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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多出铜”
——北宋初年对江南铜资源的开发及铜钱铸造业的发展

2019-12-14刘晨曦

地域文化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池州铜矿铜钱

刘晨曦

宋代是我国历史上铸造铜钱较多的时代,“至道(995—997)中,岁铸八十万贯,景德(1004—1007)末,至一百八十三万贯……天禧(1017—1021)末,铸一百五万贯”。①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7,真宗天禧五年末,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263页。相比唐代而言,唐天宝(742—756)年间“天下岁铸三十二万七千缗”,唐德宗贞元二十年(804)“天下岁铸钱十三万五千缗”,唐文宗时“天下岁铸钱不及十万缗”。②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7,真宗天禧五年末,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263页。从铜钱铸造数量看,远远超过唐代。

宋初江南铜矿的开发③按:本文所指的“江南”,主要指宋代接收的原南唐政权所管辖土地,即宋代的江南东、西路、福建路,今天的江苏和安徽长江以南地区、江西省和福建省。,不仅仅涉及矿产资源的利用,更涉及铜钱铸造这个重大经济问题,本文结合宋初铜钱铸造业的发展,对宋初江南铜资源的开发成因进行解析,以求正于方家。

一、开发“江南铜”——太宗、真宗两朝的铜矿生产与铜钱铸造

(一)探索阶段

这一阶段从宋朝平定南方到太平兴国六年(981)。《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一至食货三三之五①薛居正:《旧五代史》卷146《食货志》:“江南因唐旧制,饶州置永平监,岁铸钱。池州永宁监、建州永丰监,并岁铸钱。杭州置宝兴监铸钱。”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1948页。记录了包括金、银、铜、铁、铅、锡等各种官营矿场的置废时间,这是一份北宋初期至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的各类矿产地兴废时间的记录。②《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一至食货三三之五,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4-5376页。这份记录中出现最早的纪年是宜州的富仁监“乾德二年置”,③在这份记录中,最晚出现的时间是熙宁十年,例如银产地中的信州丁溪场,“熙宁七年置,十年罢”,见《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参考王菱菱《宋代矿冶业研究》附录2《北宋初期至宋神宗熙宁十年各类矿产地兴废时间表》,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33-444页。但地处今广西的宜州,在宋太祖乾德二年(964)的时候还未被纳入北宋版图,所以宜州富仁监只能是从南汉政权手中接收的。在这份记录中还有很多矿场标明“旧置”,这也只能是从前代接收而来。其中“旧置”的铜矿场如下:

……饶州:兴利场,旧置……信州:宝丰场,旧置……南安军:城下场,旧置……建州:龙焙监、同德场,旧置……汀州:黄焙、龙门场,旧置;漳州:兴善、岩洞场;邵武军黄土、磥磜场……;英州:礼平场,旧置。④《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

另外,南剑州顺昌县铜矿场中的“新发、王丰、赡国、青铜、招化、丰岩、新菩萨场,并同银场”。⑤《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查《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二记载银场,“南剑州顺昌县新发、王丰、瞻国、青铜、招化、丰岩、新菩萨场,旧置;安福场,旧置。”⑥《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南安军设置于淳化元年(990)⑦《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之前一直属于虔州。

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产铜的州都集中于南方割据政权的领地之内,尤其是集中于南唐境内。除了英州(今广东英德)为原南汉领土,漳州属于原陈洪进割据政权外,其余饶州(今江西上饶鄱阳)、信州(今江西上饶信州)、汀州(今福建长汀)、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建州(今福建建瓯)、南安军(今江西大余)都位于南唐政权疆域内。宋初接收的南方产铜州,除了英州外,都分布在武夷山脉东西两侧。与唐代铜产地遍布南北相比,宋初的铜产区局限于东南地区。

宋太祖开宝四年(971)平广南,开宝八年(975)平江南,开宝九年(976)太祖去世,当年太宗即位,改元为太平兴国元年(976)。太平兴国三年(978),陈洪进纳土,漳、泉二州入版图,同年吴越钱俶纳土。至此,南方割据政权的领地全部归入中央管辖。

北宋时期的铜矿开发是从太宗朝开始的,官方开发着力最多的是江南地区的铜资源,即原南唐辖区的铜资源。

据《宋史》卷一百八十《食货·钱币》记载:

太宗即位,诏昇州置监铸钱,令转运使按行所部,凡小山之出铜者悉禁民采,并以给官铸焉。⑧王存:《元丰九域志》卷6《江南西路·南安军》:“淳化元年以虔州大庾县置军”,“淳化元年以虔州南康、上犹二县隶军”。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56页。南安军是有虔州分出来的,虔州所产铜应当就是南安军的铜场生产的。

昇州为原南唐都城,转运使当为江南路转运使。江南路第一任转运使为杨克让,第二任转运使为樊若冰。①脱脱:《宋史》卷180《食货·钱币》,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4376-4377页。

杨克让开发江南铜矿事宜,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但樊若冰(按:史书中又名樊若水,后改名樊知古)却对江南铜资源的开发十分关注,并于太平兴国二年(977)建议宋太宗:“于昇、鄂、饶等州产铜之地,大铸铜钱。”②杨、樊二人官职,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7,太祖开宝九年四月壬戌和卷18,太宗太平兴国二年正月辛卯,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371页和396页。参考戴杨本:《北宋转运使考述》下编《北宋转运使年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30页。樊若冰又作“樊若水”,《宋史》卷276有传,后改名樊知古,本是江南书生,后投奔北宋。又王应麟《玉海》卷180《食货·钱币》:“(开宝九年)七月,昇州言岁铸三十万缗,命通判杜见素经度采铜。”扬州:广陵书社,第3311页。则昇州采铜在太祖末年就已开始,但太祖开宝九年十月即驾崩。

樊若冰对江南铜矿的开发,侧重昇、鄂、饶这三州。但是,太平兴国二年(977)这次对江南铜资源的开发并不太成功。据史书记载:

江南因唐旧制,饶州置永平监铸钱,岁六万贯。江南平,增为七万贯,常患铜少。③脱脱:《宋史》卷180《食货·钱币》,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4377页。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8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二月壬辰朔,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396页。

可见北宋初年仍然面临缺少铜材的局面,并影响铜钱的铸造。《文献通考》卷九《钱币》原文小注记载北宋前期铜钱监设置情况:

京师、升、鄂州、南安军旧并有钱监,杭州有宝兴监,后并废之。④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21《诸监炉铸钱》引《杨文公谈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46页。

这几个铜钱监被废应与铜的缺乏有关,据王禹偁《小畜集》卷十七《江州广宁监记》:

太宗即位,淮海王钱俶入朝,又得杭州钱监,寻以铜、锡不充而废。⑤马端临:《文献通考》卷9《钱币》,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94页。

钱俶纳土在太平兴国三年(978),而杭州的宝兴监没过多久因为缺少原料而停止生产,时间大概在太平兴国三年、四年左右。上述其他几个钱监停止生产,时间也应相去不远。这也说明当地的铜产量不足以支撑铸钱业的生产,昇州在宋代也没有生产铜的记载。据《宋会要辑稿》记载,汀州上杭县的“锺寮场,太平兴国二年置”。⑥王禹偁:《小畜集》卷17《江州广宁监记》,四部丛刊本初编第805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19年。这个铜场显然没有太高的产量,不足以满足当时的需要。

宋廷在接收江南之后,很快就开始对江南铜资源的开发,但结果却不理想。

(二)开发信州铜

这一阶段从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到至道三年(997)。太平兴国二年(977)对江南铜的开发,成效不大,太宗又于太平兴国六年(981)派遣张齐贤赴江南开发铜矿资源。

(太平兴国)六年正月,迁为江南西路转运副使,特赐其母邑封。十二月,改右补阙,踰月充正使。初辞日,上面命曰:“江左初平,民间不便一一条奏。”齐贤曰:“臣闻江南旧以铁为币,今改用铜钱,民间难得,而官责租课,颇受鞭挞,此最不便。”上曰:“汉时吴王即山铸钱,江南多出铜,为朕密经营之。”初,李氏岁铸六万贯,自克复,增治匠,然亦不过七万贯,常患铜及铅、锡之不给。齐贤乃访得伪承旨丁钊,历指饶、信、虔山谷产铜、铅锡之所。又求前代铸法,惟饶州永平监用唐开元钱料,坚实可久,由是定取其法,岁铸三十万贯,凡用铜八十五万斤、铅三十六万(斤)、锡十六万斤。齐贤即诣阙面陈其事。诏既下,颇有言其妄者,乃令中书召齐贤问讯,齐贤具述尝亲行山院,其辞甚确,万一以之。丁钊亦得复补殿前承旨,掌铜场。又有言新法增铅锡多者,齐贤固引唐朝旧法为言,始不能夺。①《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

可见,太平兴国六年(981)以后这次对江南铜资源的开发,取得了圆满成功。

张齐贤这次对江南铜矿资源的开发,重点是饶、信、虔三州,在饶、信、虔三州中,以信州产铜最多。据记载:

其后信州铅山县出铜无算,常十余万人采凿,无赖不逞之徒,萃于渊薮。官所市铜数千万斤,大有余羡,而铜山所出益多。有司议减铜价,凿山者稍稍引去。②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2《张文定公齐贤传》,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版,第450册,第677页下。又见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太宗太平兴国八年二月乙酉,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541-542页,脱脱:《宋史》卷265《张齐贤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9152页。

所言“数千万斤”当为“数十万斤”之误,据《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一二,北宋元丰元年(1078)官方铜的收入量才有一千四百六十万五千九百六十九斤。③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21《诸监炉铸钱》引《杨文公谈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46页。不过,信州铜产量很大,应该是没有疑问的。据《宋会要辑稿》记载,信州的铅山铜场置于端拱二年(989),邵武军邵武县同福铜场置于淳化五年(994)。④《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一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80页。

宋太宗一朝,先后两次对江南铜进行开发,终于取得成功,解决了铸钱原料不足的问题。由于江南铜产量剧增,原有的饶州永平监的生产能力不能满足铸造铜钱的要求,至道二年(996),北宋在池州新建永丰监铸钱。⑤《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太宗至道(995—997)末年,铜的岁课额达到四百一十二万余斤。⑥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0:“(太宗至道二年)冬十月己未,诏以池州新铸钱监为永丰监。先是,饶州有永平监,兵匠多而铜锡不给,知州马亮请分其工之半,别置监于池州。诏从之。于是岁增铸钱数十万缗。”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853页。

(三)四大铸钱监的确立

这一阶段是宋真宗在位时期(998—1022)。真宗即位之初,张齐贤建议增设钱监,据《宋会要辑稿》食货一一之六引《九朝通略》:

咸平二年,宰臣张齐贤言:“今钱货未多,望择使臣按行出铜易得炭薪之处,增置监铸钱。”乃命虞部员外郎冯亮等至建州置丰国监,江州置广宁监。明年,凡铸钱一百二十五万,乃以亮为江南转运副使、提点江南福建铸钱事。⑦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7,真宗天禧五年末,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263页。

建州丰国监置于咸平二年,江州广宁监置于咸平三年,广宁监岁铸钱二十万贯。⑧《宋会要辑稿》食货一一之六,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4995页。

真宗景德三年(1006),京城开封的铸钱监停止生产,⑨王禹偁:《小畜集》卷17《江州广宁监记》:“于是建阳首焉,浔阳次焉,明年敕江州广宁监,……岁铸钱二十万贯。”四部丛刊本初编第805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19年。全国只保留了江、池、饶、建四个铸钱监。这是由于铜钱产量增加的原因,京城的铸钱监显然没有必要继续生产。景德末年,铜钱的年产量达到一百八十三万贯。①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4:“(真宗景德三年年末)废在京铸钱监,改为铸䥱务,掌造铜、铁、鍮石诸器及道具,以供内外出鬻之用。”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435页。饶、池、江、建这4处钱监是宋朝的四大骨干钱监,池州和江州一直生产到北宋末年,而饶州钱监则是与宋代历史贯穿始终。

但是铜钱铸造量受铜产量的影响,真宗大中祥符年间,铜产量有下降的趋势,《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了大中祥符九年(1016)李溥的一段言论:

“饶、池、江、杭【按:应为饶、池、江、建】四州钱监每岁共铸钱一百二十万贯,用铜四百五十三万斤,四监及产铜州军见管铜共一百五十二万一千二百余斤。又信州阴山寺等处铜坑,自咸平初兴发,商旅竞集,官场岁买五六百万斤。采取既多,其后止及二三百万斤,望酌中定额。”上曰:“尝记咸平中陈恕以江南铜多,请官少市,未几,铜矿渐少,迄今常若不丰。如解池盐,景德中所收数倍,本州亦欲少种,不逾年,雨旱骤减旧额,是知天地所育皆贵济用,岂人心可料其增损耶!”②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7,真宗天禧五年末记载:“景德末,至一百八十三万贯。”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262页。

文中“信州阴山”疑为“信州铅山”,此时的铜产量显著下降。文献中也有记载:“大中祥符后,铜坑多不发,天禧(1017—1021)末,铸一百五万贯。”

据《宋会要辑稿》记载,真宗大中祥符三年(1010)新置了饶州德兴县铜场。③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87,真宗大中祥符九年五月戊申,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989-1990页。根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九十七的记载,在真宗天禧五年(1021)末,“产铜有三十五场,在饶、处、建、英、信、南安、汀、漳、邵武、南剑等州军,又一务曰梓州之铜来”。④《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铜的产地范围除了增加梓州外,并没有显著扩大,而且还主要依赖信州的铜矿,信州铜矿低产造成天禧(1017—1021)岁课铜仅为二百六十七万五千余斤,⑤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7,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262页。比至道末年低了一半左右。

真宗末年开始的铜资源紧张局面一直持续到仁宗时期,仁宗景祐四年(1037)时,“池、饶、江三州钱监并阙铜铸钱”。⑥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97,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262页。铜产量的不足严重影响铜钱的铸造。

宋初平定南方割据政权后,随即在江南开发铜矿,铸造铜钱,太平兴国六年(981)以后,随着信州铜矿的开发,铜产量大幅增加,铜钱铸造也随之兴旺,兴建了饶、池、江、建四州的铸钱监。真宗末年,由于信州铜产量下降,铜钱铸造量也随之降低。

二、宋初开发“江南铜”的原因

首先,这是统一货币,实现国家经济统一的需要。如前所述,五代十国时期,北方中原政权仍然铸造铜钱,但南方割据政权却大量铸造铁钱,造成国家货币的不统一,北宋统一全国后,自然需要铸造铜钱,统一全国货币。

北宋初年,国家面临铜资源不足,铜钱短缺的困境。对民间的铜器制作和使用,宋廷延续前朝政策,依然采取“铜禁”的措施,并且在新征服的江南地区推行。

太平兴国二年,有司言:“江南诸州铜先未有禁法,请颁行之。”诏从其请。除寺观先有道佛像、钟、磬、铙、钹、相轮、火珠、轮铎及人家常用铜鉴外,民间所蓄铜器悉送官,给钱偿之,敢有匿而不闻者,论如律。①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0,仁宗景祐四年九月丙寅,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837页。

重申铜禁,实际反映了铜资源匮乏的窘境。

社会上流通的铜钱数量严重不足,比如原南唐统治区,收取租税原用铁钱,北宋改用铜钱后,由于民间没有足够的铜钱来支付租税,造成“市井萧条,民益困乏,禁锢苛责,犹不能偿,至有鬻妻卖子”的局面。②李焘:《宋会要辑稿》食货三四之三一,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404页。到真宗咸平二年(999)的时候,仍是“钱货未多”。③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2,太宗太平兴国六年年末,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93页。

面临铜资源紧缺和铜钱匮乏的情况,宋廷自然要千方百计开发铜矿,铸造铜钱。

为什么要开发江南铜,在江南铸钱呢?从铜矿等有色金属资源的分布来看,中国南方是有色金属资源的富集区,北方相对缺少这方面的资源。从历史来看,五代和宋代之后,北方的铜矿开采一直不发达,产量远远不能和南方相比。以宋代而言,在铜生产最为兴盛的神宗元丰元年(1078),北方只有陇州和虢州两地产铜,课额分别为9,019 斤和6,392斤,与此相比,东南的江西、福建、广东等地铜产区星罗棋布,课额最高的韶州达到了12,808,430斤。④《宋会要辑稿》食货一一之六,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4995页。

当时人们的观念也认为“江南多出铜”,前述宋太宗命张齐贤往江南主持铜矿开采和铸钱事宜,就用了西汉吴王刘濞的“即山铸钱”的典故。查《史记·吴王濞列传》:

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⑤《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一一至一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9-5380页。参见王菱菱《宋代矿冶业研究》,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第41-42页。

《史记集解》引韦昭曰:“今故鄣。”《史记正义》注释铜山“今宣州及润州句容县有”。⑥司马迁:《史记》卷106《吴王濞列传》,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396-3397页。在今安徽和江苏南部地区,与宋代江南铜产区有一定距离。

但更主要的是,北宋在平定南唐之前,就掌握了江南的地情资料。宋朝在平定江南之前,就通过索求江南地理图籍了解到这方面的情报,《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开宝六年(973)四月辛丑:

是日,遣卢多逊为江南生辰国信使。多逊至江南,得其臣主欢心。及还,舣舟宣化口,使人白国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图经,史馆独阙江东诸州,愿各求一本以归。”国主亟令缮写,命中书舍人徐锴等通夕雠对,送与之,多逊乃发。于是江南十九州之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多逊尽得之矣。归,即言江南衰弱可取状。上嘉其谋始有意大用。⑦司马迁:《史记》卷106《吴王濞列传》,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397页。

掌握正确的江南地情资料,是宋廷得以在江南大力开发铜矿资源的前提条件。

三、江南铜资源开发成功的因素

(一)江南地质条件适宜矿产资源的开发

从地质条件看,中国南方主要出产有色金属,北方多黑色金属。信州是宋代初年铜矿开发的重点地区,信州铅山铜矿是宋代主要开采的铜矿。铅山铜矿一个以铜硫为主的多金属矿床,主要含矿岩石为矽卡岩。矿体呈似层状、透镜状。矿床自上而下,由东到西可分成七个矿带,其中以第二矿带规模最大,含铜量亦最为丰富。矿床原生矿物以黄铁矿、黄铜矿为主。次生矿物以褐铁矿、辉铜矿为主,自然铜、蓝辉铜矿、斑铜矿次之,有少量铜蓝、孔雀石等。主要矿石类型为细脉浸染状黄铜黄铁矿石。本矿区的表生分带,是由氧化—混合—原生三个矿石带组成的。矿床氧化带一般深数十米,分布于200 米标高以上,主要由铁帽和氧化铜矿石组成。氧化铜矿石由含铜黑土(胆土)及辉铜黄铁矿石组成。混合带分布范围比氧化带大,与当地侵蚀基准面一致,主要为辉铜黄铜矿石,可能古代主要就是在这个混合带中开采铜矿石。本矿床主要矿带的矿体倾角与地形坡度很接近,并且在矿区中部大面积暴露,氧化作用强烈。①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4,开宝六年四月辛丑,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99页。从地质情况看,铅山铜矿的矿床相对较浅,适于露天开采,这在古代尤为重要,对采矿而言是难得的便利条件。

另外,南方地区多金属矿产富集,很多地方的矿产都是两种甚至三种矿产共生。前面提到的宋代南方产铜州,一般也出产银和铅两种金属。比如建州龙焙监铅场“同银铜场置”,漳州的毗婆和火深两处铅场也是“同银铜场置”。②夏湘蓉等:《中国古代矿业开发史》,北京:地质出版社,1985年,第256-257页。南剑州的铜场“新发、新丰、安仁、王丰、赡国、高才、杜唐、青铜、龙逢、小安仁、龙泉、宝应、招化、丰岩、梅营、新菩萨场并同银场”。③《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四,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6页。信州的宝丰场既出产银,又出产铜。④《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这种多金属共生的地质条件,开采一种矿产的同时,也往往会开采其他矿产,这在无形中促进了矿产的开发。

(二)江南的地理因素

某地存在矿产资源,只是证明其存在可开发的可能。在当地实际开发矿产,需要多种因素配合,地理因素是其中不可忽视的。

1.交通因素

“交通之发展为一切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之基础”,⑤《宋会要辑稿》食货三三之二,食货三三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5375页。“交通之畅阻对于国家之盛衰,地方之开发,与民生之调剂,皆具有莫大之作用”。⑥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序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页。交通的便利对地区开发而言无疑是利好因素,是地区开发的基础。

宋初江南的产铜州,主要对于今天的江西和福建二省。从全国而言,偏居东南一隅,中有武夷山脉的阻隔,内部有崇山峻岭、江河纵横,看似交通不便,但经过唐末五代的开发,交通有了较大的发展,为开发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以前文所引《文献通考》记载的真宗天禧五年(1021)的产地为例,饶州、信州、南安军位于今江西省的赣江流域,与位于今福建省的建州、汀州、漳州、南剑州、邵武军间被武夷山脉隔开。

赣江沿线从唐张九龄于开元四年(716)开通大庾岭路,成为南北交通干线。唐代鉴真和尚第五次东渡日本失败后,于天宝八载(749)由广州北返扬州,就走的这条路线。据《唐大和上东征传》:

大和上住此(广州)一春,发向韶州,倾城远送。乘江七百里,至韶州禅居寺,留住三日……至浈昌县(今广东南雄),过大庾岭,至虔州开元寺……次至吉州……从此向江州,至庐山东林寺……和上留连此地,已经三日,即向浔阳龙泉寺……从此陆行至江州城……太守亲从浔阳县向九江驿,和上乘舟与太守别去。从此七日至润州江宁县(今江苏南京)……归扬府(扬州)。①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序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页。

其路线为广州——韶州(翻越大庾岭)——虔州——吉州——江州(顺长江而下)——扬州,从扬州可以通过运河抵达北方中原地区乃至北宋的都城汴梁。

由于此路线的开辟,赣江沿线成为南北交通要道,是岭南北上中原的必经之路。南安军(今江西大余县)于“淳化元年,以虔州大庾县建为军”,②[日]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74-80页。扼守赣江上游的章水,控制大庾岭北的赣江水道和陆路交通。赣江注入鄱阳湖并通过鄱阳湖与长江连通。饶州位于鄱阳湖边,信州位于信江边,而信江也最终注入鄱阳湖。这样江西的产铜州通过赣江和鄱阳湖及其支流的水系进行交通往来,并与国内其他地区连通。

饶州在宋初能够一直保持铸钱生产,除了其历史悠久,具有生产基础外,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饶州位于鄱阳湖边,江西的各地铸钱原料可以通过赣江和鄱阳湖及其支流的水系运达这里,能够保证其有充足的原料可供生产。

福建与江西之间的陆上交通路线中,信州位于是通往福建路上的重要交通枢纽,信州有驿道通往福建的建州和邵武军,③王存:《元丰九域志》卷6《江南西路·南安军》,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256页。南宋时信州铅山与建州崇安县之间曾设置摆铺搬运铜货。④王存:《元丰九域志》卷9《福建路·建州》:“自界首至信州一百里。”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401页。王存:《元丰九域志》卷9《福建路·邵武军》:“自界首至信州三百六十里。”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406页。

可见宋初江南的主要产铜地区位于全国的主要交通干线及其附近,便利的交通条件是促进当地矿产资源开发的一个重要因素。

宋代官方在设置铜钱监的时候,也有意利用这种交通区位条件,铜钱监的位置与产铜地不一定重合。为解决饶州永平监产能不足的问题,宋朝官府于至道二年(996)在池州设立永丰监。⑤《宋会要辑稿》方域一〇之五〇:“信州铅山、建州崇安县,旧因福建纲运,并钱监般发铜货,遂于两县置摆铺兵级十营。”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7498页。之所以选择池州,从历史的角度看,池州在唐代是一处重要的铜产地和铜钱铸造基地,池州的铜陵县铜井山和利国山在宋代属于宣州南陵县,产铜,供梅根监铸钱。①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0:“(太宗至道二年)冬十月己未,诏以池州新铸钱监为永丰监。”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853页。五代时的池州设有永宁钱监。②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28《江南道·宣州》,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682页。其后,南陵县析出南陵、铜陵、繁昌三县,见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3《江南西道·宣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049页。铜陵县宋朝割属池州,梅根山、铜山在铜陵县,见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5《江南西道·池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090页。不过在宋代,文献中没有池州产铜的记载,但池州作为老矿区和铸钱基地,当地有矿冶业的传统,这应该是选择池州的一个原因。

选择池州,更多的应该是考虑区位交通因素,池州濒临长江,在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下游,铜原料可以由鄱阳湖入长江,顺流直下转运到池州。池州的铜钱可以再顺流直下,到扬州入运河转运到京师。

选择池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获得燃料,饶州永平监的燃料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淮南,王禹偁知滁州时曾“调民输炭,自滁抵饶,沂泗江涛,人颇怨咨”,后来“分铸于池州,减淮民数千里泛舟之役”。③薛居正:《旧五代史》卷146《食货志》:“江南因唐旧制,饶州置永平监,岁铸钱。池州永宁监、建州永丰监,并岁铸钱。杭州置宝兴监铸钱。”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1948页。池州优越的交通区位也便于获取燃料。

池州与饶州同在江南,说明这时宋朝官府仍旧侧重于在江南铸钱,但与饶州相比,选择池州更侧重于区位交通优势,可以便捷地获得原料和燃料,而不是单纯考虑靠近原料产地。

如前所述,真宗时期,宋朝官府在此派人出使南方,考察设置铸钱监的地址,最终选取了江州和建州,分别设立了广宁监和丰国监。张齐贤提出置监的原则是“出铜易得薪炭之处”,就是铸钱监要设在铜料产地,可是江州并不产铜,实际执行的原则是“相水土之宜,度舟车之便”,④王禹偁:《小畜集》卷17《江州广宁监记》,四部丛刊本初编第805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19年。除了原料因素,还要考虑交通因素。

建州本身产铜、铅,在此设监,是考虑原料因素,而且建州地处福建通往江西的交通要道上,南宋时丰国监停产,但福建的铜、铅原料仍要由丰国监汇总,经建州转运饶州铸钱。⑤王禹偁:《小畜集》卷17《江州广宁监记》,四部丛刊本初编第805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19年。江州位于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为交通要冲,在此铸钱,原料可以由赣江转运入鄱阳湖,产品可以由长江向外转运。⑥《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三之一七八:(绍熙三年三月九日)坑冶司言:“照得旧系建宁府、严州、赣州三监与饶州分铸,今并就永平一监,稍觉难办。况丰国监有交受南剑等州并大挺场坑冶铜铅,从本监转发前来永平监鼓铸,事体稍重,若省罢丰国监官,深虑福建一路坑场转发铜铅迟滞。欲乞仍旧存留,免将来再有申乞复置。”从之。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3362页。

2.人口因素

劳动者最为生产力要素之一,在生产力的发展中起着重要作用。足够的人口,特别是劳动人口,对当地经济的发展至关重要。江南地区在唐末五代至宋初普遍经历了人口增长,个别地区甚至增长数倍。宋初成书的《太平寰宇记》记载了江南各地的人口数据,比如建州“唐开元户二万二千七百七十。皇朝户主四万六千六百三十七,客四万三千八百五十五”;⑦赣江通航情况,见曹家齐《唐宋时代南方地区交通研究》,香港:华夏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第90-91页。汀州“唐开元户四千六百八十。皇朝户主一万九千七百三十,客四千二百七十七”;①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1《江南东道·建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012页。饶州“唐天宝户四万八百九十九。皇朝户主二万二千八百五,客二万三千一百一十二”;②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2《江南东道·汀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035页。信州“《唐元和十道要略》户二千三百五十。皇朝户主二万八千一百九十九,客一万二千四百八十六”;③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7《江南西道·饶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134页。虔州“唐开元户三万七千六百。皇朝户主六千七千六八百一十,客一万七千三百三十六”;④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7《江南西道·信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149页。吉州“唐开元户四万一千。皇朝户主五万八千六百七十三,客六万七千七百八十”。⑤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8《江南西道·虔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173页。可见除个别地区外,江南的产铜州在唐末五代都经历了人口的增长,这无疑为当地的矿产资源开发提供了劳动力的保障。

(三)宋廷用人得当

从前文所述可以看出,宋太宗时期曾在太平兴国二年(977)和六年(981)两次派人前往江南主持开发铜矿和人物的作用,第一次无功而返,第二次取得成功。而第二次取得成功,主持其事的张齐贤可谓居功至伟。张齐贤是宋代名相、能臣,宋太祖曾评价说:“我幸西都,唯得一张齐贤尔。”⑥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09《江南西道·吉州》,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206页。对其推崇备至。而张齐贤也不负众望,果然成功开发江南铜。而张齐贤的成功,与其用人也有莫大的关系,“乃访得伪承旨丁钊,历指饶、信、虔山谷产铜、铅锡之所”。⑦脱脱:《宋史》卷265《张齐贤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9150页。丁钊是原南唐政府官员,相比樊若水一介书生,对原南唐辖区内的地情有更充分的掌握。如前所述,张齐贤在真宗时又建议增加铜钱监的数量,最终增加了江州和建州的铸钱监,形成了饶、池、江、建四州铸钱监并立的局面。

结 语

宋初用了大约30 余年的时间在江南数州开发铜矿,支撑起了全国的铜钱铸造业,并建立了饶、池、江、建四州的四大骨干铸钱监。此举彻底扭转了唐代铜矿开采和铜钱铸造偏重北方的局面,铜矿开采和铜钱铸造的中心彻底转移到江南地区。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中国古代经济重心南移的一个缩影。江南铜的开发,不仅仅是因为时人观念中认为“江南多出铜”,更是当时政治经济形势驱使的。由于北方铜矿资源的匮乏,不得不选择在江南开发铜矿,而大量铸造铜钱,以替代铁钱,实现货币的统一,更加促进了江南铜矿的开发和铜钱铸造业的发展。江南地区也具有开发铜矿和进行铜钱铸造的先天优势。矿产资源的丰富蕴藏为开发铜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产铜地区的交通区位优势又为资源开发带来了丰富的劳动力,并且便于产品的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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