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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集体记忆资源的文学档案*

2019-12-16王雪

山西档案 2019年1期
关键词:集体记忆文学

王雪

(中国现代文学馆 北京 100029)

文学档案一般指经过分类处理,便于使用和保藏的各种文学资料,包括原始记录稿、图像、音响资料等。这里的“文学”取它最广泛的定义:“不仅仅指作家(无论他们是小说家,诗人还是剧作家)的档案和手稿,还包括那些在文学的制作(production)或接受(reception)方面都很重要的人的手稿和档案。”[1]文学是审美的,具有教育作用和认识作用。文学和档案联姻,可以提高档案的品质、增强档案的生命力。

实践中,很多文学作品的创编都少不了相关档案作为其坚实的资料。“在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中华文明一脉相承,数千年来从未中断过,这与我国自古以来就重视档案编研的优良传统是密切相关的。可以说,没有古代档案编研的伟大成就,就没有中华文明的灿烂与辉煌”。[2]档案与文学虽然早已相约,但若要更进一步认识文学档案的内涵与价值,则需要通过更多的理论垦荒来达到相知。近年来,“‘记忆’作为档案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在国内外众多重大档案学学术活动中的影响和普及程度日渐彰显”[3]。在本文中,笔者尝试在集体记忆的视野下审视文学档案,希望能为文学档案的研究提供进一步的启发。

一、集体记忆的机制与特点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在《论集体记忆》[4]中集中展示了他多年的研究成果。根据他的论述,个人是依靠集体记忆的框架获得记忆和思想的。也就是说,记忆要依靠我们的同伴、依靠别人才能实现,个体是通过把自己置于群体的位置来进行回忆。记忆的存在方式就是集体记忆。

通过一些集体记忆的装置,人们实现了记忆。一些文学艺术档案就是集体记忆的装置。像《鲁迅全集》、《金光大道》、邓丽君的歌都是一个时代的人记忆的关键和触媒。只有通过这样集体记忆的装置,个人将自己置身与集体之中,回忆才能够发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记忆,共享的集体记忆让人群贴紧,代际群体差异也是这么产生的。影响每一代集体记忆的则主要是他们相对年轻时期的生活经历。

记忆的集体框架这个工具和装置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它可以被用来重建关于过去的意象,但这个意象不是过去本身,而是与当下社会的主导思想相一致。过去是一种社会建构,这种社会建构,在每个历史时期分别体现出来的对过去的各种看法,如果不是全部,那么也是主要由现在的关注、信仰、兴趣、愿望所形塑的。这是一种明显的“现在中心观”。

比如,对于文革中有上山下乡集体记忆的知青们来说,当下的环境使他们对那段经验基本持否定态度,知青被认为是牺牲的一代。他们在生活中就会选择美化或者遗忘这段记忆。不美化就是否定自己,很难接受。如果不否定或者不美化,而是保持连续的情感,那就有可能就被急速变迁的社会淘汰。只有不允许自己保存记忆的人才能跟到时代的大潮中去,遗忘过去成了必要,不遗忘就成了老古董。变化可以说是当今时代重要的集体记忆之一。

集体记忆能够带来集体认同。集体记忆的资源有很多种,仪式、庙会等集体欢腾是保存记忆的重要手段。通过与现在一代的群体成员一起参加纪念性的集会,大家就能在想象中通过重演过去来再现集体思想,否则,过去就会在时间的迷雾中慢慢地飘散。

文学档案则是另一种资源,并且在当代社会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二、集体记忆视角下文学档案的功能

文学档案对于集体记忆的激发保存功用较大,结合集体记忆理论与文学档案的实践,笔者认为文学档案具有如下功能:

1.集体记忆并非是为我们提供一个分类,用来确定已经存在的不同记忆之间彼此的关系。过去不是被保留下来的,而是在现在的基础上被重新建构的。集体记忆在本质上是立足现在而对过去的一种重构。既然是根据当下重建过去,文学档案能提供重新理解和建构过去的凭借,为重新阐释提供核心文本。“档案最本质的特征就是其原始记录性,能够真实地反映历史,还原历史。在很多以历史事件为题材的文学创作过程中,自然少不了对档案的利用,以及在档案所记录的真实历史事件基础上的发挥和艺术加工。”[5]

在巴里·施瓦茨、耶尔·泽鲁巴孚尔和贝尔尼·巴尼特题为《重现梅察达:一项集体记忆研究》[6]的论文中,作者介绍了关于梅察达(梅察达,也翻译成马萨达,字面意思为城堡,是犹太人的圣地,世界遗产之一。位于犹地亚沙漠与死海谷底交界处的一座岩石山顶,其东侧悬崖高约450米,从山顶直下死海之滨;西侧悬崖高约100米。山顶平整,呈扁菱形,南北长约600米,东西宽约300米,周围城墙长约1400米。通向梅察达的自然道路都极为险峻,最主要的是东侧的“蛇行路”。)的文学档案如何在20世纪中叶犹太复国主义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来龙去脉。公元70年耶路撒冷陷落,圣殿被毁后,梅察达是犹太人在巴勒斯坦最后一处抵抗据点,堡内守军及妇孺约900人,对抗罗马第十军团15000人,坚守两年。公元73年,城破之际,他们集体自杀殉国,仅有妇孺7人藏匿于下水道中,幸免于难。[7]在其后大约两千年的时间当中,这次战役都湮没无闻,仅仅在一些事件编年史或者口述传统这样的文学档案中存留。

1927年根据这些文学档案改变的英雄史诗《梅察达》出版,令这个故事广为流传,从而使梅察达变成了英勇无畏的抗争精神、不屈不挠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的民族尊严的象征,对近几代的以色列犹太人来说具有深远的意义。

梅察达得到重现和重构,是由20世纪中叶的情势所决定的。一旦犹太复国主义者决定采取决绝的姿态,奋起抵抗,“梅察达”也就变成了再合适不过的象征。这段英雄的过去能够重现,并在犹太人的情感中掀起惊天巨澜,主要依赖于文学档案的保存。

2.在后人对哈布瓦赫集体记忆理论的批评与补充研究中,“现在中心观”得到了一定的修正,即集体记忆既可以看做是对过去的一种累积性的建构,也可以看作是对过去的一种穿插式(episodic)的建构。现在的因素可能会影响、歪曲我们对过去的回忆,过去的因素也可能会影响或歪曲我们对现在的体验。当今时代,遗忘带来深刻的个人危机,人们对历史连续性的需求与日俱增。定期的纪念、公共节庆、大众节日至关重要,而文学档案也有助于弥补这类危机,确保不同时代之间的连续性,至少是不同时代之间一定程度的聚合力。

赵卫邦是民国时期的一位历史学家、民俗学家,相关的文学档案显示,同时代师友的印象中,赵是一位“诚厚正义的学者”[8]但在1949年后层出不穷的政治运动中,作为一个“旧”中国过来的知识分子,赵卫邦接受了严厉的考察与批评,他的长子赵文朴这样看待他的父亲:“……自私自利,不管家庭,只管自己生活舒适,想往上爬,拼命读书,想当教授,崇拜外国,想到外国留学。”[9]这些见解给父子二人都带来了痛苦和折磨,时代的断裂造成的情感伤害横亘在时代亲历者的心中。当学者岳永逸因为研究需要,找到多份当时报刊杂志的文学档案与一些老朋友留下的口述档案,将其呈现给赵文朴时,他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慰藉。

3.在集体记忆的多种记忆方式中,时间是主观的,仪式的时间、个体的时间、家庭的时间等等都非常重要,内在主观的时间是非常丰富与多样的。但现在却被科学家和实证主义哲学家通过测量得到的客观时间牵着鼻子走。后者本来是贫瘠而可怜的有限的观念,现在却成为了唯一的准绳。日益强大的客观时间统治令时间单线和僵化起来。这种机械客观的时钟时间,无法应对人类的创造性和自发性。时间的巨大控制力量,让人类的思想也沿着毫无生气的物质主义进行着。

认清这一点,我们就会知道,“时间真实与否取决于它是否具有内容,是否提供了作为思想素材的事件。”[10]文学档案可以提供真实的时间感,提供更加丰富、多样、多元的集体记忆,抵抗这个实证的社会。

我们从文学与梦境的相关性中可以更好地体会这个观点。梦与人类所有其他的记忆都有着根本的不同,因为梦缺乏组织,要回忆睡梦,就必须能够进行推理、比较和感知与人类社会的联系,这就是梦与它们相反的地方。梦之所以缺乏组织,是由于在梦中别的行动者都不在场,而正是他们,这些别的行动者,赋予醒时生活的所有不同方面以特征。文学本身有双重属性,一是反映现存生活,一是造梦的凭借。文学档案引发的联想和造出的梦可以提供不同的时间体验,为集体记忆增添一种新的方式。

4.当前流行的思想把创造看做是个人成就的专有领域,但实际上正好相反,创造在很大程度上,甚至完全就是根植在集体现象当中的。那么当常规行为成了一个时代的秩序时,在这种平淡无奇的时期里,又是什么把人们整合在一起的呢?能够在集体生活的活跃阶段和消沉阶段之间确保连续性的物质性支柱就是,艺术或图腾形象的作品。艺术可以整合那些爱好艺术的人们,让创造性得以激发和延续。

在集体欢腾的间歇,人们依靠文学和艺术来保持和激发创造力。一些重要的文学档案无疑有利于为创造力的激发提供助力。在一篇关于山西抗战档案的文章中,作者写道“抗战回忆录等资料也是抗战档案资料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当年抗战活动参与者亲历的记载,可信度比较高,史料价值较大。”[11]在实际工作中,回忆录这种文学档案形式的价值得到了肯定。

三、文学档案集体记忆价值实现的路径

文学档案集体记忆价值的实现离不开档案从业者对其价值的开发与创造。在由文学档案的持有者(holder)变为价值创造者(creator)的过程中,集体记忆理论启发我们注意重建与增加声望的思路:价值的实现与声望不可分割。声望的获得与一部文学档案是否具有符号聚焦点的能力密切相关,如果能够成为符号聚焦点,就意味着可以吸引那些与文学档案本身并不直接相关的各种情感。这就要求我们从主动认知时代的大势、大潮出发,充分注意和观察社会热点,开发出相应的符号聚焦点。文学档案本身具有一定的文学性,在审美和意义的阐释与创造方面,有更多的吸引符号聚焦点的能力,具有一定的优势。

具体来说,实现文学档案价值主要有如下方式:

1.重视搜集、整理、归档的重要性

文学档案作为档案管理与研究中的新领域,如何更好地整理、分类是非常重要、极有价值的一种探索。通过搜集、整理、归档、到公开目录这一技术过程,私人档案转变为公共档案,这个转变(transaction)也是一种知识的生产。要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里面有很多的错综复杂的程序和潜在的数不清的陷阱,有实际操作经验的人更能明了。

我国自春秋孔子时起便已有了文学档案的编纂工作,《诗经》可以看成是民间文学档案和文人文学档案的汇编[12],是文学档案编纂的成果。正是有赖于这项功在千秋的工作,才使得先秦时期的众多优秀诗篇得以流传至今,并泽被后世。《诗经》向来被奉为文学之圣典,孔子的作用很大。

2.探索向公众开放的多途径

开放才能增加社会价值。人多力量大,越多的人接触到文学档案,实现价值转换的可能性就越大。同时,作为公共事业的一部分,文学档案向所有群体开放也是应有之义。真的做隐士只能等待束之高阁的命运,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去钓鱼,怎么能遇到愿者,有时隐士的神秘感不过是另一种获得名望的途径。

来自大英图书馆的信息表明,那里的文学档案对老师、研究者和普通读者一视同仁,只要他们提供使用的目的和需要即可。大家都有接触的简明渠道,有需要的人能够被平等对待。[13]

3.展览

这是一种常见的公开形式,如今,线上与线下的展览应同样被重视。在文学档案的展览中,材料得到自觉和公开的解释,这对于已经建立起的文学史权力是某种加强或者挑战。

展览使文学档案成为一次事件,为办展人员、观众等相关群体提供了进入集体记忆的基础。“有关过去的记忆知识,是通过(或多或少是仪式性的)操演来传达和维持的。”[14]展览就是操演第一种方式,集体记忆选择什么进行记忆,与公众如何更广泛的达成交流,都在呼唤高水平有经验的策展人。

4.改编

想想《还珠格格》、《西游记》的传播和改编的盛况,就会对成功改编的重要意义产生深刻印象。如果文学档案被反复上演、与社会反复接合,一部私人的文学档案就会由社会机制存储和解释了。

档案在一定条件下会对文学创作具有灵感激发、 素材铺陈、逻辑与史实考证等功用,文学档案更是具有优势。超级成功的改编不乏先例,法国作家大仲马在警察局找到一份主题为“金刚石和复仇”的文学档案材料,受此启发,在条陈资料之后,依据合理推理与想象,构思了一部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 —《基督山伯爵》。小说《上尉的女儿》,是普希金根据农奴起义领袖普加乔夫的一份文学档案演绎而成的。

作为和自有的一手文学档案接触的结果,大英图书馆已经上演了各种各样的戏剧,写作了数量众多的小说。这些成果令公众意识到文学档案的价值,创意产业和表演行业都可以使用它们,来激发自己的工作。[15]

改编是再创作,大英图书馆的经验值得借鉴,在遵守版权保护相关法律的前提下,多途径与大众媒介、创意产业、表演行业接触,提高文学档案的应用价值。

5.出售与购买

文学档案的价值越来越被公众认可,从孔夫子网站上手稿、版本图书、期刊杂志的供应与流通情况看,文学档案的市场空间很大。一位售出了自己整理的文学档案的女士表示:“只有你达到了某一水准、做了很多工作具有了一定声望的积累后,出售才会发生。”[16]商业价值的实现是文学档案自身价值最直观的展示。古人有“千金市马骨”的美谈,主动收购文学档案形成焦点效应,无疑会让事件中的主角进入集体记忆的机制。

6.研究

文学档案是文学研究的重要基石之一。很多学者已经意识到可以从文学档案中挖掘史料。如王国维先生就曾用《山海经》来印证甲骨殷文中先王为亥。在中国新文学研究领域,文学档案的发掘整理对推动研究进展有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有一种专门的核心期刊,刊名就叫《新文学史料》。《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在2017年推出了周作人后人整理的周作人日记,立即在学界引发强烈反应,很多之前的研究疑点得到解答,研究定论得到商榷。

写作和发表论文是研究价值的主要物质体现。在美国主要收藏文学档案的地方不是国家机构而是大学的图书馆,因此在教学中使用是更为常见的价值实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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