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怎无荷花
2019-12-14李栓成
李栓成
几日前,我忽然左膝盖酸疼,整条腿似扯面。原想挺挺就过去了,谁知不行,渐渐连走路也觉得困难。即后怕:会不会是偏瘫或全瘫的信号?不敢深想,便急急赶到县医院骨科医生李焕工作室。
她继续全神贯注给病号诊断,前边,还有俩病号。终于轮到我,坐她对面。我问:“你喜爱莲花?”她告诉我,她老家村里有个荷塘,荷花盛开时她总爱去看,她是荷花陪着长大的,又很遗憾地叹息:“咱们居住的小区,啥花都有,就是缺荷花,唉——”
我俩是邻居,我说:“咱们那儿地势高,没湖嘛!”便迫不及待地将左膝酸疼、左腿无力,可别偏瘫了等症状加担忧,杂乱无章地全说了。她却问:“李叔,是不是摔跤了?”我连说没有没有,年龄不饶人啊。
她笑道:“再想想,这一月内。”然后离椅,叫我把左腿裤子捋至大腿处,捺膝盖,捏腿窝,可谓病号堂上坐,医生绕膝行,且表情庄重,似乎在广袤的河滩中寻求美玉奇石。忽然又抬头问:“想起来没有?近期摔没摔过?”我坚定地连连摇头,且暗暗奇怪:她咋硬往摔跤上联系?
当她捺至左腿外侧,陡感疼痛,脑中一闪,不由叫道:“对对对,有这事儿,有这事儿。”原来,半月前,骑电动车回家,有段路人稀车少,我便风驰电掣,脑子走神,大睁两眼直往路旁停的一小车上撞,电光石火间,紧急刹车,七魂吓掉六魂,虽没惹出大祸,保住了性命,人则飙出车外,左腿结结实实地砸到水泥地上。李焕笑道:“我为啥反复追问?我们中医看病,首先要正本清源,何况腿上症状明摆着,你硬说没……”
我叫道:“我压根就没想着这是摔跤,你看,倒地后很快起来,只疼了十几分钟就好了,穿得厚,也没破皮见红,能算摔跤?”
“非得鲜血淋淋才算摔跤?有时暗伤还不如明伤呢……”话说到这儿,进来一瘸一拐两个人。李焕对我道:“你那有点麻烦,稍等一下。”便去处理新病号。
她这不是先易后难嘛,我的病有多难?马上心急火燎,脑袋轰轰,如坐针毡。作为邻居,我对李焕还是了解的,她虽三十出头,却有几代骨科中医世家的背景,且自小喜爱医学,父亲行医时,她耳濡目染,对骨科可算“童子功”。之后,又毕业于河南中医学院,找她就诊的人经常排队等候,所以,对其医术我深信不疑,对她说我膝盖“有点麻烦”,便马上一惊,即联想起在马路常碰到的几位生人、熟人,他们当年英姿焕发,气宇轩昂,有一位线条风度可与电视节目主持人媲美,如今,或拐瘸,或拄拐杖,或坐輪椅,天哪,难道我也将走进这个队伍?特别像我这种什么都争强好胜的性格,若真那样,还不如眼一闭,跳楼算了……
病号总算处理完毕,她舒了口气问:“李叔,等急了吧?”
“不急,不急。不过,我这是不是很严重?”
她笑吟吟地道:“不要心理压力太重,谁没摔过跤?古话说,平地还栽跟头哩,正常得很。”又指挥我进套房平躺一病床上,再挽左腿裤管。她则环绕膝盖,擦碘酒,擦一处扎一针,拔针后,极快地在针眼儿捺一个似乎橡胶制作的火罐,之后换位置,重复以上动作。
扎时稍疼,但还没敢吱声。长痛不如短痛,理是明的。只是默默看她胸有成竹地忙碌。洁白的工作帽、白口罩、白大褂,在眼前从容不迫地闪动,不知怎么走了神,忽然想起荷塘内的莲花。共扎五针,共捺五个火罐。五分钟后她开始一手拔一手擦,并将擦到药棉上的血伸我脸前道:“看,鲜红的是你正常的血,中间这些紫色的属淤血……”我大惊,因这块乌紫色的血居然有指甲大小,且已凝结得像凉粉。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五个火罐拔完,指甲大小的紫色血块居然罐罐皆有。天哪,那一跤摔得结实极了,腿上窝了这么多死血!
李医生直腰,额头已沁细汗,她说:“活动一下左腿膝关节,显轻不显?”
我试着屈伸左腿,一怔一喜,又站直试着走两步,兴奋地道:“轻松多了,也不怎么疼了,李医生你真是当代的李时珍、华佗、扁鹊、张仲景……”她连连摆手,郑重地打断我的话:“李叔,别吹别吹!我算老几,怎能与古代的圣贤比呀!”在我有点啰唆的感叹下,李医生亦显得兴奋,她说:“我们中医确实非常神奇,并且博大精深,归纳起来却极简单,只讲究六字:阴阳,气血,经络。百病及疑难杂症,都能从这三个方面找到病因,且对症治疗。如西医讲的癌症,归咎为产生癌细胞、线粒体细胞异常等,而我们中医书上就没这词。诊断则认为此病或阴阳失衡,或气血不和,或经络不通,还有其他病,中西医的叫法、诊法都大相径庭。我们中医是从根本上对人体进行调整治疗,而西医呢?要么服用各种抗生素,要么化疗,要么就给你一刀……”
这个平时像池水一样清丽文静的李焕,在做邻居两年中,不仅常碰见,亦偶尔闲聊点什么,但从没听到她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也没见她这么激动,话音渐高,脸色泛红,眼睛闪光。一提到中医,她总不由自主地挺挺胸,抬抬下巴,以“我们中医”四字开头,再怎么怎么地叙述,显出一副相当自豪,甚至为此骄傲的味儿,似乎她与中医学已融为一体了。
这种对祖国传统医学的虔诚、崇拜与全身心的投入,令我非常感动。李焕只是县医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医,而中医学能够自古至今充满生机,并已走向世界,靠的就是基层无数个像李焕这样普通医生的支撑与努力啊!
又经三次针刺三次药灸及服药,十日后,左腿已完好如初。那晚,我站在家门口,天上明月当空,小区灯光闪闪,夜色迷蒙,透过竹影花香,高树低丛,我眺望间隔了五家的她家方向,真想登门拜谢,但已晚八点,怎好去打扰忙碌一天的她呢。忽然想起那天她对这小区的遗憾:“啥花都有,就是缺荷花!”我心里反驳:“怎么会缺荷花?天天身穿白大褂,动不动就‘我们中医……的李医生,你自己不就是一朵荷花吗?”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