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北苏拉威西省元军后裔及石棺遗存踏考
2019-12-18徐作生
文 图/徐作生
2010 年夏,我受邀出席马六甲首届国际郑和学术论坛,会议终了,又用逾20 个时日,在印尼踏访古代华人拓殖遗迹。返国时于雅加达机场候机大厅休息,偶遇北苏拉威西省华人矿主林新顺,告知:“在苏拉威西岛东北的哥打莫巴古市(Kotamobagu)莫达徉镇(Modayang)达魄谷村(Tobogun),有元代军队后裔,该族群虽与当地土著共同生活数百年,民族成份归属米那哈撒族(Minahasa)之一支,然其身材、面貌颇类蒙古族,皮肤白皙,面横阔,颧骨高,鼻稍平,而其语言和生活习惯仍保留诸多历史遗痕。不仅是达魄谷村,在莫达徉所辖的其他小村子亦有此族群。” 我惊讶久之而不能语。
岁月匆匆,一晃八年过去。2018 年5 月,我借在泗水国立大学孔子学院开设历史专题讲座之机,决定深入苏拉威西岛北米那哈撒县下属村镇以及哥打莫巴古山区踏勘。根据实地勘访所摄之图片和影像,我对米那哈撒地区将近150 座古代石棺及这支族群进行了详细而周密的考释,发现有三:
北苏拉威西省沙湾岸石棺群手绘图
其一,诸多石棺上反复出现龙图腾,以及太阳和莲花图案;其二,生活在米那哈撒地区的这支特殊族群,无论从长相、姓氏抑或是从语言上分析,都带有蒙元时期所沿袭下来的诸多历史遗痕;其三,一些刻有M 字母标识的石棺,为荷兰文Mongolië 之缩写,其落葬年代应在荷据苏拉威西岛之后,即17 世纪晚期。
从而得出结论:印尼苏拉威西岛米那哈撒地区曾经生活着一支蒙元水军,他们(亦间有其土著妻妾和子女)死后被族人葬于石棺,石棺已知有144 座,所有石棺俱朝向北方,棺上雕刻带有蒙元文化特征—龙图腾或太阳图腾,一些石棺上的莲花图案,表明以崇信佛教者为多;而所雕刻之人像,亦具有“面横阔,颧骨高,鼻稍平”等特征。
约瑟夫-阿卜杜拉曼在访问者踏勘笔录上签名
寻访北苏拉威西
苏拉威西岛西隔望加锡海峡同加里曼丹岛相望,东邻马鲁古群岛,多高山深谷,少平原,是印尼山地面积占比最大的岛屿。苏拉威西岛形状奇特,由四座半岛分别向东北方、东方、东南方和南方伸出,地图上看,如同一个四爪掌。其中北苏拉威西省即在东北爪—米那哈撒(Minahasa)半岛上。
米那哈撒半岛,又分北米那哈撒、中米那哈撒、南米那哈撒、东米那哈撒4县和北苏拉威西省省会万鸦老市。如果粗分一下,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土著居民属于米那哈撒族,他们60%以上的人信仰基督教,亦有不足30%的人信仰伊斯兰教和万物有灵教。
杜嵩村(Duson)调查
承蒙北苏拉威西省华文教育协调机构主席徐启忠先生想得周到,为解决语言交流障碍问题,选派万鸦老华校的一名米那哈撒族女学生妮娅为我做随同翻译。
寻找到一家屋宇较大的宅子,主人是个中年汉子,41 岁,叫里吉(Ligi)。里吉的父亲叫约瑟夫-阿卜杜拉曼(Yosuf-Abdulrahman),据其所言,他们世代居住于此,是这个村庄里最古老的原住民,他有两房儿子,还有一个已出嫁的女儿。从“Abdulrahman”这个姓氏来判断,他们信仰伊斯兰教。
约瑟夫-阿卜杜拉曼告知,杜嵩村内除去外来杂姓不算,共计有9 个姓氏,这9 个姓氏里,竟然有5 个是以“蒙古”(或读作蒙哥)打头的。
原文 汉语音译
Mokoagow 蒙古阿公
Mokoapa 蒙古阿巴
Mokoginta 蒙古京打
Mokodonpit 蒙古董兵
Mokodongan 蒙古董岸
Mamonto 妈孟托
Paputugan 巴布托岸
Gumalangit 哥妈拉衣特
Abdulrahman 阿卜杜拉曼
继之,我请约瑟夫把一些自然现象、人体器官、动物以及日常生活用具等当地语言(很随意性地举出23 个单词)一一列出,并且把这些语言与爪哇语和米那哈撒语又一一进行比对,最后得出结论,所列出的23 个单词之中(包括一个动宾结构的短语词组“吃饭”),有16 个是与爪哇语或米那哈撒语迥异。
鉴于语言发展规律之变化,若外来词汇逐渐增加,同源词汇逐渐分离,并且出现语义扩大缩小等现象,外来词汇甚至可以影响一个语言的语法过程,这里所列述之23 个名词,一律按照“原生态”情状呈于读者诸君眼前,而不作探究。
原文 汉语音译/词意 与爪哇语和米那哈撒语比对
Briy 博锐耶/狼 不同
Kapalo 嘎巴咯/马 不同
Sabi 萨碧/牛 类似
Baimbe 拜母拜/羊 不同
Ungku 翁姑/狗 不同
Itau 衣滔/人 类似
Mata 妈他/眼睛 类似
Limah 黎马/手 不同
Bibik 必必克/嘴 不同
Siol 丝敖/脚 不同
Pogot 报告/脸 不同
Bagang 巴纲/牙齿 不同
Singgai 新概/太阳 不同
Buran 部然/月亮 类似
Bonok 波瑙克/草原 类似
Bulud 布路得/大山 不同
Tundi 蹲地/动物 不同
Mongan 磨岸/ 吃饭 不同
Pindan 宾丹/菜 类似
Leper 勒泼/勺子 类似
Susu 素素/马奶 类似
Bangkoi 棒告衣/树 不同
Baloi 巴劳衣/房子 不同
至于8 年前华人矿主林新顺所谓的莫达徉镇达魄谷村,因遍访无果,故此次调查亦仅能到此为止,俟日后有机缘再作踏访。
据村庄里的其他长老告云,5 个姓氏中的“蒙古”称号,在莫达徉镇一带的其他村庄也有,更或攀染至附近他镇,比如在莫达徉镇往北约25 公里的地方,就有一个叫蒙古帮(Mokobang)的村寨(属于Tompasubaru镇管辖),村人多以蒙古(Moko)为姓氏。
蒙元水军征伐爪哇
13 世纪,出现了由蒙元帝国维持了一个世纪之久的“世界体系”,元朝的疆域范围甚广,“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当时中国同欧洲、中亚、东南亚等地的交往非常活跃。海道贸易交往方面,据元人汪大渊《岛夷志略》的记载,仅东南亚、南亚各沿海国家和地区即达97个之多。《元史》说忽必烈诰谕海外国家“诚能来朝,朕将礼之;其往来互市,各从所欲”。
至元二十九年(1292)二月,受忽必烈遣派,右丞相孟琪持诏书来到爪哇王宫,劝说国王来华朝贡,时因言语不合,孟琪被国王黥面放还。忽必烈闻报后震怒,即命史弼、高兴、亦黑迷失作统领,调集福建、江西、湖广三地兵士2 万人、战船大小500 艘,携载供水军一年的粮食,渡海远征爪哇。
按《元文类》记载,此次“发舟千艘,费钞四万定,賫一年粮,降虎符十、金符四十、银符百,金衣段百端备赏”。《元史》记载了忽必烈的一段话,他说:“卿等至爪哇,明告其国军民,朝廷初与爪哇通使往来交好,后刺诏使孟右丞之面,以此进讨”。
元军征爪哇航线图(据《元史·史弼传》《郑和下西洋史探》和实地踏查描绘)
元廷为了扩充征伐爪哇的水军,下诏凡是“习泛海者,募手工千人者为千户,百人者为百户”,而且还实行“罢开河之役”以及“令贩私盐军习海道者为水工”两项政策措施,以保证招募到水军所需要达到的人数。
关于元军征伐爪哇的航线图,《元史·史弼传》里讲到,元军过七洲洋、万里石塘,历交趾、占城界,明年正月,至东董西董山、牛崎屿,入混沌洋橄榄屿,假里马答、勾栏等山,驻兵伐木,造小舟以入。七洲洋,即今七洲群岛东南洋面;万里石塘,即今西沙群岛;混沌洋,今占婆岛东南洋面;东董西董山,即今藩切市东南;橄榄屿,今头顿市西南昆仑岛;昆仑洋,即今昆仑岛以南洋面;牛崎屿,今关丹市东南雕门岛;假里马答,今坤甸市西南卡里马塔岛;勾栏山,即加里曼丹岛西南岸一属岛,英文Gelam。
元军征爪哇一战,因指挥失利,伤亡三千余人,余部在海上漂泊68 天才回到泉州。除去在沿途岛屿一路滞留的病卒,返回故土的水军人数不多。于是忽必烈诏治史弼、亦黑迷失这两名指挥官的罪过,各廷杖之,没收他们三分之一的家产。
忽必烈时期与爪哇国的关系除去至元二十九年、三十年处于战争状态外,其余时间都保持着友好的往来。如至元十九年(1282)七月,宣慰使孟庆元、万户孙胜夫使爪哇回,阇婆国贡金佛塔。周致中《异域志·爪哇国》说:“古阇婆国也,自泉州发舶,一月可到……与中国为商,往来不绝。”
元朝水军经过勾栏山(其地今属印尼)的时候,把部分病卒留在了那里,与当地人杂处,过着很悠闲的生活,元人汪大渊见到他们时,用“飘然长往”一词来形容。汪大渊《岛夷志略》云:“飘然长往,有病卒百余人,不能去者,遂留山中。今唐人与番人丛杂而居之”, 唐人,即中国人。其实,汪大渊在航行途中,不仅在勾栏山亲眼见到过蒙元水军或他们的后代,还在中东马鲁涧见到过一名当地的酋长,对方告诉说他姓陈,河南临漳人。幼时能读书,长大后又习练兵事。元初曾经在甘州做官,后来率领所部西征,到了这里之后便没有再回去。由是观之,元朝无论是西征还是南征,都有可能留下一些残部在当地,至若时光推移之下,子孙繁衍,人丁兴旺。
综合以上史料,笔者可以断言,在印尼北苏拉威西省米那哈撒地区曾经生活着一支蒙元水军残部,他们与生活在勾栏山的水军一样,“飘然长往……不能去者,遂留山中。今唐人与番人丛杂而居之”,并因此留下了后代。
北米那哈撒县沙湾岸石棺群所在地树立之标识,其上文字为“文化古迹沙湾岸古墓群,北苏拉威西省文化部2010 年立”
勘查石棺群
石棺群位于北米那哈撒县沙湾岸村,排列呈上、下两层。上层是一座高约30厘米的平台,下层则在地面之上,石棺总计144 座。
石棺群总体都朝向北方,每座棺上有“屋檐”,由两片石板砌合成“人”字形,将石棺盖住,密封度很高。石棺呈长方形,形制基本统一,但在规格上有差异,殓装孩童的石棺高约1 米,最大的一座高约1.96 米。一般多为一人一棺,亦有一棺三人的。
据石棺群管理员介绍,这片石棺葬区,上层石棺年代更久,地面上的石棺安葬年代则稍晚。躺在石棺里的墓主都是部落首领,或其后代。葬区外墙墙壁,有当代人所作的立体壁画,其材质似用水泥,内容叙述石棺制作之过程,以及人在亡故之后,被家属安葬之过程。
为我做讲解员的Ferni-Kalalo 女士告诉我,她的姓Kalalo(读如“加拉若”),也是蒙古人姓氏,沙湾岸村土人,这是她小时候长辈就告诉她的。据其介绍,这里的石棺,大多数是原址,亦有少部分是从其他村庄迁移过来的。北苏拉威西省文化部日前还在该省的其他一些乡村发现一批散落的石棺,皆为古迹,所以统观起来,总数340 余座。关于石棺的年代,有说距今800 多年的,但也有说距今1600 多年的,目前印尼学术界尚未对其作出权威的考证和评价。石棺群外墙外有一座规模甚小的博物馆,里面展览品很少,据介绍,石棺里陪葬品多被盗走,目前馆藏仅有几件青花瓷器和青铜短剑。管理员说,由于管理人手少,制度松懈,这些藏品早晚也难逃被盗之噩运。
石棺群分组排列,整齐有序,每座俱北向,这种葬制与米那哈撒地区其他民族的丧葬方式完全不同。2010 年夏,我在东爪哇泗水和日惹两地踏勘,曾经访查过当地的一些墓葬(当地土著墓葬和寺庙的华人墓区),均未见过此种竖立如屋的石棺。在中国却有相似的元代石棺墓发现。
作者在沙湾岸古墓群考察现场讲解蒙古族面部特征
沙湾岸古墓群分组排列,整齐有序,每座石棺都朝向北方
1975 年6—8 月,内蒙古文物工作队在大青山以北进行古文化遗迹调查时,于红格儿地区的宫胡洞、乌兰湖洞以及潮鲁温克钦三地发现了石头墓和石板墓,间或亦有石棺,这些古迹的时间跨度从隋、唐到金、元。
1975 年5—6 月,黑龙江省博物馆考古人员与哈尔滨师范学院历史系学生联合组成文物普查队,到内蒙古新巴尔虎右旗进行田野调查,在达石莫乡东南约15 公里的哈乌拉山发现一处规模宏大的石板墓群,分东墓区和西墓区,墓葬分组排列,整齐有序。关于该石板墓(间有石棺)族属,俄罗斯外贝尔加地区和蒙古东部地区相似墓葬出土的人骨经鉴定,具有明显的蒙古人种特征,哈乌拉山石板墓属于北方草原地带的游牧民族是可以肯定的。
以此比照北米那哈撒县沙湾岸石棺群,该石棺群亦分组排列,整齐有序。而且它们总体俱朝向北方,这是昭示死后亦不忘祖先来自北方。
古代草原游牧民族为何会使用石棺作为墓葬呢?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游牧民族之所以用石板为墓,主要还是因为木材缺乏,大自然生态制约所致。但在万里之外的苏拉威西岛,森林繁茂,木材取之不尽,那又为何不用木棺而采用石棺呢?只有一种解释:石棺的主人及其后代均承袭了祖制。
人物造像
此处选取2 个不同面部表情的人物来释读。
第一处人物造型有三大特征,颊大颧高,鼻平唇厚,头面圆。着对襟衣,凹后领,这件对襟衣,不但袖口肥大,且下摆也较肥大。对襟上无系带,收腰。双脚蹬靴。人物双手叉于腰间,嘴微微抿起,瞠目,发怒,似武士。人物头顶上的帽子(冠冕)以及两掌均遭到毁损。
图①人物着对襟衣,双手叉于腰间,嘴微微抿起,瞠目,脸部表情威武,双足蹬靴,似武士
另一处人物造型颇类上述,即头面圆,颊大颧高,鼻平唇厚,唯面部表情不同,双目平视,脸微露笑容。坐姿,双腿稍弯曲,亦双脚蹬靴。此幅图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头上戴着三齿形冠冕。
关于无扣对襟衣,我们会生出一个疑窦:蒙古族的传统服饰是蒙古袍。其服右衽,无领,衣肥大,长拖地,以红、紫等色绸缎带紧束腰部。既然如此,那么这种对襟衣就不会出现在具有蒙元文化的石棺中。
图②双目平视,脸微露笑容。坐姿,双腿稍弯曲,着圆领对襟衣,衣服敞开。亦双脚蹬靴
图③元代的对襟衣(内蒙古博物院蒙元文化展览厅陈列)
图①头戴三齿形冠冕、长着满脸胡子的老者
图②窝阔台加冕礼戴着的三齿形冕
图③阿八哈汗和他的子孙
笔者2018 年6 月曾拜教于内蒙古博物院陈永志院长,陈院长说:“但是,反观当时的历史情况,在酷热的赤道线附近,若是穿着袍子打仗,反而有违历史事实。”再之,在水军中,南方人占比九成以上(福建、江西、湖广三地),他们有流行汉服的习惯。
不仅如此,此种衣饰在内蒙古博物院三楼的蒙元展览厅里有陈列展示。这件对襟衣保存完好,绛红色,无领,中短袖口,面料上缀有乳黄色花纹,色彩柔和而素雅。忽必烈入主中原,在服装文化上吸取了汉文化的特色,即便在蒙古族聚居的大草原,亦有上层贵妇穿起了汉服对襟衣。
据Ferni-Kalalo 女士介绍,这里的石棺造像均取自于逝者生前的相貌和生活情景。我们可以读出他们活着时的场景,那是绝不同于一般平民的生活。石棺上的人物数次出现三齿形冠冕,其中一位脸上留着髯须的耄耋长者,他戴的就是三齿冕,说明官衔级别很高。而通过他两腮的浓须,可以判断这是一位典型的穆斯林教徒。他的身份可能是“怯里马赤”,意为“通事”,也就是翻译官。蒙元征服各国,言谈多借助通事。元朝官衙多设立怯里马赤,以便于在异域的语言沟通。
缠头裸乳土著歌舞图
关于三齿冕,我们可以从“窝阔台加冕礼”图像和“阿八哈汗和他的子孙”图像中得到印证 。这两幅图像中,窝阔台和阿八哈汗所戴的冠冕皆为三齿形。而在赤道上的万岛之国印尼,无论古今,皆未见戴帽者,更遑论三齿形冠冕。
需要厘清的是,在古代的爪哇及其附属小国,亦有以布缠头的风俗。比如《明史》中说,文郎马神国(此小国故址在今印尼加里曼丹岛的最南端马辰,邻近苏拉威西岛,印尼文Banjarmasin),“男女用五色布缠头,腹背多袒,或着小袖衣,蒙头而入,下体围以幔”。用布缠头,腹背多袒,我在仔细勘查所有的石棺过后,此种画面确实出现过,不过画面中的人物下巴尖,有两巨乳,未穿衣,头缠布,布条有一端从左耳旁拖曳而下。人物呈半蹲姿态,手舞足蹈,碧玉年华,这是当地一个典型的土著裸女,其特征逗人奇趣。以此缠头旁有布条拖曳之形式,再逐一比照前所言及的戴冠冕者,两者毫无共同之处。
石棺群上每人眼睛都是用双圆圈来表示,土著女性尖下巴,布缠头,脑后披巾,但眼睛之描绘仍是双圈。此种描绘手法与内蒙古小徕殆沟岩画上的人物如出一辙。
昭示不同人种的婚配
还有一幅造像上共有3 个人物,一个主角立于中央,另外二人用面孔来替代。主角刻工极为精细,双目炯炯,鼻子细巧,嘴巴微启,下巴浑圆。无论是其五官,还是其服饰,都可用英俊帅气来形容。尤其是双手的刻画,姆指叉开,其余四指并拢,指缝所用的线条,纹理清晰而柔美。而其身上所穿的对襟服饰,设计的繁复与靓丽,几乎臻于完美。这幅图片,陈永志院长用手指着这张图上有2 个尖下巴的人面,一语点出了要害:“蒙元时期纯种的蒙古人,他们的脸庞不会是这样尖尖的。”
图①图像中人物面庞“一圆二尖”
图②小男童,项上戴饰物,围肚兜,考其骨骸,6岁时夭折
图③土著女性特征
元军征伐爪哇,史书上没有出现过携带家眷的记载。一旦流寓岛国,繁衍子孙,他们的配偶就肯定是当地土著无疑,一若留在勾栏山的水军“飘然长往”。前面说过的文郎马神,中国的水手上岸,“女或悦之,持香蕉、甘蔗、茉莉相赠遗,多与之调笑”。除了滞留的军士,还有华人商船的船员,他们在南洋滞留不归,并且留下了后代。所以才会在同一造像上,出现脸庞是“一圆二尖”的现象。
龙纹、太阳和莲花
现场踏勘时,还有一个现象引起我的极大兴趣,那便是龙的图案在许多石棺上反复出现。这些龙刻工粗朴而生动,给人以栩栩如生之感。
这种龙,常常是单一或多条出现在一座石棺图画中,有一石棺上的龙有四条之多,是由四个龙头拼合而成!龙的形状各异,“龙身短,无足”是它们的共同特点。而且这些龙的造像形态各异,均有角,其中还有2 条龙长着翅羽,即有翼龙。
云龙莲花图
我们知道蒙古族的图腾是狼,但忽必烈入主中原后,也接受并融合了汉文化,包括龙纹的使用。这些远在域外的石棺龙纹,是域外的中土子民思念故土却不能归葬故土而留下的文化印记。
除了龙纹,石棺上还有太阳和莲花的图案。太阳造型光芒若齿轮状放射。盖山林《内蒙古岩画的文化解读》记录了赤峰黄金河流域神格面具岩画中一些具有太阳特征的岩画,“即有光芒线者,不仅数量多,形象也较大”。至于莲花,则是汉民族崇信佛教之图案。石棺上的莲花图呈四瓣状开放,四大瓣之间又有若干小瓣陪衬,给人以强烈的立体感。可以说,龙、太阳和莲花,这三样反复出现的图案,是石棺群蒙汉文化的主题。
石棺群年代
遍览群棺,其上找不到具体年代的记录,颇难考释。可否从石棺画中寻找到蛛丝马迹,用以证实其年代呢?在一座有蒙古人特征的石棺画面上,有戳纹印记,戳纹为6 个菱形连续排列,位于该石棺“片瓦”右侧。此种几何图案,我曾在内蒙古博物院展厅里看到过相似的;《呼伦贝尔民族考古大系—新巴尔虎左旗卷》一书中“辽代陶器”章节,也收录有类似戳纹陶片数枚,其图片说明是:“腹部有刻划的双凹弦纹和三角纹”。
石棺上有戳纹印记
通过仔细勘查,我还在石棺上发现一个重要细节,即墓主年代稍晚者,刻有大写字母“M”,而早期的石棺则有戳纹而无此字母标识。
蒙文甚难描摹,早期流寓在此的元军,多为汉人,他们不识蒙文,但亦不会标识“M”。“蒙古”一词最早出现在印尼的古碑中,应为荷兰文“Mongolië”,概在明末才出现。1512 年,一心想垄断香料贸易的葡萄牙人来到这里,1607 年荷兰人在望加锡(南苏拉威西省的首府,亦是苏拉威西岛上最大的城市)建起殖民点,嗣后荷兰的势力在岛内逐渐扩展。故我认为刻有大写字母“M”的石棺,墓主落葬年代应在16 世纪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