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出土文献散录》序
2019-12-16荣新江
荣新江
与敦煌藏经洞出土文献相比,吐鲁番出土文献号称难治,因为它们来自盆地内许多遗址,有石窟,有地上寺院,也有墓葬,时代跨度长,内容也更加分散,加上各国探险队的分裂转移,使其支离破碎,甚至一些原本是同一写卷,却被分割数段,散在四方。因此,研究吐鲁番文献,首先需要尽可能地调查文献所在,进行残片缀合或文书汇总的工作。
笔者自1984年负笈莱顿,即以访查敦煌、吐鲁番文献残卷为己任。翌年走访英、法、德、丹麦、瑞典等国,收集资料,抄录文本,在伦敦接触斯坦因第三次探险所获吐鲁番文书,于西柏林获得原藏美因茨科学院之德国探险队收集品图片。1990年访学日本,得东友之助,除遍览龙谷大学大宫图书馆藏大谷文书外,又走访东京、京都两国立博物馆,探访藤井有邻馆、宁乐美术馆、天理图书馆,以及藏有吐鲁番文书旧照片的羽田纪念馆,于吐鲁番所出片纸只字,亦不放过。1996年5月至8月,有机会到德国柏林自由大学讲学,尽三月之力,通检德国国家图书馆、印度艺术博物馆、德国柏林与勃兰登堡科学院吐鲁番研究所三地所藏吐鲁番文献,将所有非佛教文书悉数依原大录出,收获极大。同年末及翌年初,以耶鲁大学为基地,走访美国藏品,喜见普林斯顿大学葛斯德东方图书馆藏一组吐鲁番文书,尚不为学界所知。与此同时,于国内所藏吐鲁番文献,也随时访查,多所寓目,尤其在旅顺博物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吐鲁番博物馆所见最多,其余甘肃省博物馆、国家图书馆、国家博物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等,所藏虽不算多,但也不乏精品。此外,又有机会数次访问列宁格勒和后来的圣彼得堡,于东方文献研究所敦煌、西域文献收藏中,得见吐鲁番文书真迹,后来也在日本东洋文库,浏览所有俄藏吐鲁番写本缩微胶卷。
世界范围收藏的吐鲁番文献,有些已经集中刊布,如新疆博物馆、英国图书馆、龙谷大学、宁乐美术馆等处所藏,都有录文专集。但吐鲁番文献分散凌乱,作为一名历史学研究者,将散藏之非佛教文献汇为一编,是笔者很早就产生的想法。然而此事头绪纷杂,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因此邀约同好,共同推进。尤其海外藏品的调查,由此得以接力进行,如普林斯顿藏卷,先后有陈怀宇、姚崇新的访查;日本藏品,则有余欣、朱玉麒先后拓展;俄国藏卷,曾与孟宪实在涅瓦河畔分工抄录;还有刘屹在柏林、付马在赫尔辛基,均有所推进。
将散藏吐鲁番文献真正开始汇于一编,则发端于2005年。当年笔者获得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支持,与李肖、孟宪实合组工作小组,开始进行“新出土及海内外散藏吐鲁番文献的整理与研究”重点研究项目,因为担心合作方吐鲁番博物馆所藏新出文书不敷所用,因此把散藏吐鲁番文献也作为重点。结果新获吐鲁番文献的丰富材料,足以支撑起整个项目,到2008年12月结项时,仅仅《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即为图文对照本两巨册,加上《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研究论集》《秩序与生活:中古时期的吐鲁番社会》两本论集,硕果累累。我们同时提交的结项报告书《吐鲁番出土文献散录》的初稿,其中提交的一册,还出现在孔夫子网上书店中,被我们高价购回。但项目一结,人员分散,《散藏》的工作,也就耽搁下来。
十年来,虽然不时发奋加力,始终没能告成。一旦推延下来,就不断有新的材料出现,这虽然不是坏事,但对于编辑一部书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修修补补,旷日持久。最近一年来,不断发力,在史睿、游自勇、朱玉麒诸君协助下,终于接近完稿。
本书所收各个馆藏文献情形,以及分类原则、编排格式等等,前言与凡例都做了清楚的交待,此不赘述。总体来说,把这些零散的汉文典籍,即传统中国的四部典籍,以及道经、摩尼教文献和佛典题记汇聚在一起,更加展现了西域地区的多元文化面貌,特别是古代高昌地区汉文化的普及,有些写卷更表明当地文化水平之高,以及与中原内地的密切交往。公私文书则表现从高昌郡,经高昌国,到唐西州时期当地社会、经济、文化的方方面面,中原王朝各项制度有条不紊地在那里运行,汉文文书为这种行政运作提供了物质保证。这些散藏的吐鲁番文献,与其他各组吐鲁番文书一起,构成我们认识丝绸之路以及丝路城市高昌的整体面貌,文字不论多少,都是不可或缺的典籍数据。
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本书终于即将出版。掩卷之际,感慨系之。这本书的产生,凝聚了编纂小组成员的多少汗水;也得到许多海内外同行友人的鼎力支持,太多的名字需要列出,太多的感激需要言说。为了不让这篇序言过于冗长,我想对本书所收文献所在单位的各位先生表示诚挚的谢意,感谢你们为我们调查相关材料给予的帮助,也感谢为这项工作提供帮助的其他人员,最后还要感谢中华书局承担繁琐的出版工作,以及责任编辑李勉女史的辛勤劳动。
在这本书的编撰过程中,笔者再次感到众人合作的力量,感受到为学术而凝聚的友情。现在,编纂小组与帮忙朋友中的许多人天各一方,彼此恐怕不再有机会往来,在此谨以此序,记录下这段友情,也表达我深深的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