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提要辨证四则
2019-12-18张傲
张傲
摘 要:《四库全书总目》为古代目录学集大成之作,但因卷帙浩繁、历久耗时等原因,《陆氏易解》《周易正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论语义疏》四书提要中也存在着一些阙谬。除较普遍的卷数不合问题外,《陆氏易解》之时代、《周易正义》之版本、《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之作者、《论语义疏》之世次爵里等处均需考辨,其中《论语义疏》提要更是保存了《总目》不同成书阶段的文本,显现了《总目》成书的动态过程。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 经部提要 《论语义疏》
中图分类号:K8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9)04-69-75
对于《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的考辨订误成果丰硕,胡玉缙、余嘉锡、崔富章等学者均有相关专著,相关考订文章亦数量众多,然而由于《总目》体量庞大,有些问题前辈今贤或尚未注意,或一带而过,仍需进一步讨论。兹于《总目》《陆氏易解》《周易正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论语义疏》四书提要中发现诸多纰缪,如《陆氏易解》之时代、《周易正义》之版本、《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之作者、《论语义疏》之爵里等处均需辨订,已有考证论述不周之处亦有必要指明。
一、《陆氏易解》一卷(浙江吴玉墀家藏本)
明姚士粦所辑吴陆绩《周易注》也。《吴志》载绩所著有《易注》,不言卷数。《隋书·经籍志》有陆绩《周易注》十五卷,《经典释文·序录》作陆绩《周易述》十三卷、《会通》一卷,新旧《唐书·志》所载卷数与《释文》同。原本久佚,未详其孰是。1
按,依《总目》体例,撰者前往往会有其朝代,如此提要“明姚士粦所辑吴陆绩《周易注》也”一句中,“明”“吴”依例当皆是朝代。关于陆绩,各书目基本皆作吴人,如《郡斋读书志》“京房易三卷”条便作“吴陆绩注”2。考《三国志》本传:“豫自知亡日,乃为辞曰:‘有汉志士吴郡陆绩,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受命南征,遘疾遇厄,遭命不幸,呜呼悲隔!”3《经典释文·序录》亦云陆绩为“后汉偏将军、郁林太守”4,《唐开元占经》卷二云:“后汉末吴人陆绩,字公纪。”5陆绩去世于建安二十四年(219),曹魏代汉乃在一年之后,至孙权称帝则在建兴元年(223)。因此,陆绩卒时汉尚未亡,更不及吴时,虽入《吴志》,官吴地,但严格地说仍当为后汉末人。
又陆绩之书《经典释文·序录》载为十三卷,注:“《七志》云《录》一卷”1,并无“《会通》一卷”之语。据杨新勋《四库提要易类辨正五则》考证,此语乃出自朱彝尊《经义考》,但其所言“《会通》一卷”指《会通》著录陆《易注》一卷,而四库馆臣为行文便捷窜乱原文,遂误成了陆德明著录的陆绩著作2。只是文中提出猜测:“今不知朱氏《会通》所指,抑或元人董真卿《周易会通》著录为一卷欤?”3依笔者看来并不可能。《周易会通》虽多次引用陆绩注文,但引用时并未提及书名、卷数,反倒是在“陆氏”条下注云“《易注》十卷”4。两《唐志》并载为十三卷,十卷之数或误取《玉海》“《隋志》虞翻《注》九卷,陆绩《注》十卷”5之语。笔者注意到《增补郑氏周易》中引用了数条《会通》,如“闲邪以存其诚”下注云“《会通》晁氏云”6,“损益衰盛之始也”下注云“《释文》。引见《会通》,今《释文》无之”7,然检诸条引文,皆不见于董真卿《周易会通》,且《郑氏周易》即为王应麟所辑,自不当引用元人之书,或是董书之外别有一《会通》欤?
至于马国翰辑本云:“考《唐志》别有《会通》一卷,《释文》引《七志》有《录》一卷,以此二篇合十三卷中,仍与《隋志》十五卷合。”8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亦引其说而硬凑“十五卷”之数9。但考两《唐志》并无《会通》一书,马国翰此说当是如四库馆臣臆解朱彝尊之语,后又未加验证,而胡玉缙引时亦未加核验矣。
二、《周易正义》十卷(内府刊本)
此书初名《义赞》,后诏改《正义》,然卷端又题曰《兼义》,未喻其故。《序》称十四卷,《唐志》作十八卷,《书录解题》作十三卷,此本十卷,乃与王、韩注本同,殆后人从注本合并欤?10
按,《兼义》者,兼并《正义》而刻之。阮元《〈周易正义〉校勘记》云:“‘兼义字乃合刻注疏者所加,取兼并‘正义之意也。盖其始,注疏无合一之本,南、北宋之间以疏附于经注者,谓之‘某经兼义,至其后则直谓之‘某经注疏。此变易之渐也。”11《十三经注疏》所用之十行本即九卷本《周易兼义》:“有宋十行本注疏者,即南宋岳珂《九经三传沿革例》所载建本,附释音注疏也。其书刻于宋南渡之后,由元入明,递有修补,至明正德中其板犹存,是以十行本为诸本最古之冊。”12据《群碧楼善本书录》《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宋本《周易兼义》九卷,附《略例》《音义》,共十册,十行十八字,注双行二十四字,白口,四周单栏。13“《提要》谓‘卷端又题曰兼义,则纪昀等汇编《总目》时所见为《周易兼义》九卷(附《略例》《音义》合一卷),即元、明刊《十三经注疏》本,并非《总目》所标之‘内府刊本即武英殿校刊《周易注疏》十三卷首一卷本,误认版本,遂生‘未喻其故之感。”14
又关于卷数,崔富章《四库提要补正》已论,兹不赘述,唯其中云:“宋人或以其一通论《易》义,不在经疏传疏之列,《经籍考》《馆阁书目》不数之(注疏刻本则标为‘卷首),谓止十三卷,非书有缺也。”1考《文献通考·经籍考》《宋史·艺文志》均著录孔颖达《正义》十四卷,考《玉海》《经义考》所引《中兴馆阁书目》亦作十四卷,均非崔氏所云十三卷,此说盖因崔氏于《直斋书录解题》“序云十四卷馆阁书目亦云今本止十三卷”一语句读错误所致。既曰“亦云”,则前后两端数据必应相同,前作“十四卷”而后作“亦云十三卷”,明显不通,因此“亦云”当上读,即如徐小蛮、顾美华点校本《直斋书录解题》所断:“序云十四卷,《馆阁书目》亦云。今本止十三卷。”2崔氏或读为“序云十四卷,《馆阁书目》亦云今本止十三卷”而致误。
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二卷(通行本)
吴陆玑撰。明北监本《诗正义》全部所引,皆作陆机。考《隋书·经籍志》,《毛诗草木虫鱼疏》二卷,注云:“乌程令吴郡陆玑撰。”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二卷,注云:“字元恪,吴郡人,吴太子中庶子,乌程令。”《资睱集》亦辩玑字从玉,则监本为误。3
按,关于《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的作者问题,自李济翁以来,争论纷纭,现在“作者为元恪而非士衡”已经成为共识,而关于元恪是“陆玑”还是“陆机”虽仍有争议,但相比之下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徐建委《文本的衍变:〈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辨证》二人的考证更加让人信服。就结论而言,其作者当写作“陆机”更为恰当,但是二人的论述中有些问题仍需说明。
第一,《总目》云《隋志》作“陆玑”,然考南监本、百衲本等诸本《隋志》,皆作“陆机”4,惟《总目》所用之四库本(即内府刊本)作“陆玑”。所谓内府刊本,实际上是据监本为底本而加以删改,并附《考证》于后,《考证》云:“监本‘玑讹‘机。”5是监本不误而刻者妄改,其依据是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所载“吴陆玑撰。或题曰陆机,非也”6。彼时《隋书》存本众多,《旧唐书》亦有多种,诸书皆作“陆机”,稍加翻阅便知,不知刻者为何仅依晁公武的揣度之词便妄加篡改。
第二,徐文提到:“唐以前只有《经典释文》的宋刻本作‘陆玑。”7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原清内府所藏宋元递修本确作“陆玑”8,《总目》录为内府藏本的《经典释文》当即此本。另徐乾学通志堂本、卢文弨抱经堂本虽同样作“陆玑”,但此二本同出于叶林宗的影抄本,而考“叶抄本‘玑乃作‘机”9,说明宋刻本亦有作“陆机”者。
第三,《总目》认为,明北监本《诗正义》所引陆《疏》皆作陆机为误,当作陆玑。然考《十三经注疏正字》:“监本以士衡名更‘陆玑为‘机。”10可知今监本作“陆机”者,乃是误以为陆《疏》作者为士衡,而非元恪,实属误打误撞,但就结果而言,监本作“陆机”(元恪)不误。
四、《论语义疏》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魏何晏注,梁皇侃疏。书前有《奏进论语集解序》,题光禄大夫关内侯孙邕、光禄大夫郑冲、散骑常侍中领军安乡亭侯曹羲、侍中荀顗、尚书驸马都尉关内侯何晏五人之名。《晋书》载郑冲与孙邕、何晏、曹羲、荀顗等共集《论语》诸家训诂之善者,义有不安,辄改易之,名《集解》,亦兼称五人,今本乃独称何晏。考陆德明《经典释文》,于“《学而》第一”下题“集解”二字,注曰:“一本作何晏集解。”又《序录》曰:“何晏集孔安国、包咸、周氏、马融、郑玄、陈群、王肃、周生烈之说,并下己意,为《集解》。正始中上之,盛行于世,今以为主”云云,是独题晏名,其来久矣。殆晏以亲贵总领其事欤?邕字宗儒,乐安青州人。冲字文和,荥阳开封人。羲沛国谯人,魏宗室子。顗字景倩,荀彧之子。晏字平叔,南阳宛人,何进之孙,何咸之子也。侃,《梁书》作偘,盖字异文,吴郡人,青州刺史皇象九世孙,武帝时官国子助教,寻拜散骑侍郎,兼助教如故,大同十一年卒。事迹具《梁书·儒林传》。《传》称所撰《礼记义》五十卷、《论语义》十卷。《礼记义》久佚,此书宋《国史志》《中兴书目》、晁公武《读书志》、尤袤《遂初堂书目》皆尚著录。《国史志》称侃《疏》虽时有鄙近,然博极群言,补诸书之未至,为后学所宗。盖是时讲学之风尚未甚炽,儒者说经亦尚未尽废古义,故史臣之论云尔。迨乾淳以后,讲学家门户日坚,羽翼日众,铲除异己,惟恐有一字之遗,遂无复称引之者,而陈氏《书录解题》亦遂不著录。知其佚在南宋时矣。惟唐时旧本流传,存于海外。康熙九年,日本国山井鼎等作《七经孟子考文》,自称其国有是书,然中国无得其本者,故朱彝尊《经义考》注曰“未见”。今恭逢我皇上右文稽古,经籍道昌,乃发其光于鲸波鲛室之中,藉海舶而登秘阁。殆若有神物撝诃,存汉晋经学之一线,俾待圣世而复显者。其应运而来,信有非偶然者矣。据《中兴书目》,称“侃以何晏《集解》去取为《疏》十卷。又列晋卫瓘、缪播、栾肇、郭象、蔡谟、袁宏、江淳、蔡系、李充、孙绰、周瓌、范宁、王珉等十三人爵里于前,云此十三家是江熙所集。其解释于何《集》无妨者亦引取为说,以示广闻”云云。此本之前,列十三人爵里,数与《中兴书目》合。惟“江厚”作“江淳”、“蔡溪”作“蔡系”、“周懐”作“周瓌”,殆传写异文欤?其经文与今本亦多有异同。如“举一隅”句下有“而示之”三字,颇为冗赘,然与《文献通考》所引石经《论语》合。“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下有“已矣”二字,亦与钱曾《读书敏求记》所引高丽古本合。其《疏》文与余萧客《古经解钩沉》所引,虽字句或有小异,而大旨悉合。知其确为古本,不出依托。观《古文孝经》孔安国《传》,鲍氏知不足齋刻本信以为真,而《七经孟子考文》乃自言其伪,则彼国于授受源流,分明有考,可据以为信也。至“临之以庄则敬”作“临民之以庄则敬”,《七经孟子考文》亦疑其“民”字为误衍,然谨守古本而不敢改,知彼国递相传写,偶然讹舛或有之,亦未尝有所窜易矣。至何氏《集解》,异同尤夥。虽其中以“包氏”为“苞氏”,以“陈恒”为“陈桓”之类,不可据者有之,而胜于明刻监本者亦复不少,尤可以旁资考证也。1
(一)关于书名
崔富章《四库提要补正》认为,是书“日本宽延三年刻本、清乾隆五十二年内府刻本、鲍廷博《知不足斋丛书》本、清临汾王亶望刻本等,并题‘论语集解义疏十卷,文溯阁库书《提要》同。……《总目》改题‘论语义疏,跟库书不相应,亦与原书不符”2。然上述各本其实都是以根本逊志本为底本,而根本逊志本又是以足利学校抄本为底本。据影山辉国考论,足利本标题实为“论语义疏”,“论语集解义疏”乃是根本刻版时所改3。且考《隋志》该书已作“论语义疏”,《旧唐志》《宋志》《崇文总目》《遂初堂书目》等则均作“论语疏”,《通志》复题“论语义疏”,《崇文总目》“论语疏十卷”下有按语云:“《永乐大典》引此作‘皇侃《论语义疏》十卷。”4则《总目》题为《论语义疏》并非凭空无据。《总目》改题,非此一本,如《春秋左传正义》即库书《春秋左传注疏》,非必尽依库书题名。
(二)关于书籍来源
崔氏云:“遍检《四库采进书目》无是书,《浙江采集遗书总录》亦未见著录,《总目》注‘浙江巡抚采进本,误。”5该书确实不见于《采进书目》,但其也确实是浙江巡抚采进。据翟灏《四书考异》、卢文弨《皇侃论语义疏序》及缪荃孙《日本访书记》可知,汪鹏自日本购得根本逊志刊本后,进献浙江省遗书局,王亶望时任浙江巡抚,后送至四库馆缮写,并另刻一巾箱本,对于根本刊本《八佾篇》的违碍之语也未加改动,其版后归鲍廷博。有意思的是,乾隆四十六年四库本缮写完成后,王亶望旋即畏罪自杀,官方罪名是贪污,但大家对于“王亶望”这个名字却似乎讳莫如深,卢《序》中仅以“浙之大府”代之,知不足斋重刊本也削去了“王亶望校刊”的字样,或许与王亶望刻本中的违碍之语有关系。
(三)姓名考辨
《总目》云皇侃“拜散骑侍郎”,误,当为“员外散骑侍郎”。拙作《〈四库全书总目〉南朝作者小传辨证》1已论之。
又“列晋卫瓘、缪播、栾肇、郭象、蔡谟、袁宏、江淳、蔡系、李充、孙绰、周瓌、范宁、王珉等十三人爵里于前”,中“江淳”“蔡系”“周瓌”殿本作“江厚”“蔡溪”“周懐”2,“‘周懐作‘周瓌”殿本为“‘周懐作‘周壤” ,文渊阁提要无此段。各本所载,纷繁交错。
1、“江淳”“江厚”皆是“江惇”
考《玉海》《经义考》所引《中兴馆阁书目》俱作“江厚”“蔡奚”“周懐”,与殿本所引同。《四库全书考证》云:“刊本‘淳沿宋讳作‘厚。”3实际上即使作“江淳”也是避宋光宗赵惇讳。《庆元条法事类》载:“淳熙十六年二月二十四日敕,礼部状:据国子监申,皇帝御名(笔者按:惇)并同音者二十五字,数内鹑、錞二字并系殊伦切,与淳同音,若用殊伦切不合回避。”4淳熙本是孝宗年号,然光宗淳熙十六年二月即位沿用,次年方改元绍煕。《说文解字》:“惇,厚也。”5故“惇”字皆改为“淳”“厚”“崇”等不一。《晋书》有《江惇传》,又称“济阳江惇少有高操”6,唐之《毛诗正义》《经典释文》、宋之《册府元龟》《郡斋读书志》亦均作“江惇”,与皇《疏》所载朝代、籍贯合。然《晋书》称“惇,字思悛”7,与皇《疏》所载“字思俊”不同。考《世说新语》有“王长史云:江思悛思怀所通,不翅儒域”条,注:“徐广《晋纪》曰:江惇字思悛。”8《通典》《册府元龟》《通志》等书亦作“思悛”。据《集韵》,“悛”读须伦切时与“恂”同9,“恂”者,“王肃注温恭貌儿。《汉书》:李将军恂恂如鄙人。《史记》作悛悛如鄙人”10。“悛”為“温恭”之意,“惇”为“厚”之意,名、字正相合。故江惇当字思悛,今本皇《疏》作思俊误。
2、“蔡溪”“蔡奚”皆当作“蔡系”
考《玉海》《经义考》所引《中兴馆阁书目》俱作“蔡奚”,诸书无作“蔡溪”者,《总目》误。又诸书作“蔡奚”皆是作为“蔡系”的异文出现,经检并无“蔡奚”其人。《晋书》载蔡谟“少子系,有才学文义,位至抚军长史”11,两《唐志》并载有《蔡系集》二卷,《剡录》引《晋中兴书》云:“蔡系字子叔,济阳人,司徒谟第二子,有文理,仕至抚军长史。”12诸说正与今本皇《疏》序所称“晋抚军长史蔡系字子叔”相合。至于《中兴书目》作“蔡奚”,亦值得商榷。《经义考》“江氏论语集解”条下称“王应麟曰:皇侃《疏》列《论语》十三家”云云,其中便作“蔡系”13。《经义考》所引王应麟之语或即是从《玉海》中摘出,说明《玉海》或《玉海》所引《中兴书目》当有一本作“蔡系”。因此,“蔡溪”或“蔡奚”均误,当作“蔡系”。
3、“周壞”“周壤”“周瓌”皆当作“周懷”
考诸书,“周壤”只在殿本《总目》“周懷作周壤”中出现,不见于他书。又“周壞”亦只出现在皇侃自序中,根本逊志本、四库本、知不足斋本并同,不见于他书。又名“周瓌”者唯后晋之牙门都校“周瓌”,并无他人,于时不合。考各书所引《中兴书目》《郡斋读书志》及文溯阁提要、文津阁提要均作“周懷”,是当以“周懷”为正。《总目》或因“懷”“瓌”“壤”“壞”四字刻印字形相近致误。
4、“袁宏”当作“袁乔”
《晋书》有《袁乔传》,称其字彦叔,陈郡人,尝为江夏相,追赠益州刺史,“博学有文才,注《论语》及《诗》,并诸文笔,皆行于世”1。《经典释文》有袁乔《论语注》十卷,注云:“字彦叔,陈国人,东晋益州刺史、湘西简侯。”2《新唐志》亦有袁乔《注》十卷,《玉海》“唐三十家论语”条亦作“袁乔”3。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有辑本一卷,题袁乔,云:“皇《疏》序称江煕集《论语》十三家,有晋江夏太守袁宏字叔度,盖即袁乔,辗转传讹也。”4故,不仅《总目》误,诸本《论语集解义疏》作“袁宏字叔度”者皆误,当为“袁乔字彦叔”。
(四)提要成书的动态过程
该则提要,各本差别极大,大致可分三种:殿本《总目》与浙本大致相同,文溯阁本书前提要与文津阁本大致相同,文渊阁提要一种。
殿本《总目》与浙本大致相同,惟文字差别。上文已论。
文渊阁提要:“梁皇侃疏”后无“书前有《奏进论语集解序》……五人之名”;“名《集解》”后无“亦兼称五人”;“一本作何晏《集解》”后无“又《序录》曰……今以为主云云”;“殆晏以亲贵总领其事欤”后无“邕字宗儒……何咸之子也”;“迨乾淳以后”前无“《国史志》称……史臣之论云尔”,后无“讲学家门户日坚,羽翼日众,铲除异己,惟恐有一字之遗”;“信有非偶然者矣”后无“据《中兴书目》……殆传写异文欤”;“确为古本,不出依托也”后无“观《古文孝经》……可据以为信也”;“可以旁资考证也”后有校上日期“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恭校上”。5
文溯阁提要:“南阳宛人何进之孙”作“南阳宛何人进之孙”(笔者按,“何”与“人”乙,浙本为正);“以广异闻”后无“此本之前……殆传写异文欤”,而是“此本之前无十三人爵里,疑装缉者佚之”;“与《文献通考》所引石经《论语》合”下有“‘天厌之作‘天压之,尤无文义,然与《论衡·问孔篇》所引《论语》合”;“可以旁资考证也”后有校上日期“乾隆四十七年十一月恭校上”。 6
文津阁本提要与文溯阁本相同,唯有校上日期为“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恭校上”。7
整体而言,北方四阁的库书是以渊、溯、源、津的顺序先后分批缮写抄录,惟《总目》一直处于不断修订状态,刊印最晚。就本则提要而言,其成文时间文渊阁本最早,其后文溯阁本、文津阁本、今《总目》本。纂修官每校一书,便须撰写提要,“将书中要指櫽括总叙厓略,粘开卷副页右方,用便观览”8,并提出“应刊付”“应存目”等意见,总纂官再依此检阅原书,修改各篇提要,“将一书原委,撮举大凡,并详著书人世次爵里”1。“各阁书前的提要,是根据总纂官修改后的《总目》抄写的”2,文渊阁书提要相比最为简略,当是《总目》相对早期的版本。
文渊阁提要最早的是《乾坤凿度》,作于乾隆三十八年四月,《总目》初成于乾隆四十六年二月,说明《总目》初次进呈前已经数易其稿。《论语集解义疏》书前提要为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校上,而《总目》二稿在乾隆四十七年七月进呈,因此文渊阁提要虽不一定是最初的分纂稿,但极有可能抄录的是《总目》初次进呈之稿。相比之下,文溯阁本提要增加了很多内容:(1)增加书籍题名;(2)两处增加了论据,一是使“独题晏名,由来已久”的结论更为可靠,一是巩固该版本的可信度;(3)划一体例。依《总目》体例,只录一书者应详其世次爵里,著录多书者先出应详,后出从略。郑冲、孙邕、何晏、曹羲、荀顗五人既仅录此书,不当省略,因此增加了五人的小传;(4)增加对该书的评价;(5)对宋儒门户之风的批评;(6)增加了更多校勘内容。乾隆四十七年七月《总目》修改后的二版稿成,文溯阁提要作于乾隆四十七年十一月,抄录的当是《总目》二稿。文津阁本与文溯阁本内容相同而作于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说明在此期间该则提要并未改动,今本《总目》提要作于此时间之后。
與文溯阁提要相比,今《总目》又有两处不同。一是文溯阁、文津阁提要云“此本之前无十三人爵里”,而今《总目》却称具列于前。十三人爵里属于皇侃自序的内容,既不见于二阁书中,不知是否皇侃自序整体佚失?据武内义雄、影山辉国所考,足利本并无皇侃自序,根本所刊《论语集解义疏》中皇侃自序乃是据别本补录。3文渊阁本是据根本逊志本刊刻,列有十三人爵里,而其他三阁亦是依该本缮写,本不应阙,难道文溯阁、文津阁所用底本是足利学校原本?但是又不见当时有人得见原本的记载。且誊录文溯阁提要时既已发现阙页,为何缮写文津阁时却不补完?个中原因今已无法确考。乾隆五十三年纪昀复校文津阁书“查出誊写错落、字句偏谬各书六十一部;漏写《永乐大典》书三部,坊本抵换者一部;漏写遗书八部,缮写未全者三部,坊本抵换者四部;排架颠倒书四十六部;匣面错刻、漏刻及书签误写者共三十部”4,可见文津阁书疏漏之多。或确如其所言乃是“装缉者佚之”亦未可知。二是删去了校勘内容中的“‘天厌之作‘天压之,尤无文义,然与《论衡·问孔篇》所引《论语》合”一句。其前后两则例子均是考证衍文问题,而此例乃是讨论字讹,或是为了行文一致而删去。乾隆五十二年,武英殿又据文渊阁本刻《论语集解义疏》,或是此时发现了“十三人爵里”的问题,而于《总目》中有所改动。
责任编辑:胡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