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与母亲
2019-12-18卢金星
◆卢金星
昨天从菜市场经过,我看见小贩在卖桃。又鲜又大的桃还挂着晨露,泛着诱人的光,篮子里,草席上,都堆成小山,我拉上朋友买了几斤。
在我的家乡,主要的水果是苹果,七月后,青而脆的金帅和又大又甜的红富士就会买卖于城乡间,他们都是苹果的品种,金帅很脆,红富士多汁,老少皆宜,他们都是我家乡的特产。桃在我的家乡并不多,鲜甜可口,然而也贵得多。
犹记得假期里,我在家里帮母亲做农活,都说:“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他们都整日劳作,毫无闲暇。大学后,我很少做农活了,因为在城里呆得久了,做起活来,也显得力不从心。那天在山里放牧,闷热的山里,连土地都蒸腾起湿热的气息,毒辣的阳光灼烧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直射在作物上,闪得眼睛都没法睁开。我在一株小杜仲树下纳凉,树上的蝉声聒噪,惹得我也心烦。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经站在我身后,轻唤我的乳名。我回过头,在刺眼的日光里,我看见她站在艾草丛里,干裂的唇,袖子上粘着一些苍耳,手中却握着一颗鲜红熟透的桃。她跨过杂草堆,走近后把那颗桃放在我的手里,叮嘱我别被日光晒到,放一会儿牲畜就回家。那会儿,我才发现她的鬓角沁出细细的汗珠,挂在花白的鬓发上。我把桃子让给她,她接过桃却撩起衣角擦了又递给我,说自己吃过了,旁边的老乡给的,一共两个。她拍拍我的肩膀叮嘱了两句就又跨过杂草丛回田里了,我看见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艾蒿丛里。
我缓缓盯向手中的桃,也许是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山里,它太难得了,那个桃散发着丝丝蜜蜜的芳香,很诱人。只是,桃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我知道,那是一个虫眼,母亲用指甲剜掉了,而且我也知道,母亲并没有像她所说的吃了一个桃,她只是舔了一下剜下来的虫眼上的桃肉,感受一下桃的香甜,而把整个桃给了我,那一刻,我心里莫名的难过。
那是我二十年生命中吃过的最甜的桃。
在我的记忆里,求学的岁月都与母亲有关。母亲没上过学,当然也不识字。小的时候,昏黄的白炽灯下,我伏在饭桌上做作业,母亲在我旁边缝衣裳,有时也纳鞋底。她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缝衣针,偶尔拿起理理鬓角,偶尔穿针。我一直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拿铁针梳鬓发?
有一回,她停下手里的活,俯身看我写字,她说我的字不像大哥的那么工整,我的字就好像垮下的墙。我当时并不理解垮下的墙是什么样的,我只是反问:“你又不识字,你怎么知道?”她也就不说什么,继续缝她的衣裳了。
后来,家道衰落,我们三兄妹读书加重了家里的经济负担,很多人劝父母亲放弃供我们三个,说有一两个读书就好,都去上学,谁来帮家里,而且哪里来的学费?母亲没有答应,硬着头皮让我们继续上学。
有一回,我实在没有铅笔用了,那时候,一支铅笔才一毛钱,可是那些年月,农家人没有一毛钱,就是真的没有。学校里我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回家后我吞吞吐吐地和母亲说起,母亲那会儿在喂猪,她没有说什么,等喂过猪,用毛巾掸去身上的土,小心翼翼地从鸡窝里拿出几个鸡蛋,带着我去了集市。
到了那里,母亲叫我在门口等着,自己走近饭店,她想把鸡蛋卖给饭店里的老板娘,可是她不会说汉话,一直说不清楚价格,我在那里看得着急,就进去和她站在一起,我完全听得懂汉语,于是我紧张地翻译母亲的话,饭店的老板娘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愉快的答应买下了所有的鸡蛋。
出了饭店,母亲不仅给我买铅笔,还买了作业本,她那天很高兴。我本以为母亲应该难过的,那是为了孵小鸡的蛋。后来母亲才告诉我,那天她特别自豪,因为我说的汉话很流畅。那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铅笔和作业,我捧在手里,闻到了特有的清香的油墨味儿。此事时隔多年,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我上大学那天,在酒宴上,当所有亲朋向我道贺时,我向他们说起这件往事,很多亲朋都热泪盈眶,包括我自己,我看向母亲,她在忙着做菜,听到我说起这件事却只是微微笑着。当所有亲朋好友向母亲敬酒时,她一生中第二次喝酒(第一次是哥哥上大学的时候),亲朋都夸她是“三个大学生的妈”,我看见她的脸颊红了,不知是因为亲友们的恭维还是因为微醺。
为了供我们上学,母亲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农活,还养很多头猪,不仅如此,她还去邻近的砖瓦窑里做重活,一直到去年,她身体开始不适,才从瓦窑场里辞去了这份工作。
来呈贡很多年,每每周末,我也会打电话给母亲,然而都是一些简单的问候。母亲现在很开心。最近哥哥家的孩子刚出世,她有了自己的小孙子。她亲自照顾小孙子,每夜都会被孩子吵醒,每天都要换尿布,给孩子喂牛奶,但是她每天都笑盈盈的。
回到宿舍,我将整袋桃放在水龙头下洗净,分给大家吃,朋友们都说很甜,我也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翻开最近看的铁凝的作品,我惊讶的发现,我今天刚好读到《孕妇和牛》。于是,朋友们纷纷问我眼睛怎么了,我笨拙地回答:“咬到舌头了!”
秋分
这样的时节,时间的味道是淡淡的棉花糖味儿,丝丝密密,若有若无,触到舌尖的时候,就消失了,留下了甜甜的暖暖的回味。
昨天有空,送侄子去幼儿园。路上堵车严重,所以我和大哥骑车。
大哥在前面开车,我坐后面,小侄子像只小猫咪似的夹在我们中间,电动车行驶在街道上,小侄子探出脑袋瓜子往街道两边张望,眼中充满好奇。
到了学校,我们各种话题哄他,引开他的注意力,避免让他想起他要一个人留在幼儿园的教室里,和一群陌生的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午睡,而且要待一天这个事实。
走到教室门口,脸上挂着笑容的老师就从大哥手中牵过侄子的小手,领着进去了,小家伙马上意识到自己被留下上学了,转过身开始捂住眼睛,我知道那是要酝酿一下,准备开始哭了,我和大哥向老师交代了几句,转身走了。走出门口,大哥不放心,还在窗口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只见侄儿子知道我们离开了,停止了啜泣,脸上挂着眼泪珠子,不停用视线寻找我们的身影,终于在他看到我俩的时候,我们俩抽身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我们迎着晨风,看到朝阳从山那头升起,淡淡的云朵映得微黄。我忽然感觉到了初冬的味道,那种微寒的早晨,大地叶黄而陨,碧空云淡天高,晨光柔和。
我也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天上学。我记得父亲带着我到了教室里,交给老师,老师就安排我坐在了一群陌生人中,和一个陌生人坐一起,回头准备和父亲说几句话,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教室门口。尽管如今想来,依然会感觉当时的孤独和无助。人生许多第一次的经历总是刻骨铭心。
后来啊,第一次住校;第一次去县城读书;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打架;第一次喝醉;第一次走上讲台……有那么多,数也数不清。
其实我是不主张大哥在窗口张望的,尽管我们都很担心孩子的状况,就像新闻里说有的父母实在不放心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在学校对面的街上拿着望远镜看了一整天。但是,人生总有一段路,需要我们自己踽踽独行。路上的风景,路上的旅人,我们邂逅,熟识,分离。我们能扶孩子们上马,骑上马后,能否扬鞭驰骋,这就要靠孩子自己了。只有自己经历过,在往后的岁月里他们才能细数过往的风景,过往的相遇和别离。
我总告诉孩子们,你觉得有困难,有苦痛,说明你还活着!的确是这样:“人生实难,死如之何?”人一辈子总会在风雨之中成长和壮大,活着,就会有每一天要面对的东西,不是吗?
步入社会后,见到了许多的苟且偷生,许多的伪君子,真小人!见到了许多人为了一己私利,彼此倾轧,背后攻讦。
见惯了许多的刚愎自用,言而无信。那些年少时候心里的坚守,我们又保留了几分?社会是复杂的,人心是险恶的,孩子需要自己去面对。
马上就是九月二十三日了,秋分又至。我很怀念呈贡的秋分,躺在大操场上仰望碧空如洗,云朵轻悠;高大的教学楼屹立在那里,回廊里总是很静谧,偶有一人匆匆掠过;路上行人信步闲庭,三两情侣牵手悄语。
日子好像候鸟的迁徙,长途跋涉,时刻前行。却也如同候鸟从高空俯瞰,每一处都风景迥异,而我们回味走过的日子,就像回忆候鸟迁徙的旅途,总是触动心中那最温柔的一角。
夏至未至
(一)
还记得三月,呈贡迎来了最温柔的春天,呢喃细语,温婉如水,如同粉面朱唇的女郎。呈贡的四季都很温暖,在这里的春天自然不同于别处,绿草茵茵,花团锦簇,杨柳依依。整个呈贡的建筑与绿色植物相互点缀映衬,在丽日下,美得让人心醉。
夏至未至,宿舍楼下四周的树林里还能听到鸟儿的和鸣。我已坐在汇文楼的教室里,从玻璃窗里,看到阳光照在二区与三区之间高高的连廊里,只有微微晨光映入教室,泛着熠熠金光。我将耳机戴上,拇指轻轻划动手机屏幕。放出一支王菲的《人间》,将课间的喧哗阻止在耳际,让沁人心脾的旋律缓缓流进心头。
昨夜,我又来到这里的连廊,我听到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在排练合唱,唱的是西南联大校歌: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记得有一年,冬天刚来的时候,我从地铁站到学校是一段一公里左右的宽阔马路,是从学校旁延伸的联大街的一部分,尽管马路平坦开阔,中间还有几条主干道与之交岔,但由于呈贡是开发区,地广人稀,总显得很荒僻,其实,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清静,城里的热闹实在不是我所向往。这一段路上荒凉的土坡,长着茂密而萧条的杂草和艾蒿,一般不会有人去踏足。
然而那一日,我却惊奇地发现有一人,孤零零地仰卧在杂草丛里,膝上摊开一本书。我不知道那人是为了应付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还是那么独具个性,偏偏喜爱这样的荒郊,放弃大学校园里美丽的林荫道和绿草如茵的草地,却选择在这里闲读。我也未去打扰他,索性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摊开一张纸巾,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明媚的初冬景色,开始啃起一根玉米棒子,就着一瓶奶吃完,然后默默离开。
(二)
秋雨过后,我感觉热闹的气氛渐渐转冷,一直以为夏至未至,可是一看日历,九月二十五日了,转眼秋分都过去了。感叹时光飞逝,就那么悄无声息。
在超市一个人闲逛,这是我曾经一度习惯的生活,一个人默默在超市里踱步,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偶尔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听一听超市里放着的歌。而今天,很巧的,他们放的是我很早以前就一直听的《入戏太深》。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我和尧哥一起,我们看到很多人在发传单,路上尧哥就和我打趣,当时他说话还一本正经的。他说:“卢少,咱们以后拿传单要看人啊。”我当时挺诧异,我说不懂。他接着讲:“看是谁发的,男生发的,坚决不要。女生发的就拿,而且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发的更要多拿!”我当时就乐了,我说:“你啊你,太过分啊,什么思想!”他就开始说他的理由:“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代,啊,看脸的时代,对吧?”我说我们俩是英雄所“贱”略同!说完,我们都笑了。的确,在那一刻,我心里微微寒凉,这社会的确很是奇怪。
(三)
如果能有那么一个东西,哪怕仅此一个,能让我敬畏,我愿意虔诚如苦行的信徒,含着泪光点点,也要唱着赞歌;哪怕身处苦难,我也安详微笑;哪怕孤独一生,我也满足和心安。那些去拉萨朝圣的藏民,时时印在我的心头。
一辈子不长,我们都应该感谢那些陪伴我们走过青春年华的人。也许很多年后,我们会怀念他们,感谢他们陪伴我们成长。一辈子又是那么漫长,我们要把往事尘封在记忆里,特别是那些深沉的往事,因为,我们不应该遗憾,生命下一站,也许更幸福。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如果爱,很容易满足,满足彼此离别时的一个眼神,一句叮嘱,一筷子菜,一次亲吻。那么,谁会纠结少一次问候,少一次谅解,少一次相会呢。所以,我希望你满足,一次次希望在和别人的比较中,希望你看到,我并不是不爱你,我比别人更爱你。
人生很多东西,就是攥得越紧,丟得越快。信任它,支持它,默默付出,终有回报。因为岁月教会了我,让我习惯它,走近它,我由此推断它的性格和人品。
你会和你不看重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吗?
有一天,你会发现,曾经的恋人都不是合格的恋人,却是合格的朋友;而我们,恰恰把朋友,当成了恋人。
“人啊,最好别错过两样东西,一样是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另一样就是,深爱你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