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握手
2019-12-18木祥
◆木祥
钥匙让我想起一位老人,一位患中风病的老人。患中风病的老人裤带上有一串钥匙,十来把的样子,拴在一个晶亮的匙扣上。那时候,老人病情已经好转一些,能在村子旁边的小河边散步。记忆中那是小河的冬天,河边有低矮的柳,落完叶片的榆树。岸边枯黄的小草中间有人们踩出来的小路。老人已经不能说话,只是他的神志还清楚,他知道散步有益于中风的治疗和生命的延续。患中风病的老人,非常懂得生命的珍贵。患中风病以前,老人是我们村子里一个很体面的木匠。
那时候我还年轻,我还生活在农村里。我现在只能是回忆,回忆患中风病的老人在小河边散步,回忆我看到的那串钥匙,挂在老人的臂部。那时候,村子里人都觉得老人臂部的这串钥匙十分时髦。这种时髦,老人心里当然明白。所以,直到老人不久后去世,他都没有把那串钥匙取下来。虽然老人对生活已经不能自理,那串钥匙在他患病以后就失去了“开门”的意义。
我现在还有一种感觉,觉得我过去生活的村庄里的事物是具有原始意义的,它们能反映出生命的最为基本的特征来。可能就是这种原因,多年以后,我还记得起老人臂部的那串钥匙。他的那串钥匙总是能把我带到遥远的故乡,带到我最为清晰的平凡的现实。
所以,我后来学习写作以后,便毫不犹豫地以这个老人为题材写了一个散文。
参加工作后不久,我便调到县机关里为领导开汽车。是在不知不觉中,我开始对钥匙敏感起来,一种最为原生态的生活让我开始关注起汽车钥匙,并触及灵魂。在平凡的生活中,我所关注的当然只是汽车钥匙,我觉得汽车钥匙比家里的钥匙更值得关注。
开始的时候,单位的汽车钥匙一直是由我保管的,因为我是开车的。后来一段时间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单位要我在出车归来的时候把钥匙交到办公室。这样一来,便是只有到出车的时候,我才有可能取出我的汽车钥匙。所以,只有到了出车的时候,我拿到了钥匙,心里才感到踏实。汽车钥匙在我的手上,我便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出车回来后,身上没有了汽车钥匙,心里开始不自在起来。生命中,汽车钥匙是我唯一的实质性的权力,钥匙没了,内心的空虚油然而生。日子就得有点寄托感,钥匙的有无,让我感觉到生活的危机感。
从前,我上下班比较拖拉。我没有保管汽车钥匙以后,每天早晨都会准时来到办公室,当办公室的门打开,我便急切地看一眼我的汽车钥匙。只有那把金黄色的钥匙还挂在墙壁上,我的心里才会踏实。然而,我得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只要是单位里不出车,我的汽车钥匙不再留在我的身上,而是挂在办公室的墙壁上。钥匙不在我身上,这车就很有可能会被别人开走。汽车不是我的,但汽车象征着我的存在。这种状况,让我成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痛苦与尴尬。
同时,汽车钥匙不在身上,也让我在朋友面前感到尴尬。对于一个开车人来说,有钥匙和无钥匙,完全是两种心理状态。从此,我不敢在人们面前说起汽车钥匙。因为,其他单位的驾驶员,腰上都别着自己的汽车钥匙。我看到同行们腰上别着汽车钥匙都有些趾高气扬的意思,所以我会产生忌妒心理。有时候,我看到他们从衣服的下摆上露出汽车钥匙的一个角来,便会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有个不识实务的驾驶员还老是在我的面前炫耀他的钥匙,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和他干了一架。我和那个驾驶员的关系至今都不怎么样。
汽车钥匙,有点像领导的职务,工程人员的职称一样,让我十分在意。我从前到底是什么模样呢?现在回忆起来,在汽车钥匙没有交办公室保管以前,我的生活真的是充满阳光。在单位开车,其实就是为领导开车。那时候,我们单位里就一辆汽车,这辆车基本上都是主要领导坐。其他领导和职工,出门只是坐客车或者搭乘便车。我开的汽车的前排有两个位置,谁坐这两个位置也是很固定的:领导坐一个,我坐一个。从过去到现在,我开的汽车的前排坐位上,总是坐着我和单位里的主要领导。我发现领导们很在意坐车的位置,他们上任以后,最为重视的便是车子的问题,在车上所坐的位置问题。所以,我总是能看到领导们为车的事、为车上所坐的位置的事勾心斗角。也可能是受他们的影响,我也对自己的位置产生了偏爱。那个时候,我误认为自己已经与领导平起平坐,我把开车这个职业看得过于高尚,这种错觉可能导致了我终身的失误。
当然,对开车这个行业的偏爱,同时还产生于领导对我的尊重。在开车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吃饭喝酒都少不了我的,他们也常夸我的车开得好。同时,跟着领导,我也随时都可以沾点单位里的油水。有时候,我多开点汽油和修理发票,报销点小钱。我的这些小动作,领导很可能看得出来,但也毫不犹豫地给我签字。后来,一个财会人员曾经反映我多开发票的事,恰巧让我在暗地里听到。这时候,我听到领导向这个财会人员解释说,驾驶员做点手脚是情理中的事,他给我签字是出于安全考虑。听了这话后我才知道,领导这样对我,并不是真的的尊重我,而是考虑到行车安全,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影响我开车时的情绪。
领导始终是领导啊,考虑得比我深远。
一种情绪,也来自于单位内外其他人对我的不太正常的奉承。单位里的人,一般都不得罪我,在他们看来,得罪我就是得罪了领导。特别是下属单位,连那些小领导和我见面就和我握手,给我递烟。其实,我也知道人们对我好的原因,但我还是为这点狐假虎威而自欺欺人,心满意足。这种情绪让我永远也不可能干大事。但等我后来终于下决心明白这种阿Q精神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为领导开车是最没有前途的工作,想想看,有哪个为领导开车的司机能够升官发财?但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敢在领导面前说这个话了,我怕他们真的不让我开车,而我自己除了开车,什么也干不了。
尽管开始的时候我对开车这个行业有自我感觉良好的阿Q精神,但后来我还是我所知道的驾驶员中最先醒悟到“开车人不能升官发财”的司机。在改革开放后不久,我在为领导开车的同时,开始另寻出路。经过反复权衡以后,我在业余时间选择了写作,幻想在写作中找到自己的出路。然而,这种选择也显得有些幼稚可笑,我选择写作的时候,文学界已经产生了一些混乱情绪,队伍已经进入了不稳定期,他们已经准备开始下海经商,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再不是写一篇好文章就能坐吃一辈子的年月。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选择了写作这个第二职业。
这是因为,为领导开车又写作,两种工作可以很好的搭配,所以,除了写作我好像是别无选择。在单位里,我出车的时间不多,开车人不出车,谁也不会安排你去干什么,所以,不出车便可以写作、看书。如果我出车,相对来说下乡的时间多,写作的素材也容易收集。所以,不久,我就写出了几个关于乡村的小说,并得在省地刊物上发表。我们单位地处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地方小,写东西的人也不多,所以,我的小说发表出来后,又有人称我为司机作家,这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这样一来,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逐步开始忘乎所以。在不出车的时候,我坐在办公室里,喜欢倒一杯开水来喝。喝水的时候抱一个时髦的开水杯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我相信,不知情的人看到我那样子一定觉得是个领导。而且,我的开水杯也一直在换着样式。过去是玻璃罐头瓶子,后来是老板杯,现在用的是纳米技术的保温瓶。这些杯子都是开会的时候发的,领导开什么样的会我都参加,领导发什么样的杯子,我们开车的就有什么样的杯子。
就这样,我曾经在单位里抱着各式各样的杯子喝开水,并在院子里摇晃着走来走去的,看来来往往的人,同时也可以想入非非。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关于汽车钥匙的压力。在办公室里喝了开水,写作看书也没有了情绪,我还可以去打电话。坐在办公室里,我想着应该给谁打一个电话。拿着办公室的电话,我问男朋友女朋友工作忙不忙,问编辑部的女士先生用不用我的稿子。反正,坐在办公室里,想起谁就把电话打给谁,没有想起来的,后来想起来还有些后悔。
在单位真好啊,电话费不要自己出。
然而,汽车钥匙还是得交办公室保管了。交出了钥匙,我心情灰暗到了极点。我后来把这种心情作了个总结,觉得这种心情可能和局长、部长被迫辞职是一样的。在交出了钥匙的那段时间里,我很希望办公室的同志叫我去出差,只有让我出车的候,钥匙才是属于我的,汽车才属于我。如果不出差,我希望拉上办公室的同志到小镇的街上去办点什么事,买办公用品,拉食堂的粮食蔬菜,干这些活等于是到街上去溜风。汽车钥匙也就在手,同时也会心安理得。
办公室里有个女同志叫吴兰,吴兰是才从大学毕业出来的年轻女孩,最喜欢笑,一句很平常的话,足够让她笑上半天。如果办公室的同志出去街上办事,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拉上吴兰,让沿途增加许多的情趣。车上如果没有其他人,我拉上这个吴兰,更多的时候是在小城的街道上转。街道是小镇的老街,黑色的瓦和黄色的木头组成的老房子,街道上有单位上的人来买菜,也有农村里的人来卖牲畜,轻轻的灰尘总是在阳光下弥漫。我喜欢街道上那些我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人看到我拉着个小女孩在驾驶室里,看到她在我的驾驶室里放声大笑。
我想用这种虚荣心化解关于汽车钥匙的情绪。
和吴兰相处时间长了,我觉得吴兰是个烂漫的女孩,属于有嘴无心的人。我们都相互信任,两个人还真无话不说。一天,我又拉着吴兰在小镇的街道上走过,坐在温暖的驾驶室里,吴兰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写作,这个年月了还想到要当作家?我还没有答复吴兰,我不知道怎么答复她。她又说,你和领导在一起搞写作,很容易得罪领导。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听吴兰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我写东西得罪了领导。其实,我从前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所以,我在写作的时候一直不敢写领导认为敏感的事件。我对吴兰说,我写东西不可能写得罪领导的事物。但吴兰说,生活中有些事,想回避也回避不了,你已经因为写作让领导不高兴了。我还想为我辩护,但吴兰问我说,你知道吗?单位为什么会收回了你的汽车钥匙?
吴兰的话已经揭开了我的伤疤,但我不愿意在吴兰的面前承认这个事实,我说,我不知道。话说出口,我还是使劲想,想我的什么文章会得罪领导。但我一直想不起来,过去,我写文章总是会考虑文章里的事物会不会涉及到领导的神经,所以,领导所经历过的事,说过的话,我都不去写,不涉及。就算是要写,也一定是改头换面,让这些事物发生在遥远的时代。
想着吴兰提出的问题,我还是开着车慢慢往前走。道路在我的面前一片模糊,我对吴兰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也没有从前敏感了。吴兰见我不说话,知道我想不起来什么,她便问我是不是写了一个单位领导喜欢坐在汽车的前排位置的故事。我想了想说,我写过,但是,我写的是一个乡镇领导,发生在乡村的故事,没有涉及到县城和小镇。我还说,我的领导不在乡镇,他在县城啊。吴兰听了笑了起来,但她的笑是严肃的笑,笑了笑,她说,但你忘记了你写的是一个事实,我们领导所经历过的事实。她还特别强调,文章是你写的,你即使是把这个事实安排到国外去,他也会想到是在讲他的故事。
我开始迷惘起来。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汽车钥匙多数时间躺在了单位的办公室里。吴兰让我知道这是写小说惹的祸,让我心情不好,我不知道今后还写不写小说。同时,我已经没有心情拉吴兰到小镇的街道上去转了,她的笑声也不能感染我的情绪。但吴兰却对我依然十分真诚,我到了办公室里,她不断地往我的老板杯里倒开水,还不失时机地和我说笑话。我觉得吴兰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我为什么要拉这样好的姑娘到街上去招摇过市。
为了减轻我对于汽车钥匙的思想负担,一天,我和吴兰在办公室里上班,便把自己失去“钥匙权”的苦恼告诉了她。告诉了吴兰关于钥匙的苦恼以后,我点燃了一支香烟。淡淡的烟雾在办公室里环绕,像我的情绪一样。吴兰也好像说不出更好的安慰我的话,她只是说,你的事不是汽车钥匙保管不保管的问题,关键是领导对你有看法。她还建议我最好是换一个单位,改变一下环境。
换一个单位?这让我真的无法接受。
但仔细想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觉得我和领导的关系已经冷到了极点,这让我十分尴尬。我和我们白局长从前关系是很好的啊,现在他虽然可能忌恨我,但我依然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们一起下乡,一起上城,多数时间,我们都坐在一个车里。有时候,白局长还把单位里只有领导才知道的事和我交谈。比如说,问我哪个同志工作行不行,调到哪个单位合适,哪个同志适合提拔一下等等。有个晚上,我和白局长从乡下回城里去,路上车很少,车灯亮亮的,柏油路漆黑,有松鼠轻盈地跑过,让人觉得这夜真安静。车上只有白局长我们两个人,我们又闲聊起来。说了一些闲话以后,白局长忽然煞有介事地问我有没有情人。我被他问得笑了起来,当然是说没有。白局长说,开车的,是要找个情人调节一下的,快找一个(白局长好象还暗示我打一下吴兰的主意)。那样子,好象是在安排工作,让人觉得十分有人情,有情趣……想起这些事来,我觉得白局长是个好领导啊!我为什么要写那个惹他生气的故事,把关系搞僵了啊。
现在,我恨那篇不识实务的文章害了我和局长的关系。不用吴兰说明白,我也开始明白白局长对我有了戒备心理。他在我的面前再也不问我有没有情人,不再说单位里的大小事务。就是坐车,也很少坐到前排位置上来。上车的时候,大家都习惯地把那个领导才坐的位置留给他,但他却始终坚持坐到后排上去。这时候,我心里是多么尴尬啊……
现在是面对吴兰,我在办公室里使劲抽着烟。看着袅袅飘浮的烟雾,我对吴兰说:我恨我的那个小说。
吴兰笑笑安慰我说:其实,你的那个小说还是写得好的。
关于钥匙的问题越来越让人不堪,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日子只能是这样,在想象钥匙的过程中一天天地度过。
一天,吴兰要我送她去看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在一个乡政府里工作。这是个简单的问题,要是在从前,我会想得很复杂,想吴兰为什么会要我单独送她去一个偏僻的山村,去见她的父亲。经过汽车钥匙的复杂经历,我把和吴兰的问题淡化了。但要开车出去,却比从前复杂了一些,不像是从前,我拿了钥匙,自己作主就可以拉她到这个乡里去。现在不行了,汽车钥匙在办公室里,我只能是向办公室说明理由。好在吴兰也是办公室的人,她去说,事情就好办了。
我们开车出发,两个人坐在前排位置上,走到了山区的乡村路上。秋天,天空蓝蓝的,谷子黄了,草还青青的,喇叭花开着红、紫、白几种颜色的花朵。在这种环境下开着车,我的心情好了起来,我想可能还有吴兰在身边的缘故。但我不喜欢多说话,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让人情绪漂亮。
在路上,吴兰也不再谈钥匙。只是,她好像对我喜欢开车这个职业不以为然,她还知道我本来就不是学的开车,而是毕业于农业科技学校。我们的车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路以后,吴兰对我说,你从前就是科技干部,为什么要选择开车。
吴兰提出了我多年来一直考虑,又一直不想答复的问题。到了现在,我都对自己选择汽车驾驶作为终身职业不能自圆其说。但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个体面的台阶,现在,既然吴兰提了出来,我必须在她的面前极力为我辩解。我说,我开车是出于自己对时间产生了恐惧。
啊,多么具有诗意的解答。
但这个答复也确实有着它的客观性,开始的时候,我在一个农技站里工作,的确面临着最为客观的时间问题。那时候,我的工作是每年把庄稼种下去,到了秋天又把庄稼收了回来。一年一季的庄稼,让我更加准确地看到了时间,看到了时间的生长过程。看到时间的生长,我真的是觉得恐惧。
所以,我对吴兰说,我选择开车,是想离开庄稼,离开时间。
车窗外一片真实的庄稼,让人心动。吴兰自言自语地说:对时间的恐惧,对时间的恐惧……
后来,在吴兰的鼓动(或者说是暗示下),我下决心离开单位。我想,我必须走出这个白局长可以主宰一切的单位。如果再那样下去,那样面对钥匙,面对吴兰,我不是忧郁而死,就会患心理障碍。只是,开始的时候我不知自己能走向哪里。如果再去农业技术部门,还是在白局长部下,不行。我的写作还没有名气,不可能调到创作单位去,也不行。想来想去,我还是只能开车。除了开车,我没有其他的出路。没有想到,自己觉得不体面的工作,依然是自己的衣食饭碗。
刚好,那年县委政府鼓励职工离职停薪谋第二职业,让一些坐办公室的人去经商,时髦的说法是下海。我知道自己下不了海,只不过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能上岸。所以,我决心去开大车,去搞货物运输。不久,一把大汽车的钥匙握在了我的手里。这把大车钥匙让我远离了单位的小车钥匙,我的心情有些沉重的同时也开始轻松。同时,我也离开了吴兰(这句话有点酸)。
我走了,单位的事很少过问,也来不及过问,个人挣钱的事,让我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也想起了写作。那是一个早晨,我开着汽车来到山顶上,金灿灿的太阳喷薄而出,照在了我的身上——这种时候,我想起了写作,我想,除了写作,我表达不了自己的生命。只不过,在开大车的日子里,我只能是把文字写在心里。
单位的事来不及过问,但随时也会传到耳朵里来。所以,不久我便知道,我走了不久,单位又调进了一个驾驶员。这个驾驶员是吴兰的哥哥,在一个企业,不调走就只有下岗。因此,很多人都说我是上了吴兰的当,后来,连我妻子都这样说,并且深信不疑。我嘴上说,吴兰的人品我清楚得很,调她哥哥与我的走无关。但在内心深处,这样的巧合我同样无法说服自己。
只是时间不停地在生长,让万物成长,让情绪淡化。汽车钥匙,过去的问题,现在也不再是问题。汽车降价,我都买了个廉价的私车,钥匙丢在一堆书籍的角落。
现在,我与吴兰基本不联系,也很少见面,只是到了前久我才在街上遇到她一次,她说她喜欢我写的散文和小说。我的散文小说有人喜欢,我当然高兴,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吴兰看到我的情绪好转以后,便说她还看过我写的关于那个患中风病的老人的散文,她小的时候,也听母亲说过老人腰间的钥匙。
听了吴兰的话,我觉得有些奇怪。
握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写文章有点像是自言自语。我对自言自语的另一种解释,就是自己与自己握手,生活的另一种方式。
同时,我知道我是个有自言自语毛病的人。一个人在床上笑,在卫生间里边洗澡边说话,在荒郊野外唱歌。在荒野唱歌,觉得风越大越好,这样,歌声会显得更飘渺,更幽远。有时候,我会被自己说话的声音吓得伸舌头,觉得很滑稽。
这种时候,往往是心情烦躁,或者说是内心空虚的时候。
当然,我要自言自语了,也可能会坐到电脑前去,去写文章。关起门来,边悄悄地说话,边打上一些有用或无用的字。所以,我的文字,大多数是自言自语的产物。这种情况下,一边写,一边构思,出现新的意象的同时,也一边否定自己。所以,我写作的进度往往很慢,写一万字出来,最后真正能够进入文章的,也就是不多的几千字,或者说一个字也不能用。我在一次谈话中说到过,我写出来的东西,能发表的少,成了废品的多。这可能与我自言自语的毛病有关系。
而且,我不会先把文章构思好了才来动手写,那样,我会在思考着问题的同时就睡着了。多年来就是这么习惯,注定成不了大气候。好在,我写作也只是业余的业余,也想过成名成家,做过白日梦,曾在天方夜谭里过夜——所有这一切,让我越来越有自知之明。当然,我现在的现实,也没有条件靠写作养家活口,拿国家的工资,偶尔拿点稿费,捞点虚名,没有多大的压力。只是作家的虚名有些不太值钱了,稿费单会越来越引人注意。于是,稿费单也是一种名气,一张稿费单来了,让它多在办公桌上躺几天,生怕还有人没有看到它。
所以,越来越知道,我本来就是俗人,就不是当作家的材料。所以,很不愿意和人说起自己写作的事,要谈写作以前,先把自己嗤之以鼻。但也得说明,虽然自己常作看不起自己的样子,其实,有时候内心还会滋生一点清高情绪。
文人之酸,大抵可能如此。
可惜我连“文人”也不是,是单位里的小汽车驾驶员。也有人说我是算一个文人的,首先是一个算命先生的看法。那天,我在小镇上一条简陋的街道转悠,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跛足男人坐在垃圾堆上,他在给过往的人看“手相”。好像是五元钱看一次,价格不贵的。我觉得不管这位跛足男人看得准看不准,我都得请他看看“手相”。看得准,算是我的运气,看不准,就算是资助残疾人吧。我的手就稀里糊涂地放在了这位算命先生的手里。他的手黑黑的,不太干净,并且起了老茧。他把我的手放到眼前仔细地揣摸了一会,看了又看,然后说道:你能文能武——会写字,还会开车。
我愕然,等待他继续说下去。跛足男人却已经放开了我的手,闭口不谈其他。
有了算命先生的话,从此,我虽然是职业驾驶员,但在内心里也开始承认自己是个“文人”了。嘴上不说,但走路,说话等等的行为,都做出一个文人沉思苦想的样子。并且,如果不出车,也要每天先要到单位里去坐坐,和单位里的人接触一会,聊聊天,再回家来打开电脑。如果不去单位,不接触单位里的人便坐在家里写作,首先是心里不自在,好像自己没有在世界上存在,坐在电脑面前,脑子一片空白。如此,自己到单位去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感觉到自己还存在于世界上。只有到单位和同事接触一会,有了个比较,有了个对照,感觉到我自己这个“文人”的生存空间。
现实生活中,我的对照物是单位的领导和同事。
多年来,我们单位的领导是我接触得最多的人。倒不是我时刻想去巴结领导,原因我说过,我是单位里的小车驾驶员。单位里的汽车和驾驶员,当然首先得为领导服务。这几年,不少单位都有了专车,单位里的专车,除了领导,其他人碰都不敢碰一下。我已经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国家领导坐车的专用化程度越来越高。
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久前,我们地区行政单位有优惠条件,连加三级工资可以提前退休。很有意思,让人们去休息还要加工资,很具中国特色。我有个朋友,是个小领导,提前退休的条件已经具备,但他思考再三还是说不能走。有人问他,每个月拿的工资,比上班的时候还高,为什么还不走。这个朋友当时闭口不谈,只是到了一次酒醉后,才说出了实话。他说,我在单位里,工资只是表面表现象,我在单位有专车,有专职驾驶员,专车和驾驶员,价值至少得二三十万吧?说到这,他反问朋友:到底是享受优惠退休合算还是在职当领导合算?
原来,每个领导的心里都有一本账。
朋友的话,我开始没有在意,但慢慢的,我才对自己开车这个职业也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这种情绪当然不敢在领导面前明目张胆地暴露出来,只是窝在心里。不过,我这个人的心情,容易暴露在脸上,心里面有了“情绪”,就是强作笑脸,也会在一种无形的气息中表现出不正常来。所以,后来的日子和领导在一起,我总觉得车里的气氛不太好,两个人之间好象有了一层隔膜。这层隔膜就是一层界线,两个随时要呆在一起的人,却在情绪上怎么也不能联系在一起。我知道,这种情绪相当危险啊!想想看,我是领导的专职驾驶员,领导走到哪里,我都得和他一起走,并且坐在一张车里。所以,我越来越觉得和领导一起出车是在受罪。往往是目的地到了,就以极快的速度下车来,吐口长气,轻松一下自己。
好在,我们领导有个习惯,喜欢在车上打电话。只要他不参加开会,就有许多的电话要接,我随时看到他在电话里与各种不同的人说话,一会笑容满面,一会表情严肃,一会深沉复杂……总之,表情极为丰富。领导打电话的时候,我喜欢若无其事地看他打电话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好笑。有时候没有电话打过来,领导就翻开一个小小的电话本,找一个电话号码打过去。我开始琢磨,我们的领导不说话就显得很寂寞。
同时,我是多么地喜欢领导打电话,因为领导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很高兴。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了路上真实的山水,这种时候,时间才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时间是让我能思考或悠闲的时刻。我往往能在这种时刻产生一些灵感,产生几句诗一样的语言。我的一些诗句,就是在路上领导打电话的时候感觉到,并记下来的。所以,我觉得在这种状态下开车并不影响我的写作,在路上,我会寻找到灵感和机会。
要让这个小说像个小说,我还得详细介绍一下我们的领导。
我们领导,大家都叫他段局长。段局长在我们局呆的时间长,是一步一步从一个普通职员爬上来的,这真不简单。我到局里的时候,段局长还只是段副,段副局长。段局长还是段副的时候,和我的关系比较密切。每天早晨我到单位里上班,在办公室门口遇到段副,他会主动地和我握手,握住不放,暖暖的,寒暄几句,问我最近有什么“大作”。如果我从外面出车回来,段副先和局长握手,然后忘不了要和我握手。
当时,我和段副在一起,也好象没有什么上下级之分,最让人惬意的,是他不把我当成下级。在我不出车的时候,段副还会拉着的手或者说搂着我的肩,让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聊天。聊天的内容,有些天南海北,麻将、酒、舞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等。时不时也谈一下写作。段副常对我说,他喜欢读写官场和乡镇干部的中长篇小说,过去文坛上有影响的《国画》《大雪无乡》《年前年后》等等,他都能讲得出一些细节和人物来。这让我这个搞小说的感到有些汗颜。说着话,段副让我尝试着写一写乡土小说,我的好几个小说,都是在他的怂恿下写出来的。我的小说里,还用了他提供的好些素材和笑话。
更让我感动的是,段副收集到的乡镇干部的笑话,便要在与我吹牛的时候告诉我,他说,这些东西说不定写小说的时候用得着。现在我的手机里还保存着他介绍给我的两条短信,大体意思是这样的:说一个乡镇干部做女同志的思想工作非常有经验,能先让她感动,再让她激动,然后让她冲动,最后就开始运动。还有:一个妇女干部给领导敬酒,领导要妇女干部先搞(干)一杯。妇女干部说:领导在上我在下,想搞几下搞几下。等等。
总之,那时候我和段副在一起,感觉是愉快的。同时,我觉得段副是个非常难得的领导,肯定是会往上提拔的。还是段局长当副局长的时候,有一次,我和老局长出车,车上只有我和老局长。走在路上,老局长突然问我说:你觉得段副这个人怎么样?
我不假思索地说,段副这个人好处,平易近人。我还想说段副前程无量等等,但突然看到老局长脸色不对,就忍住了。
见我不说话,老局长很有意味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觉得这些领导的心思,始终是弄不明白。不久,老局长就调到了乡镇企业局,老局长心里很不愉快,走的时候发了些牢骚,但组织已经决定了,发牢骚也没有用了。老局长到了乡镇企业局,虽然也是局长,但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这里很穷,本来就没有什么乡镇企业,老局长的调动,等于只是落了个虚名,实际上是降了个档次。
段副局长呢,先是主持工作,然后成了段局长。
我开的车,也当然成了段副的专车了。我这才想起了老局长的微笑,里面好包含着许多的东西啊。
段副任命为局长的通知下来后,我请了几天假,不想去上班。不知道为什么,段副成了局长,我有些失落,同时产生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人的思维有些怪,莫名其妙的思维好像是天生地就的,早就保存在了骨髓里面,遇上了适当的气候和土壤就萌发出来,让人措手不及。这种危机感是怎么来的呢,后来我仔细分析,原因是我过去和段副太熟悉,我非常熟悉的段副当上局长,我的一切,好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像是成了他网里面的鱼儿。人的思维真是有些怪啊,老局长调动了,我不希望我熟悉的朋友段副当局长,而希望一个陌生人来当我们的局长。
这个我多年来一直喜欢的段副局长当局长,我为什么反而不能让我接受呢?后来我一直在怀疑,这可能是多年来看书写文章搞出了怪思维。
难怪许多驾驶员,喜欢随着领导一起调动。
请假呆在家里,不想见段副——段局长,觉得见了面,不知道怎么和他打招呼了。到单位去上班,是和从前一样叫段局长“段副”,还是叫“段局长”?过去和段副局长太随便了,多数时间都喜欢直呼其名,最多也就是叫段副,很随意的。现在要喊段局长,怎么好像有些叫不出口了呢?我考虑,现在再随便下去,怕段局长不高兴。和段局长正正经经,自己又好像有些掉价了一样。老是想着这些事,白天吃饭也不再香甜,晚上睡下去,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觉得奇怪,问怎么了。我说,换领导了,有些不习惯。妻子笑了,说,人家换领导,关你什么事,你虽然是“以干代工”,但怎么也不会有你提干的机会,开好车就行了呗。我想也是妻子说的道理,但话好说,实际情况让我做不到,还是长吁短叹的。妻子说,你和段副过去相交还算不错,只要把关系保持下去,以后工作会顺利的。
我也觉得应该像妻子说的那样,和段局长继续搞好关系,但同时我又感觉到又些不可能,人的职位变了,相处的方式也就会变。这到不是段副必定如此,而是我对段局长的态度是会变的,我知道自己也不会和从前那样喜欢段局长。过去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和当了官的同学什么的相交,从前的好朋友当了干部,我会自觉地避而远之。我怕人家说我是巴结人,活得没有志气……一个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寻找危机感来折磨自己的呢。
我请假在家里呆的时间不长,还是得去上班,拿了工资,就得要上班的啊。这天,我去得早,段局长从来都是很遵守作息时间的,我们在大门口就碰到了。我从段局长的脸上,看到了自信和得意,他的精神状态更好了。按我头天晚上的想法,我想和从前那样和段局长打招呼,随意而友好地握手。段局长也好像没有变什么,他还是对我那样很随意的样子,他客气的笑容让我感动。从前,段局长还是副职的时候,他对我随意我没有感觉出任何特殊,现在,段副是段局长了,可他对我还那样随意,却会让我真正地感动。职务的变化,给人带来的变化为什么会如此强烈?
只不过,段局长和我在一起,总是有些微妙的变化,仔细看来,从表情到眼神,都和从前有着明显的区别。但是,这些变化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明白。再后来不久的时间里,段局长和我就不像从前一样自由地说笑话,不再和我谈我的那些臭文章。同时,我也不明白我与段局长的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怎么变化的。我知道,这种变化也可能是相互影响的,别人的情绪,会影响到我自己,我自己的情绪,当然也会影响与段局长相处的气氛。总之,时间不长,我和段局长的关系不知不觉地就比较严肃了,再不是从前那样随便。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我们见了,他也不和我握手,不叫我到他的办公室里去坐坐。
我和段局长从亲密无间的朋友,变成了严肃的上下级关系,这让我的生活增添了尴尬。段局长对我,越来越公事公办,像是要大义灭亲的架式。一天,段局长见了我,表情很严肃地说:来了吗,把车准备一下,到老干部局去一下。老干局离我们单位,只有二五百米,从前,老局长去这样近的单位是不坐车的。我觉得段局长的架子,比老局长要大多了。嘴上不说,我已经和“段副”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情绪。
从此,与段局长出车,很少说一句话。车里的空气,随时都处于凝固状态。后来才想起来,段局长喜欢在车里打电话,可能是在调节小汽车里的气氛啊。
一段时间里,还想把段局长写进小说里去,我想借小说的手段发泄一下个人情绪。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写小说算是我唯一的寄托。在小说里,我想写的是跟段局长出车,那完全是没有意义的游戏。我已经知道,在很多时候,我跟段局长出车什么事也没有,只因是在单位里坐腻了,到外面换换空气。不过,这也算是出差的,但真正的目的与公事无关。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来不关我这个驾驶员什么事,多出几次车与那些腐败官员相比,也真是小乌大乌。但我还是想写,而且越写越发生气,情绪更加不好。与段局长坐在车里,构思着这些区区小事组织的小说素材,琢磨着身边的领导,气氛就更不好。
这种气氛,或许只是我自己感觉到,段局长好像不在乎,他叫我出车,根本不会考虑我的情绪。我也为自己的情绪感到可笑,本来,领导不用车,不买车,就没有我这个驾驶员开车这份工作,驾驶员研究领导出车的合理性,这种研究多少有点天真。有时候细想一下,也觉得可怕,如果段局长知道我的情绪,就会想出对付我的方法。所以,一般情况下,任何事都只放在心里,不敢放脸色。有时候,我也感觉到段局长已经明白了我的情绪,他只是不说出来。想想这种城府很深的领导,更加让人可怕。
日子就这样过去,时间慢慢推移,我与段局长的关系,就这样在我的内心里滋长着。有时候好好地回想一下,觉得世事真不可测啊!真没有想到我和段局长的关系,一点点地变化着,变化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起来。段局长当然会从我们俩身边的空气中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我们不说话,不做任何动着,但变化还是明显地显示出来,这种显示是只存在在感觉中的,只能在心里明白的。
我同时看出来,有时候,段局长也非常诚恳地想缓和我们之间的气氛。有好些时候,我的车本来不坏,段局长却要让我去检查一下车辆,修理一下。到了修理工厂里,我才明白这是段局长的暗示,只有傻瓜才听不懂他的话。段局长的意思是,让我去修理厂开个发票,报一点修理费。这时候,我的心理就得到一些平衡,觉得段局长还是够意思。写小说的时候,也就不好意思再用他作原形。
和段局长在一起,我过起了这种深思熟虑的日子,自言自语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与自己握手,说起来很诗意的,但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日子过得太艰难。这种情绪,增加我自言自语的频率的同时,也开始影响我的写作。自言自语的话语,显得有些艰涩、不圆润,并且不能轻松地输入电脑里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越发累,一段时间里,我连自言自语的习惯都消失掉了。我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觉得这样下去压力太大。
每天到单位去报到上班,只要不出差,就尽量回避着段局长,尽量让他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如果段局长要出差,有时候我借故请假,让另一位驾驶员吴师代替。这样时间长了,我内心慢慢地平静了一些。但时间不长,段局长说要任一个车队长,这让我心里又起了微微的一点波澜。同时我觉得好笑,我们单位里就有两个驾驶员,为什么还要任命一个“队长”。这事,段局长却做得很认真,在会上郑重地宣布了这个决定。宣布了这个决定以后,大家心里都想到,这个车队长一定是我,我是局长的专职驾驶员,当车队长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倒是没有在乎这个车队长,我觉得当这个车队长没有意义,不加工资,不提级别,车队长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职务。像泡沫一样,产生得容易,消失得也相当快的。回到家,我自言自语地说:小儿科,一场没有意义的游戏。我觉得单位做的好些事,都和我小时候的游戏差不多。
妻子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里,听到我在自言自语,笑我说:神经病。
段局长关于车队长的决定宣布以后,我们的另一个驾驶员吴师傅相当不满意,看得出他对我有点忌妒心理,这我看得出来。吴师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有时候,我还忌妒为县长开车的驾驶员呢。但我和吴师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相对要多一些,如果我当上车队长,我们的关系就更微妙了。过去,吴师就有些不高兴我,他觉得我有些“假积极”。因为单位里不出车,我还是按时到单位里去上班的时间多。夏天八点,冬天八点半就准时出现在政府大院门口了,这让吴师傅很是不满。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充什么积极,不出差了,就多睡一会。我想,我按时上班,与他有什么关系?原来想想才明白,我上班早,就他就显得晚了。人们总是把他拿来和我比,说他有些懒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愿意准时到单位里去。不知不觉中,吴师傅也就相对上班早一些了。不出车,两个人都坐在了综合办公室里,大家都没有事,看报纸,吹牛。吴师傅首先想到的就是打电话,拿出一个电话号码簿,把朋友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的找出来,再打出去。我们这里程控电话才开通不久,是个新生事物。吴师喜欢交流,我听到他电话里说的,都是可说可不说的事。他找的人,大部分是乡下乡镇上的同志,有男的也有女的。特别喜欢找女同志通电话,那眼神,是要让别人知道他还有一定的魅力的。
不说这些了,我要当车队长了,我就对吴师态度好一些,让他觉得我还是大度的。
只不过,段局长关于要选拔车队长的决定宣布以后,谁来任这队长的事一直没有定。过了一段时间,我都差不多把这事忘记了。有一天出车,我和段局长又出差去,他先和我寒暄了一下单位里的事,问我几个科室的负责人,到底使用谁最好。段局长和我谈单位的正事,我又开始感动了,感觉中段局长开始在意我了。我真诚地对段局长说了些意见,对每个人作了一些恰如其分的分析。段局长认真地听我说话,还不停地点头,说我的分析与他的想法差不大离,他基本上都按我的想法去选用单位里的人。最后,段局长还添了一句:我们都想了一块去了。
说到这里,段局长说有件事要和我谈谈。我看到段局长表情严肃,好久没有开口,好像有什么话说不好出来。我心里有些紧张,以为要出现什么大事,等待着段局长说出来。段局长说,就是任命车队长的事。我明白了,原来段局长是要让我当车队长的吧。心里也就更没有当回事,我说我和吴师,哪个当都一样的。段局长说,这样就好,我想让吴师当。
段局长的话音落下,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完全没有看在眼里的一个无名无实的两个人的比芝麻小的“官”,还是在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波澜,这更让我自己始料不及。我感觉到,在我内心深处的人性,人的虚假性,终于让自己看到,并折磨到了我自己。开着车,我心里闷得慌,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身边的段局长。同时,我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开始自言自语。我说:自言自语,就是与自己握手的吧。
段局长以为我和他说话,问道:你说什么?我说:自言自语就是与自己握手吧?
段局长听了,摇摇头笑了。笑得十分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