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处开一扇窗

◆李凤

不想，跪拜重门之上

1

火塘是热腾的

我们从远方赶回来

围坐在母亲身旁

各自，辜负了一些人

2

宽恕爱，宽恕恨

一切都该被宽恕

尤其，在这个如穴的小城

爱与恨，都是困境

庭前没有证人

我，只想回应上帝

3

坐在光里

和空气、自由和理想站在一边

接受尊严，爱情，与露水

以及所有以生命之名

卑微的事物

4

忏悔，给母亲

和自然

死亡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但我不应该

抢在上帝的前头，买单

她养了一个，像草一样

易燃的孩子

5

或许，我不该

在梦里说话

或耸起脊背

企图搬开命运的顽石

6

祝福，给一切

善良的伤口

7

不想，跪拜重门之上

一生，困于窄小半径

渴望风起

每晚，附着于梦

那左右不分的浮力

游回灵魂底部

像瞄准猎物一般

重新和镜中的自己对焦

需要，一月的风

把每一个十字路口前的呼吸

都吹向太平洋

同一块漂流的木块，打捞

身体里的水草，简洁成虚无

祈祷，成为海岸线上

最沉甸甸的那颗麦子

需要，六月的风

让沉睡者，脱离

厩里的缰绳和盐水

用热带的手臂搀起将被

暮色浸透的自己

朝地平线俯冲

直到所有警报在盗梦者耳旁响起

需要，十月的风

向夜的子宫借来

一次初为人母的胎动

把无数个想骑着喉头赶来的颤音

和旧的炊烟，出逃的念头

一起抖落在今天的云与星辰

两颗心脏匍匐在同一个倒影

是的——

被十个月份牵着鼻子赶集

觉得翅膀很重

渴望风起

渴望赤脚冲破人群

用脊梁做成嫁妆

渴望重新

走入风暴的中心

为他生一个

王的孩子

门

门，是一种提醒

让你以为

自由

在别处

别处，是家

是蘸着霞光的河床

是北风收割的荒野

是转身后没有流泪的背影

名字，是回音

可，虫儿都在挖苦人间

哪里去寻一个蓝色的我啊

一旦报以应答

夜的暗礁和熔岩

便尾随小鹿

侧着腰身，深一脚浅一脚

闯入所有长睫毛的眼睛

在远处开一扇窗

从社会虚构的齿轮上把自己的螺丝卸下

把隐匿的痛苦寄存在书店门口的储物柜

把衣服晾在天使和魔鬼同跳一支舞的斗兽场

用所有的力气逃跑

在远处开一扇窗

望着山水与灯塔

给多梦的浮云画像

很早我就想

稳稳端住一只盛满露水的杯子

跳出被昆虫和气味舔舐的今生

停在被生和死平摊的秒针

让面孔光明的一面穿过坚硬的墙体

让血液的砂石在真理的悬崖上踩空

让古树深埋四季的根部被蚊虫叮咬

很早，很早，我就想

像硬币，将正面

不偏分毫地立到镜子前

蘸着春天，写诗

让生活所有的逼供

都在白纸黑字间休克

啊！每向生活靠拢一寸

我就离自己的根

疏远几分……

竖起耳朵的生灵

我没有支起帐篷

也就没有必要做一个

竖起耳朵的生灵

趁暗夜偷渡一艘渔船

窃听投石自尽的人

高喊，理想已死

听割耳的梵高

用伤口与世界对话

我不吃下酒的菜

也就没有理由

说命运是一只狐狸

她无法引诱一个画家

用色彩和身体

来向世人复仇

无法为一个精神病患者

涂鸦耳朵里整夜的幻听

但我确实担心，他们

会住到同一间病房

会无法做梦

而，无痛

从来都不是人类的经验

为了和你相遇

为了和你相遇

我尾随生活

进入宽窄不一的巷子

用陌生人

布置我的左边和右边

在每一个虚妄处

和夜行人一起转弯

给身体带来新的折痕

为了和你相遇

我扶正烈日下的影子

一遍又一遍擦拭双鬓

在风中

认领日子的薄被与凉水

那些温暖我

也正在让我受寒的

草堆和泡沫

为了和你相遇

紧紧咬住一个靠海的窗子

每一次眺望

都缺氧一秒

让风的波澜

倒数我海洋之身

仅存的鳞片

所以，当我终于

艰难地走到你身旁

请别告诉我

窗外，就是我的一生了

毕竟没有人能替我

与你相遇，他们都只是

偶尔坐在海边

眼睛里都有别处

那是海的托付

我将在今夜

重新落入渔夫的网

走一步，看一步

有时应该学习

叶里的青虫

或躲进一片菜叶里

走一步，看一步

痛饮清晨和露水

在被发现的时刻

知天命

或高攀上一棵罂粟

顺风咬掉的部分

就成了一个无色无味的禁区

替午夜挡掉一点诱惑

给人间多留几个君子

或遁入坟前因果丛生的青草

作为唯一被春风拂过的活物

应该捧着绿色的心脏

学海德格尔静听风声

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