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样的人生和文字
2019-12-16富康年
富康年
人和人之间有各种各样的缘分:火车和飞机上的邻座是旅缘,偶尔一遇千杯少的是酒缘,滚滚红尘中的一个回眸成就了情缘,一次古道热肠的相助结了善缘。我认识夏炜君,是茶缘。
2005年秋天,我由兰州去厦门参加一个期刊界的活动。飞机上翻阅《厦门晚报》,副刊上的一则消息吸引了我,由昆仑出版社出版的73万字的长篇小说《铁观音》召开发布研讨会。作者夏炜是出生在兰州定居厦门的作家,国人有很强的乡里情结,于是生出莫名的亲切感。也是凑巧,厦门的朋友听我说到此事,竟引为相见。喝茶自然是应有之义,我们喝的第一泡茶就是铁观音。应该说,这是我的第一堂茶课。夏炜君是我喝茶的领路人。自此,茶渐渐成了我生活、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2008年开始,我主持《读者》杂志的编辑工作,有感于大陆缺少一本我心目中应有的茶文化杂志,便想编辑出版一本叫《茶品》的期刊。聘请谁来担纲主编呢,我觉得夏炜是不二之选,懂茶,能写会画,学的是经济又有营销经验,学养厚,感性,于是专程南下延请。但是,此时夏炜已决然选择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遗憾之余,亦甚感佩。说实话,夏炜并非已实现财务自由的人,辞了工作,专注写作画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由此看出他对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是非常坚定的。鹭岛榕树下,听着海浪,小隐于茶,闲适而从容,是真正的岁月静好。
清代李渔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茶客喜果不喜酒。他在《闲情偶寄》中说:“果者酒之仇,茶者酒之敌。嗜酒之人必不嗜茶与果,此定数也。凡有新客入座,平时未经共饮,不知其酒量浅深者,但以果饼及糖食验之。取到即食,食而似有踊跃之情者,此即茗客,非酒客也。取而不食,及食不数四而即有倦色者,此必巨量之客,以酒为生者也。以此法验嘉宾,百不失一。”多年前我读到这则掌故时曾拊掌大笑,并以之在周遭朋友中验证,准确性很高。但是认识夏炜后,却发现他不在李渔的样本中,茶烟酒样样喜欢。我想,大约是茶养精神,烟助神思,酒燃激情,都是创作所必须的。性情中人才能写出有真性情的文字。
由夏炜君的引导,这些年我也离不开茶了。读了一些茶书,去了一些茶山,更重要的是结识了许多茶人,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茶悟。品茶、谈茶,是与茶友们交流最愉快的事。夏炜君把这几年写的一些茶文汇成一集寄给我让我先读为快并写点文字,我十分高兴。拜读两遍,似乎对茶更“懂”了一些,也升华和印证了一些我既有的认识:茶是天地间的灵草,只有在精神上接近她、懂她、做她的知己,才能体味其妙。茶能超越一般饮品形而上,首先是所谓近乎道的“茶禪一味”。日本人的茶道讲“和、清、静、寂”的悟证;中国人更多的讲慈、俭、谦、和:有悲悯心,才能利他;有节俭心,才能惜福;有谦敬心,才能受益;有合和心,才能圆融。所谓“伊公羹、陆氏茶”,正是茶的中国哲学。其次,是孔子所说的“游于艺”的心境。茶只不过是一片树叶,我们却能从品茶中进行不可言说的人与自然对话,发现蕴藏在其中的阳光、雨露、云雾和山岚的讯息。爱茶人绝不是简单地满足口腹之欲,当我们从铁观音里品出兰花香、从肉桂中体味到岩韵、从凤凰单枞中体味到山韵,从普洱中感觉到不同的山头气息……这一切,又似乎不是单纯的味蕾感觉,而是类似五官通感的艺术创作和神秘体验。茶是如此知性,所以狄更斯早就断言:茶将永远成为知识分子所钟爱的饮品。但是,任何一件事如果仪式感过强,弄得太玄,就不免沉重,所以我更认同夏炜君的观点,要回归到喝茶本身。在现代社会,焦虑和浮躁几乎纠缠着每一个人,茶应该成为降燥剂、泻火汤,在品享一杯好茶中感受“小确幸”,让从容、优雅、镇定与我们相伴。
夏炜是作家、画家,写东西往往能涉笔成趣,语言干净不事藻饰,性情中人,才能写出真性情的文字,我喜欢这样如茶一般清亮有韵味的文字。好茶最宜与朋友分享,同样,我也愿与广大的茶爱好者分享这本好书。
(作者系《读者》杂志社社长兼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