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食物起个中国名字
2019-12-17作者张佳玮
作者/张佳玮
中国人自古骄傲,很重华夏和蛮夷之分。西域来的,都给个前缀,叫“胡什么”,比如胡瓜、胡豆、胡萝卜、胡椒、胡桃。海外来的,就叫“洋什么”,比如洋烟、洋葱、洋芹菜。分门别类,各安其所,舒坦啊。
但总这么拿胡洋字样给人安插,也不是很雅驯。中国古人既风雅,又是礼仪之邦,清朝时就管英国叫英吉利,管美国叫美利坚,都是好字眼。
比如说吧,烟草tobacco,中国土大夫按字索音,就译作淡巴菰,乍看会以为是种清新淡雅、适合熬汤的菌类。
万恶的鸦片另有个中文名,叫作阿芙蓉。乍听之下,还以为是犯毒瘾的特别钟爱其气味芳香定的美名,实际上一琢磨:鸦片在阿拉伯语里读作afyum,那不就是“阿芙蓉”吗?鸦片可恨不假,阿芙蓉这三字因音定字,上好的辞藻,不下于把希腊首都Athens译作雅典。
咖啡里头的拿铁,意大利语写作caffelatte,其实latte是牛奶的意思。这咖啡说白了,大可以叫作“牛奶咖啡”,但拿铁听来范儿十足,是给成年人喝的。若是嚷一句“伙计来杯牛奶咖啡”,立刻落了下乘,好像拿来哄小孩子的。同理,意大利语macchiato初义彩绘,一叫成“玛奇朵”,异域风情就出来了。
意大利有个典故“Ordinedeif ratiminoricappuccird”,中文译作“嘉布虔小兄弟会”,是基督教某支派。这一派人,喜欢穿浅咖啡色袍子。意大利人后来发明了种咖啡,因为是奶泡打就,色彩特殊,很像嘉布虔派的袍子,于是借了cappuccini起名,中文译作卡布其诺。这字眼选得有讲究:你一杯奶泡咖啡,叫个卡布其诺,听着就活泼俏皮;如果译作嘉布虔,“兄弟我请你喝杯嘉布虔兄弟会咖啡”,就是煮鹤焚琴。
清末,上海急起直追,不遑多让。比如,Russiansoup俄罗斯汤,被上海话一念就成了罗宋汤。
有一种美丽的传说,称泰戈尔当年访华,徐志摩负责接待。两位才子一起抽cigar,吞云吐雾。末了泰戈尔问徐志摩,这玩意可有中文译名?徐志摩才情泉涌,答日:“cigar之燃灰白如雪,cigar之烟草卷如茄,就叫雪茄吧!”故事动人,但稍一查验便可发现,1905年连载完的《官场现形记》里头,早有了“雪茄”字样。而且上海、苏州等吴语区的人都明白:雪茄俩字,用普通话念,与cigar不甚合衬,但用吴语念,就严丝合缝。所以更可能的是:雪茄这词,出自清末某吴语区译者的手笔,多半不是苏州,就是上海人。
面包夹香肠,英语叫hotdog,中文意译,叫作“热狗”。依此推论,coldstone冰激凌该叫作“冷石”,和热狗还真是一对,但现在官方译名却叫作酷圣石,不免让人替热狗鸣不平:大可以改叫“炽热狗”,听着也威风些。
icecream传入我国,译者就半音半义,来了个“冰激凌”。其实cream既然跟奶油搭界,干吗不直接翻成“冰奶油”,或者古典些,直接叫“冰酪”呢?大概还是觉得“冰激凌”更机灵好听吧。
19世纪,有福建华人给英国首相厄尔·格雷二世伯爵献茶。后来这茶成了名,英国都知道这东方风味的“厄尔·格雷茶”。问题是译作中文时,却完全翻转,叫作伯爵茶。为什么呢?大概厄尔·格雷名字太长,不好记,首相茶听上去又太老气横秋,还是伯爵茶,又雍容,又尊贵。
法国有名的香槟酒及其产区香槟,原词是champagne。法语里,田地是champ,乡下人是campagne,所以champagne,按法语套路,是往“田、乡下”语境走的,但翻成“香槟”,立刻意思味道全出来了。
给外来食物起名字,最常见的,是起得特别洋气。但更狡猾的法子,就是让你丝毫不觉突兀,潜伏到你有一天一愣神:“什么,这玩意是外国来的?”比如,土豆又叫洋芋,地瓜又叫番薯。细想来,洋者洋人也,番者番邦也,这俩货还真像洋芹洋烟、胡桃胡瓜一样,是外国来的。然而本土化得实在太好,以至于现在如果有男生对女孩子说:“我给你备俩外国菜,一个烤地瓜,一个胡萝卜炒土豆丝,怎么样?”不挨耳光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