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奇遇

草馨儿

一个采药人抓住了一个野人。

采药人姓张名大强，今年31岁。虽然他名字叫张大强，却生得又瘦又矮。虽说长在大山里，却根本不敢摆弄火枪鸟铳等玩意儿，所以，当地人给他起了个绰号“胆小鬼”。

胆小鬼7岁丧父，10岁丧母，独个儿守着两间烂土房。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他，仍是光棍一条。

古往今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里人打生下来就学习打猎和采药的本领。村里人点菌子、种香菇、采山货，手里大把大把的红票子，把胆小鬼羡慕坏了。他寻思着再不能当穷光棍了，就拿上火枪、背上药篓朝大山深处去了。

这天，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离开了武当山，走进神农架原始森林。

忽然，身后传来“呼哧、呼哧”如拉大锯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天呀，一只金钱豹正跟在自己身后。胆小鬼知道这家伙能够避枪，还敢吃人，吓得拔腿就跑。他这一跑不要紧，金钱豹纵身一跳紧追不舍，距离越来越近！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分钟，他就会成为金钱豹的美味佳肴。他心里一急，一头撞到了前面的大树，急中生智，他顺着粗大的树干“哧哧溜溜”地往上爬。谁知，刚爬到一半，便觉得手掌凉飕飕的。一抬头，天啊，原来树上缠着一条碗口粗的黑蟒。黑蟒的头正慢慢向下移动，寒光闪闪，“咝咝”地吐着红芯。胆小鬼本能地往树下溜，可往下一看，金钱豹正在树下等他这块肥肉。上有巨蟒，下有金钱豹，即便逃离了豹口，也躲不过蛇腹。

胆小鬼后悔自己早些年怎么不跟村里猎手多学几招，真不该慌不择路，自投罗网。但毕竟是大山里长大的小伙儿，至少还有点儿野性子。“咱谁怕谁呀！”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巨蟒生吞活咽，只见他双腿一绞，像吸盘一样固定在树上。他腾出双手，掏出装火药的皮葫芦，摊开油纸，倒入火药，用纸捻打火一燃，只听“扑哧”一声，火苗儿一冲丈把高。那火药的烈焰不偏倚，直冲向巨蟒，疼得那家伙“哧溜”一声飞下树来。金钱豹看见树上飞下一物，以为是胆小鬼，扑上去按住就咬。金钱豹的利爪狠狠地撕扯着巨蟒，巨蟒疼痛难忍，而且刚才被烧，正无处发泄满腔的怒气，巨蟒这下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只见它把尾巴一甩，“啪啪”作响，卷起身子，扑向金钱豹。巨蟒越缠越紧，金钱豹越咬越狠，两个家伙扭作一团，不一会儿都不能动弹了。

金钱豹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胆小鬼打死金钱豹的事虽没声张，却在乡邻间一传十、十传百，所以，大家又送他个“张大胆”的雅号。

这天早上，张大胆扛着火枪、背着药篓子又上山了。他心里美滋滋的，忽然，身后的树叶又“沙沙”作响。他担心可别再碰上金钱豹，赶紧一闪，躲在石崖后面。回过头一看，呵！好大一只獐子。

想不到我张大胆走运走到顶了。张大膽立即举起火枪向到手的獐子瞄准。谁知，因一时激动，枪管碰动了树枝，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哗啦声。就是这极其轻微的哗啦声，把獐子给惊动了。只见獐子猛地一抬头，掉转屁股就跑。眼看到手的财，被自己粗心大意给弄没了，张大胆重重地朝自己脑门击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大强想怎么也不能舍弃这个金疙瘩，他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猫着腰、端着枪，悄悄地追了起来。

獐子有山羊爬崖的本领，也有兔子跑坡的能耐，在山林中是跑得最快的野兽。只见它三纵两蹦，越谷跳涧，眨眼工夫，就将瘦小的张大强远远地甩在后边了。

看着獐子没影了，张大强急了。忙向对面山岭上高喊：“砍树的大哥，前面过去一个大獐子，你帮我撵撵，分一半财喜！”

对面山上当下传来应声：“前挂坡，无底崖，葛藤架，茅草滩。”

张大强迅速来到前挂坡，低头向无底崖下一望。哎呀！崖壁上满是蜘蛛网般的葛藤，青乎乎的一片，怎么也看不见底儿。

张大强把火枪斜挎在肩上，顺手扯过来一根粗葛藤，双脚蹬住石壁，身体便轻盈地在崖壁上下移。张大强这单薄矮小的身子能轻飘起来，要是五大三粗的话，哪有如此轻松啊。正在庆幸之中，脚被崖上的石尖子划破了;手也被粗糙的葛藤磨出了血泡。张大强咬紧牙关，向下，再向下，一个小时后，双脚落在一片茅草上。

张大强在齐胸的茅草里，东窜西摸，东摸西窜，就是不见大獐子的影儿。

就在这时候，对面山岭上砍树人又亮出了尖溜溜的嗓子：“向后转，乱石山，野人洞，在面前。”

乱石山在哪儿？张大强极力四处张望。但见不远处，由于高山塌方，一堆大石头堆在那儿。难道野人洞就在石堆边上？再一细看，张大强这下心花怒放起来。洞外的野茅草睡倒一片，明显有獐子刚走过的痕迹。

张大强兴奋地来到野人洞的入口处，便看见一个足有三间房子大小的石屋子。石屋子外宽内窄、外高内矮，活像一张鲶鱼的嘴。张大强站在石屋子面前，瞪大那双机灵的小眼睛，目光像箭一般地射向偏在一侧的“小套间”──大崖屋里的小崖屋。既然这茅草滩里没有大獐子的影儿，肯定躲到这石屋子里了。张大强本能地用衣角擦拭了下火枪，在确信一切准备停当、万无一失时，才蹑手蹑脚地进了山洞。

在张大强想象中，小崖屋一定是漆黑一片。他把所有的能量调动起来，搜寻那只大獐子。谁知，张大强一进崖屋子，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迎接他的不是黑暗，而是一堆通红的火炭。透过橘红色的光线，他看见火炭堆边坐着一个长头发的野人。

这下可怎么办？山里的猎户不少都知道野人的厉害。他力大无比，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野猪、狗熊、老虎，只要被野人遇上了，双手扯起后腿一撕两半，喝生血、吃生肉，嚼得骨头像爆米花般嘎嘣脆。而野人若遇见了生人，会高兴得仰天大笑，把树上的叶子震得簌簌往下落。笑罢，用手撕开生人的胸膛，掏出血淋淋的活蹦乱跳的心，一口吞下去。

想到这些，张大强身子便哆嗦起来。跑吧，不消三两步，野人便会像老鹰抓小鸡般，把他抓回来;进吧，自投罗网。就在这进退两难、无可奈何的时候，降蟒伏豹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咱谁怕谁！拼了！”想到这里，张大强一下子又来了胆子。他举起火枪，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

只因他一时慌张，竟忘了扣动扳机。也就在这个时候，更为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野人并没有向他扑来，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作揖：“壮士饶命！壮士开恩！千万不要拉我去修长城！

“壮士啊，我不去修长城。请你积积德，放了我吧！我在这里要等着孟姜女来团圆。”

经野人这么一说，简直把张大强给弄糊涂了。什么修长城？什么孟姜女？“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野人还是鬼？”

经张大强这么一追问，野人才道出了自己的底细。“壮士息怒，小生姓范，名杞良，因和孟姜女成婚，被秦始皇的兵将拉去修万里长城。是我买通了看守偷偷跑出来的，怕他们再来抓我，就躲到了大山里。日日盼着与孟姜女团圆，也不知等了几年几月。”

张大强这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野人，只见他的头发、胡子好长好长，皮肉不知是炭火熏的，还是天生的，黑得像一块锅铁。上身搭着一块布纱，下身一块獐子皮裹着，身上的垢痂直往下掉。

他听了野人的一番话，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正儿八经地说：“你这个妖怪，净说鬼话。秦朝到现在少说也有两千年了，你能活到两千岁吗？”

“壮士啊！我真是秦朝的范杞良，孟姜女的夫君。”

“那我问你，这两千多年你是咋过的？在这大山里，无灶无锅，你天天都吃的啥？”

“我日日吃那悬崖上的菌子。那菌子真好看，活像一朵朵天上的云，不过那云是五彩的。我吃了那菌子不饱也不饿，不热也不冷。”

张大强大山里出身，当然知道那菌子的药性。

张大强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你说的那菌子在哪儿，拿给我看。”

野人从身后胡乱摸了一下，一棵红色的灵芝便在手中。张大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灵芝，一下子惊呆了。

紧接着，他又问：“你知道孟姜女的身世吗？”

“知道，她爹姓许，娘姓孟，取名许孟姜。”

“她几岁上学？几岁出嫁？”

“一岁两岁娘怀抱，三岁四岁不离娘，五岁六岁学识字，七岁八岁做文章，九岁十岁知礼仪，十一二岁绣鸳鸯。小姐年方一十六，嫁给我秀才范杞良。”

野人如同背书一般，道出了孟姜女的身世，有板有眼，高兴得张大强连连惊叫：“野人，你真是秦朝的范杞良！”

“正是！求壮士开恩，千万不要拉我去修长城。待我和孟姜女团圆，一定重重报答你的恩情。”

这个时候，张大强已经完完全全地相信面前的野人就是范杞良了。神农架、武当山是药材之乡，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名贵的中药材比比皆是，人只要吃了这些灵丹仙药，活上两千年，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些，张大强便放下手中的火枪，发话了：“范秀才，告诉你一個好消息，秦始皇已经死了几千年了，再没人拉你去修长城了。”

“此话当真？”

“真的！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还是随我一起去找你的孟姜女吧！”

张大强虽说是人瘦家贫，可脑子还是够使的，他听人说过，秦始皇兵马俑出土的一个陶人、陶马都是无价之宝，这个秦朝当年的书生、孟姜女的丈夫，可算是文物中的之最了。

张大强一心只想领范杞良出山，好说歹说，范杞良就是不肯。

张大强说：“范书生，像你这样，几千年不食人间烟火，面无色、身无衣，就是孟姜女到了你的面前，也不认得了。我只是想带你到隔山饭店吃顿饱饭，给你找身得体的衣裳，就算交个朋友。然后，你再到你的山洞里等你的孟姜女，我打我的猎，多好！”

范杞良见张大强答应不带他出山，这才和他一起往外走。神农架与武当山之间有一座摩天岭，上山四十里，下山四十里，山顶上有一块平地，路边上有一座木板房子，这便是“林海饭店”。许多物资在此集散，当然也包括名贵药材和文物。张大强把范杞良引到林海饭店的目的就是带货上门，打听文物的销路和价格。

夏天的林海饭店，搭了个金瓜架。在绿叶子的凉棚下面，放着两张又蠢又笨的木方桌，这便是饭店唯一的“山味餐厅”了。当张大强领着范杞良来到金瓜架下的时候，一个戴礼帽的生意人正在桌边吃饭。

张大强对那人并不在意，只是提着嗓子大声喊：“掌柜的，老板，生意来了。”

“嗨，来了！”

随着金铃子般的应叫声，木房子里跑出一个大姑娘。看着她那前卫又潇洒的样子，谁都知道，她绝不是山里的大姐。

“你是……”张大强不敢往下问。

“我叫王霞，县里来的。”

“这么说，你不是饭店的掌柜。我今儿个算白跑一趟了。”

“谁说我不是？这里的老板上县城办货去了，要我替他顶几天差事。当天和尚撞天钟，今儿这里就归我当家。你要吃龙肝凤爪？我王母娘娘下厨房，马上给你端来。”

张大强心想，城里姑娘见多识广，灶上的手艺一定不错，正好可以先招待下范杞良，于是说：“我有个朋友，几辈子没见过面，今儿想招待他一下，请你端碗最好的肉饺子来。”

王霞抿着嘴，微微一笑。不过十分钟，就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张大强扶着范杞良坐下：“书生，这饺子是年三十和初一才能吃到的饭，你今儿个就尝尝鲜吧！”

未等张大强把话说完，范杞良就一把抢过碗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真像几千年没吃过饭似的。三个饺子没吃一半，扑通！哐当！范杞良整个人倒在地上，碗也给打碎了。

“你是什么人？毒死了我的财神爷，砸碎了我的聚宝盆！”张大强一见范杞良倒在地上，一把揪住王霞的衣领，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范杞良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秦朝的书生范杞良。买通了士兵逃到了神农架，把灵芝草当饭吃，才活到了今天。”

张大强又气又恨，又接着问王霞：“秦朝的一个陶碗、陶罐，都是了不起的文物，他个秦朝的书生，几千年的活宝，你算算该值多少钱！”

王霞拼命挣脱身子，弯下腰，把食指放在范杞良的鼻子下。忽然大叫：“范杞良没死！他几千年没吃过饭，这一吃必定是心慌。我来给做做抢救，一定还你个活蹦乱跳的财神爷。”

就在王霞掐范杞良人中，进行抢救的时候，那个戴礼帽的生意人掏出手帕擦擦嘴，站起身来问张大强：“你是胆小鬼、张大胆吗？”

张大强一愣，再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很奇怪，因为他压根儿不认识这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

生意人撇撇嘴，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说：“降蟒伏豹、大名鼎鼎，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算是幸会了！”

“你是……”

“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便衣！”生意人说罢，露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

“公安局的便衣？”张大强有些不安起来，“你找我有啥事？”

“啥事？别装糊涂了。你上次杀伤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次又倒卖国家特级文物，是不是该住住不掏钱的房子了。”

张大强知道这两件事都是犯法的，一下子吓住了。“我真的沒有犯法。那蟒蛇和豹子不是我打死的，是它俩互斗咬死的。我是山里人，不懂得啥子叫文物，更没有倒卖过。”

生意人用手指着倒在地上的范杞良说：“他就是国家最有价值的特级文物。你把他带到这儿来干啥？有何企图？是不是想把他倒卖了？”

正在这时，只听王霞高兴地喊道：“范杞良活过来了！”

张大强与便衣警察一同围了过来，谁都想率先接近范杞良，得到这个活文物。

正当大家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范杞良转身想走。

王霞一个箭步拦住他：“范杞良！你身体太虚弱了，过一会儿还会晕倒的。”

“不碍事，我要赶紧去找孟姜女。”

王霞说：“你和孟姜女失散了几千年，上哪儿去找啊！这不等于是大海捞针吗？你给我说说，孟姜女长得啥样子，我们大伙儿帮你找！”

范杞良只好又坐下来，像背书一样地道来：“桃红瓜子脸，一对杏子眼，眉毛弯弯一条线，三寸小金莲。”

王霞说：“你别慌，这孟姜女我好像见过。不信，这里有一张她的照片。”

年纪轻轻的王霞，竟然见过秦朝的孟姜女，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张大强便和范杞良一起围上来，看孟姜女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王霞不慌不忙地掏出笔记本，将照片递给范杞良。

范杞良接过照片，“啊”了一声，便瘫坐在地上。

张大强赶紧把头伸过去一瞄，“啊！逮捕证！”

原来这个“范杞良”，名叫“周小”，是个人贩子，专门拐卖妇女儿童，四年前，在一次严打中露了马脚，害怕公安人员逮住他，就逃进武当山，后又躲进神农架。谁知，在神农架遇到了豹子，逼得他节节后退，溜下悬崖。江汉平原的人哪里会爬树，再也爬不上悬崖了。从那时起，他就被困在茅草滩，天天住在野人洞里，以野果子、兽肉为食。就在张大强堵在洞口无处逃跑时，他随机一变、心生一计，把自己说成了范杞良。

王霞与戴礼帽的生意人带走了周小，热闹的林海饭店金瓜架下，重归于宁静。张大强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感慨万千……

用文物换财的幻想破灭了，侥幸得宝的美梦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