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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的新装

2019-12-10李运普

辽河 2019年11期
关键词:纺车新衣棉花

李运普

一年又一年,当皑皑的白雪给大山披上银装,春节到来的时候,童话般的世界里便现出衣着簇新、欢声笑语的孩子们。一个个脸上带着喜悦,带着憧憬,腊梅般绽放在山野……

和城里的孩子相比,山里的孩子盼望过年的愿望似乎更强烈些。不只盼望能吃上好的,得到几毛压岁钱,最强烈的还是渴望能穿上那一身的新衣服。

那时候,家里不富裕,兄弟姊妹六个,平时的衣服有父母的旧衣服改做的,有拣哥姐们穿小的。可过年,母亲一定会让我们穿上新衣服。

家境殷实的人家从商店买现成的布,到成衣铺量尺缝制。过年穿出来,那布料,那款式,那个范儿,着实令我们羡慕。那时不仅缺钱,布票、棉票也金贵。当时有个顺口溜:个大不算富,多费二尺布,一样分棉花,闹条薄棉裤。

我们的新衣大都是家织布做的。家织布就是土布,不过在我们那却没人叫土布。生产队交完任务分的棉花,加上自己拣捞的霜后棉花淘回家扒出棉花瓣晒干,挤出棉花籽。请来弹棉花匠,腾出一铺炕,在檩子上绑根绳,吊在牛筋做弦,鸡蛋粗细的竹子做弓的背上,手持哑铃状木锤,手臂上下翻飞,优美而有节奏地敲击着弓弦,伴随着嘣、嘣嘣、嘣—— 听起来还蛮悠扬的声音,将放在一侧的棉花用弓弦震蓬松,嘣弹到另一侧,里面的杂质在这个过程中弹堆一处。那时上冬了,这种声音就会在村子里不断传出,倒也给冬日寂寞的人们带来一些听觉愉悦。弹好的棉花,纤维蓬松,雪白轻柔,呵气可飞。

弹完棉花,清扫满屋坠吊的灰尘,母亲就带我们搓棉花条。炕上、地下放上桌子,扯下一块两掌大的棉片,用约二尺长剥了皮磨得光亮的树条放在上面卷起来,然后再用约一尺长、半尺宽,背后带把手的板子搓,搓到大拇指粗细,用板子按住,抽出树条,直到将棉花都变成棉条。搓棉条力道有讲究,太紧纺出的线粗不出数,太松纺出的线不结实。

搓完棉条,母亲就白天晚上坐在我家那架旧纺车前开始纺线。右手摇着纺车,左手三个手指捏着棉条,先是捏着下端,随着线的抽出向上移动,直到一根棉条没了,再拿一根,把线头夹在棉条里捏住,再接着纺。技术不好,接头地方就会出现疙瘩,母亲纺出的棉线不仅线条匀称,而且光滑。待左手超过了头顶,纺出的线就达到了最长度,要保持一会儿,右手摇车上劲儿,这也是纺线的关键环节,劲儿大了,线会打结甚至会断,织出来的布会有疙瘩,劲儿上小了,线不结实,织出的布綯。母亲掌控得刚刚好。上完劲儿,右手轻轻反摇一下,将线提到线梭子上端,然后再摇,将线缠绕到秫秸劈开抠了瓤的线梭子上,慢慢形成一个肥硕的橄榄状就卸下。这期间,母亲的身影日夜在嗡嗡声中和纺车相伴;晚上躺在被窝里,看着在油灯下母亲坐在纺车前,全神专注,心无杂念,动作娴熟,近乎于舞蹈的美丽背影,映在墙上如同剪影,至今仍印在脑海里。母亲每年都要有一个月左右,坐在纺车前千百万次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枯燥、辛苦,母亲却从没抱怨过。

日夜辛劳的母亲六十多岁腰就弯得很厉害了。表哥的孙子说:姨奶奶你的后背,像电影里背个电台一样。可谁知道那压在上面的是家庭的重担、母亲的责任、生活的艰辛。

棉条变成了线轴,母亲就整齐码在柜盖上,并小心盖好。联系好机匠,就用包袱皮包好挑着送去。记得机匠姓高,50多岁,住村东。织布时,坐着面对挂满线的木头机器,脚下一踩,呱唧,两组纵线就上下换位,然后横向穿递线梭子,往复中,不时停下,用长篦子把梭子穿过的线向里靠实。呱唧,呱唧,咯吱,咯吱,师傅脚下的布卷慢慢长粗。织出的布有些乳白,不是很光滑,似乎有些小疙瘩。这番情景在多年以后,我讲授《木兰诗》“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时,眼前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

布織好了,母亲要亲自去取,回家精心叠上包好,放进柜子。快过年了,抱着布领我们去量尺、剪裁,大人和大孩子的衣服就在那做。像这样在家里做衣服的手工钱少,给小孩子裁些衣裤也不另收钱,母亲就拿回家用手工做。白天里,油灯下,母亲将慈爱一针一线缝进我们的衣服里。

衣服都做好了,大改小的也完事了,母亲就开始染色。把小纸袋装的黑或蓝或绿色粉末,倒进盛了水的煮饭大铁锅里搅和开,将水烧热,把衣服放进去,还要不停地用木棍翻动,防止着色不匀和锅底将衣服烙糊。煮到差不多了捞出来,用清水漂,直漂到水清亮为止,捞出晾晒干就是新衣服了。染在母亲手上纹路里的颜色,好久才能褪去。过年能穿上这样的新衣服也很满足,不仅有新气象,更有母亲深深的爱,浓浓的情。

过年穿新鞋也是必不可少的。

做鞋要先打疙疤。夏秋最热天,在饭桌、门板上刷一层高粱面浆糊,先贴旧书报纸,再一层层贴旧衣裤拆的补丁,经过暴晒,干透以后,将“布贴画”哗——揭下,用手一抖,嘎嘎作响。

那时候每一家都有一个盒子,装着全家人的鞋样——鞋的信息库。鞋底像鞋垫的样子,鞋帮像一个宽大的“U”字,孩子的鞋样每年按脚放大一次。裁好的疙疤三四片用浆糊粘一起,用锥子扎眼,大号针纫上麻绳,纳上横竖成趟的针脚。我也偷纳过,可针脚和扯麻绳用劲不均,针脚高低不平,妈妈一下就能看出,还说,做活和做人、做事一样,要明白道理再做。

我们孩子穿的鞋底子都是毛边,大人的做包边,先用白寸带把每张裁好的疙疤边涂上浆糊包好,再纳鞋底子,像现在老北京布鞋底边。

鞋面相对简单些,但料子要好。母亲就到商店买好布料头儿,既不要布票,又花钱少。比照鞋样裁好,用结实的布料做里子,像打疙疤,先贴里子,再贴鞋面。干了揭下按照鞋样裁好,码上鞋口、鞋边,在前尖处用锥子把鞋帮、鞋底穿在一起,找准定位,分别从两边比试着上到鞋跟,便大功告成。鞋还分每只脚固定的韵脚和不分左右的便脚。讲究一点的还要排鞋楦子定型。

除夕吃过年夜饭,人人都要洗头洗脚,寓意洗去过去一年的烦恼,从头开始走好运。母亲把每个人的新衣新鞋从柜里捧出来,我们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初一早上放鞭炮、吃过饺子,迫不及待地穿上。先给自家父母长辈拜年,然后由头儿大的带领到亲戚、街坊家拜年。

春联福字鲜艳,鞭炮碎屑遍地,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飘漾着肉香。一群一伙的拜年队伍,身穿新衣,脚踏新鞋,虽然款式、颜色单调,却也一派古朴祥和。

时光荏苒,现在山里的孩子少了,过年穿新衣的习俗也随着生活的富足有所淡化。而对于我这个离家多年的游子,母亲为我们纺线缝新年衣和打疙疤做鞋的情景,还异常清晰地留在记忆里,寄托着给予我们大山一样深爱母亲的深深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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