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两浙金石志》考述
2019-12-17欧阳世明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
□欧阳世明 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
一、《两浙金石志》著录的背景
金石学研究中国历代金石之名义、形式、制度、沿革及其所刻文字图像之体例、作风,上自经史考证、文章义例,下至艺术鉴赏的学问[1]。在宋代,金石学俨然成为一门学问,欧阳修、赵明诚、王厚之、洪适、薛尚功、王俅等人开其风,经过元明时期的滞缓后,金石学在清代重新得到发展。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政治稳定、经济宏富,整个社会呈现出海晏河清的盛况;另一方面受到文字狱的影响,学术风气由“虚”转“实”,学者们纷纷专注于经史考证。另外,金石出土数量大大增多,同样促进了清代金石研究的发展。这一时期的金石著述有顾炎武的《金石文字记》、朱彝尊的《瀑书亭金石文字跋尾》、钱大昕的《潜研堂金石文字目录》等,而专门以地域金石研究的有翁方纲的《粤东金石记》、毕沅的《关中金石志》《中州金石志》,武亿的《偃师金石记》等,阮元的《两浙金石志》就在这种学术潮流中撰写而成[1]。
阮元素来对金薤遗文尤为关注和喜爱,他在《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序中说:“予于钟鼎古器有深好也,与吾同好者,有平湖朱子右甫。右甫得一器,必摩挲考证之,頗于经史多所创获。予政事之余,藉此罗列以为清娱,且以偿案牍之劳……壬戌腊日,举酒酬宾,且属吴县周子秬卣绘《积古图》。是日案头所积,凡钟二,鼎三,敦一,簋一,豆一、匜二、彝一、甗一、卣二、尊一、钘一、角一、爵一、觯三、觥以、洗三,剑一、戈六、瞿一、弩机二,削一,镜二十,镫二及刀布符印之属。同积者有五凤、黄龙、天册、兴宁、咸和、永吉、天册、蜀师八砖[2]。”阮元的金石收藏丰富且精,在金石学家当中“冠在当时”。他喜爱藏金聚石,摩挲古文奇字,绝非仅仅是为“政事之余,藉此清娱”,在他看来,这些古器物对经史文字的研究大有裨益,甚至将它们提升到“与九经重”的地位。《两浙金石志》是阮元抚浙时命其幕友赵魏、何梦华、许宗彦等人寻访、传拓,阮氏考订著录而成的。他在序中说道:“余在浙久游之名山大川殆遍,录浙人之诗数千家成《两浙輶軒录》刻之,访两浙帝王贤哲之陵墓加以修护成《防护录》刻之,以其余力及于金石刻搜访摹拓,頗穷幽远又勒成《两浙金石志》一书。尔时助余搜访考证者则有赵晋斋魏、何梦华元锡、诸君子许周生兵部宗彦亦多考订增益且录全稿以去匆匆十余年矣,道光四年,粤中有钞本十八卷,较原稿文有所删鼎钱印之不定属,浙物者亦多删,然亦简明刻喜,李铁桥廉访 率浙人之官于粤者校刻之,不两月而工毕,今而后藏板于浙印书通行使古今石自会稽秦刻以下迄元末皆著于篇,好古者得所稽不亦善欤。”
二、《两浙金石志》的体例版本
《两浙金石志》一书共18卷,所收录的器物680件,种类有石刻、砖文、题名、经幢、画像、墓志、印文等,金石铭文的时间跨度自秦至元,该著述的体例具体如下。
(1)按照时间划分。秦汉至唐开元初有61件,唐开元丁巳至开成庚申36件,唐会昌辛酉至唐末45件,后梁开平戊辰至吴越乙巳29件,宋建隆辛酉至治平乙巳58件,宋熙宁戊申至元佑42件,宋绍圣甲戌至北宋末36件,宋建炎戊至绍兴丙子22件,宋绍兴丁丑至淳熙己亥49件,宋淳熙庚子至嘉泰甲子38件,宋开禧乙丑至嘉熙己亥37件,宋淳祐辛丑至景定壬戌33件,宋景定壬戌至德祐丙子35件,元至元丁丑至大德丁末40件,元至大己酉至泰定甲子22件,元泰定申甲子至元正庚辰17件,元至正辛巳至正辛卯24件,元至正壬辰至正丙午34件。
(2)从正文编排上,首先是器物的名称种类,然后是该物具体的位置、大小、尺寸、鉴藏家及铭文内容,最后是阮氏的案语。如阮氏考证《唐子产庙残碑》中说:“□□□□□□□□□□不霜京□□道寂等天宝七载专知判□□,右残碑向在河南新郑县久已断裂,于奕正《天下金石志》、黄叔璥《中州金石攷》皆载之,此片石乃嘉兴黄明府自新郑携归只十三字,隶体在韩择木、梁昇卿之间,惜其文不全耳”。《两浙金石志》的成书过程有十年之久,经过阮氏的反复删改补证,后由时任广东按察使李沄等人负责校订,此书最终在道光四年(1824年)付梓刊刻,这也是如今较为通行的李沄刻本。从版式上看,单边,黑口,十一行,版心为书名,每卷末均有广东按察使山阴李沄刊字样,后来以此为底本刊刻的有光绪十六年(1890年)浙江书局刻本、光绪十七年(1891年)浙江书局刻本,如今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两浙金石志》选用的是光绪十六年刻本[2]。
三、《两浙金石志》中的金石考证及其学术价值
金石之所以受到历代金石学家的重视,从文献的真实性考虑,他们认为金石即使时间已经过去千百年,也能够保存原有面貌,而简牍竹帛时间久容易损坏,手抄版刻则容易失真。除此之外,金石还具有一定价值,宋欧阳修认为:“可与史传正其阙谬处”,明都穆认为:“撫其遗文而读之,时代之升降,文章之淳漓,字画之正变,事迹之详略,体式之异同……仿佛而得”,清顾炎武认为:“此足以订经注之疏,補史传之缺,备小学之考异乎”。在这一观点上,阮元与前者大致相同,他说:“古金文字且能辨识疑文,稽考古籍国邑大夫之名,有可补经传所未备者,偏旁篆籀之字有可补《说文》所未及者”。所以,阮元在考证两浙金石时,尤为注重对其经史的考证,具体如下。
其一,人物的考证。例如,《唐源少良等题名》,阮氏发现源少良、阳陵官县尉行事、张守信等人在《新唐书》《旧唐书》中皆无传,在《唐书宰相表》中发现有源少良的零星记载,阮氏考证少良是国子祭酒匡赞之子,官至司勳员外郎御史台精舍。在《北魏书·源贺传》中太武帝谓秃发僧傉檀之子,贺曰与卿同源,可为源氏,源之得姓始。阳陵官县尉行事无攷,《唐书》有阳慧、元阳、权当是其族人。张守信官余杭郡守,《太平广记》谬误他为余杭太守,据此与题名可以补入《咸淳临安志》。
其二,年代的考证。例如,《汉五凤砖》,此砖原藏于海盐张氏燕昌家,张氏释此砖文为五凤三年,后翁学士方纲用文字风格的考释方法,将此文释为五凤五年。他说:“上‘五’字中间二画直交用隶势,下‘五’字中间弯交用篆势”,阮元经过考证跟从翁氏之论,阮元说:“汉五凤仅四年,其明年为甘露元年,此云五年者,甘露改元尚在本年之冬,浙浒之地去陕辽远,作砖月日尚早,故犹称五凤五年。”
其三,职官的考证。例如,《元闾闾定住等题名》,阮元认为闾字下作二小点是重文,并非《酉湖志》所作的“二”字,元史《百官志》行枢密院有断事官二员,行宣政院有译使二人,无史翊正司丞,因此《元闾闾定住等题名》可证《酉湖志》之误。
除了注重补正史之缺漏外,阮元对金石中的书法也尤为关注,他说:“元二十年来留心南北碑石,证以正史外,其间踪迹流派,郎然可见。”在《两浙金石志》中对书法的论述尤为丰富,如《唐法隆寺经幢》,阮氏说:“此幢为于知任书,端谨秀丽亦唐之善书者,惜未载于《书史会要》”。再如《宋刻心印铭》中,阮氏论道:“冲羽书亦铮铮自喜,可与思齐放生碑颉颃,皆出自颜柳者,可证北宋僧统正脉不似南渡后争看花捧鼓矣[3]。”
结 语
综上所述,地方史志记载了该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风俗、宗教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是了解该地区历史文化的重要文献资料。但由于朝代更替、社会发展等因素深刻影响着文献的真实性,给后世带来解读的误区。阮元深知其理,当传世文献与地下文献有差异时,他往往采取“当以碑正”的方法,从而纠正了许多史志史料的人物、舆地、文化、书法史的谬误与不足,为后世研究该地区提供了可靠的历史依据。不仅如此,阮元对浙东、浙西地区的金石铭刻进行了全面搜罗、标识、考订、著录,撰成《两浙金石志》18卷,这一研究成果对浙江地区文献的保存有巨大贡献,为后世了解浙江的历史沿革、文化宗教、人文地理、金石书画等提供了文献依据。因此,《两浙金石志》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与文献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