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背后的编创力量谈舞台剧《山海经》创作
2019-12-13龚怡
龚怡
10月6日,《山海经》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D 6空间结束了第一轮演出。作为今年ACT上海当代戏剧节唯一一部中外联合创作的劇目,整个剧组在首演前都顶着不小的压力。首演之后,这个天马行空的作品以一股原生的创造力震撼了上海观众。凭借持续发酵的口碑,最后几天的演出票全部售罄,真正做到“一票难求”。
作为全程参与排练的跟组翻译,我有幸见证了这部作品从无到有的诞生。在这里,我想深入讨论一下整个作品最特别也最具挑战的部分——“集体编创” (Devising Theatre)。简单来说,“集体编创”是一种没有固定剧本的非传统创作方式。整个团队从零开始,边“写”边排,共同创作。这种方式目前在英国非常流行,其中最具盛名的戏剧团体是Thé?tre de Complicité,之前备受好评的《深夜小狗离奇事件》则来自另一个剧团Frantic Assembly。
在传统排练中,各部门的工作可能集中在前期讨论、中期制作和后期合成,而集体编创“边写边排”的特点却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讨论需要贯穿整个排演过程,因为服装和道具会随时增加、变换或删减。同时还需要提高制作效率,让演员和剧务有尽可能多的时间去和物件磨合,这样才能根据效果再次改进或者删减,循环往复,直到完美。尽管排练过程更曲折,“集体编创”依然是导演李富贵(Rich Rusk)钟爱的创作方式。他说:“我不喜欢带着写好的剧本工作,也不喜欢预先设定好场景让演员们去执行,我喜欢通过不断地提问、讲述、倾听、实验,和演员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头脑中闪现的所有有趣的想法。”
《山海经》正是在导演的带领下,由演员和各个设计部门(音效、灯光、服装、道具、多媒体等)集体编创完成的作品。不过,这不是李富贵第一次在中国尝试集体编创。三年前,他就带着壁虎剧团的团队和上话合作了《惊梦》,其风格化的肢体表现和炫目的视觉效果惊艳了上海的观众。“李富贵”这个豪气的中文名便是三年前《惊梦》的演员们给他取的。《山海经》中还保留了几位《惊梦》的演员,经过多年的合作他们和富贵导演已经建立了深厚的默契。
回到“集体编创”这个话题,其实真正的创作早在进排练厅之前就开始了。据导演说,《山海经》真正的筹备期是两年。这期间,他读原著,做调研,甚至去神话故事的发源地——甘肃天水进行采风。今年8月开始的第二阶段,其实是厚积薄发的落地整合。这个阶段的任务就是把星火般的灵感和创意在舞台上一一呈现。在实际编创过程中,导演除了要引导演员自主创作各个片段外,更重要的工作是对这些片段进行删改、重塑和排序。只有在确定了整个戏的走向之后,他才要求演员在每个动作、画面和对话中加入更丰富的情感、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更加哲理的思考。观众现在看到的《山海经》更准确地来说是“首次呈现版”。至少有同样体量的片段被暂时搁置,并不是因为那些片段不够精彩,只是目前的版本是导演“剪辑”后较为紧凑和完整的一个组合。
说了这么多,《山海经》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个在大洪水中失去了父母、被古老神灵抚养成人、生活在当代物质世界的女孩,在神的启迪下决定牺牲自己,补天拯救了世界。故事和主题对观众来说可能很重要,但对主创们来说这只是这个戏的一小部分意义所在。除了这个关于传承、环保、觉醒和爱的故事本身,《山海经》更想唤起遗失在麻木日常中的敏感性和创造力,释放扎根在每个个体中的生命力,一如主创们在这个戏的编创过程中所感受到的。
这是一种最纯粹也最迫切的创作方式。想象力能够没有边际地任意驰骋,身体和语言能最大程度地被唤醒,每分每秒都在试验和产出新的内容,每个片段都充满了惊喜和挑战。由这种近乎本能的创作欲迸发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声响、每一束光亮、每一滴汗水,都变得格外鲜活,饱含力量和情感。所以,无关女孩、神灵或者世界,当内容和形式不足以定义一个作品,可能创作本身才是它最重要的意义。于观众而言,也许抛开预设地走进剧场,体验未知并沉浸其中,才是打开《山海经》的最佳方式。
当然,这样说绝对不是为了避重就轻地略过一些话题。在观剧时不自觉地去思考剧情、主旨,观后对某些片段不理解甚至产生质疑,这都无可厚非。在“集体编创”这样一个特别的过程中,主创和观众一样无法穷尽每一个细节、每一层意义,他们也在排练和演出的过程中逐步加深对这个作品的理解,和“过程”共同成长。只可惜很多创作中的感动永远无法传递给观众。比如为很多人津津乐道的九尾狐装扮经历过四五个版本的修改;补天大龟壳的镜面效果是靠导演和制作师纯手工完成;“大禹治水”的中国风配乐是英国作曲家两个小时完成的“灵感之作”;排练中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再来”;每一段编舞确定下来之后导演立刻会说“先练20遍”……
富贵导演总是强调,创作是一个永不止息的过程。《山海经》就是一列两年前启动的小火车,每一天的创作和排演都为它加入新鲜的元素。至今我都很难定义《山海经》是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戏”,但我确定它是当代中国舞台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本土又融合、原始且真诚、技艺精湛、毫无保留、天马行空。
(作者为复旦大学外语语言文学学院在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