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器乐的人文价值与科学理性建构
2019-12-18刘剑
刘 剑
(山西国际商务职业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1)
中国传统器乐文化,建立在农业生产文明的经济基础之上,经过几千年儒道佛思想的涵泳,形成了中国音乐殊胜的文化生命价值设计与科学理性诠释的必要条件,伟大的中华民族心灵在传统器乐中得到了最真最善最美之体现。任何率尔全称地论列音乐文化之优劣,或简化音乐文化自身的有机性之联系,或以西方唯美艺术文化作为生命唯一之阐释,忽略不同艺术生命的可能可贵之选择,都是吊诡的泥淖。中国传统器乐的人文价值和科学理性,本自融会贯通,系统自圆是本源性基础性的根柢,应理直气壮地自信自觉,建构以中国传统器乐为背景的音乐美学根柢,使其在世界多元音乐文化中独树一帜,尽领风骚。
一、中西器乐的特质比较
随着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和共建“一带一路”,构建世界命运共同体的发展大趋势,在中西经济文化的互动中,注重民心共振,温暖人心,推动各国展现各民族特色,感受不同文化色彩增进相互了解认知的大背景下,中国传统器乐也应该能够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析理论道,侃侃而谈,改变充满原始厚重的文化异化窘境,体征独具“基底”地位的中华古老文明和“天人合一”“万有相通”的人文价值情怀、科学自然理性,使中国传统器乐本具的自圆知识系统熠熠生辉。以此而究其大,须先从中西器乐鲜明的文化和生命特质比较谈起。
诚然,人类以不同于文学、绘画等“意义语言”的自然音响,在表达诠释生命情绪上,显现了高度的一致性,例如,叹气、欢乐、哭泣等声调强弱,明显有跨民族的共同特性;另外,在音乐的时值上,对人类情绪的影响也有其共同的心理和生理基础,例如,节奏的快慢常就界定了乐曲的基本属性,慢,一般与抒情、平和关联,快,则带有轻快,畅快之感。然而,这距离丰富的音乐文化世界还差之千里,不同民族的艺术,从价值体系到表现手法都有它文化的殊异性,尤其音乐艺术往往关联不同民族文化生命深层之情感。器乐艺术如抽象画一般,很难像文学语言一样说它准确地表达什么,这就产生了器乐艺术无法明确翻译的“选择性收听”和“自以为是”的创造性解读空间。西方音乐美学强调“纯粹之艺术”、“纯粹之形式”的一套普同性思维来取得聆赏;中国音乐文化强调艺术表现技巧与人文价值精神合成一完整的有机系统,而行音乐认知。比较中西音乐美学的差异,在于能够明辨西方音乐建立在科技理性基础上的“形式唯美”文化面相和中国音乐建立在价值智性基础上的立德树人“礼乐教化”生命面相,进而能够看到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音乐自圆系统,更加映现出中国器乐天地人和谐共生的“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的真正深刻与宽广。虽然中西对音乐的人文价值和科学理性都有关照,但关照的侧重、向度、方式、方法和阐述,以及解决问题的途径,中国人跟西方人是不一样的。中国传统器乐是一种在人的自我认知范式下的以人文价值为目标的对音乐世界心性、气性、人性、五行等价值生命的感悟理解方式,而西方器乐是一种在人的科学认知范式下的以形式唯美为目标的对音乐世界交响、协奏、独奏等唯美生命的感悟理解方式。
二、中国器乐的美学品格
当原汁原味的中国传统器乐遭遇时代性和科学性的诘问时,它能否关照到“永恒之当机”的时代性价值和“天地之造化”的科学性呢?回答是肯定的。
第一,关于时代性的考量。时代性的考量在音乐创造和艺术欣赏及文化价值上,是每个人由生命经验而体得的智慧意象,它当机而发“即身而没”,每人只能就其一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法知识般在人与人之间做纯然“客观”的累积,因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历史的后来者并不代表就有新特的创造和较高的成就。文化是族群为满足其生命基本需要而调适于环境的一套设计,我们所处之“现代”因信息发达而世界迅速走向同质化,反最需以不同时空不同背景下所产生的传统来给予激发而赋于多样性。也只有像生物基因库般,保持基因的丰富多样性,文化发展才不致因过度的同质化而流于干枯。生命在任何时空下原本都有其共同的本质处境,如生、老、病、死,如顺、逆、通、塞,这种生命文化的共通性,一方面提供了人类心灵共鸣的基础,另方面也因其本质性,艺术之深刻乃不可能在此回避,经由美学理念及表现手法的掌握,我们也就能领略不同时空中的种种生命感受,时代性在此也只说明不同时空下常见的生命态度及艺术风格而已,过往的一些心灵的生命智慧至今仍为人们所惊异赞叹,就如同孔子、老子、释尊是二千多年前之圣教般,屈原、李白、杜甫是千枯不朽的诗人般。面对原汁原味的中国器乐,不同面相的乐器生命智慧永无“过现”,无论是清微淡远的文人代表乐器古琴,还是唱大江东去文武兼备的琵琶,抑或是长吟入夜清的雅俗共赏笛乐,抑或玉柱冷对寒雪偏圆互见的筝乐,还有如泣如诉的胡琴、喧闹欢腾的锣鼓钟罄、天籁之音的埙等等,这些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之“八风”“八音”,所演绎的山水田园之自然生态、人世际遇之生命过往、有情宇宙之宏大史诗,日常生活之美妙情趣,原本都有它本质的主动选择和“永恒之当机”,音乐生命也只有通过内化不同时空、不同器物之智慧,境界、格局、胸襟、情怀才更能开展。中国文化论人有“士先器识而后文章”,而“器识”又常以“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涵括之。在趋于同质化和抽离生命实际经验的科技、信息、理性社会,我们能够强调文化的传统独特,赋予生命以多彩鲜活,尊重世界之多样多元,其实乃“良有以也”。鉴于中国传统器乐经典在历史的时空中已成就的精微与自圆,要提升音乐的生命境界,拓展人们的现实心灵,就必须谦虚如实地面对原汁原味的传统器乐。中国传统器乐既广涉情感、心灵、价值、教化的古代礼乐本质特征,又涵括音响、音律、音韵的古代诗词、歌赋、元曲、杂剧不同体裁指涉的文学和物理数学知识,许多研究者发觉仅以客观理性的科学概念和实证方法去研究中国器乐,就会南辕北辙,连门都进不去。因为,器乐音乐鉴赏的主观习惯性、选择性、想象性,在涉入丰富文化审美意义或特质性极高事物之解读时,一定会仁智各有其见,这也是音乐情态时值“描述”常比音乐概念“分析”更容易接近当机时空下音乐真相的原因。
第二,关于科学性的诘问。人类认识音乐世界的途径和方法,一方面通过人文的、价值的、心性的、多元的文化思维,使我们深刻体味到不同地域不同族群鲜活而生机盎然的音乐生命面相,这种殊胜是精神的、致远的、意象的、描述的,是客观性科学性所无法实证分析丈量的。这就是中国传统器乐极强人文价值性的一面。然而,这本来极鲜明殊胜的特征,若忽略音乐的客观性、科学性、逻辑性之一面,则罔而如坠迷雾,殆而走火入魔,也犹如“车之两轮”“羽之两翼”而失之平衡,无能行稳致远。西方器乐产生于工业革命的科学理性背景之下,形成乐器的工业化生产制作、技术工艺水平的统一美、乐律音响的数学物理指涉考量,追求唯美主义、形式主义、普通规则的主客二元哲学思维,把人的主观意识、精神情绪、价值观念与物的客观存在、性状机能、形式表现二分起来,强调人对物的主宰、支配,或物与人的非融会贯通,这是西方音乐器乐的特有面相。概括中西方音乐器乐,或人文价值优势,或科技理性强势,“逆科技”抑或是“逆文化”的不同音乐面相,都是偏执困厄的,我们应该敞开胸怀,优势互补,因为所有的文化成果,都是在彼此互动欣赏、吸收中成就自己的。其实,中国传统器乐在历史时空的磨洗中也不乏科学理性、技术工艺的探索追求,深入挖掘传统乐器在材质选用、结构造型、音色音质调准,我国古代五声音阶中宫、商、角、徵、羽的和谐成律,琴弦、弓索、孔口的练制,金、木、水、火、土五常的相生相克之规律,金、石、丝、匏、土、革、木“八器”之规制,阴、阳、刚、柔四气之协调通畅,天地精神之效法,功夫气场之艺道,诗、赋、词、曲之音韵等等,通过对这些千古传承的遗曲、遗器、功夫、文学、哲学的科学探索和美学品读,使中国器乐不仅具有深厚的礼乐文化根柢和道德价值底蕴,而且为衔接古代音乐技术理性而融入现代音响科技、传播科技、舞台科技等时尚元素,打下坚实的客观性基础,破解“口传心授”“口耳相传”的渐趋枯竭的延续祖先记忆式的中国传统器乐传承瓶径,进行数字化、网络化、多媒体化的转型与全面升级,使中国乐器以国际的视野和话语方式走向世界,以中国殊胜的文化价值底蕴和鲜活的生命故事去感动影响世界,以传统器乐追求的中国古代科技在音律数学和音响物理方面独到的成就成果,融合中西人文价值与科学理性相吊诡的二元世界。
三、中国器乐的建构愿景
中国器乐的每一件乐器,每一个经典曲子,每一段精彩典故,都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密码,承载着我们祖先的过往、兴趣、爱好、记忆和艺术美学追求。要使传统器乐揭开千年的美妙面纱,让它们熠熠发光,靓丽动人,就要激活传统器乐所承载的智慧、思想和自圆的古代音乐器乐的知识认知范式,特别是面对西方音乐话语霸权,要寻找和确定中国传统器乐的特质,建立一种诠释的边界,显示中华器乐的独立性、主体性,比如我们对五音、五行、五色、八风、八器、乐象、乐礼、乐教等音乐世界的论证方式,比如我们对伏義琴、黄帝琴、仲尼琴、焦尾琴等乐器生命典故的科学理路梳理和人文精神向度思考,使我们不仅能够听到千年的遗音,看到远古的舞韵,复活遥远的生命温度,感悟千古的理性智慧,更要开创一种新时代、新场域、新公众、新方法的全新表达,展现中华器乐的前生今世和独特的现代价值,使它们不仅有丰富的生命历程和灿烂的过去,更要有尊贵的现在和走向世界舞台的风致,把中国传统器乐一向善于表达的关于史诗、人生、自然、生态、情趣等不同的主题性演绎,充分地向世界展示表达出来,达到雅俗共赏、中西相融的目标,实现走出国门独树一帜的中国器乐愿景。
在当下浮躁和功利的社会风气环境中一些流水线式的音乐产品,乃至艺术价值匮乏、心灵情感枯僵的疲态音乐节目充斥媒介,缺乏对音乐作品原创力的挖掘和音乐本身的尊崇,缺乏新的音乐风格、作品和创作者输送新鲜血液,缺乏对传统有限音乐资源的创新铨释和引发情感共鸣的故事,这对中国传统器乐音乐的发展来说,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最大危机。一个有生命力的传统器乐音乐,其生态系统必须是相与滋养的关系,比如音乐创作与音乐批评的健康互动,音乐教育与人才成长的规律把握;比如演奏、情态、舞韵的综艺视听冲击力,奏唱为相伴、剧场互动、气场造势的沉浸审美;比如经典歌咏、和诗抒情、载道言志的情怀舒放;再比如千古遗曲、传世乐器时空回穿,等,都要建立在回归音乐本质的内容和精髓上,靠音乐的心灵震撼力、艺术创造力、价值感染力而获得旺盛之生命,让创作者感受到创造演绎之崇高,让聆听者感受到器乐音乐心灵抚慰之美妙,奠定音乐作品宏大的叙事视野和深沉的家园情怀,在拨动心弦、净化灵魂、找到生命依归的音乐感悟中,体证关于中国传统器乐音乐的生命特征:
它是人文心性的,寻求善良价值,涵养包容精神,深度体验心灵情感,妥善安顿灵魂皈依;它是艺术智性的,对天地人生有独到的发现,对音乐意象有独特的表达,对生命的影响刻骨而久远,对人的审美创造启智而卓越;它是科学理性的,能够帮助人类更加享受审美愉悦,能够明白如何解决音律音准音高等物理数学技术技巧,能够探寻到音乐的真知真谛知识系统。今天中国传统器乐的人文心性、艺术智性、科学理性,更涵盖了哲学、艺术学、宗教、数理科学、人文科学、人工智能等学科构建的生态系统,它在山脚下起基,在与山顶并肩处合笼,这就是中国传统器乐艺术大厦的建构高度及其要件和走上世界舞台的坚定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