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语五台片山西原平地名方言语音探究*
2019-12-18
(1.2.山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4)
引言
原平市地处山西中北部,位于东经112°17′~113°35′,北纬38°35′~39°09′之间,“东临五台,西靠宁武,南同定襄、忻州接壤,北与朔州、代县毗连。”[1]“西汉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始置原平县,属太原郡。东汉建安十八年,原平县属雁门郡。北魏,天兴元年(398)改属秀容郡,东魏因之。”“北齐改为北显州,北周复石城县,隶并州总管府。隋开皇十年(590)名平寇县,大业二年(606)并废,始改平寇为崞县,属雁门郡。唐、宋、金俱为崞县。元太宗十四年(1242)升为崞州。明复为崞县,隶太原府。洪武八年(1375)改属太原府代州。”民国元年废州,直属山西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崞县东西分属晋察冀边区、晋绥边区,民国三十五年(1946)崞县解放,两地合并。1958年改为原平县,1993年撤县设市,称原平市。原平,西汉初置县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原平方言属晋语五台片,该市现辖7镇11乡3个办事处,520个自然村。“语言是社会的产物,各种语言所处的环境必然会在语言上留下印痕。”另外,“从发生学的角度看,村落先于城市形成,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2]原平市很多村落较好地保留了当地的方言特色,其中地名方言更是承载着先人的古音民俗。
本文对全市18个乡镇方言,逐一取点进行研究,包括:子干乡子干村、长梁沟镇黄松洞村、原平新原乡平地泉村、段家堡乡庙岭梁村、西镇乡沙晃村、轩岗镇、大林乡向阳村、沿沟乡咸阳村、闫庄镇刘庄村、原平东社镇上庄村、苏龙口匙村、中阳乡中阳村、崞阳镇、解村乡解村、王家庄下王庄村、南白乡村西坪村、楼板寨大龙门村、大牛店镇。
一、原平方言地名中的古音(按古声母排序)
堡,效摄豪韵开口一等帮母上声,原平方言地名中读[pu],如:段家堡、黄家堡。並母上声字“抱”在口语中也念[pu],效摄豪韵与遇摄鱼韵同韵,“晋方言萧豪与鱼模同韵的残余现象似可上推至辽宋时期”,原平方言读[pu],王力上古拟作[pu],说明该音可追溯到宋代之前,上至先秦两汉。此外陕西的“瓦窑堡”“高家堡”等地名当地也念[pu]。
大:《广韵》王力拟音[dɑi],蟹摄泰韵开口一等定母去声字。声母经历浊音清化,原平方言中念[tai],“大”用作地名的共有25处。如:沿沟乡大芳,大牛店镇,长梁沟大王营,大林乡下大林、上大林,中阳乡的大阳村等,“歌部,上古王力拟做[ai]”,“中古是[ɑ],近代是[],现代北方话一般是[o],北京话于舌齿音读[uo]”[4]相似的,原平方言地名中,“大”也有部分进一步高化。东社镇、子干乡读[t]。原平新原乡读[t],如大库狄村,段家堡乡口语中现在也读[t],二者韵母都是同部位的半高元音。“大[tai]”原平地名古音,可以追溯到上古音时期。
龙:“通摄一等与通摄三等精组、泥组(来母)舒声字,在晋语的一些地区今读音也有分别。一等今多读合口呼,三等今多读撮口呼。(主要集中在山西东南部及相邻的豫北、陕北)”,[5]原平地名方言中,龙读[ly],共出现9处。如:轩岗镇龙宫,长梁沟镇起龙沟、龙眼村,此外骑龙龙须菜、钱龙北方过年时捏的龙形馒头,嘴里衔着硬币等口语中也读细音。王力《广韵》拟音[lǐwo],[ǐw]大约等于今[y],当地“龙”韵母还较好地保留着撮口呼。梅县读[liu],五台、长治、晋城、福州等地都读细音[ly]。当地其余字在口语中,已与北京话发音相似,精泥组韵母没有一三等的分别了。
雷、内、累、泪、垒:止、蟹摄合口韵泥组字,《广韵》中王力分别拟音[lui][nui][lǐwe][lwi][lǐwe],今天原平地名方言中,全部保留合口呼读音。如:崞阳镇的雷家峪口村、沿沟乡的王董堡内村。今成都话中,边音与舌尖中音[n]相混,韵母也多有合口呼。“晋语区的并州片、吕梁片、上党片以及中原官话汾河片大多数方言中都保留着合口呼,在《中原音韵》时代,止、蟹摄的合口韵字“雷、内、垒”韵母还读合口,到了十七世纪初反映北京音的徐孝《等韵图经》已经失去了介音[w]。”[6]根据乔全生的考证,合口呼在明朝末年已经从口语中丢失,那么原平这一方言现象的存在,最晚也在明末清初。
原平地名方言不仅有底层古音的留存,且在演变过程中逐步建立了自己独立的系统,形成具有特色的中间层。
二、原平地名方言特色音
鼻,止开三脂並母去声字;着睡着,宕开三阳药澄母入声字,这两个全浊声母仄声字,在原平方言中都读成送气音[phi]、[tʂh]。该地少部分字,声母存在无论平仄一律送气的现象,山西晋南地区普遍有此变化规律,这一特殊语音的保留,揭示了西北方言的底层。此外,庇、痹,止开三脂帮母字,其声母在原平方言中读送气音[ph];方言中並母字无论平仄一律送气,由于语音的感染,使得帮母字也变成送气音,反过来印证了並母字仄声送气这一现象。
壑、合、河。一等晓组字,《广韵》王力拟音分别为:[xɑk][p][ɑ]。在今原平方言地名中,晓组字遇洪音变成舌面后音[k],入声韵尾消失,主要元音[ɑ]不断高化成[]、[o]再复音化至[uo],部分地区为了发音更省力成[u]。如:段家堡乡土壑[xuo],东社镇合[xu]村,崞阳镇沙河[xu]村。壑、合、河,北京都读[x]。西安方言“合”、“河”为[xu]。山西“西区蒲县,南区芮城、永济、平陆、运城、临猗,沁水、垣曲、隰县、侯马、翼城、浮山、古县、霍州,北区山阴、朔州、平鲁、浑源、灵丘,东北区广灵,方言读音中‘多=河=锅’”[9],原平方言地名中,通常“多=河≠锅”,崞阳镇的上合河村,轩岗镇的河家水村,新原乡的小河村,中阳乡的临河村,沿沟乡的河头村,王家庄的中泥河村,段家堡乡的红河村,“河”当地多数人都念[x]。此外东社镇的北河底、南河底,读[x],少数口语中保留着特殊的语音[xu]。王力《汉语语音史》:“‘河’先秦读[ai],西汉至五代读[ɑ],宋到明清[],现代[]”,“多”从先秦到明清时期与“河”拟音完全相同。可能是经历元音的不断高化,从[]复音化到[u]或韵母变成开口呼[]。
下,原平方言中用作地名的共有29处。假摄麻韵开口二等匣母上声字,原平念作[xɑ],方言中匣母腭化缓慢,还保留着洪音。如:子干乡的南郭下、东下庄,新原乡的下原平、北郭下,西镇乡的下薛孤,大林乡的下大林,沿沟乡的下班政村,苏龙口的下长乐村,大牛店镇下默都村,崞阳镇的下王村、下韩村、下丰洼、下石寺村、下合河村,中阳乡的下木章村、下神头村,王家庄乡的下王庄村。沿沟乡的咸阳村[xan i],与上述变化一致。王力认为:“开口二等舌根字,本来没有韵头,但是当它们产生了韵头i之后,也就影响声母,使舌根音舌面化。”此现象大约发生在18世纪附近,原平方言中,开口二等舌根字仍然保留较早的读音,至少可推至18世纪以前。
以上特色音是就该地方言地名普遍读音为主,我们进一步探讨了自然村读音的细微差异。详见下表:
原平自然村部分地名方言差异比较表
注:(1)“村”[]舌位靠后,实际音质接近于[];(2)鼻化程度较弱;
原平地势西高东低,按地面高程划分,“西部高山区和北东部紫荆山一带为一级地形,绝对高程在1500-2400米之间”。段家堡乡、轩岗镇由于受山势地形的影响,较好的保存着古音及当地方言特色。子干乡、中阳乡多出现两读音如龙[ly]/[lin],这些地方处于方言演变过渡时期。原平南部的东社镇、闫庄、南白、子干央化程度高于北部,原平方言大致呈现出由北向南高化程度递增的趋势。新原乡高化最明显,如:唐[t‘]、岗[k]等。原平各乡镇呈半圆形包围新原乡,原平中部属盆地地形,相对平坦,108国道和G55高速穿境而过,原平市区普通话普及率很高;新原乡地处原平市郊区,语音逐渐向北京话靠拢,夹杂着部分方言,即强势语言占绝对优势,形成新原乡这一特殊语言现象。闫庄镇同化现象最突出,方言中主要元音以为主。如南、村,相比北京话即[ɑn]的演变;同时,韵母[ɑ]在当地经历了鼻音弱化、元音高化,再舌位前移的演变,变成带有鼻音色彩的舌面前半底不圆唇音,如:庄、唐,即[ɑ]的变化。如果主要元音是[](北京话中的主要元音[],当地多读[]),进一步复元音化,该方言中滋生[i]介音,变成,如饿、河,即由。闫庄方言中出现前后鼻音与北京话相反现象,该地南部紧临忻州,受忻州话影响非常最大,鼻音化与复元音化色彩浓厚。
三、原平地名方言音变普遍规律
(二)异化:双唇声母,发音过程中带有圆唇特征,与[o]相拼时,原平方言中韵母[o]变成展唇的[]:坡[ph]、磨[m],如苏龙口镇的南坡村,原平东社镇的枣坡村、磨脑村,段家堡乡的漫坡、柳坡泉村,长梁沟镇的黄草坡村,原平新原乡的磨头。济南、太原等地也有读[]的。
(三)弱化:(方言中,发音时为了省力,音长变短,音质模糊,发音不充分,导致方言地名弱化)
(1)元音央化:部分地名韵尾丢失,元音[ɑ]、[u]央化成[]。新原乡的唐林岗[t ‘lin k]村、张村[tʂtshun],中阳乡的中庄村[tsun tsur]、轩岗镇的瓦窑[ir]村;东社镇的东[t]闫庄村、东[t]山底村。
(四)脱落:音节省减。(“随着弱化程度地加深,造成某些音位的脱落,”并可能致使音节界限变动,发生合音现象。)
(1)辅音韵尾或声母的省略:轩岗镇的段家岭[li],段家堡的青[‘i]疙瘩、庙岭[li]梁村、红岭村、南岭村,子干乡的停[t‘i]止头,苏龙口镇的山碰[phr]村,崞阳镇平[phi]山梁村,中阳乡的井[i]沟,西镇乡的前沙城[tʂ‘r]村、后沙城村、小泉坪[phir]村,原平东社镇石地坪[phi]村;(2)轩岗镇的梁家[ia]沟,拼读时由于语速快,中间音节声母被省略了;(3)[iw]中[w]的消失:槭榆[i]沟村,沿沟乡茹岳[ir]村。
四、结语
通过对原平市所辖18乡镇方言地名分析,发现“堡”“北”“崖”“龙”“大”等发音,至少可推至宋代,段家堡乡的“石凤[p]沟村”印证了“古无轻唇音”的说法,“垒”留存介音[u]最晚也在明末清初,该地保留了大部分古音,大[tai]、堡[pu]等部分读音或可追溯至先秦两汉。原平还有一些特殊语言现象,“鼻”“庇”揭示了西北方言底层,声母演变过程中邪母字与见组发生交叉,如“下”[xɑ]等等,同时这18个乡镇代表点内部还有更为复杂的差异,受地理环境影响,北部语音保留较为完整,中阳乡、苏龙口镇处于语音演变过渡区,南部靠近忻州,尤其以闫庄镇的刘庄村话为代表,受忻州影响极大,元音高化、部分韵母的鼻化,使得当地语音与原平多数点方言存在较大的差异。靠近原平市区的新原乡,受权威语北京话的影响最大,已逐渐形成一种新的语言现象。位于原平东南部的子干乡、东社镇、南白乡既有自己的语言特色,又受到原平市区、苏龙口方言,南部定襄话的感染,方言间相互影响,也形成自己的一套发音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