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场心事

文/沈锁锁

婚内出现了问题，容易让人把希望转向婚外，可是其实，自己的问题解决不了，一切希望都是渺茫。

似乎有一种魔力

罗丹觉得自己疯了。

今天已经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中医诊所。其实她的咳嗽已经好了，过来，不为看病，只是想看江医生。

诊室的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罗丹一边在外面排队等候，一边想象着江医生诊病的样子。

他一定是面色柔和，轻轻将手指搭在患者的腕上，戴着眼镜的一双眼眸看上去平静而深邃。

他也会温和地询问和安静地倾听，之后拿起笔在纸上开药方，并为患者详细讲述服药的注意事项。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充满磁性，说出来的话句句温柔。

这家诊所不是本市最著名的中医诊所，江医生也不是本市最著名的医生。

但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你不由得相信，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他开的药绝对是最适合你的。

甚至于他还有一些心理医生的功能，你坐在他对面的时候，能感觉自己被倾听、被理解、被关心。

当一个人内心安然，病也似乎走了一小半。

罗丹第一次来的时候，在江医生温和而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忍不住一股脑把自己的痛苦倾倒了出来。

她咳了半个秋天，中药西药都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好转。

身边的人都以为咳嗽是寻常病，意识不到她病得多严重，领导还在给她加工作，家里人还指望她做饭洗衣，儿子写作业也得她在旁边监督。

没有人理解罗丹的痛苦。

江医生当时认真地听完，平静地说：“看得出你的确很难受，咳嗽久治不愈，会带来很多生活不便。”

第一次有人这样理解她，罗丹简直要落下眼泪。

江医生思忖一下，对她说：“我先开几副药，你吃吃试试，三天后过来根据服药的情况调方。先不要奢望一下子治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有缓解就是好迹象。”

罗丹点点头，觉得江医生的每句话都说到她的心坎里。

他温和的目光中透出一种笃定，让罗丹觉得，他能治好她。

体内埋伏着疯狂的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起到了一定作用，吃了江医生开的几剂药，罗丹的病情很快好转。

最起码夜里不会咳醒，吃饭和说话也不会因为剧烈咳嗽而中断了。

当她第二次来到江医生的诊所，就要求多开几服药。

江医生却依然开了三天的药量，他说：“中药不宜多开，先给你开三天，如果觉得有效果，可以再来开。如果能很快恢复，就不必吃药了。”

真是良心医生啊！罗丹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之后罗丹又来过几次，这个小诊所不知不觉成了让她心生期待的地方。每次走到这里，罗丹的内心就弥漫着一种踏实的感觉。

江医生的眼神是那么温暖和干净，让她忍不住猜测，生活中他一定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吧？他对于生活中的琐碎和困难一定充满了耐心，对家人一定百般呵护吧？

罗丹进而对江医生的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好奇。

他这个年龄应该结婚了，也应该有孩子了吧？他的妻子是一个怎样幸运的女子，竟能找到了这样一个男子做丈夫？

可是罗丹不好意思打听江医生的私生活，怕别人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不过她发觉自己越来越神经了，怎么对一个见面不多的人产生了这么强烈的好感。

她这阵子眼前时不时地晃动着江医生的影子，赶都赶不走。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到这个诊所来，让他把把脉，听他说说话。

后来有一次来诊所，当江医生把手搭在罗丹的腕上，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好像只有在少女时代，才有过类似的感觉吧。

罗丹努力让自己平静，脸却不由得发热了，真担心正在诊脉的江医生洞察了她的内心。

再后来，罗丹每天都想到诊所来，这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害怕，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罗丹盼着身体好转，却又害怕身体好转，一旦好转，她又如何名正言顺地到江医生这里来呢。她觉得自己对江医生简直产生了迷恋。

对，用迷恋这个词非常恰当。每次见到江医生的时候，她的内心就小鹿乱撞，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人又羞愧又兴奋。

每当看到江医生的微笑，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整天心情舒畅，走在街上，觉得空气都是香甜的。

哪一天看不到江医生，她又觉得失魂落魄的。

罗丹是个有家的女人，她知道自己不该对一个陌生的男人产生非分之想。她也知道在江医生的眼里，她可能只是一个病人。

对，肯定是这样的，她曾经悄悄观察过，江医生似乎对谁都有这样的耐心，对她和对别人并无二致。

可是怎么办呢？自己就是对江医生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好感。

她也没想到，自己37岁的身体里，还埋伏着这样疯狂的力量。

没有得到过，何谈失去

老公孩子、工作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罗丹要理智，要压抑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

她知道，不能任由这样的感情迅速滋长和蔓延。

她是个妻子，是个母亲，她要维持生活的稳定。所以当咳疾平复之后，她一直忍着没有再去诊所。

罗丹努力工作和生活，像往常一样买菜做饭。家里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孩子还小，不懂事；而丈夫呢，每天都那么忙，忙于工作，忙于应酬，忙到很晚才回家，然后习惯性地去书房睡觉。

最初他们不在一个房间睡，是因为老公回家晚了怕打扰她，后来竟形成了习惯，时间久了，两个人再睡一起都觉得别扭了。

作为一对渐入中年的夫妻，他们渐渐厌倦了对方的身体，厌倦于跟对方交谈。

罗丹已经忘记了有多久，她和丈夫之间没有了亲密的举动，甚至已经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碰过对方的手了。

刚刚意识到和丈夫之间从身体到思想都反映出来一种疏离的时候，罗丹曾经试图去改变。

某个冷寂的夜晚，她抱着被子来到书房，轻轻躺在丈夫身边。可是被吵醒的丈夫却厌烦地翻了个身，嘟囔道：“床这么小，你不嫌挤吗，还是回大卧室去睡。”

“我想和你谈谈。”

“深更半夜，谈什么，你不困我还困呢。”丈夫不耐烦地说。

这种从身体到情感的拒绝，让罗丹很受打击，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个有魅力的妻子，简直像个可怜虫一样，让人生厌。

抱着被子回到大卧室，从此不再主动示好。丈夫似乎是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注意她的情绪。

两个人的关系日趋冷漠。

罗丹一直觉得，渐渐步入中年，她不再有强烈的感情需求。

冷漠又怎样，夫妻不亲密又如何，只要一起供着房贷，一起养着车子，一起养大孩子就是了。

直到遇到了江医生，罗丹才发现那种少女时候的怦然心动又回来了。

她才知道，她从来都是一个感情需求非常强烈的人，只是长久以来，这种需求被压抑起来了。

当她长期咳嗽却得不到丈夫关心时，当连她说话丈夫都懒得听的时候，她的内心是绝望的。

而江医生的倾听和关注，像一阵春风，催化了她内心的温情。

她常常想，当初如果她嫁给的人是江医生，那她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至少是温暖的吧，江医生是那么温柔的人。

罗丹知道这不是爱情，也许只是因为久处于冰冻的环境里，她才如此稀罕这一点温暖。她要克制自己，不能偏离生活轨道。

可是理智常常被冲动淹没，就如今天，在压抑了几天之后，冲动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不知不觉就在一天中第二次走进了这家诊所。

终于排到她了。江医生看了她一眼，“哎，我记得上午你来过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不用再开药了。你已经不咳了，没必要再吃药。”

“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再帮我把把脉，看我是不是彻底好了。”罗丹声音低低的，没有底气。

“上午不是已经把过脉了吗，你现在喉咙没有问题了，回去多喝水。正是秋燥的时候，注意多吃一点冰糖雪梨之类的食物。”江医生保持着极大的耐心。

罗丹有点失望，她那么渴望来见他，难道他一点感应都没有吗？

也许她真的是一个没有魅力的女人。

罗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心里充满了一种失去的沮丧。虽然她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失去什么。没有得到过，何谈失去。

努力熬过这段感情的冬天

罗丹回到家里，才发现忘记了买菜，她太失魂落魄了。

丈夫今天意外回来得早，见罗丹两手空空，就问她为什么没有买菜。

“我去诊所看喉咙，忘了买。”她恹恹地答。

丈夫这才想起了她的咳疾，说：“感觉你已经好了，去哪家诊所看的？”

他这样一问，罗丹竟有点紧张，不过还是说出了那家诊所的名字。

“哦，有个姓江的医生是那个诊所的吧？”丈夫说出了江医生的名字。

罗丹更加紧张，难道他看出了什么？她问：“你怎么知道他？”

“他最近在闹离婚，我是他妻子的代理律师。”罗丹的丈夫是个律师，常帮人打离婚官司。

“为什么闹离婚？”罗丹忍不住问。

“他妻子说两个人性格不合，交流不畅，后来发展到无话可说，她不想在冷漠的婚姻里耗着了。”丈夫答道。

“怎么可能？”罗丹简直难以相信，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能陷在婚姻的冷漠里不能自拔。

可能她的反应太激烈了，丈夫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你了解这个人？”

罗丹愣了一下才说：“谈不到了解，他给我看过病，看上去脾气很好。”

“人不可貌相。一个冷漠的丈夫未必不是一个温和的医生，只能说他的职业素养还是比较高的。”丈夫说。

“是呀，人不可貌相。”罗丹想，不知道他丈夫在别人面前，是否也是个耐心而温和的律师。

罗丹起身想去冰箱里找找有没有菜，丈夫却说：“出去吃吧，今天见完当事人，我也反思了一下我们的关系，觉得我们的确应该好好谈谈了。”

罗丹点点头。

上了车子，因为还在愣神，罗丹忘记了系安全带。

丈夫一边埋怨，一边俯身过来帮她系。

他们似乎很久没有距离这么近了，罗丹闻到丈夫的气息，非常熟悉，没有催化出心动的感觉，但是很亲切。

已是深秋，外面落叶飘零，罗丹心里在想：原来那么温和的江医生，如今和她一样，也陷入了婚姻的泥沼。

是啊，谁的生活都有难以言说的苦恼，都有枯燥难耐的时刻吧。

她和丈夫，江医生和他的妻子，婚姻都有过生动的时候，而如今又都进入了疲惫的阶段。

婚内出现了问题，容易让人把希望转向婚外，可是其实，自己的问题解决不了，一切希望都是渺茫。

她和江医生，他们谁都帮不到谁。

想到这，罗丹往丈夫这边靠了靠，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丈夫说：“你想吃什么就什么。”

这样的时刻，罗丹的心定了下来。也许我们都习惯于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外人，把最糟糕的自己留给最亲的人吧。

不如先想想办法，看如何熬过这段感情的冬天，也许熬过去，又是一个春天呢。

至于那些倾注于江医生身上的感情，就让它成为秘而不宣的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