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良师益友李征先生二三事

朱 雷

我来了，虽然是晚到，但毕竟来到了新疆吐鲁番，来到了李征先生墓前（图版壹，6）。以真诚的心情来祭奠这位与我因吐鲁番文书结缘、并在唐长孺教授领导下，十余年共同文书整理工作和一起生活的友人。从乌鲁木齐、吐鲁番、北京、上海、最终在北京完成正果。在亲密无间的工作生活中，使我看到、听到、体会到李征先生是一位善良、博学、乐于助人的好人。也能理解他那种被认为是孤僻、怪异的性格是因为他多年来所受误会、伤害、从而造成性格上的扭曲的结果。

现在回忆起来，那还是在1973年12月初，我们武大历史系一行三人，为求“真经”——吐鲁番出土文书，冒着严寒，来到乌鲁木齐。照例，需在新博办公室“转介”，办公室主任照例看了介绍信也就介绍了主要业务干部，说到李征先生，出身不好，是满洲旧贵，社会关系复杂，为人思想不开展，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等等。目前还在南疆考古工地未回。

过了若干天，李征先生回来了，初次见面，犹似“末代皇帝”形象，说起话来，谨小慎微。未及深谈，我们就转去敦煌千佛洞。

次年十月初，我们武大一行五人，被新疆博物馆安排去吐鲁番参观，就是派李征先生作指导。当时我因患牙病，“冠周炎”发作，医生听说我要去吐鲁番，害怕炎症发展成败血症，不允我去。我害怕失去学习机会，就要医生给我多开药，自己也买了牛黄解毒片，大量服用。

在参观中，无论是墓葬、遗址，他都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在墓内，介绍详尽，现在我还历历在目。记得他讲到麴氏高昌屈服于突厥，妇人衣汉式，为官的男性，衣突厥，发饰亦同，就把墓中男女干尸掀给我们看。

总之对不同时期的墓葬型式，不同时期的葬俗等，结合历史，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所以结合以后的事实，我称李征先生为师是有资格的，是他把我带进吐鲁番的。在参观中，他是认真负责的，如带我们到交河故城下的雅尔湖千佛洞，打着手电爬进洞中，一边指导我们看洞中题记，一边不时提醒我们注意提防洞中毒虫，当时我听得头都发麻了，但毕竟记了多条明清人题记。

到了1975年7月，我又有幸随李征先生以及博物馆的林福材、哈斯木冒着盛夏去吐鲁番，检查高昌、交河两故城保护情况，计划设立两故城保护所。当时天气炎热难忍，记得在火焰山公社办公室看着火焰山，白天就像炙热的炼钢炉，夜间就像一个火堆，晚风吹在肩上，又像火烤。但李征先生以瘦弱的身体，丝毫不惧怕，工作在前，吃苦在前，虽说他不是带队的，但他以身作则，加上他的见识，实是起到了领队的作用。

最后，李征先生与我留下，把吐鲁番地区文管会岑云飞等所挖阿斯塔那古墓文书及若干方墓志进行整理。经释文、拼合，初步考证完毕。在共同工作中，我最欣赏他专致工作的神态，在审阅文书毕后，放下工作，点上一支烟，喝几口茶，休息一会，心满意得的样子，再接着又精神饱满地开始工作了。可惜，那时没有照相机，他的神态永远留在我的脑海中。

1975年11月初，李征随穆舜英、吴震、邢开鼎等押运吐鲁番出土文书到北京国家文物局，开始进行整理工作。文书的管理分工由李、邢二位掌控，这是一项责任重的工作。他同时提供了一张阿斯塔那墓葬分布图挂在墙上，对于研究工作十分有帮助。

1976年7月因唐山大地震的影响，国家文物局已成危楼。故7月末，文书整理组转至上海工作。同年12月末，又迁回北京，在故宫西北角城隍庙大殿工作，文书整理几经分合，李征先生始终做着保管文书的工作。

在文书录文本第一册准备出版时，关于书名的题签上，本打算请人写。是李征先生提出从吐鲁番出土文书中揖出唐人所写“吐鲁番出土文书”七字，唐长孺先生同意，并将揖字的任务交给了他，是他圆满完成了揖字任务。

李征先生乐于助人，我关于唐代“点籍样”这种不见于文献记载的探讨，在写作过程中，就多次向他讨教，因这座墓是他发掘的。还不止这一份文书的研究。我请教过他，发表文章后也都注明了这点。

在共同生活中，我从侧面了解到七十年代末，他工资一月才30余元，所以见他抽的烟都是劣等烟草或“莫合烟”，在北京有时见他就吃两个廉价的“火烧”当一顿饭，衣服也陈旧，就是因为他“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从而对他产生同情。唐长孺先生很关注他，听取他对整理工作的意见，如前所言。在生活上也很关照他。如在上海时，请他和同志们去“红房子”吃法国大餐，在北京时，请他去国务院二招吃饭，喝茅台酒，李征先生高兴得说：“好多年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了。”

李征先生也不是完人，也有缺点，俱因合作共事多年，生活在一起，特别我认识到他那种被扭曲的性格的来由，所以能理解，也就能包容他。最后，我要说，李征先生是我的好老师，好朋友，是吐鲁番考古发掘、文物保护的有功之臣，是吐鲁番文书整理、出版的有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