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纤

文/张志松

老家地处里下河，几乎家家的门口码头上都系着一条水泥船。水泥船除了在湖荡中纵横进出方便外，挖泥、挑粪、罱渣等等都离不开它，而且每年的每个季节，还要用它运载着刚从垛上收获的时令青货，到离家几十里外的地方自销，甚至到离家一百多里外的盐城建湖县城去买卖青货。

都说世上三样苦：打铁、行船、磨豆腐。其实，真正苦的不是行船，而是拉纤。我高中毕业辍学在家的时候，适逢母亲身体不好，不能跟父亲出去行船卖青货，便由18岁的我担负此任。小小的一吨半水泥船上满载着成捆的香葱和大蒜，船头搭着半圆形的篾竹棚子，里面放着马灯、被褥以及一只用铁皮做的锅灶。出发行船没多久，竟然刮起了五六级的大风，湖泊中掀起了恶浪，我和父亲吃力地划着桨，艰难地前行。大约行了有一个多小时，我的手臂麻了，腿站酸了，可还是没有走出湖泊。直到中午时分，船才走到中堡公社。因为要赶时间行船，来不及生火做饭，饥肠辘辘的我们只好上岸到一家馒头店里买了几只馒头，就着人家提供的开水饱餐一顿后，又继续行船出发。船行到中堡公社北边，只见东边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大堤，西边则是大片大片的湖泊。父亲停下手中的木桨对我说：这样行船太慢，你在船上掌舵，我到堤上去拉纤。可我不会掌舵，于是自告奋勇地要求上去拉纤，父亲犹豫了片刻后只好答应。他把船停靠在岸边，取出长长的纤绳，在桅杆的上方一头系紧，并把桅杆竖立在船上的一只圆形拱洞里。我接过纤绳，跳上岸，把纤背斜挂在肩膀上。我试着向前迈了几步，只觉得有点吃力，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迎着狂风艰难地向前走去。风不停地在我耳边呼啸，纤绳也跟着荡荡悠悠，刚才还冷得瑟瑟发抖的我，一下子觉得浑身暖和了不少，再看看后面船上的桅杆，就像一张弯弯的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拉纤不单单是要靠力气，有时候也需要技巧，你必须低着头、弯着腰，减少狂风对自身的阻力，而且还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绷紧的纤绳反弹过去，会把你拉退几步，弄不好还会掉到湖里去。很快，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每抬起一只脚，都非常地吃力，而且肩膀上的纤背也勒得我很疼。尽管如此，我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匍匐着艰难地前行。不久，我的呼吸突然出现了困难，就像一只大手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脖子，我努力地挣扎着，每走一步，就摇晃一下。掌舵的父亲在船上看出了我的异常，连忙把船停靠在岸边，没等船停稳，父亲一步跳上岸，朝我这里奔来，看到父亲狂奔过来，我一下子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父亲自责着不再让缓过劲来的我拉纤，但经不住我的苦苦哀求，父亲还是含泪答应了。

直到傍晚，风才小了许多，我拉纤也不像刚才那样吃力了，前边大堤上的杂树也越来越多，我必须不停地绕过杂树，继续拉纤。当到了楼王乡那个转弯的地方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不少水泥砌成的坟墓，像无数个小山包，我顿时汗毛倒竖，再加上天快要黑了，我的心更是扑通扑通地狂跳。我不想让父亲说我胆小，便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但走了没几步，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有一只火红色的东西从草丛里窜出来，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我吓坏了，不敢继续往前，便停了下来。父亲在船上远远地看到了，笑着把船停靠过来。我跳上船，心有余悸地说了刚才的经过。父亲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那个火红色的东西十有八九是黄鼠狼。过了坟地，因为天色越来越黑，不方便拉纤，我和父亲一起行船，终于在晚上9点多钟到了目的地。

临睡前，我发现自己的背部勒出深深的几道血痕，脚上也起了好几个大血泡，疼得我整晚都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