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山阳《陶诗钞》探析
2019-12-10张晓琴
张晓琴
在中国古代文学、文化史上,陶渊明其人、其诗都有着深远的影响与意义,“酒”与“菊”相互融合的真淳境界,加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隐士气节,使得渊明及其诗歌成为古代士大夫的精神栖息地。不仅如此,其影响力早已跨越国界,进入东亚汉文化圈,深刻影响着异国文人。早在奈良时代,日本文人山上忆良(660—733)便受陶渊明《形影神》之影响,创作《贫穷问答歌》。随后,模仿陶诗、追捧渊明的风气持续蔓延至江户时代,渊明被视为一种理想化的精神意象,频繁地出现于诗文创作中,题作渊明图像的诗歌亦数不胜数。其中,以对《陶渊明图》《渊明漉酒图》《渊明高卧图》《渊明归去图》《渊明抚琴图》《渊明抚松图》《渊明归舟图》等图像的题诗为盛。日本历史上亦多有对《陶渊明集》之翻刻,如宽文四年(1664)版《陶靖节集》、天保十一年(1840)版《缩临治平本陶渊明集》等。(参见卞东波《日韩所刊珍本〈陶渊明集〉丛考》,载《铜仁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江户后期学者赖山阳(1780—1832)所选评的《陶诗钞》则是陶集在日本比较有代表性的评注本。
一、 赖山阳与《陶诗钞》之成書
赖山阳,名襄,字子成,号山阳、山阳外史,通称久太郎,为日本江户后期著名的历史学家与汉学家。其父亲赖春水(1746—1816)为当时重要的儒学家,在大阪设有名为“青山社”的学塾,为赖氏的学术素养提供了极其肥沃的思想土壤。友野霞舟《锦天山房诗话》下册“赖襄”条简述其生平曰:
春水长子,幼有逸才,以疾废。寓居京师,诗文英遒有奇气,尤长史学,性蹇傲,高自标置,又善书嗜画,喜聚古人名迹,蓄书仅数部,每乞假诸人而读,终身不忘。天保壬辰卒,年五十二。
赖氏一生著作颇丰,有《日本外史》《日本政记》《新策》《通议》等史学著作,亦有《山阳文集》《山阳诗集》等汉诗文集流传于世。此外,他还选评诸多汉诗,著有《陶诗钞》《韩昌黎诗钞》《东坡诗钞》《宋诗钞》《浙西六家诗钞》等评点之作。
赖氏对陶渊明颇为崇敬与向往。文化十一年(1814),三十五岁的赖山阳在拜访姬井先生时,见其名为“桃源”之爱石,作《桃源石记》曰:“襄尝闻之父桃源之说。”(《赖山阳文集》卷七,《赖山阳全书》本,赖山阳先生遗迹显彰会,1931年,下同)可见,在父亲赖春水的熏染之下,赖氏很早便接触到陶渊明诗文。文政十年(1827),赖氏游览石川丈山主持修建的涉成园时,受人之托作《涉成园记》,记中写道:
(该园)周以垣环植枳壳,民呼之枳壳殿,而其实曰涉成之园,取于陶渊明之词也……渊明之园,日涉而成趣;此园则岁涉而成趣,又世涉而成趣也。(《赖山阳文集》卷十一)
赖氏指明此园营造的主题,又流露出对于集静寂、幽邃、恬淡于一体的世外桃源的想象,呈现出其对于渊明真朴生活乐趣的认同。赖氏创作亦多涉及陶公形象,如《读陶靖节诗试拟其体》《陶渊明图》《渊明漉酒图》《为南洞相公题燕间四适图四首》《题石靖节集陶句》等诗文,不仅在艺术上效仿陶诗之意趣,也展示出其对渊明精神境界的欣赏与追随。
《陶诗钞》的选评不但依赖于赖氏对渊明之景仰,亦源于日本汉学者热衷于学习中国古代文化的良好氛围。纵观日本文坛,无论是平安时期,还是五山时期,汉诗始终作为古代日本与中国文化交流的媒介之一,从而深刻影响着日本文学。行至江户时代,尽管德川幕府厉行锁国政策,仅仅开放长崎口岸与中国、荷兰进行贸易,但是学习汉文化的热情促使长崎于此时成为日本汉学者的重要集中地。文政元年(1818),赖山阳曾游历长崎,并作《长崎杂诗》(《赖山阳诗集》卷十一):
槁街浮水碧,莎馆靠峰青。山约人烟密,市笼潮气腥。儿童谙汉语,舟楫杂吴舲。谁信嚣尘境,孤吟倒酒瓶。
赖氏所见长崎深受汉文化浸染,孩童习得汉语,船只间亦杂有吴地舟船,一派繁荣富丽、人烟密集的景象。然而,感受长崎商旅的鼎盛气息并不是赖山阳游历长崎的主要目的,其更为强烈的兴趣在于与中国商人的交往。其诗《见姑苏人杨兆元(西亭)酒间赋赠》(《赖山阳诗集》卷十一)曰:
萍水相逢且举杯,醉魂恍讶到苏台。看君眉宇秀如许,犹带虎丘山翠来。
于觥筹交错之间,从眼前的苏州人联想到虎丘的青翠山色,赖氏对中国文化的向往可见一斑。
《陶诗钞》(又名《彭泽诗钞》),不分卷一册,由山田钝(1844—1913)校订,明治三十四年(1901)九月印发。山田钝,字子静,号永年。其家境优渥,世代以造酒、桑蚕为业,为京都富商。精于鉴赏,颇爱古书字画,自称“少时有多好之病,于书画为最甚”(山田钝著《过眼余笔·自叙》,京都山田长左卫门刊,1891年)。其爱好陶诗,除校订《陶诗钞》外,亦评点藤泽南岳《和陶饮酒诗》。《陶诗钞》以沈德潜《古诗源》为选诗底本,书前附山田钝所作引文:
山阳赖先生曾就沈归愚《古诗源》选评陶诗。节葊宫原翁时在赖垫,誊写之后授诸余,余以为帐祕。
赖氏所选诗歌顺序与《古诗源》一致,评点内容与方法亦颇受汉学影响,放眼全局又不乏探究细微之处,独具风采。
二、 于实处注心:赖山阳之“陶公本色”
《陶诗钞》对渊明之诗赞誉甚高,诸如“超绝诸家”、“绝妙”等评语层出不穷。其中,“陶公本色”一词更是频繁地出现于赖氏评点。所谓本色,指渊明固有的风格与特色。龚鹏程将“本色”、“当行”等文学批评概念同宋代工商业区域的划分“行”结合起来,认为“本色”概念的提出不仅为宋人创作与批评不同文体提供了艺术标准,对于厘定不同作家的创作风格、辨析家数正变亦具有重要意义。(参见龚鹏程《诗史本色与妙悟》,学生书局1986年版)借“本色”一语,赖氏融合其诗学观点,勾勒出主观视野下的陶渊明,对于陶诗的艺术风格进行独有的个人审视。
何为“陶公本色”?中国古代文学评论家已有见地。稍早于赖山阳的清代学者李调元(1734—1803)认为:“渊明清远闲放,是其本色,而其中有一段深古朴茂不可及处。”(《雨村诗话》卷上)其将“陶公本色”归结为“清远闲放”,并融合“深古朴茂”之韵味。此种感知固然有其内在渊源。南北朝时,沈约于《宋书》卷九十三将渊明列于《隐逸传》,钟嵘《诗品》中亦称渊明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随着陶渊明的隐士形象逐渐树立于中国古代文坛,诗论家对于其人、其诗之评价呈现出“虚”的倾向,即强调渊明精神品质的超脱自然与天真任性、陶诗的冲淡天成与趣味高远。王维《偶然作》其四曰:“陶潜任天真,其性颇耽酒。”明人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曰:“陶之五言,开千古平淡之宗。”人之天真与诗之平淡构成了渊明迥乎常人、超脱世俗的形象。
不同于李调元等人以“虚”体认“陶公本色”,赖氏将渊明之“本色”归结于“实”。其于《招月亭诗钞序》已有确认:
昔人称,陶靖节《荆轲》诗,义概毕露,知古隐者,皆有气性人。余谓陶集多咏史者,不独此诗。盖其人实,故读书作诗,皆于实处注心,毋论平生所吟咏。每叙日用常行,余所最钦者,其躬耕诗,谓人世衣食不可不营,与它诗人,喜为放旷语而顽鄙无耻者大异,亦可见其实矣。(《赖山阳文集》卷十二)
赖评《归园田居五首》其二、其三云:“二首最佳,五首中之精金良玉,陶公本色,于此等可观焉。”此二诗便为躬耕诗,全篇由“实”字笼罩,皆言断绝尘杂、一心务农之心境,字字句句充满天然趣味。正是基于对渊明之“实”的体认,赖氏对其“去彭泽后”的诗歌评价更高。其评《游斜川》曰:“彭泽诗,取而可选者,多在去彭泽后。”归去彭泽是渊明彻底告别官场、隐居田园的里程碑,也是其对于独立人格与美感生活的选择,渊明在田园生活中获得真实的生活体验,创作出具有“实”的艺术作品。
赖氏不仅赞赏渊明诗歌之“实”,亦注意到杜诗对陶诗艺术特性的承袭。文政元年,赖山阳游览镇西,并作《西游稿》曰:“余居忧三岁,戊寅归展。既祥,颇觉廓然,遂游镇西,以吟歌排遣余忧。冲吻溢囊,而行筐所赍,除手钞杜、韩、苏古诗三卷外,《诗韵含英》一部。”(《赖山阳诗集》卷十一)赖氏将杜诗选为出游之读物,喜爱之意立现。其评《游斜川》曰:“彭泽诗,虽承汉魏骨法,至夫叙实情,有徙容远深之妙,则前后无匹矣。后来杜诗往往有学如得者,岂杜、陶情怀相似乎?”此言杜甫学得陶诗叙写实情之手法,又兼得沉静从容、意蕴悠长之妙处。赖氏于《书杜集后》曰:
余语从学诗文者,有一字诀,曰“真”。又有四字诀,曰“唯真故新”。文姑置,诸诗自汉魏六朝至唐,其词金玉华藻,其意叹老嗟卑,争新竞奇,愈出愈腐。唯陶与杜,顾就日用、父子、君臣间,直叙情景,语语有生色,化家常茶饭为金虀玉脍。回视从前珠玑堆积,皆觉不可食矣。杜同时勍敌如李白,亦托神仙奇怪之趣,不及杜之平实有味,是龙肉不及猪肉也。(《赖山阳文集·书后·卷下》)
陶、杜二人均将家常茶饭写入诗中,以“实”与“真”作为创作之要旨,于日常情景中实现语言生色。沈德潜《说诗晬语》曾言:“陶诗合下自然,不可及处,在真在厚。”在赖氏看来,杜诗便延续这一特点。其评“平津苟不由,栖迟讵为拙”(《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曰:“着语温柔敦厚,老杜亦学得。”又评《归园田居五首》其五时引用沈德潜之言:“储、王极力拟之,然终似微隔,厚处、朴处,不能到也。能学到者,乃少陵一人。”所谓“厚处”、“朴处”,即指陶诗与杜诗流露出的古朴风韵。
这种文学认同和赞赏与赖氏的史学家身份密不可分,斋藤实颖编《近世四大家文钞序》便言及赖氏之“实”:“所贵乎文章者,自其有实也……而山阳以史学为实……既有实为,发而为文章。噫!是真大家矣。”赖氏自身以“实”为文章,其文学品鉴便更加看重“实”的一面。
三、 叙实与余韵
赖山阳为江户诗坛的活跃诗人,推重唐宋诗,对明诗也较为理解。其谈论诗歌创作方法曰:
詩,古风宗汉魏,近体宗盛唐,千古定论。而中、晚、宋、元、清,皆有可取,不可界画。享保诸家,拾明人之陈腐,而曰唐,唐者不可学。今之诸家,故意趋枯淡,而曰宋,宋者亦不可学。叙实写情,无险无易,其调可吟、其味可嚼者,是为真诗耳。(《赖山阳文集·外集》)
在赖氏看来,叙实写情、无险无易的诗歌风格与其调可吟、其味可嚼的艺术韵味共同构成“真诗”的两个审美原则,在此原则观照之下评点陶诗,赖氏对诗歌所呈现的汉魏古调与起结气韵两大特色进行着重分析,而此特色实与其所倡诗歌风格、艺术韵味相互呼应。
一方面,赖氏多次强调陶诗具有汉魏古调之妙处。其评《归园田居五首》其四云:“是汉魏歌谣,晋宋间得之者,独有陶公。”又评《归园田居五首》其二结句云:“似有寓意,而必说所指便浅薄,是古调之妙处。”赖氏所言“汉魏歌谣”与“古调”意指“汉魏风骨”,即汉魏诗歌所展示出的健爽有力、语言质朴而不事雕琢的风貌。在赖氏看来,陶诗同“汉魏风骨”一脉相承,颇显古朴丰腴。其评《移居二首》其二云:“古朴而其中丰腴,是陶公诗。”此诗以清新朴素的语言,将邻里之情娓娓道出,斟酒饮酒,率性大方,弃绝虚伪与矫饰。其又评“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游斜川并序》)曰:“汉魏以来常言。”如同个体意识觉醒的汉魏文人,渊明在欣赏山光水色之余,沉吟时间和生命,意识到个体是天地间的真实存在,进而产生了无法把握自我命运的恐惧感。赖氏于《陶诗钞》末总括陶诗整体特色:“于六朝金粉外,别开面目,以其人非六朝人,故其诗亦超卓如此。”正是由于渊明的精神本质超脱于六朝人,故陶诗亦能别具汉魏风骨。
另一方面,赖氏通过分析诗歌起、结等内在篇章结构,对于陶诗的悠悠余韵进行细致揣摩,认为陶诗起处与结处各有妙意。对于起处,其评“开岁倏五日,吾生行归休”(《游斜川》)云:“起手是陶句。晋宋亦罕见。”诗歌伊始便感叹时光之流逝、岁月之不待,用最为朴实的话语真切地反映出对于光阴逝去的无奈。陶诗结处则意味绵长,其评《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云:“一结振起全势”,评《饮酒·衰荣无定在》云:“一结出人意表”,又评《和郭主簿二首》其一云:“一结迸出题外,绝妙。”同时,赖氏指出陶诗结处与起处相互呼应,隽永有味。评“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游斜川》)云:“意归到于起处,句健便好。”又评《九日闲居》云:“自上至此数首,起结并皆妙,是五古神诀。学古诗者,不可不悟入焉。”此诗以“世短意常多,斯人乐久生”起势,又以“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为结。起处感叹人生仅为短暂一瞬,引起世人无限幻想。结语则审视自身羁留田园的价值,穷而多娱,困而有成,摒弃了世俗之欲望,与起处相对比,肯定了隐居之意义。然细细品味,则又似有自我解嘲之感,意味含蓄且悠长。
四、 选本与评点
《陶诗钞》不仅在评点内容上呈现出赖氏诗学观点,在外在形式上亦反映出其文学主张。张伯伟先生将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外在形式归结为选本、摘句、诗格、论诗诗、诗话与评点六种。(张伯伟《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中华书局2002年版)《陶诗钞》则在选本与评点方面具有独特性。
《古诗源》共选陶诗34篇,赖氏在《古诗源》所选陶诗范围内,摘录20篇。《古诗源》中所选《停云》《时运》《劝农》《命子》《酬丁柴桑二章》《归鸟四章》等四言诗均未入选《陶诗钞》。这或许源于日本汉诗的主要创作方向为五言与七言。(蔡丹君《〈陶渊明集〉在日本的翻刻、选抄与注译》,《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3期)除四言诗外,即便是入选《陶诗钞》的诗歌,赖氏也对其提出异议,如其评《与殷晋安别》曰:“此等不必选可。”又评《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曰:“此等诗,虽他人亦或能之,收陶诗,何必取之。”
除诗歌选目外,《陶诗钞》的评点方法也具有个性。所谓“评点”,不仅包括用来教授他人写作或记录个人心得之“评”,同时也包括用来标志诗文关键之“点”,“(点)本身是为了提醒读者注意而使用的醒豁的标志符号,但是符号所含蕴的意义又是需要读者细细体会的,与直接的文字批评不同,这正是评点之所以与传统文学批评不同的主要形式特色。”(吴承学《现存评点第一书——论〈古文关键〉的编选、评点及其影响》,《文学遗产》2003年第4期)《陶诗钞》将正文圈点与文学品评相互结合,形成了一个彼此呼应、交叉重叠的辐射性文本理论空间,逐步推进读者对于诗文的阅读理解。此种评点思想与评点方法受到谢枋得影响。谢枋得是宋代评点大家,他不仅为南宋唐诗选本《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作注,形成《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唐诗选》一书,同时著有《文章轨范》《批点〈檀弓〉》等评点作品,多采用正文圈点与文学品评相结合的方法,此种形式被后世称为“广叠山法”。赖氏钟爱谢枋得之《文章轨范》,将其视为教授文章之范本,其弟子牧于《刻谢选拾遗叙》中云:
古文之有选,不下数十百家,而好尚如面,互有同异。独谢叠山《文章轨范》论选公平,最称简且要,宜乎世之学文章者,奉为金科玉条,以至于今。先师赖翁,亦喜读之,其说文章,必先示法于此。
非但如此,赖氏于《文章轨范》之外,选取最可效法者,分为七卷,名曰《谢选拾遗》,并以“小技于道未为尊”七字分标各卷,同时效仿谢氏进行评点。这一评点方式亦延续至《陶诗钞》。
《陶诗钞》评点形式呈现出分工明确、疏密有致的特点。其圈点符号主要分为字旁小圆圈()、字旁斜长点()、字旁双圆圈()和字旁空心斜长点()四种类型。其中,字旁小圆圈与字旁斜长点二种符号的出现较为频繁,多用以突出诗歌之章法、句法,如《赠羊长史》“路若经商山”旁标小圆圈,夹注曰:“一转妙。”以此句为转折,寄情于商山四皓,表白隐居之意。又如《饮酒》其一“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旁标斜长点,夹注曰:“炼句。”此句以朴实笔调阐明深奥哲理,衰荣并在,世事无常,语言简练而寓意深远。字旁双圆圈出现较少,多用以标示具有修辞特色的关键字词,如在《癸卯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中,赖氏于“已”字旁加双圆圈,并夹注“精、神”二字。落雪时分,耳中还未听见些许声音,眼前却已然是一番皓洁景象,“已”字暗含惊觉之意,故有此圈点。字旁空心斜长点则仅见于《归园田居五首》其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旁,眉批曰:“暧暧四句可取,而前后浅薄,不类陶公他篇,然为后觉法,亦有余也。”赖氏借助圈点的不同用力,标明体现中心思想、艺术技巧和语言风格的关键句段,对寄寓诗歌之章法、句法、字法、修辞等特色的词句进行突出。同时又融合眉批与夹注,形成艺术品评与文字內容校勘考证相结合、欣赏性与批评性相结合、分评与总评相结合的文本鉴赏空间。符号与文字彼此对应,辐射全文,层次多样,对于读者从细微之处理解陶诗,颇有增益。
总而言之,《陶诗钞》是日本江户末期陶集广泛流传并产生深刻影响的产物,赖氏评点内容及方法与中国古代文化东渐密不可分,从中亦可以窥见日本汉学对于中国古典文学影响的回应。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