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工合”运动研究的回顾与展望*
2019-12-14肖晓飞
肖晓飞
“工合”运动即中国工业合作运动(Chinese Industrial Cooperative Movement)。全面抗战爆发后,中国东部沿海、沿江城市工业或被日军掠夺破坏,或被迫内迁。日军的封锁给中国的战时经济带来极大困难。1938年,在国际友人路易·艾黎(Rewi Alley)、埃德加·斯诺(Edegar Snow)、尼姆·韦尔斯(Nym Wales)以及梁士纯、胡愈之、卢广绵、徐新六等爱国人士共同倡导下开展了“工合”运动,并得到国民政府与中共的认可和支持,经过各方努力和筹备,中国工业合作协会于1938年8月在武汉正式成立,行政院长、财政部长孔祥熙任理事长,路易·艾黎任技术总顾问,同年,第一个合作社在宝鸡成立。此后,“工合”组织先后在全国建立了西北、东南、西南、川康、云南五个区办事处,各地先后成立了1358个合作社,②沈春雷、陈禾章:《中国战时经济志》第4章,世界书局1941年版,第90页。并在香港、美国、英国、加拿大、东南亚等地成立了工合促进委员会,从事“工合”运动的宣传与募捐工作。
“工合”运动采用合作生产的方式,经营范围涉及纺织、服装、制革、化工、机器、电器、卷烟、制糖、造纸、印刷等行业,既有助于解决战时难民和失业问题,也生产出大量军需民用物资,弥补了战时物资的不足,故被誉为“经济国防线”。“工合”运动是战时经济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自运动开展以来就不断有人对此进行宣传、介绍和研究。本文拟对“工合”的史料整理和研究状况进行梳理和回顾,并在此基础上展望其研究发展的趋势。
一、文献史料的整理
(一)民国报刊 “工合”运动发起不久,便开始创办刊物进行宣传报道。如1939年1月由“工合”总会重庆委员会创办的《工合之友》半月刊,刊登了大量“工合”的调查报告和工作计划。其他各大区办事处或“工合”机构亦先后出版了相关刊物,如重庆工业合作协会编印的《工合通讯》、“工合”香港促进会的《工合通讯》、西北办事处办的《西北工合》《西北工合通讯》、东南办事处的《工合战士》、西南办事处的《西南工合之友》、川康办事处的《川康工合》等。据统计,至抗战胜利时全国各地“工合”组织出版的报刊约30种。这些数量庞大、内容丰富的“工合”出版物,可以说是“工合”运动的第一手资料,为学界研究提供了便利。此外,《中央日报》《大公报》和中共主导的《新华日报》《解放日报》也刊登了不少“工合”运动的相关信息。商务印书馆的《东方杂志》、群众周刊社的《群众》上亦有丰富的“工合”资料,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二)档案资料汇编 新中国成立后,为顺应时代潮流,有关近代经济史料的编纂出版也逐渐起步,先后出版了一批卷帙浩繁的经济史资料汇编。这一时期出版的经济史料与“工合”运动直接相关的并不多见。具代表性的有中国现代史资料编辑委员会翻印的《抗战中的中国经济》,内有抗战时期内地工业发展的史料;①《抗战中的中国经济》,中国现代史资料编辑委员会1957年翻印本。彭泽益主编的《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1840—1949)》,根据历史档案和报刊资料整理出许多与“工合”相关的资料;②彭泽益主编:《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1840—1949)》第4卷,中华书局1962年版。陈真、姚洛、逄选知等编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也收录了不少抗战时期中国工业发展资料。③陈真、姚洛、逢选知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1—4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1961年版。
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环境和学术研究逐渐回归正轨,与“工合”运动有关的史料得到进一步整理与刊布。如《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收录有相当多抗战时期陕甘宁“工合”组织的文献史料,④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1—9编),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2006年版。对研究陕甘宁边区的“工合”运动具有重要价值。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的《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也公开了不少馆藏战时经济建设档案,其中不乏“工合”的章程及年度工作报告等。⑤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这些档案资料汇编为进一步开展“工合”运动研究奠定了档案史料基础。
(三)回忆史料 同样得益于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环境的改善,学界对“工合”运动的认识、评价日趋客观和理性。这一时期,当年亲身参与或经历“工合”运动者撰写的回忆资料先后面世。其中重要的有陈嘉庚的《南侨回忆录》、陈翰笙的《四个时代的我》、卢广绵等人编的《回忆中国工合运动》。⑥陈嘉庚:《南侨回忆录》,草原出版社1979年版;陈翰笙:《四个时代的我》,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版;卢广绵等编:《回忆中国工合运动》,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而当初大力推动“工合”运动的国际友人路易·艾黎、斯诺夫妇、王安娜等人的回忆录或自传也在这一时期被译介到国内,如《中国——我的第二故乡》《从牛津到山丹:乔治·何克的故事》《在中国的六个美国人》《我在中国的岁月》《艾黎自传》《为亚洲而战》《复始之旅》等。⑦[德]王安娜著,李良剑、李布贤校译:《中国——我的第二故乡》,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0年版;[新西兰]路易·艾黎著,段津、高健译:《从牛津到山丹:乔治·何克的故事》,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新西兰]路易·艾黎著,徐存尧译:《在中国的六个美国人》,新华出版社1985年版;[美]海伦·斯诺著,安危、杜夏译:《我在中国的岁月》,中国新闻出版社1986年版;[新西兰]路易·艾黎著,路易·艾黎研究室编译:《艾黎自传》,甘肃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其中埃德加斯诺的回忆录《为亚洲而战》《复始之旅》均收录在《斯诺文集》中([美]埃德加·斯诺著,新民节译:《斯诺文集》4卷本,新华出版社1984年版)。在路易·艾黎和斯诺去世后,国内还专门出版了《纪念埃德加·斯诺》《永久的怀念:纪念路易·艾黎诞辰95周年》《纪念路易·艾黎文集》,收录的多是和“工合”运动相关人士的回忆。⑧刘力群主编:《纪念埃德加·斯诺》,新华出版社1984年版;《永久的怀念:纪念路易·艾黎诞辰95周年》,纪念路易·艾黎诞辰95周年编委组,1992年;张德禄等编:《纪念路易·艾黎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除此之外,各地曾参与“工合”运动者的回忆资料也散见于各地“文史资料”中。⑨这一时期的“文史资料”数量较多,如:路易·艾黎:《“工合”运动记述》,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71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卢广绵:《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71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范少康:《长汀工合运动史略》,政协福建省长汀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长汀文史资料》第1期,1981年;张官廉:《路易·艾黎与山丹培黎学校》,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80辑,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版;蒋传源:《记中国工业合作协会》,政协上海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39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卢广绵:《星一聚餐会和胡愈之先生》,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89辑,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年版;焉寿充:《中国工合运动在兰州》,政协甘肃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甘肃文史资料选辑》第14辑,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陈仙樵:《宝鸡的工合医院》,政协陕西省宝鸡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宝鸡文史资料》第4辑,1986年。可以说,大量鲜活的回忆史料,是对“工合”运动档案资料的重要补充。此外,近年来一些时人日记、回忆录的出版如《翁文灏日记》《洗马塘:毛家一百年故事》《一片冰心在玉壶:叶笃庄回忆录》等,则是“工合”运动史料的有益补充。①李学通、刘萍、翁心钧整理:《翁文灏日记》,中华书局2010年版;毛健全口述,林家品撰写,吴舒整理:《洗马塘:毛家一百年故事》,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3年版;叶笃庄:《一片冰心在玉壶:叶笃庄回忆录》,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
二、海内外学术研究状况
(一)大陆学术界 “工合”运动自全面抗战初期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以来即得到国共两党的支持及大量海外援助,自然引起时人关注。当年参与或关注“工合”运动者写下不少相关著述,如姜漱寰的《工合运动在西北》、谢君哲编著的《经济的新堡垒——介绍中国工业合作社》、俞志东的《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张祖法编著的《工合与抗战》。②姜漱寰:《工合运动在西北》,中国工业合作协会西北区办事处,1940年;谢君哲编著:《经济的新堡垒——介绍中国工业合作社》,(香港)生活书店1940年版;俞志东:《中国工业合作运动》,黎明书店1941年版;张祖法编著:《工合与抗战》,(香港)星群书店1941年版。从另一角度观之,由于这些著述者大多对“工合”运动有着直观、感性的认识,所留下的文字在今天亦是不可多得的史料。
新中国成立后,“工合”运动的研究一度陷入停滞。1980年,胡愈之等人在政协会议上提出恢复“工合”的活动,经国务院同意,1983年11月召开了“工合”全国代表会议。自此有关“工合”运动的研究出现改观。
迄今为止,大陆学界对“工合”运动进行综合研究的著作并不多见,代表性的有侯德础的《中国工合运动研究:小型合作企业与落后地区经济开发》和朱健的《工合历程》。③侯德础:《中国工合运动研究:小型合作企业与落后地区经济开发》,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朱健:《工合历程》,金城出版社1997年版。前者是大陆学者第一部系统研究“工合”运动的学术专著,作者在多年研究的基础上,利用大量“工合”运动当事人的中外文资料,全面考察了“工合”运动,肯定了“工合”在抗战和中国合作史上的地位。朱健的《工合历程》主要探讨了“工合”运动在中国的兴起、开展,特别是在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发展情形,以及改革开放后“工合”组织的新生。高海萍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也对“工合”组织的社务和业务进行了探讨,④高海萍:《抗战时期中国工业合作运动研究》,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但整体突破不大。
与“工合”运动研究综合性成果不多相对应的是,相关专题研究和个案研究成果较为丰富,大致可以分为“工合”的兴衰与评价、各地的“工合”运动、中共与“工合”、相关历史人物与“工合”等方面,为我们从不同角度、不同领域深化对“工合”的认识大有裨益。
有关“工合”运动兴起、发展、衰亡及其认识评价的研究开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侯德础较早对这些问题进行了考察,较为全面地介绍了“工合”理念的由来,战时的有利因素,中共、国民政府、国际援助与“工合”运动的关系,指出以合作为基础争取民主的中间道路在战后中国失败的原因在于“工合”没有超出资产阶级民主改良的范畴,并呼吁“要实事求是地肯定它在抗战事业中的地位和作用”。⑤侯德础:《论抗日战争时期的“工合”运动》,《四川师院学报》1983年第4期。朱敏彦记述了“工合”兴起的背景、经过,在国统区和中共抗日根据地的发展概况,重点评价了“工合”运动的影响,即弥补了战时经济的不足,支持了长期抗战、有助于抗日根据地经济建设、得到国际援助的同时也扩大了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线中的地位和影响、培养和训练了一批经济建设人才,为日后的建设奠定了人才基础。⑥朱敏彦:《抗战时期的“工合”运动》,《近代史研究》1989年第4期。贾付军、张炳兰从“工合”的产生、组织形式、基本原则、由盛转衰原因与影响及评价等方面探讨了战时中国工业合作社。⑦贾付军、张炳兰:《抗战时期的“工业合作运动”述论》,《南都学刊》(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4期。齐福霖考察了“工合”的历史背景、兴起、发展、衰落、作用与影响,但在结论上并无明显突破。①齐福霖:《试论抗战时期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民国档案》1998年第2期。杨红伟、米龙:《工合运动与抗日战争时期中国西北慈善事业》,《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管伯年、关晓军认为“工合”以恢复战时经济为出发点,以建立战后民族工业体系为目的,并为此进行实践,具有理论和实践双重意义。②管伯年、关晓军:《抗日战争与中国工合运动》,《甘肃理论学刊》1998年第5期。包爱芹探讨了“工合”运动衰亡的原因,认为可以从国民政府的压制与破坏、资金拮据与原料不足、“工合”自身的缺陷三个方面来认识。③包爱芹:《试论抗战时期工合运动的衰亡》,《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4期。宋超英、古迎辉从制度经济学的角度分析了“工合”运动衰落的原因,但缺乏有力史料支撑,未免有生搬硬套之嫌。④宋超英、古迎辉:《抗日战争时期“工合”运动衰落的原因研究——基于制度经济学视角》,《集体经济》2001年第1期。定光平、宫溪琳认为“工合”运动不仅是一场经济救亡运动,也是经济民主、政治改良与民众教育运动,推动了中国民主意识的增强。⑤定光平、宫溪琳:《一场经济与政治并举的民众运动——抗战时期“工业合作运动”》,《广西梧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第3期。钱和辉认为“工合”运动的特点为:应急性、统一战线性、管理民主性、社会教育性。⑥钱和辉:《抗战时期中国工业合作运动的特点》,《安徽教育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高海萍探讨了“工合”运动在技术方面面临的困境,以及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进行技术改造等问题,即健全“工合”行政、引进技术人才、设立研究试验机构、进行技术训练等。⑦高海萍:《试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工合运动中的技术改造》,《兰州学刊》2011年第7期。曹西平认为以往对“工合”兴衰原因的研究不够充分,其引入技术转移这一概念加以分析,但突破不大。⑧曹西平:《从技术转移角度看工合兴衰》,《科学文化评论》2013年第5期。
“工合”运动发起后,随即在全国各地设立办事处,指导各地的工业合作。对该问题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目下研究最充分的当属西北地区的“工合”运动。李宗植较早论述了西北地区的工业合作,从兴起背景、发展历程、经营状况、自身特点、发展原因、积极作用及衰落原因七个方面考察了西北“工合”运动,为后人的研究奠定了基础。⑨李宗植:《西北工合运动述略》,《西北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张哲认为受战时环境影响,西北“工合”呈现出阶段性发展态势,即从初步发展到取得一定成就再到艰难局面,究其原因,可分为财政困难和组织人事困难两点,但西北“工合”运动仍有积极影响。⑩张哲:《抗战时期西北工业合作运动述论》,《延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杨红伟、米龙认为“工合”运动在西北地区的慈善事业如安辑流亡、慈善教育、慈善医疗、妇女工作等方面都作出了突出贡献。⑪齐福霖:《试论抗战时期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民国档案》1998年第2期。杨红伟、米龙:《工合运动与抗日战争时期中国西北慈善事业》,《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尚季芳、张春航将“工合”运动置于战时西北开发的背景下探讨,认为“工合”运动对西北经济开发、妇女儿童教育及观念转变、西北地方医疗卫生事业均有积极意义。⑫尚季芳、张春航:《经济与思想之改进:战时工合运动与西北社会变迁》,《历史教学》2013年第4期。袁航从西北“工合”的发展历程、业务状况、特点贡献等方面入手,认为西北地区“工合”成立最早、规模最大,水平位居前列,支持了长期抗战,稳定了后方局势。另外,袁航将视角集中在陕西双石铺小镇,试图通过个案考察探讨“工合”模式在今天的借鉴意义。⑬袁航:《抗日战争时期中国西北地区工业合作》,《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6期;袁航:《试论抗战时期工业合作运动在西北小城镇的发展——以陕西凤县双石铺为例》,《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周书元则以与“工合”运动关系密切的山丹培黎学校为研究对象,认为该校为所在地区的教育、经济均有贡献,尤其是路易·艾黎的教育思想影响较大。⑭周书元:《山丹培黎学校研究》,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李玥玥论述了西北“工合”教育,探讨了“工合”教育的主要内容和积极意义,指出西北“工合”教育以普通劳工、妇女、抗属、社员子弟为对象,通过训练班、学校等形式实现劳工知识技能和抗战建国思想教育,成效显著。⑮李玥玥:《抗战时期工合西北区教育述论》,《宁夏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
学术界对东南、川康、江西等地区的“工合”也进行了一定探索。刘平着重论述了值得借鉴的赣南“工合”运动经验,即立足当地资源,从实际出发;实行自负盈亏,健全民主,走集体经济道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等。⑯刘平:《抗日战争时期赣南的“工合”运动》,《江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3期。李元健介绍了长汀工合事务所分支机构——连城工合,通过介绍连城工合改良造纸技术、培养造纸厂人才、开辟新市场的努力,肯定其支援抗战的正面意义。①李元健:《简述抗战时期的连城“工合”运动》,《福建党史月刊》1991年第1期。陈洪进:《艾黎的工合思想》,《读书》1992年第4期。游海华充分挖掘现有资料,详实地考察了战时东南“工合”的发展历程和业务发展,总结了东南地区“工合”的几个特点:东南“工合”总体居于中游,但多项生产业务位居全国前列,其意义在于既稳定了东南地区的抗战形势,也为新中国工业化奠定了基础。②游海华:《抗战时期中国东南地区的工业合作》,《抗日战争研究》2015年第1期。
“工合”运动的开展,从一开始便得到中共方面的积极响应,敌后抗日根据地随后即建立起“工合”组织,为敌后抗战作出了贡献,这自然成为研究者绕不开的领域。谢荣斌、张全省较早探讨了中共与“工合”运动的关系,认为“工合”运动的历史就是与中共互相支持、共同推动的历史,中共的支持、指导是“工合”运动发展的重要条件,“工合”则为敌后抗战提供了巨大的援助。③谢荣斌、张全省:《试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与“工合”运动的关系》,《宝鸡文理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1期。刘兴沛概括了中共对“工合”运动的支持及新中国成立后“工合”的恢复与发展。④刘兴沛:《发展中的中国工业合作运动》,《中国集体经济》1998年第10期。曹天生利用已出版资料和实地调查采访,较为详细地论述了新四军在皖南发起“工合”运动的背景、表现形式和历史功绩。此后,曹继续关注新四军抗日根据地的经济合作运动,分析归纳了经济合作粉碎了日伪的经济封锁,支援了抗战,安置了当地人民就业等。⑤曹天生:《新四军与皖南“工合”运动》,《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科版)1999年第4期;曹天生:《新四军战时经济工作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李声满、孙宝根则对延安的“工合”运动展开了研究,但十分简略。⑥李声满、孙宝根:《试论抗战时期的延安工合运动》,《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3期。李蕉、任梦磊借助美国胡佛档案馆与哥伦比亚大学档案馆所藏“工合”档案,详述了中共与“工合”在延安经济共建中的互助过程,探讨中共与国际盟友间的理想融通与价值认同。⑦李蕉、任梦磊:《中共与工合在延安的经济共建与价值认同》,《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4期。
“工合”运动的推广和开展,离不开国内外热心人士的支持,尤其是国际友人路易·艾黎、斯诺夫妇对发起“工合”组织、争取外援所做的巨大努力,相关研究也多围绕这些国际友人展开。张志强、胡民新主要探讨了艾黎与工合延安事务所的关系,以及工合延安事务所对陕甘宁边区经济建设的贡献。⑧张志强、胡民新:《路易·艾黎与延安“工合”运动》,《理论学刊》1985年第5期。康模生、戴立丰介绍了艾黎在福建发起“工合”运动,开设“东南区工合讲习班”培训干部及给予物力、财力支持等活动,但学术色彩不浓。⑨康模生、戴立丰:《路易·艾黎与福建“工合”运动》,《福建党史月刊》1988年第2期。黄民介绍了艾黎筹办浙皖工合办事处的过程与作用,但较为简单。⑩黄民:《路易·艾黎与皖南“工合”运动浅述》,《安徽史学》1989年第1期。陈洪进研究了艾黎的思想,认为艾黎的“工合”思想有五个方面:“工合”是国际友谊贡献力量的原地、“工合”是一种工业化道路但不同于资本主义道路、“工合”强调创造性的生产技术、“工合”注重创造就业机会、“工合”重视生产,反对投机商业。⑪ 刘仕平认为国际友人是“工合”运动的发起者、组织者,对“工合”运动的贡献体现在:加快了“工合”的崛起,为“工合”引进了新的经营思想和管理方法。⑫刘仕平:《国际友人与中国“工合”运动》,《武警技术学院学报》1994年第3期。陈龙娟认为斯诺夫妇对工业合作化运动的贡献有三点:最先提倡并积极推动“工合”运动的兴起、为争取国际援助而奔走呼号、推进“工合”运动在敌后抗日根据地发展。⑬陈龙娟:《斯诺夫妇与中国工业合作化运动》,《党史研究与教学》1999年第5期。孙华、王芳的《埃德加·斯诺研究》专门探讨了斯诺夫妇通过中国“工合”组织来推动战时中美关系所进行的实践,认为斯诺夫妇积极参与创办“工合”组织并努力推动美国政府对“工合”给予支持,借此来推动中美关系。⑭孙华、王芳:《埃德加·斯诺研究》,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除了国际友人的大力帮助外,国内也有很多热心支持“工合”运动的人士,如宋庆龄姊妹。新中国成立后,有关宋庆龄的个人史料先后出版,为研究者探讨宋庆龄与“工合”的关系奠定了基础。朱敏彦考察了宋庆龄通过演讲、著文宣传工合,发起工合国际委员会,争取国际援助,筹募资金支持敌后抗日根据地等活动,肯定了宋庆龄对“工合”运动所作的巨大贡献。①朱敏彦:《宋庆龄与抗战时期的“工合”运动》,《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91年第3期。杨天石解读了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所藏珍本和手稿图书馆的宋庆龄函札,但仅对函札进行了翻译和初步介绍,并未进一步深入探讨宋庆龄与“工合”运动的相关史实。②杨天石:《保卫中国同盟与中国“工合”运动的珍贵文献——读宋庆龄往来英文函札之一》,《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3年第2期。徐锋华的《身份、组织与政治:宋庆龄与保盟中福会研究(1938—1958)》,较为详细地论述了宋庆龄参与“工合”运动的始末,通过探讨保盟对“工合”组织的支持,如为“工合”海外宣传、募捐,为延安合作社拨送款项,并论述了宋庆龄对“工合”的贡献。③徐锋华:《身份、组织与政治:宋庆龄与保盟中福会研究(1938—1958)》,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版。侯德础介绍了在宋庆龄的影响下,宋子文、宋美龄、宋蔼龄先后走上支持和帮助“工合”运动的道路,尽管较为简略,然是为数不多研究宋氏家族与“工合”运动关系的论文。④侯德础:《宋氏姐妹与工合运动》,《文史杂志》1995年第4期。蔡志新的《孔祥熙经济思想研究》则利用《孔理事长工合言论选集》,阐释了孔祥熙对“工合”的态度,认为孔对“工合”的发展具有一定指导作用。⑤蔡志新:《孔祥熙经济思想研究》,书海出版社2007年版。
除了著名历史人物外,近年来一些其他人物甚至普通民众与“工合”运动的关系也开始进入研究者的视野。高海萍以“工合”运动指导员为研究对象,指出由于抗战时期中国民众的保守性和“工合”运动的分散性,“工合”指导员承担了组织新社、指导社内业务和社员生活,处理与“工合”指导机关关系等任务,“工合”指导员对支援抗战、赈灾和群众民主教育作出了贡献。⑥高海萍:《试论抗战时期“工合”运动中的指导员》,《贵州社会科学》2007年第9期。吴青以香港圣公会主教何明华(Ronald Owen Hall)为切入点,论述了何担任工合国际委员会主席期间,为“工合”运动尤其是陕甘宁边区“工合”争取了广泛的海外援助,并在国际上积极宣传中共的抗战。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利用海外史料,为我们提供了“工合”运动不一样的面相。⑦吴青:《何明华与抗战时期中国工合运动述论》,《民国档案》2012年第1期。赵紫玉利用美国胡佛研究所所藏的乔治·何克(George Hogg)档案,展示了中国坚持抗战,在西北地区组织“工合”,重建培黎学校的历史,通过“工合”档案,为我们观察战时中国社会提供了一个微观的社会史视角。⑧赵紫玉:《齐心合力:抗日战争时期工合组织对中国社会动向的观察——基于乔治·何克视角的分析》,《高校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2018年第1期。
回顾大陆学者的研究,对于“工合”运动兴衰、评价,各地区“工合”运动,著名历史人物与“工合”关系的研究已经较为充分。2000年以前的成果,有相当一部分较为单薄,由于时代环境的影响,不少成果具有明显的“以论代史”色彩。新世纪以来,随着史料的丰富,以实证为主的研究逐渐增多,但仍然存在着同质化、重复研究、“炒冷饭”等现象。
(二)海外学术界 与大陆学界相比,台湾学术界对“工合”运动的研究相对较少。20世纪60年代后,台湾先后出版了一批重要史料,如沈云龙主编的《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3编第20辑《战时中国经济志》、秦孝仪主编的《革命文献》第84—87辑,即《抗战前国家建设史料:合作运动》,以及《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4编《战时建设》,都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⑨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3编第20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秦孝仪主编:《革命文献》第84—87辑《抗战前国家建设史料:合作运动》,(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1981年版。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4编《战时建设》(1—4册),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8年。陈岩松编著的《中国合作事业发展史》是为数不多的提及“工合”运动的研究专著。⑩陈岩松编著:《中国合作事业发展史》,(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
国外学者对于“工合”运动也做了不少有益的研究。美国学者任达(Douglas R.Reynolds)的博士论文《中国工业合作运动与战时中国政治分化》就是“工合”运动的研究成果。论文共七章,前两章主要介绍“工合”运动三位发起者艾黎、斯诺夫妇及运动的起源;第三章主要以蒋介石、孔祥熙和国民党内CC系、政学系为讨论的切入点,介绍“工合”起步后和中国战时政治的角力;第四章论述“工合”的第一阶段,详细介绍了西北、西南、东南、川康、云贵等办事处和国际委员会的情况;第五、第六两章介绍进入20世纪40年代后“工合”运动的艰难运作;第七章则讨论战后救济和恢复问题。①Douglas R.Reynolds,The Chinese Industrial Cooperative Movement and the Political Polarization of Wartime China 1938—1945,Universiy Microfilms,1976.美国学者罗比·尤恩森(R.Eunson)和哈恩(Emily Hahn)都对宋氏家族做了研究,两人都在著作中探讨了宋氏姐妹参与“工合”运动的史实。②[美]罗比尤恩森著,赵云侠译,海吟等校:《宋氏三姐妹——宋霭龄、宋庆龄、宋美龄》,世界知识出版社1984年版;[美]哈恩著,李豫生等译:《宋氏家族——父女·婚姻·家庭》,新华出版社1985年版。另外,研究斯诺夫妇的著作也较多,其中引入国内的有洛易斯·惠勒·斯诺(Lois Wheeler Snow)的《斯诺眼中的中国》、伯纳德·托马斯(Bernard Thomas)的《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约翰·汉密尔顿(John Hamilton)的《埃德加·斯诺传》等,这些著作均论述了斯诺夫妇与“工合”运动的关系。③[美]洛易斯·惠勒·斯诺编,王恩光等译:《斯诺眼中的中国》,中国学术出版社1982年版;[美]约翰汉密尔顿著,沈蓁等译:《埃德加·斯诺》,学苑出版社1990年版;[美]伯纳德·托马斯著,魏彬等译:《冒险的岁月:埃德加·斯诺在中国》,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
日本学界对“工合”运动亦有所关注,最具代表性的学者当属菊池一隆。菊池一隆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研究中国“工合”运动,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在云南》通过探讨工合协会云南办事处的设立和背景、云南各地区“工合”状况、云南“工合”的发展及主要原因、云南和贵州办事处的成立等,总结评价了云南“工合”在中国抗战中的地位。④菊池一隆「雲南省における中国工業合作運動」、『歴史研究』第24号、1986年、71—99頁。《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和救国会派——以中国工业合作协会的成立为中心》主要研究了救国会派和“工合”组织化计划的关系。⑤菊池一隆「中国工業合作運動と救国会派——中国工業合作協会設立をめぐつて」、『歴史研究』第25号、1987年、97—126頁。《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在川康区》则论述了川康区“工合”运动的开展,川康各地“工合”动向和实况,并评述了抗战后期重庆的“工合”运动。⑥菊池一隆「川康区における中国工業合作運動」、『歴史研究』第31号、1993年、71—140頁。《国际反法西斯同盟和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共分四部分,分别探讨了海伦·福斯特·斯诺的思想形成与中国“工合”的关系、国际反法西斯组织和海外“工合”支援机构、海外对中国“工合”的捐款和技术支持、对中国“工合”海外支援的评价。⑦菊池一隆「国際反フアツシヨ抗日ネツトワ一クと中国工業合作運動」、『商學論集』第69卷第4号、2001年3月、3—29頁。《抗日战争时期的华侨和中国工业合作运动》一文以华侨援助“工合”运动为切入点,考察了华侨在“工合”成立中的身影,南洋和美国等地华侨对“工合”运动的支援,并对其目的、实态、特征与意义进行了评价,颇具新意。⑧菊池一隆:《抗日战争时期的华侨和中国工业合作运动》,《抗日战争研究》2003年第2期。此后,菊池一隆在前期研究的基础上,2002年出版了《中国工业合作运动史研究》一书,这是其多年来研究成果的汇集,值得借鉴和参考。⑨菊池一隆「中国工業合作運動史の研究」、汲古書院、2002年。
海外学者由于史料利用、视角切入的不同,得出的结论和国内学者也不尽一致。内中以任达和菊池一隆的研究最富启发性。遗憾的是,中外学者就“工合”运动研究展开的学术对话并不多,且由于多数海外学者未能系统利用原始档案,任达和菊池一隆都没有完整使用馆藏档案,使得这一领域不少问题仍有进一步挖掘的空间。
三、“工合”运动研究的展望
通过学术史梳理不难发现,长期以来,学术界对于“工合”运动进行了大量研究,成果可谓丰硕。然而就研究视野而言,学者关注的还是经济史视野下的“工合”运动,将其视为一场“经济抗战”,更多地聚焦于运动如何展开,其意义如何等。如果转换研究思路,从政治史的视野出发,将发现“工合”运动研究仍有不少领域有待进一步探索,如工业合作协会自身的沿革与运行机制,地方合作社的社员、业务、生存状况,国民党、中共、国际援助与“工合”运动之间的关系及影响等,都是可以继续努力的领域。加强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不仅可以深化对“工合”运动历史及其影响的理解,而且可以拓展对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历史,战时中国国际关系的深入认识。以下结合近年新刊布的档案文献,试作一展望。
首先,研究视野的转变可以推动对战时国民党、国民政府的研究。几乎所有研究中国近代史的学者都承认,全面抗战爆发后,为迅速实现平时经济向战时经济转轨,形成新的战争保障力,国民政府做了大量调整和改革,而“工合”运动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兴起的,如果得不到当时执政的国民党首肯,“工合”运动将难以起步。中国工业合作协会成立后,隶属于行政院,并由行政院长孔祥熙任理事长,与“工合”组织有直接业务往来的有经济部合作事业管理局,另外,“工合”组织还要频繁和财政部、社会部等机构打交道,前者是行政院下属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后者是为了适应战时变化新设立的机构,隶属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由此可见,“工合”运动自一开始就和党政两界有着密切关系。国民党对“工合”的态度,国民政府的援助、支持,都关系到“工合”的走向,而“工合”运动研究的不足,无疑会影响人们对这段历史的认识和理解。例如,传统观点多认为,“工合”运动展开后,国民党对其持怀疑、警觉态度,并不断挤压“工合”组织生存空间。然而史料表明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态度或许并非如此。1939年2月,浙江温州岷岗版纸厂厂长胡震东“呈请中国工业合作社协会东南区办事处(江西赣州)恳求合作”以利生产,并致函经济部,请求政府对版纸厂予以保护并转告“工合”协会,经济部接函后批示可以办理。①《温州岷岗版纸厂呈请保护并转达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允准合作的文书》(1939年3月),经济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四/10278。1941年2月,“工合”协会请求政府拨发1940年度追加经常补助费和1941年度经常、临时补助费,经国防最高委员会审议,认为“该会成绩颇著,自应宽拨经费,俾次拓展”,准予“照数追加二十九年度三个月经常补助费18万元,其三十年度经常补助费96万元及临时补助费500万元”,共计614万元。②《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及农产促进委员会经费列支及经临补助费追加预算有关文书》(1939年11月—1941年3月),经济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四/20880。无论事后国民政府是否如数下拨经费,都表明国民政府对“工合”运动并非如传统观点所称的一味打压和反对。
其次,可以进一步深化对这一时期中共历史的认识。“工合”运动的理念甫一公开,就得到中共方面的响应,此后在艾黎、斯诺夫妇等大力帮助下,西北“工合”于1939年先后设立延安事务所、晋东南事务所,帮助八路军生产军需民用物资。1940年又增设了晋豫区、浙皖区两个办事处,浙皖办事处主动联系皖南新四军,建立了多个“工合”事务所,为新四军生产急需用品。同时,中共也积极向各地事务所派遣干部,加强对“工合”运动的参与和领导。而目前的研究除个别论著提及中共参与“工合”运动外,很少有人关注“工合”运动在敌后抗日根据地的运作实态和具体作用。傅作义就曾经向国民政府军委会汇报,在绥远的“工合”组织中有中共党员参与和领导,并“拟利用工合组织吸收份子发展组织,并成立读书会,拟做掩护,网罗智识青年”。③《傅作义致军事委员会办公厅电》(1942年12月9日),蒋中正总统文物,台北“国史馆”藏,002—090300—00207—136。中共对“工合”运动的高度参与甚至引起国民党高层的警惕。1940年初,国民党社会部曾接到消息,福建永安合作事务所主任张汝励(中共秘密党员)思想左倾,随即指示永安县执委,“各合作社内份子复杂,且不时有反动分子往来”,要“注意防止某党活动”。④《中国工业合作协会西南区永安县各区合作社依法举行登记的文书》(1940年1月),社会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一一/7829。1942年11月,蒋介石亲自致电广西省主席黄旭初称:“据确报,中国工合总会秘书陈翰生[笙]在桂勾结奸党,阴谋叵测,希即特别取缔,勿可放纵为要。”⑤《蒋中正致黄旭初电》(1942年11月4日),蒋中正总统文物,台北“国史馆”藏,002—090300—00207—050。因此,忽视对“工合”运动与中共关系的研究,将影响对这一时期中共历史及国共关系的整体认识。
再次,促进我们对战时中国和国际援助的认识、评价。毫无疑问,国际友人路易·艾黎、斯诺夫妇、卡尔逊等人是“工合”运动的发起者和主要组织者,并在海外建立了工合推进会,大力筹措捐款,以维系“工合”的发展。学术界目前的研究也多围绕这一领域展开,但研究仍显不足。艾黎、斯诺夫妇等人和本国政府关系如何? “工合”运动的海外资金如何筹募? 国际友人又是如何看待“工合”运动在中国的开展? “工合”仅仅是为了经济抗战吗? 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回答。这里试举一例,1940年6月,斯诺妻子尼姆·韦尔斯致信在美国的宋子文,请其与华盛顿商议,提供5000万美元贷款给工合协会作为运动开展资金,尼姆·韦尔斯的理由之一是,“作为一个保持‘中间立场’的工业合作计划,将能够阻止中国进一步发生内战”,“这是一个有着良好基础的进步民主运动,大多数美国人都愿意在中国建立一个真正的民主,作为反对法西斯势力和其他侵略的前哨站”。①《斯诺夫人致宋子文》(1940年6月21日),吴景平、林孝庭编:《宋子文与外国人士往来函电稿(1940—1942)》,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8页。1940年7月,埃德加·斯诺因为国民党内CC系、政学系试图渗透和掌控“工合”组织,写信向宋子文求助,认为“战时诞生的唯一一个民主机制将会遭到深重危机”。②《斯诺致宋子文》(1940年7月14日),吴景平、林孝庭编:《宋子文与外国人士往来函电稿(1940—1942)》,第40页。在国际友人看来,“工合”在中国不仅仅是一场经济抗战行动,也是一场民主建设运动。
综上所述,不转变研究思路,对于战时中国社会经济的一些重要问题很难有更深入的认识,也将影响到对国民党史、中共党史、中国与国际援助关系等问题的认识和评价。除此之外,适当吸收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的理论,从而更好地进入历史的“实践现场”,也是学界需要改进的方向。
可喜的是,近年来随着海内外史料的不断开放,对进一步拓展“工合”运动研究发挥了积极作用。如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有相当部分战时“工合”组织的档案,分别见于行政院、经济部、财政部、社会部、内政部等不同机构档案中,是研究“工合”运动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再如重庆、湖北、上海、陕西等省市档案馆亦藏有不少与“工合”相关档案。台北“国史馆”也藏有相当数量的“工合”档案,可以互为补充和参考。大量原始档案的开放,为深入开展“工合”研究奠定了史料基础。
近年来,海外保存的大量相关英文档案也陆续被国内学界熟知,其中既有参与过“工合”运动的国际友人的档案,也有国外“工合”促进会的档案,如哈佛大学施莱辛格图书馆保存的浦爱德(Ada Pruiit)档案、哈佛燕京图书馆保存的费吴生(George A.Fitch)夫妇档案、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保存的尼姆·韦尔斯档案、哥伦比亚大学巴特勒图书馆及手稿图书馆保存的中国工合美国促进会档案(Indusco,Inc.Records)等。国内已有学者开始尝试整理、翻译“工合”运动的英文档案,亦有研究者开始利用这些档案,探讨“工合”运动与中共、国际援助之间的关系。③参见赵紫玉《齐心合力:抗日战争时期工合组织对中国社会动向的观察——基于乔治·何克视角的分析》,《高校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2018年第1期;李蕉、任梦磊《中共与工合在延安的经济共建与价值认同》,《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4期。藏于美国的孔祥熙、宋子文档案近年来也先后对外开放,并陆续在国内整理出版,大大便利了研究者利用。④复旦大学根据宋子文档案整理出版的《宋子文与外国人士往来函电稿(1940—1942)》《风云际会:宋子文与外国人士会谈记录(1940—1949)》(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均收录有“工合”文件。
研究视野的转向和不同学科理论的借鉴吸收,加上数量可观的新史料,使得“工合”研究的进一步深化、细化具备了可能性。可以想见,随着越来越多史料的不断刊布,有关“工合”运动的研究必将会迎头赶上,以进一步推动抗战史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