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化差异的视角探析中西方真人图书馆发展之不同

高 飞（广西科技大学图书馆）

真人图书馆，英文译为“Human Library”或“Living Library”，它是一项知识传承和文明交流的回归式尝试，是一场从传统“借书”到现代“阅人”的阅读潮流，读者通过“借阅”方式与以人为载体的“图书”进行交谈，获取包括生活经验、社会见闻等在内的隐性知识。2008年，上海交通大学首次尝试将真人图书馆引入我国，在此后近十年的发展历程中，真人图书馆历经萌芽兴起、传播发展、反思回落几个主要发展阶段，随着对真人图书馆内涵、作用、实践模式及拓展意义的不断挖掘，各种质疑声此起彼伏，未曾绝耳。质疑声主要围绕着真人图书馆在我国发展中的“异化”现象提出，不少学者指出——作为“舶来品”的真人图书馆在中国遭遇“水土不服”，相对保守的社会环境和意识壁垒令其发展路径严重“走样”，违背了最早创造这种阅读方式的五位丹麦年轻人所提出“反对暴力、鼓励对话、消除偏见”的宗旨。不少国内学者以仰视的心态膜拜西方国家真人图书馆的发展模式，产生妄自菲薄、自怨自怜的情绪。笔者认为，起源于西方世界的真人图书馆在我国演变“异化”是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产物，其中文化力量对于真人图书馆的生根、发芽、裂变、成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前，我国真人图书馆受制于发展历程短、自身生存环境不完善等因素，因此，需要厘清和正视真人图书馆的发展瓶颈，从中西方文化根基探寻缘由，进而精准定位发展目标和方向，此为真人图书馆“本土化”“中国化”发展的当务之急。

1 文化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作用

1.1 文化及文化差异的内涵

在西方，“文化”一词来源于拉丁文Culrura，原指农耕及对植物的培育，15世纪后开始引伸使用，把对人的品德和能力的培养也称之为文化。在我国，“文”指文字、文章、文采，又指礼乐制度、法律条文等，“化”是“教化”“教行”的意思。一般意义上，人们认为文化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文化是指人类创造的一切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的总和，狭义的文化专指包括语言、文学、艺术及一切意识形态在内的精神产品。［1］

关于文化差异，因视角不同则定义不同。《马克思主义百科要览》认为，由于经济、社会和种族以及地理环境等条件的不同，不同地区的文化特质和文化模式存在着差异，精神文化方面的差异尤为显著，从而造成人类不同民族和社区文化的特殊性。［2］美国人类学家蒙德尔勃姆指出，人类文化总是由各种各样特定的文化表现出来，在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相比较的过程中，可以看到每一种文化不仅有着独特的工具、语言、价值观，而且有着组成部分的清晰脉络，从而显示出文化之间的差异性。［3］一般来说，文化差异是指不同地区或社区的人类之间的文化差别，着重于信仰、价值、习俗和行为规范等方面的差别。［4］

1.2 文化的主要特征及其对真人图书馆的影响

1.2.1 文化的主要特征

① 文化是后天学习得到的经验和知识，而非先天遗传。② 文化是人类有意无意加工而成的“东西”，而非自然存在物。③ 文化是由物质、精神、语言和符号、规范和社会组织等要素构成的有机整体，体系中的各部分在功能上互相依存、结构上互相连结，共同发挥社会整合与社会导向作用。④ 文化本身是一个历史发展的动态过程，它具有民族性、地域性和时代性。⑤ 文化通过改变人的观念来改变人，通过改变人来改变世界，一旦形成将具有相对的稳定性。

1.2.2 文化对真人图书馆的影响

价值观是文化的深层核心，支配着人的信念、态度和行为。文化价值观一旦被人们接受，就会全方位辐射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用一种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方式成为支配人类维护或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不同的文化积淀造就了各国、各地区不同的文化价值观。在世界各国真人图书馆的发展历程中，当真人图书馆的相关特质和发展要求与本国的文化价值观相契合时，文化就成为推进真人图书馆良性发展的积极力量；反之，当真人图书馆的特质和成长需求与特定时期当地的文化价值观互相掣肘时，就会产生摩擦、碰撞，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真人图书馆的发展。此外，文化价值观随着社会发展与时代变迁等要素的改变而悄然发生变化。

2 中西方真人图书馆的发展历程

2.1 西方真人图书馆发展的主要阶段

本文通过文献调研及整理国外真人图书馆网站存留的2012-2017年所有的活动记录（见表1），［5-8］发现国外真人图书馆的发展主要历经三个阶段。① 萌芽认知期（2000-2006年）。这一阶段世界范围内举办真人图书馆的国家甚少，主要集中在以发源地丹麦为中心的匈牙利、挪威、芬兰等北欧国家，均为浅尝辄止地初步尝试。② 迅速成长期（2007-2016年）。真人图书馆在这十年间在全球风靡起一阵新的阅读风潮，从北欧国家迅速传播推广到以美国、加拿大为代表的北美国家，英国、俄罗斯、荷兰、意大利、日本、韩国等国家也纷纷开始尝试，全球近30个国家成为这项活动的积极倡导者和举办者，共举办了589次相关主题活动。十年间，举办活动最多的国家从英国到加拿大再到美国，逐步发生了中心转移。③ 发展低潮期（2017年以来）。在这一时期，世界范围的真人图书馆活动举办次数明显减少，进入了回潮和反思期。

表1 2007-2017年国外“真人图书馆”概况

2.2 我国真人图书馆发展的主要阶段

本文通过学术热度和实践活动两个维度考证我国真人图书馆的发展历程。① 通过中国知网中以“真人图书馆”为关键词的文献发文趋势图（见下图）研究真人图书馆在我国的学术热度；② 采用网络检索及文献调研的方法，整理我国真人图书馆的重要活动实践（见表2）。

图 以“真人图书馆”为关键词的学术关注度趋势

表2 2008－2017年我国“真人图书馆”概况

结合具体实践活动和学术关注度趋势图，我国真人图书馆大致经历了三个主要阶段。① 引入传播期（2008-2011年）。2008年，曾蕾在上海交通大学举办的“数字图书馆论坛”高级研讨班上首次向国内业界介绍了真人图书馆的理念和形式，［9］“真人图书馆”进入国内学者实践和研究的视野。2008-2010年，相关的理念和实践活动处于启蒙认知阶段。② 兴起扩散期（2012-2015年）。2012年，有关真人图书馆的学术发文量和实践活动数量都进入了蓬勃发展的新阶段，这种热潮一直持续到2015年。③ 回归沉淀期（2016年至今）。2016年后，有关真人图书馆在我国“异化”的声浪愈发高涨，实践活动和学术研究皆有所回落，进入了一个反思、沉淀的阶段。

3 中西方文化差异的研究背景及前提

（1）分别以中西方的主流文化作为比对的重心。中国地域广袤、人口结构复杂，是一个多民族文化相融合的国度，西方国家呈现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多元文化特点，因此选取各自的主流文化作为对比对象。

（2）中西文化的差异比较需要尽可能保证比对双方的对等性。鉴于中国是以一国之姿为落脚点，而西方国家是以多个国家集群为支撑，“一国VS多国”可能会导致先天条件的不对等。因此，在研究过程中将以美国、加拿大、丹麦作为西方文化代表，从中总结西方文化的相似点作为比对关键要素，以消除上述疑虑。

（3）中西文化比对主要聚焦导致呈不同态势发展的要素。本文研究的重点是揭示哪些文化要素导致真人图书馆在各国的发展历程遭遇不同境遇，提取使得同一事物在不同国家呈现差别发展趋势的文化要素。因此，在文化要素的选取中坚持在同一问题层面精炼出中西文化的差异点，如当集体主义与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中西方文化价值观就突显出较大差异。

（4）结合历史学、社会心理学等学科知识选取代表性文化要素。文化传承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行为意识和社会制度路径选择有巨大影响，而文化基于历史传承，又强调人与他人、人与环境、人与社会的关系，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需要运用历史学、社会心理学等多学科的视角来解读。因此，文化比对要素要关注特定历史背景与社会心理的综合作用。

（5）立足全球视角进行跨文化比较。古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要对中西方文化进行客观、精准的分析，就要以全球视角看待事物，正直、公正，不以偏倚之见下定论。

4 中西文化之于真人图书馆的发展差异

真人图书馆起源于西方，并最初在西方世界得以扩散、传播，因此西方真人图书馆发展历史远比我国更悠久、更深入。但是，如从发展趋势来看，中西方真人图书馆都历经了萌芽期、发展期、回溯期三个阶段，那么在这三个阶段，文化力量究竟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中西方文化的哪些因素导致同一事物在不同国度的发展呈现出不同态势？

4.1 西方文化的锐意进取与中国文化的兼收并蓄

西方国家的经济方式多以海上贸易为主，海上贸易的风险性促成了西方文化的一大特色即冒险精神，冒险精神要求人们不安于现状、探索未知的领域，这是西方文化的求变精神。［10］基于这样的精神，西方国家善于深入认知和利用客观世界规律，为了改造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不断创造新事物、发展新理念。2000年，欧洲五大音乐祭之一的丹麦罗斯克尔德音乐节邀请“停止暴力”（Stop the Violence）组织共同筹办了一个主题为“互相理解”的活动，该组织提议推出“真人图书”的沟通形式，民众可按照借书程序登记，选择要借阅的人。在这种氛围下，出现了疯狂球迷与女性主权运动者沟通、街头涂鸦者与警察促膝长谈的画面，［11］这次活动直接促成了真人图书馆的诞生。

我国自汉代开始尊崇“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直至近现代蔡元培先生提出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坚持世界主义、博采众长，兼容并蓄、兼容并包才逐渐成为华夏文化的特征。真人图书馆的理念自2008年引入我国以来，各级各类图书馆积极地吸收、利用、传播这种新的阅读方式，实现了中西兼容、择善而从。

4.2 西方文化热衷于征服世界，中国文化主张趋利避害

15世纪后，西方文明通过在全球各个角落开辟永久性航路、建立殖民地等手段极度膨胀，故而西方文化出现了非常强势的特征，即对客观世界具有极强的改造力，对其他异质文化具有较强的渗透力、改造力、重塑力，它渴望征服世界。透过2007-2017年国外真人图书馆发展的历史脉络可以发现，真人图书馆创立之初的宗旨“反对暴力、鼓励对话、消除偏见”从未偏移过，如艾滋病患、自由主义者、自闭症、避难者、移民等真人书的选取都是希望通过面对面深入沟通的方式共建和谐世界。这个文化特质在国外真人图书馆的三个发展阶段都充分发挥作用，并完美体现。

墨子在《天志上》中言道：“我为天之所欲，天亦为我所欲。然则我何欲何恶？我欲福禄而恶祸祟”，［12］一语道破了人性的趋利避害原则。真人图书馆传入我国后，我们无形中对其内容与形式进行了“过滤”和“改良”，一方面学习和借鉴了国外真人图书馆“以人为书”的形式，另一方面“真人书”均选择具有正面社会形象的书目，如考研成功人士、创业成功人士，这种趋利避害式的借鉴与继承使我国真人图书馆出现了一定的功利性，因此它的发展“先天不良”，难以持续和深入。2012年，我国真人图书馆活动进入高潮期，但在四年后就进入了回溯与反思期，这与功利性的文化特质密切相关。

4.3 西方文化突出个人利益，中国文化崇尚群体利益

西方文化的价值体系主张一切价值均以人的利益为中心，个人本身就具有最高价值，或者说，个人价值本身就是个性的自我实现，个人是生活的最高目标。社会利益是个人利益的合成，社会是达到个人的手段，一切个人在道义上都是平等的。这种崇尚自由、追求人权的特性极大地推动了西方国家民主政治的进步。在这种文化积淀下，西方国家选取的真人书主要源于易产生社会偏见的群体，这些真人书大多自愿在一种深度沟通的氛围中与读者进行互动，以便让自己得到更平等的对待，个人权利得以更好地保障，而读者在“人人平等”的价值观下，也愿意坐下来静听各类边缘群体“真人书”的倾诉。这种文化理念使得西方真人图书馆的书目是鲜活、生动、体现人性关怀的，所以西方真人图书馆可以持续十几年的热度并被不断传播。2016年后，西方真人图书馆进入了回溯期，或许是进入下一个扩散期的准备阶段，亦或是这些国家需要时间进行反思进而实现更大发展。

我国传统文化主张从整体上去把握问题的关键，推崇“天人合一”“以和为贵”的思想，追求、主张集体利益，具有强调整体性和综合性的特点。我国真人图书馆在选取真人书时也未偏离这一文化特性，那些属于“边缘群体”的真人书几乎未在活动中出现过，这一方面归咎于这类群体没有在公共场合展现自己生活、诉诸个人权利的主观愿望，另一方面不得不说主办方也很少将他们列为书单，而是更关注类似于成功学、经验之谈的真人书。迎合群体读者的“口味”成为我国真人图书馆发展的一大特点。因此，有业界人士指出，我国的真人图书馆其实就是经验介绍会，没有突出的特色就难以发展壮大，所以我国真人图书馆在短暂的发展热潮后即刻进入了退潮期。

4.4 西方文化的开放性与中国的“面子”文化

独立、平等、自由的风气以及对公共事务的民主化处理方式在西方社会蔚为大观，这是随着资本主义在西方国家率先发展而直接映射到西方文化的价值观。真人图书馆在十余年间席卷西方三十余国，可见这种对话方式具有良好生根、发芽的沃土，与其文化的包容性、多元性、开放性相兼容。

国人爱“面子”尽人皆知。这是因为中国的思维就是要把个体放到与整体的关系中去观察、分析、处理。中国人处事首先考虑对自己的利害及这件事情的社会影响，尤其是别人会怎么看自己，这种思想由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所致，也是我国真人图书馆在意识壁垒下所遇到的困境。

4.5 西方文化重视道德伦理，中国文化重视道德教化

西方国家道德观从伦理学开始，他们认为人所寻求的东西就是善，他们的道德观源于同情心、同理心和宗教信仰。西方国家所理解的不道德行为和我们迥异，我们的不道德是这件事是不文明的，而西方人认为不道德是对他人造成伤害。源于这样的道德观，边缘群体真人书在西方国家的道德体系下有一定的生存空间，而读者也报以同情心、同理心来看待他们，倾听他们的故事。

我国古代思想家非常关注人后天的学习、修养，强调对人的道德教化。道德伦理对人的行为、思想的规范约束日益强化。在这样的道德观下，人人各安其位，长幼有序、夫妇有别、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朋友有信。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民众会视边缘群体为破坏道德伦理的“异类”，这也是我国真人图书馆“先天不良”的又一致因。

5 结语

“时而东风压西风，时而西风压东风”，文化的力量在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生存状态、不同历史阶段的适应性不尽相同。此文无意褒奖对方、鄙薄自己，只是西方文化确实更适于真人图书馆的成长。发展被“异化”、无创新点成为我国真人图书馆发展的桎梏，不忘诞生的初衷、努力打造自身特色是我国真人图书馆未来发展的出路。文化氛围、社会风气的养成绝非一朝一夕之事，积极推动不同社会文化的相互学习、借鉴交流、彼此融合，心平气和地看待对方、审视自己才是我们应有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