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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临美的汪洋大海”
——《溪山琴况》“和”况之审美解析

2019-12-16高雪蓉

黄河之声 2019年22期
关键词:琴弦古琴天地

高雪蓉

(贵州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和”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徐上瀛将“和”况置于《溪山琴况》的首重地位,可见“和”文化在古琴中的地位。张立文先生将“和”与“合”融合为“和合”,突出了天地万物具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这一本质。“和”况中的“弦指音意的和合”既是各部分之合推动各部分之和的形成,又强调各部分之和达到“至和”的超越性,一旦实现这种超越,我们就可以自由地徜徉于“美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一、“和”况——《溪山琴况》之首重地位

“和”况在《溪山琴况》中的地位一直以来就备受关注,大都认为“和”况之首重地位,其主要观点有以下几种:第一,《溪山琴况》是以“和”为中心建立起来的琴学美学论著,“和”况是全书之纲要,统领其余二十三况;第二,二十四况中前九况属于意境论,后十五况属于技法论;第三,前四况属于本体论,剩余的分别分为风格论、音色论、技法论等[1];第四,“和”与“静”、“清”、“远”、“古”、“澹”、“逸”、“雅”并列为“琴韵”部分,是“一种精神境界”,而“恬”、“丽”、“亮”、“采”、“洁”、“润”属于琴音部分;剩余十况是琴技部分;[2],还有六分法,将二十四况中音乐属性相类似四况为一组[3]。把这二十四况运用二分法、三分法、四分法、六分法的都有一定的依据,但是其忽略了《溪山琴况》内部的和谐。

“和”况作为首况,就篇幅来说,在《溪山琴况》中是篇幅最长的、字数最多;就内容来说,在“和”况的开头,徐上瀛就明确指出“……于是制之为琴。其所首重者,和也”①,在他看来,琴的首重就是“和”,调谐众音以至“优美、柔和、平易、适中”[4],“和”况不只是作为一种普通的状态或者境界存在,而是琴最后所要达到的理想。而“和”况先介绍调弦“以和感”、“以和应”,接着分别介绍散和、按和、泛和及其关系,最后从“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三部分论述所至之和的理想。其余二十三况围绕“和”况而展开,所以首重之“和”是作为统领整个琴况而存在,它既是至和理想的起点,又是终点。

在“和”况之外的其他二十三况都围绕“和”况进行论述,这里以“静”、“清”、“远”三况为例,“静”、“清”、“远”分别围绕“和”况中所提到的“指”、“音”、“意”来对其进行要求和规范,并且使其能更好地达到“至和”之理想。“静”况中开头就写到:“抚琴卜静处亦何难,独难于运指之静”,这就明确告诉我们“静”况中的主题便是“运指之静”从而达到“……指下扫尽炎嚣,弦上恰存贞洁,故虽急而不乱,多而不繁……”,在这里,进一步深入地说明“弦与指”之间的关系以及“弦与指合”后产生“急而不乱”、“多而不繁”的效果,而此结果也体现出中和之道;“清”况中“皆清之至要者也,而指之清尤为最”说明“清”况主要是论述“指之清”,指清则使“清音始出”、“清音并发”、“清音益妙”,指清、音清追求“一度一候”,“一度一候”之清使曲中雅趣尽显,达到“清和”的状态;“远”况开头提到:“远与迟似,而实以迟异,迟以气用,远以神行”,远与迟的差别是“气”与“神”的差别,“会远于候之中,则气为之使。达远于候之外,则神为君”,要感受超越琴声而“至远”乃至“至远之外”,则凭借“神”,而“神游气化”则“意之所之”,如此,则为至和。

《溪山琴况》其余二十况中的“和”之表现在此不一一赘述了,而除了每一况内容中都有“和”的理想作支撑外,整个框架也是表现“和”的理念,第一况中“和”为总纲,“静”、“清”、“远”分别主要论述“指”、“音”、“意”以及“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所要达到的最高最理想的状态,其余二十况则分别具体论述如何达到“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

二、“和”况——弦指音意之和合

“和”况不仅在全篇的布局中处首重之位,其内部也是一个“和”的体系。“和”况中开篇就说:“稽古至圣,心通造化,德协神人,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于是制之为琴”直接指出琴作为本原性的存在就是“和”的产物,接着就告诉我们如何由琴入道。“论和以散和为上,按和为次”,从散和调弦近乎道的优势以及按和相对之音的局限两方面来论述“琴弦之和”。“散和为上”的特点是“不按而调”,只用右手“辨之指,审之声”,然后“以和感”、“以和应”,而按和的局限性,首先表现在其分为泛音和实音,泛音与实音的局限是要与徽位相应,如果“按有不齐”或“徽有不准”,那么琴弦之和就不能实现。调音至和实现“琴弦之和”后,才能通过“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一步一步达到“琴人之和”或者说是“宇宙大和”。

琴弦七音调谐完毕后,意味着客观的“和”所达到,而“和”况就是要从认识论的角度引导我们超越主客二分。从“琴”到“人”到“琴人合一”,必然要有中介来实现和超越,徐上瀛凭借的就是“指”、“音”。首先是“弦与指合”,弦有其性,指必须顺其性而为,如丝弦由蚕丝所制,其具有音色古朴、静美之质感,但易跑弦、断弦,摩擦力也较大,如指用力过猛不但会使琴弦断弦,也会使手指受伤,这是从弦的材质外部探讨弦之性。弦之性还有一个层面,即此性是随手势而变化——“欲顺而忌逆,欲实而忌虚”,如果手势本该用“绰”而强用“注”,本该“上”而强用“下”,就是没有顺势而为,蔡甾在《九势》中提到:“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5]这里就强调写字起势要顺势而为,欲上而下,琴弦也是,在走手滑音时也有势,欲下必定有上,此上可以是虚势,也可以是实势。在“弦与指合”的过程中同样也要注意指与弦,下指后需要慎重松起,否则所获之音不实且会尽失。只有注意到顺弦之性与下指之实才能使“弦与指和”。

“弦与指和”直接影响到“音”,音与指有密切的关系,故“指与音合”也成为实现“和”的一个环节。“指与音合”是达意至和的必经之路,“和”况中说:“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固有分数以定位”,《礼记·乐记》中说过关于“音有律”的问题,即“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6]律就是“声成文”的结果,以分数定位得音使古琴的音变得丰富。古琴的音在“篇中有度,句中有候,字中有肯”,并且其追求“弦外之音”,故一吟一猱之中亦有深意。如果指法的轻重缓急的宏观表达与吟猱绰注的细节表现处理得当,曲子就会对弹奏者的情感有所表达,进而也实现了达其意以至和的理想,那么“指与音和”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如前所述,在实现“弦与指和”后,弹奏者的情与意基本已经实现,而这不是终点,如果古琴的表达只是为了疏泄某种情感,那么这不能达到“至和”的状态,因为有所表达还处于物我对立的境界,“至和”则是要超越物我对立,达到物我同一的境界。这一使命就必须通过“音与意和”完成。“和”况中讲到:“音从意转,意先乎音,音随乎意,将众妙归矣”如果说凭借音来表达意还未实现超越,那么“音从意转,意先乎音,音随乎意”的境界已经是“游”的状态了,音意之间的转换已经是游刃有余,真正实现了物我同一。右手抚琴“重而不虐、轻而不鄙、急而不促,缓而不驰”,左手按弦吟猱“圆而无碍”、绰注“定而可伸”,音精义意深微,可以说这里已经取消音和意的区分,这样达到了“至和”。

三、“和”况——儒道审美之理想

《溪山琴况》作为明末清初的琴学美学著作,必定受儒道哲学的影响,而在“和”况中表现为受儒道的“和”的审美理想影响。儒家的关于“和”的审美理想主要集中在《礼记·乐记》[7]中说到:“大乐与天地同和”、“乐者,天地之和也……和故百物皆化……”,首先,儒家认为乐的基本精神是“和”,而这种“和”是一种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精神。“和”况开头就将古琴创制的目的和过程,归为印合人与宇宙造化间的和谐精神,琴的产生是合乎天地造化的,圣人制琴是遵循天地造化的,世人弹琴是通达天地造化的,最后达到物我合一。其次是“与人心和”。“与人心和”有两层含义:一是“与己心和”,一是“与他人和”。《礼记·乐记》中说:“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音的产生是心“感于物而动”,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合理地表达出来的音就是“与己心和”;而将这种个人性的感受推而广之,影响他人就是社会伦理层面了,也就是“理一身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最后,“音乐之和”是实现“和”的基本方法。“和也者,其众音之窾会,而优柔平中之橐籥乎”就是表现“音乐之和”,“音乐之和”就是将众多音韵归于一处,协调平衡而到达的境界,这也体现出儒家追求“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当然,“与天地和”、“与人心和”、“音乐之和”并不是简单机械的层次问题,在每一境界都是需要各种条件和因素的,同样在每一境界都可直接通达“至和”境界。

《道德经》四十一章中提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在第十四章中又说:“听之不闻,名曰‘希’”,这里能基本反映出道家的一个音乐美学的主张,即最美妙的声音就是“希”声,河上公注“无声曰希”,“希”的状态几近于得“道”。在“和”况中说:“太音希声,古道难复,不以性情中和相遇,而以为是技也,斯愈久而愈失其传矣”,这里强调操琴不只是技,人与琴要以“性情中和相遇”,才不至于离“古道”愈来愈远。“和”况中也说到:“要之,神闲气静,蔼然醉心,太和鼓鬯,心手自知”,这里琴与人,音与意达到了最和谐的状态,忘乎所有,指、音、意达到了高度统一和谐,完全达到“物我为一”,徐上瀛强调指、音、意的和合,由形而下的技达到形而上的道,也是受到庄子思想的影响。《庄子·养生主》中有一节“庖丁解牛”中谈到“动刀甚微,豁然已解,牛不知其死也,如土委地”,这里谈到庖丁的技艺高超,操刀游刃有余,完全合乎于“道”,忘乎所有;在“和”况中,一旦达到“音与意和”之后,就会得到弦外之音,给人以无限的畅想“与山相映发,而巍巍影现;与水相涵濡,而洋洋惝恍”,并且到达“暑可变也,虚堂凝雪;寒可回也,草阁流春”的这种大境界,也是庄子“游”的思想的体现,在“道”的世界中尽情遨游,也就是“至和”。

《溪山琴况》是一部极具逻辑性的琴学美学著作,其围绕“和”展开论述,“和”况开头写“琴”的起源,其理念就是“和”,“和”是一切之起源;又通过“琴弦之和”、“弦与指和”、“指与音和”、“音与意和”三方面的论述,既为整个琴况提供一个论述思路,又具有总纲性,更多的是描述这三方面要达到的“和”所对应的至高境界;在最后一部分中,徐上瀛又强调“太音希声”的至和境界,“和”是一切之目的、之理想。这样,琴的起点和终点都归于“和”也符合中国古典音乐的审美精神,实现了“至和”,我们也就徜徉在“美的汪洋大海”中了。

注释:

① 文中除引文外皆出自《溪山琴况》,以下不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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