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的宗族字辈与排行
2019-12-15王善军
王善军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9)
宗族作为具有很强凝聚力的社会群体,凝聚方式多种多样,在作为个人符号的称谓中,也有着明显的体现。个人称谓中能够表现宗族群体的要素,主要是姓氏、字辈与排行。字辈是指宗族成员取名时每一辈分成员用同一个字相连,单名则用同一偏旁相连,也有的两者兼用。排行又称行第,是指按父系的某一直系长辈之下同辈成员的年龄相排,或兄弟和姐妹分别排列,或兄弟姐妹混合排列。辽代汉族及部分少数民族已广泛使用字辈取名,并流行以排行相称甚至取名。鉴于以往学术界对辽代的姓氏多有研究,而对字辈与排行则很少涉及①都兴智《契丹族的姓氏和名称》(《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5期)最早提及契丹人取汉名时,兄弟往往有一字相同,见名即知辈分。刘浦江《再论契丹人的父子连名制——以近年出土的契丹大小字石刻为中心》(《清华元史》创刊号,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涉及到3例契丹名的兄弟连名,但作者并不认为是字辈,而认为只是父子连名制的变例。,本文拟以当时的主要民族汉族、契丹族、渤海族和奚族为线索,对此问题进行初步探讨。不妥之处,望方家指教。
一、汉人的宗族字辈与排行
汉人宗族字辈在唐代已非常流行,辽代汉人的宗族字辈无疑是从唐代继承下来的。一般来说,汉人姓名中的第一字为姓(复姓除外),第二字(或第三字,或第二字之偏旁)为字辈,第三字(或第二字)是名。以下先举述若干世家大族的事例,以便观察。
安次韩氏:延徽一代仅见1人,字辈不明。延徽有子德枢、德邻,应是以“德”为字辈。孙辈有佚、倬、伟,以“人”为字辈。第四代绍勋、绍芳、绍雍、绍文、绍升等,以“绍”为字辈。第五代逑、遘、遹、造等,以“走”为字辈。第六代资让、资慤、资道、资顺、资贞等,以“资”为字辈,另有晦、昉以“日”为字辈。第七代、计等,以“言”为字辈。可以看出,韩氏家族拟定字辈的方式基本上是隔代相同,即若一代以单字为字辈,则上一代与下一代均以偏旁为字辈。辽初名臣韩延徽名颎,字藏明,延徽亦应为其字①《 新五代史》卷72《四夷附录第一》云:“德光遣中书令韩颎奉册高祖为英武明义皇帝”(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1010页),外交场合称“韩颎”,应为正式姓名。在韩氏后裔的碑志资料中,如《韩佚墓志》《韩资道墓志》《韩墓志》等,亦均称“延徽”为“颎”。,应是符合韩氏家族称谓规则的,只是因史书记载而使韩延徽之名更为人们所熟知。
燕京刘氏:为刘守奇之后。守奇之子袭授沧州节度使,有子名宇正、宇平,名连“宇”字;有孙名日善、日亨、日爱、日成,名连“日”字;曾孙名从信;玄孙名思谔、思诚,名连“思”字,并以言字偏旁相连。②《 刘从信墓志》,向南等编:《辽代石刻文续编》,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12页。该墓志系据抄本录文,原文中“宇正”为“申正”,“日善”“日亨”“日爱”“日成”为“曰善”“曰亨”“曰爱”“曰成”。依刘氏字辈来看,抄者很可能因字形相近而误抄。守奇之子名承嗣者,有子名宇弼、宇晏、宇傑,应为杨氏所生,以“宇”为字辈;延哥、兴哥、宝哥、八哥,应为耶律氏所生,名连“哥”字;又有大豬、小豬,亦应为耶律氏所生③王成生:《辽宁朝阳市辽刘承嗣族墓》,《考古》1987年第2期。,因幼亡,应是小字,似也名连“豬”字。承嗣之孙日泳、日丽,名连“日”字;又有阿钵哥亦因幼亡只有小字。日泳之子从敏、从举、从文、从质,梁氏所生,名连“从”字;湘、济、润,李氏所生,名连“水”字。兄弟中以母氏排字辈,与司马迁所说的“同母者为宗亲”④《史记》卷59《五宗世家》,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547页。似有关联。燕京刘氏为唐幽州节度使刘仁恭之后,刘承嗣为刘仁恭之孙,官至兴州刺史,其契丹夫人耶律牙思“本属皇亲”。⑤《刘承嗣墓志》,向南编:《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48页。家族取名中的这一现象是否与汉代皇室类似,有待新材料的出现加以证明。
河间张氏:谏之子正岌、正峦、正嵩、正峰,第二字名连“正”字,第三字又均连“山”字。正嵩子思睿、思恭、思敬、思忠,名连“思”字,另有韩七,其弟思忠又名韩八,俱为小字。思忠子可举、可从、可奂、可巽,名连“可”字,公献、公谨,名连“公”字,另有一子吴哥,因出家,应为小字。⑥《张正嵩墓志》《张思忠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69、215—216页。
上述事例说明,在辽代世家大族群体中,以字辈取名的习俗不但十分流行,而且许多复杂的规则均有体现。同时,在中下层官僚宗族中,按字辈取名也相当常见。据出土于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的《李文贞墓志》记载,其父辈成员名居囗、居昭、居顺;其弟名文积、文善、囗囗;子侄辈成员名囗囗、崇孝、崇舜、宜儿、崇仁、崇政、囗囗、崇俭、崇囗、崇囗、崇慈、崇让、崇禧、崇佑;孙辈成员名遘、逵、逳、適、逾、迪、囗、法花奴、花严奴、囗、普贤奴、千儿;曾孙辈名合儿、和儿、吉祥奴、囗囗。⑦《李文贞墓志》,《辽代石刻文续编》,第162—163页。李氏宗族前3代成员分别以“居”“文”“崇”为字辈取名,十分规范;李文贞孙辈的前7人继续按字辈取名,名连“走”字,后5人则为小字;曾孙辈则都是小字。李文贞去世时这些成员还比较小,或许还没到拥有名字的年龄。“法花”“花严”“普贤”“吉祥”均属佛教词汇,李氏宗族中还有两人为僧侣,一方面反映了当时汉人日常生活中的佛教信仰,另一方面则是受到契丹等族取名习俗的影响。
与李文贞家族情况类似的还有不少汉人官僚家族。如其先“入国系保和县”⑧《王士方墓志铭》,刘风翥等辑:《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110页。的东头供奉官王士方家族,第一代名兆;第二代名承祚;第三代延玉、延臬,名连“延”字;第四代士廉、士政、士俊、士方,名连“士”字;第五代士方之子仲康、从省、仲祺,士俊之子仲仁、伯伦、仲佺,名连“人”字,其中士俊之子第三字亦连“人”字;第六代婆孙、吴孙、丰寿奴、兴寿奴、亨寿奴、德寿,均为契丹名,且似为小字。
上述例子均为官僚宗族的情况,在有关平民宗族的有限记载中,亦体现出宗族字辈的流行。河北省蔚县大水门头村三官庙中矗立两方经幢,记载的人物应为同一宗族。其中一方记李昌疑之子惟晟、惟囗;惟晟之子文举、文全,惟囗之子文囗、文昱。另一方记李昌逸之子惟准、惟沐、惟囗。⑨《李惟晟建陀罗尼经幢记》《李惟准建陀罗尼经幢记》,《辽代石刻文续编》,第268、269页。可知李氏第一代名连“昌”字;第二代名连“惟”字,其中李昌逸之子名字似又有同用“水”旁的现象,可惜碑文在关键处阙字;第三代名连“文”字。辽宁省朝阳市出土的《朝阳北塔作头题名》记载“锻匠……副作头崔从成,弟从巳”①《朝阳北塔作头题名》,《辽代石刻文续编》,第84页。,应是兄弟名连“从”字。北京市房山区北郑村《北郑院邑人起建陀罗尼幢记》所记的建幢者中,有邑人郑景章、郑景辛、郑景遇、郑景约、郑景存、郑景章等。又有郑彦福,为景辛之子;郑彦温、郑彦周;郑彦从,弟彦温、彦殷;郑彦信,弟彦温、彦进、彦友。郑彦周之子有马五、马六等。②《北郑院邑人起建陀罗尼幢记》,《辽代石刻文编》,第12页。可以看出,郑氏三代人的字辈分别为景、彦、马。《房山天开塔舍利石函记》所记良乡县村民岳姓有岳文山、岳文诠、岳文玄、岳文援,张姓有张世清、张世准、张世安、张世永③《房山天开塔舍利石函记》,《辽代石刻文续编》,第279页。,显然也应是同族以字辈相连之成员。
在流行以字辈取名的同时,宗族排行在辽代汉族的亲属称谓或取名中也有充分表现。已获“赐姓,出宫籍,隶横帐季父房”④《辽史》卷82《耶律隆运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1422页。的韩德让,在韩氏兄弟中排行第四,因其次兄德庆早亡,故皇族成员耶律乌不吕呼其为“三父”。⑤《辽史》卷83《耶律学古传附乌不吕传》,第1436—1437页。韩氏宗族的韩瑜与夫人萧氏“生九男三女”,其中小字三哥、四哥者虽按实际排行为第七、第八,但因兄弟多有夭亡,应是取名时以实际存活者排行。⑥《韩瑜墓志铭》,《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61页。河间刘氏宗族还曾直接以排行取名,刘慎行有子6人,分别名一德、二玄、三嘏、四端、五常、六符,这是兄弟之间的排行。前文提及的河间张氏宗族,张正嵩之子韩七、韩八,在兄弟中应排第五、第六,因有两个姐姐,故在小字中含有数字七、八,无疑是男女混排的结果。⑦《张正嵩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69页。马直温妻张馆为张嗣復长女,有弟4人,其中张峤在四兄弟中排行第三,故自称“峤乃夫人次三弟也”。⑧《马直温妻张馆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633页。这种情况说明一般同辈的男女是分别排行的。临潢府的李文贞宗族,因系“五世同居,百口共食”,同辈成员自然会实行大排行,这在前引文献中已有清晰显现。李文贞的3个儿子崇仁、崇政和崇慈分别排在第六、七和十二。墓志中还提到“四叔叔、婶婶”“五叔叔、婶婶”⑨《李文贞墓志》,《辽代石刻文续编》,第163页。,只用了排行和亲属称谓,而未言名字。位于北京市房山区北郑村的辽塔内有陀罗尼幢一座,所记建幢者中有“摄顺州司马都加进、母张氏、妻綦氏、男兴哥、霸哥、囗哥、女九娘子、十娘子”。可以看出,都氏一家的男子以“哥”为字辈,女子则用排行相称,且是超越家庭的大排行。建幢者中还有“前摄顺州长史郑彦周、母王氏、妻李氏、男马五、马六、忙儿”,郑氏的排行则与字辈相连。另有“晋任七、周王三、小二”,称谓似乎也与排行有关。还有“杜神如、奴许三”⑩《北郑院邑人起建陀罗尼幢记》,《辽代石刻文编》,第12页。,若许三为杜神如之奴隶,则说明奴隶有用排行取名的现象。
位于北京市门头沟区清水村的辽代经幢题记中涉及的人物应均是汉人,以排行为名或相称者众多。如“赵秀荣,男喜儿儿、三郎、四郎”,“齐在友,男大哥、二哥”,“冯延祚,男张五、张六、张七”,“女弟子刘氏……孙女五姐、六姐、七姐、八姐、九姐”,“刘氏,女大姐、二姐”,“女弟子李氏,女三姐”等,均是明确亲属关系的称谓。其他男子如小哥、三哥、张五、张六、阳三、六哥、三儿、留四、吾三、谢七、龚三、谢六、安七、阳五、端七、阳六、阳七、王五、王六、王七、王八、郭六、郭七、八哥、陈六、马五、高六、大福、小福等,女子如六娘、三女、四女、苏七、杨八、四女、杨六、八姐、五娘、三哥、吴八、五姐等⑪,均应是明显含有排行信息的称谓。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辽代的东京道地区和上京道地区。出土于辽宁省沈阳市的舍利塔石函题记中涉及的人物有十五、杨八、五儿、三儿、十姐、冯六、三姐、八儿、小八、三八、马五、王四、陈四、刘七润、八姐、刘八、曹匡一、刘匡一、旦李一、吴三、刘文一、杨十、六姐、马六、二姐、陈十、王五、五姐、谢八、王十一、张六、马张十、韩十五、韩十七、八姐、三姐、吴十、八姐、韩三、
⑪《清水院陀罗尼幢题记》,《辽代石刻文续编》,第349—351页。谢五、三哥、十儿、张六、马五等。①《沈阳塔湾无垢净光舍利塔石函记》,《辽代石刻文续编》,第352—358页。这些人中,可能会有一些是渤海族人,但大部分应为汉人。出土于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左旗的王延福办佛会发愿碑碑文中涉及的人物有二姐、小二、三姐、五姐夫、小姐囗、小大姐等。②《王延福办佛会发愿碑》,《辽代石刻文续编》,第121页。王延福等人应是上京道地区的汉人,看来以排行相称也颇为流行。
在汉人的亲属称谓中,还有更清晰地使用排行的日常行为。现存于北京市大兴区礼贤镇清真寺的辽代经幢题记中称:“大耶耶囗新囗囗李氏。二耶耶讳卯囗囗王氏。三耶耶尚书讳信,娘娘李氏。五耶耶讳宁,娘娘刘氏。”③《经幢记》,《辽代石刻文续编》,第198页。由这类排行称谓可以推出,事主的亲“耶耶”排行第四。位于河北省易县的僧思拱墓幢记文中提及事主“俗眷”,“大伯伯得安,三伯伯得兴,已亡大伯娘阿贾,囗伯娘阿任……大嫂囗囗,二嫂阿孙,四嫂任氏”④《僧思拱墓幢记》,《辽代石刻文续编》,第211页。等等,也是以排行相称的亲属称谓。
值得注意的是,名字中带有数字也未必都是排行。上京松山州刘氏宗族成员中有同一代人称“八哥”“冯八”“高八”“高十”⑤参见李俊义、庞昊:《辽上京松山州刘氏家族墓地经幢残文考释》,《北方文物》2010年第3期。,就未必是排行。因该宗族上一代人多有与契丹族女子通婚的现象,子女取名可能受契丹以数字命名习俗的影响。况且,同一代名字中出现多个“八”,似与排行不符。
二、契丹人的宗族字辈与排行
辽代契丹人一般以“奴”“女”“哥”等取名。⑥宋德金、史金波:《中国风俗通史·辽金西夏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20页。但随着对汉文化接受程度的加深和族际交流的频繁,契丹人取名已变得越来越复杂,社会上层成员除契丹名外,普遍又取汉名,而名字中的字辈,也逐渐流行起来。
先以皇族来看,以字辈取名已是比较明显的事实。皇族中最显贵的支系自辽圣宗辈以后,字辈已经比较严格。圣宗兄弟名隆绪、隆庆、隆祐⑦《 辽史》卷10《圣宗本纪一》、卷64《皇子表》,第115、1088—1089页。都兴智认为契丹人取汉名时使用字辈首先出现在辽圣宗时期,参见《契丹族的姓氏和名称》,《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5期。,子侄辈名宗训、宗愿、宗真、宗简、宗伟、宗元、宗政、宗德、宗允、宗教、宗诲、宗业、宗範、宗熙、宗亮、宗弼、宗奕、宗显、宗肃等⑧《辽史》卷16《圣宗本纪七》,第206、209页;《耶律宗允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321页。,孙辈名弘用、洪基(弘基)、弘本、弘世、洪孝、弘辩、弘仁、弘义、弘礼、弘智、弘信等⑨《 辽史》卷21《道宗本纪一》,第285页;《耶律宗愿墓志》《耶律弘世墓志》《永清公主墓志》,《辽代石刻文续编》,第149、192、227页;《耶律宗允墓志》《耶律弘益妻萧氏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321、590页;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99,嘉祐八年七月戊辰,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4824页。,曾孙辈名濬、淳等。⑩《辽史》卷72《宗室·顺宗濬传》、卷30《天祚皇帝本纪四》,第1339、398页。很明显,皇族中的显贵支系以隆、宗、弘、水为字辈顺序。
皇族三父房之仲父房中,耶律休哥有子高八、道士奴、高九、高十,是既用字辈又用排行⑪《辽史》卷96《耶律仁先传》,第1537页;《耶律仁先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354页。,只是道士奴未排在其中;耶律思忠有子仁先、义先、礼先、智先、信先⑫《辽史》卷96《耶律仁先传》,第1537页;《耶律仁先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354页。,名连“先”字。与上述弘仁兄弟一样,仁先兄弟也以仁、义、礼、智、信取名,体现了崇尚儒家伦理的意识。
再以后族来看,各宗族汉名中的字辈亦比较明显。后族拔里氏宗族成员萧和之5子,均有汉名,并且明确使用字辈:“长曰讳孝穆,枢密使兼政事令、吴国王;次讳孝先,兵马都总管、燕京留守晋王;次讳孝诚,大国舅、兰陵郡王;次讳孝友,西北路招讨使、兰陵郡王;次讳孝惠,北宰相、殿前都点检、楚王。”⑬《晋国夫人萧氏墓志铭》,《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152页。以孝为字辈,反映出契丹族对汉文化核心价值观的歆慕。孝穆子侄辈名知足、知章、知囗(只剌)、知微、知人、知行、知善、知玄等①《 萧知行墓志》,《辽代石刻文续编》,第124页。,名连“知”字;孙辈名德温、德良、德恭、德俭、德让、德崇等②《 萧德温墓志铭》,《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155页。,名连“德”字。后族乙室已家族成员中有绍宗、绍矩兄弟③《 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陈国公主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249、153页。,其子辈中则有永、宁、安兄弟,孙辈中有闛、阐、誾兄弟④《 萧闛墓志铭》,《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159—160页。,曾孙辈中有奉先、保先、嗣先兄弟⑤《 辽史》卷102《萧奉先传》、卷71《后妃·天祚皇后萧氏传》,第1585、1327页。,应是以绍、点、门、先为字辈的。另被尊为尚父的后族成员萧仲,4子分别名琪、琳、琏、琼,显然以玉为字辈。⑥《 萧琳墓志铭》,《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288页。
尽管契丹人的汉名流行字辈习俗,但其契丹名是否也有字辈习俗,尚不能完全肯定,需要契丹文字的进一步解读来加以证明。根据已释读的契丹小字,耶律宗教契丹名(驴粪⑦《 辽史》卷17《圣宗本纪八》等多处又作“旅坟”。),其弟耶律宗诲契丹名(豬粪)⑧刘 凤翥:《契丹小字〈耶律宗教墓志铭〉考释》,《文史》2010年第4辑,收入《契丹文字研究类编》,中华书局2014年版。,似包含有字辈的含义。如果仅从契丹字的读音来看,名字相连的现象也同样存在。刘浦江发现了3例契丹名的兄弟连名,但并不认为是字辈。他解释说:“在实行父子连名制的契丹人社会中,按照常规,父亲理应与长子连名;但如果没有子女,或者尚未成婚而急于获得一个象征身份和地位的尊称(即第二名),亦可与其兄弟或从兄弟连名。这实际上是父子连名制的一种变例。”⑨刘浦江:《再论契丹人的父子连名制——以近年出土的契丹大小字石刻为中心》,《清华元史》创刊号。这3例的具体情况是:其一,据《辽史》卷75《耶律觌烈传》记载:“耶律觌烈,字兀里轸。”后附其弟耶律羽之传云:“羽之,小字兀里,字寅底哂。”认为耶律觌烈的第二名“兀里轸”应是以其弟耶律羽之的小名“兀里”为词根,后续属格附加成分构成的。其二,据契丹小字《耶律慈特墓志铭》,墓主父亲的名字为(涅邻·兀古匿),二伯父的名字为(兀古邻·控骨里),伯父的第二名(兀古邻)与父亲的小名(兀古匿)为同词根,前者不过是后续了一个属格后缀而已。其三,根据契丹小字《耶律糺里墓志铭》,墓主的孩子名(小名)为(糺里),第二名为(夷懒),年龄最大的弟弟名(逊宁·夷列);哥哥的第二名(夷懒)与弟弟的小名(夷列)为同根词。上述兄弟连名的事例,虽尚不足以证明这些契丹文名字包含字辈,但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比照汉人字辈取名的情况,在契丹小字《许王墓志》中也有明显体现。根据当代学者对该墓志的解读,墓志主人“共有六个儿子,即二夫人所生的囗格宁、三夫人所生的房寿、尚寿、福寿、德寿和四夫人所生的清寿”。他们名字的契丹小字分别为、、、、、。显然,除外,其他兄弟五人名连“”字。同时,墓志主人“共有三个女儿,即大夫人所生的王家童、三夫人所生的福德、福盛”。⑩刘凤翥:《契丹小字〈许王墓志〉再考释》,《契丹文字研究类编》,第239页。她们名字的契丹小字分别为、、。可以看出,三夫人所生的两个女儿名连“”字。许王即《辽史》有传的耶律斡特剌,生活于辽朝后期。或许可以说,至迟至辽朝后期,契丹人以本民族文字的取名,也已深受汉人字辈的影响。
契丹族建国前已有排行,建国后则更为盛行。皇族中的孟父房、仲父房和季父房,是以阿保机的父辈进行排行。辽代史料中多见兄弟排行,属于小排行。但辽兴宗“笃于亲亲,凡三父之后,皆序父兄行第”⑪,显然又属于大排行。或许正因为皇族成员排行的流行,所以《辽史》在《皇子表》中专列有“行第”一栏。后族中的拔里家族,分为大父房、少父房,乃是以辽初功臣萧室鲁、萧阿古只兄弟的排行而分。乙室已家族则分为大翁帐、小翁帐,也是同样的情况。出土于内蒙古自治区宁城县的办集胜事碑,刻文有“功德主等,尚父大王、乙里免、北里宣徽相公、防御太尉、林牙太师、东哥娘子、腊夫人、胡都夫人、率府将军、二郎君、三郎君”。①《办集胜事碑》,《辽代石刻文续编》,第317页。虽因年代不清,难以考证这些人具体是谁,但据称谓可知应为契丹人,其中的二郎君、三郎君应属以排行相称。
契丹人用数字取名的习俗包含内容丰富,未必一定是排行。皇族成员耶律万辛有子名马九、三部奴、杷八、陈六、散八②《北大王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223页。,就显然不是排行。因为不但兄弟名中带“八”者有二人,而且长子名中所带的数字最大,次子以下也无章可循。至于六院部皇族夷离堇房有成员名耶律韩八、耶律安十、耶律赵三,皇族孟父房的耶律马六等,是否与排行有关,则不得而知。
三、渤海人的宗族字辈与排行
渤海族因受汉文化影响较深,名字中的宗族字辈有明显体现。渤海王族大氏后裔有名大公鼎者,其子昌龄、昌嗣、昌朝③《辽史》卷105《能吏·大公鼎传》,第1609页。,显然是以“昌”为字辈。右姓高氏高模翰后裔中,有名为裘者,其子泽、洵、渥,其孙永肩、永年,曾孙据、和哥、拱、抃、小和尚、乾孙。④《高为裘墓志》《高泽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609、611-612页。可见,高氏宗族以水、永、手为字辈,只是墓志记载了若干幼儿小字而已。
以宗族字辈取名,不仅在渤海族上层社会成员中流行,在下层社会成员中也同样如此。清宁四年(1058年),“显州北赵太保寨白山院建千佛舍利杂宝藏经塔壹所”,建塔人的姓名在“石函记”中较为完整地保存下来。这些人应大都是渤海族宫分人,身份低下。在他们的名字中,也明显地表现出字辈的流行。如赵氏人物中有赵德政、赵德从、赵德受、赵德乂、赵德荣,又有赵惟德、赵惟辛、赵惟山、赵惟清、赵惟知、赵惟玄、赵惟进、赵惟謄、赵惟足、赵惟臣、赵惟方、赵惟吉、赵惟嵩、赵惟平、赵惟成、赵惟正。⑤《显州北赵太保寨白山院舍利塔石函记》,《辽代石刻文编》,第288—289页。可以看出,这些人均应是赵太保寨赵氏宗族中的“德”字辈成员和“惟”字辈成员。
从渤海族接受汉文化的角度看,宗族成员的排行也应比较流行,可惜尚未发现直接的资料。前述辽宁省沈阳市出土的舍利塔石函记涉及的众多以排行取名的人物中,可能有一些是渤海人。在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右旗罕山南麓发现的《崇善碑》⑥《崇善碑》,《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306—310页。,内容主要为这一地区的地名和人名,反映了民族杂居的复杂状况,绝大部分人名为契丹人、汉人和渤海人。其中的“渤海店”,应为渤海人相对聚居的地方。遗憾的是,其下的人名多漫漶不清。不过,在《崇善碑》所记载的清晰可辨的人名中,以排行取名却是十分盛行的。男子如週六儿、李八儿、张小二哥、张七儿、杨三、韩九哥、刘三贤、田八合、杨大、苏九哥、戴六儿、刘七、杨第二、陆八儿、李五儿、李六儿、契丹十五、李十儿、王十哥、王五儿、张三孙、杨六儿、高十哥、王八儿、刘六儿、仇七十、马三儿、耿三哥、尚三部、李十哥等,女子如二姐、三姐、吴二姐、孙五姐、六姐、大姐、二姑、戴四姐等。虽然这些人名难以辨别有多少为渤海人,但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渤海人以排行相称也应是自然的事情。
四、奚人的宗族字辈与排行
奚族上层社会成员也有以字辈取名现象。奚人萧福延,有兄福善(即萧韩家奴)、弟福德⑦《萧褔延墓志》,《辽代石刻文续编》,第132页。,显然兄弟名连“福”字。其中福善、福延均曾任奚王。在《大王记结亲事碑》中涉及到的奚王兄弟名为免吒⑧《大王记结亲事碑》,《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297页。,应是名连“”字。奚王中有萧高六、萧高九,是否为字辈与排行,则限于史料,尚难以断定。
萧孝恭家族出自于初鲁得(楮特)部族,有学者认为该部“由阻午可汗吞并了的一部分奚人所组成”。①爱新觉罗乌拉熙春、呼格吉勒图:《初鲁得族系考》,《内蒙古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据《萧孝恭墓志》记载,其祖“讳德顺”,父“讳惟信”,叔父“惟忠”,姐(妹)三人“长曰都哥,次曰庐佛女,次曰乌卢本”,子三人“长曰消灾奴,次曰杨奴,小曰望孙”,女二人“长曰召相,小曰了孙”。②《萧孝恭墓志铭》,《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293页。其堂弟《萧孝资墓志》中又记其祖“讳顺德”,父“讳惟忠”,弟二人“长曰孝思……次曰孝宁”。③《萧孝资墓志铭》,《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第295页。据考证,德顺、顺德名虽不同,实为一人。④贾鸿恩、李俊义:《辽萧孝恭萧孝资墓志铭考释》,《北方文物》2006年第1期。可以看出,惟信、惟忠兄弟,名连“惟”字;其下一辈成员孝恭、孝资、孝思、孝宁,名连“孝”字。德、顺、信、忠、孝均属于儒教概念,庐佛女、消灾奴则是以佛教词汇与本族习俗相结合的名字,都哥、乌卢本、杨奴等是本族传统名字。在家族取名的过程中,萧氏家族分别受到了儒教、佛教和传统习俗等多种文化因素的影响。
在现有资料中,似也有奚人以排行取名的现象。据奚人《张哥墓志》记载,“青阳郡奚耶律太保张哥男高七,次男望哥,孙子韩九、七哥、王八、王九、十一,重孙豆咩哩。”⑤《张哥墓志》,《辽代石刻文编》,第200页。耶律张哥家族的名字,特别是其孙辈的成员,应包含有以排行取名的因素。
结 语
在人类发展历史上,绝大多数民族都曾出现过亲属间的连名现象。字辈和排行作为同辈成员间的连名或称谓方式,在汉族成员中有着较充分的体现,却未必就是汉族的专利。更何况辽代作为中国历史上的多民族区域政权,各民族在不断的交往和融合中,日常生活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契丹、奚、渤海等民族在辽政权建立之初保留了很多传统的民族特点,经过有辽一代的融合,传统民族特点逐渐消失。汉族的民族特点也同样处在不断变化过程中,由于与各少数民族不断交往和融合,在日常生活的众多方面均产生了变化,局部地区的汉人甚至还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少数民族化倾向。历史发展的趋势表明,各民族日常生活已逐渐呈现出趋同性。辽人的取名明显地表现为各民族相互影响,而字辈和排行习俗一方面体现出各民族日常生活的趋同性,另一方面也体现出汉族文化对其他民族的深刻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