家庭多为风险偏好型,在搬迁初始阶段往往比女性主导的家庭更多的增加建房、购买耐用品的支出,从而增加了家庭的贫困脆弱性;而女户家庭多为谨慎型偏好,多健康、食物、教育方面的支出,并为该类支出做好预防性的应对措施,因此在日常消费的变化上所表现出的贫困脆弱性较低。
五、结论与启示
利用陕南山区农户的调研数据,从性别差异的视角分析了易地移民搬迁在不同家庭权力模式下家庭贫困脆弱性的影响。总体看来,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在女性为主导的家庭中表现出更为积极的减贫效果。一方面,参与搬迁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女性主导的家庭陷入长期贫困脆弱的概率,另一方面,集中安置、搬迁时间等也都有效降低了女户的短期贫困脆弱性。在以男性为决策主体的家庭中,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在提高家庭消费水平的同时,参与搬迁、搬迁时间等也导致了该类群体在总消费方面的波动,并提高了男户的短期贫困脆弱性。这一结论也表明,移民搬迁后,以男性为外出主体、女性留守的家庭分工和权力模式更多的体现了夫妻间进行资源交换,共同应对新环境下不确定性,这种事后的风险管理策略对降低家庭的长期贫困脆弱性起到了积极作用。同时,女性所获得的缺席领导权也决定了家庭所采取的谨慎性消费策略,有效降低了搬迁后陷入长期性贫困的概率。从易地搬迁后续帮扶的实践来看,陕西、云南等省份在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区大力推广“社区工厂”、“扶贫车间”等帮扶措施,通过引进毛绒玩具、电子元器件等劳动密集型企业在安置社区建立加工厂房和车间,吸引留守女性就近就业,为事实上的女户家庭形成双重的收入保障,有效降低其陷入贫困的概率。对于大多数男户家庭而言,其搬迁后家庭的生计活动依然围绕在安置地周围,其持久收入能力的提高存在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因此搬迁对这类家庭长期贫困脆弱性的降低作用不如女户家庭明显。除此之外,男性和女性在消费策略上的不同倾向,也使男户家庭更容易作出大额支出的决策,从而出现消费波动,提高陷入短期贫困脆弱性的风险。
本文的研究在丰富和拓展女性贫困、移民复杂性等问题方面提供了路径和方法借鉴,同时也为后续精准施策带来一定的政策启示。本文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陕南地区前期的政策和当前易地扶贫搬迁相关措施在实现脱贫攻坚,特别是女性及其他弱势群体的安置和发展方面起到的积极作用,也为后续有效引导并实现精准施策和精细管理提供了依据。一方面,在新型城镇化与移民搬迁深度融合的同时,要大力提高安置社区的公共服务均等化水平,加快完善农村医疗保险制度、农村养老保险制度,完善农村社会保障体系,预防和降低弱势群体及家庭因病致贫、因事返贫的风险;另一方面,有效引导男户家庭在搬迁过程中的理性消费和预防储蓄,防止因炫耀、攀比、冲动等非理性支出而导致的消费波动和贫困脆弱性,真正提高搬迁家庭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最后要特别关注搬迁后所形成的因男性外出务工,女性留守的女户家庭,积极拓宽留守女性在安置地的就业机会和增收渠道,以应对外部经济波动和风险下的不确定性,并减少因男性劳动力外流而给家庭带来的不利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