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助力扶贫的框架与对策
2019-12-10刘艳华
杨 波,刘艳华,何 露
(1.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101;2.浙江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3.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自然保护地研究所,北京 100091;4.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林业研究所,北京 100091)
中国政府在长期实践过程中,针对农村贫困状况制定的规划与政策对减贫工作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也为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减贫项目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依照现有的战略目标,到2020年全面消除绝对贫困人口,在这一目标实现后相对贫困问题的治理和乡村全面振兴仍然需要减贫并开展农户生计持续保障的研究实践工作。
自大规模扶贫开发工作开展以来,以工代赈、整村推进、教育培训扶贫、产业化扶贫、城镇化扶贫、易地搬迁与安置扶贫、信贷扶贫等内容和形式各异的扶贫模式全面实施[1]。这一过程中,学界和政府也普遍意识到改善扶贫项目实施的质量和效率成为“精准扶贫”方略实施的关键。如何因地制宜选择扶贫的模式与路径,成为扶贫工作有效性和可行性的关键。
农业文化遗产是劳动人民长期与所处环境协同发展、世代传承并具有丰富的农业生物多样性、完善的传统知识与技术体系、独特的生态与文化景观的农业生产系统,其保护和发展对乡村振兴所涵盖的农民生计、社会进步和文化传承具有重要作用,也是促进乡村振兴的重要抓手。自2002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发起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项目以来,农业文化遗产的概念和保护理念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围绕其多功能评估、政策与机制、适应气候变化以及动态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的研究均取得了一系列进展。同时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规划的执行、项目的实施促进了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和乡村全面发展。
然而,现有的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地主要分布于传统农区和牧区,许多遗产地还位于贫困地区,如何融合可持续生计与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两大理念,从而在保护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基础上,提高当地农户生计水平,促进遗产地可持续发展和乡村振兴日益成为各地管理者和学者关注的重点。
1 农业文化遗产地贫困现状与问题
1.1 总体现状分析
近年来,农业文化遗产作为经济与生态价值高度统一的农业资源利用系统受到了广泛关注[2-3],随着遗产保护与研究工作的不断推进,中国的国家级重要农业文化遗产(NIAHS)申报工作也在有序开展。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建立贫困退出机制的意见》颁布前,在已公布的4批次共91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中,共有29个遗产地(涉及33个县级行政区)位于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或连片特困区重点县。
此外,按照较通行的山区界定标准[4],有26个遗产地地处山区。这一方面反映了这类地区长期紧张的人地关系;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在这种紧张状态下,当地农民充分利用农业生物多样性发展起来的农业生产生活方式所具有的适应性和可持续性。
尽管这些地区由于缺乏与外界的交流,获取的外部资本、技术投入和人才补充相对受限,但农业文化遗产所具有的丰富的要素和多重价值使之具备发展的资源基础,其中包括了特色农业产品、多样的生物资源、秀美的景观资源、优质的生态环境和灿烂的农业文化。这些丰富的自然与人文资源使农业文化遗产地具备减贫、脱贫和可持续生计的基本能力。
基于此,遗产地的保护与发展一直受到学者的重视,陆续提出遗产地发展的模式和对策[3,5-7]。随着扶贫工作的有效推进,绝对贫困现象将在农业文化遗产地消除,但由于地理位置、发展基础、人才和技术等多方面的限制,遗产地农户的可持续生计问题仍然将在未来一段时期内成为研究的重点。因此,欠发达农业文化遗产地如何因地制宜地探索出一条符合当地定位的可持续农业路径,实现经济与生态双赢的发展,同时将遗产地的各类资源和价值转化为地区发展和农民受益的现实生产力,成为亟须解决的关键问题。此外,希望通过农业文化遗产地这类特殊地区发展框架与路径的探讨,给其他山区或贫困地区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提供示范和经验借鉴。
1.2 欠发达遗产地面临的主要问题
总体上看,欠发达遗产地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落后,当地农业发展和农户生计面临诸多问题。
(1)农民收入方面。由于品牌意识薄弱、经营方式落后,农产品价格较低,造成以种植业为主的农民收入较低,从事农业生产远不如从事非农产业效益高的问题。
(2)农业劳动力方面。由于农民收入相对较低,而农业生产付出的体力劳动量相对较大,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积极性降低,因此常出现“弃农务工”“弃农经商”的情况,农业文化遗产系统的存续受到挑战。
(3)产业融合发展方面。除农业生产效益低外,农产品加工和文化、旅游等产业发展滞后,产业链上缺乏一二三产业的融合,难以提升农产品附加值。遗产地的主要产品多处于初级产品生产状态,产业多为依赖资源的粗加工,深加工和精加工产业相对较少。
(4)农产品品牌营销方面。遗产地农产品主要靠企业自主经营,缺少统一组织和包装宣传,营销体系不健全,企业受农产品市场价格波动影响较大。品牌特色不突出,即传统产品多,特色品牌少,中低档产品多,高档产品少,初级中间产品多,最终产品和高附加值产品少。
(5)基础设施方面。欠发达遗产地多位于边远山区,交通建设落后,基础设施跟不上发展要求,严重制约了遗产地旅游、农产品生产和销售,给当地农户收益带来较大的困扰。
(6)同类遗产地竞争方面。我国农业文化遗产资源丰富,列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就有15项(18个遗产地),其中梯田景观类的包括了云南红河哈尼梯田、江西崇义客家梯田、广西龙胜龙脊梯田、湖南新化紫鹊界梯田和福建尤溪联合梯田,这些遗产地之间既是合作者,也是潜在竞争者。这些遗产地的农产品和旅游产品均存在同质化现象,依靠农产品销售和旅游观光的创收能力不足。
2 遗产地扶贫框架、模式与策略
2.1 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与决策流程
目前国内外在贫困测度方法上取得一些进展,在贫困治理实践方面也总结了一些模式,随着贫困治理方式从“漫灌”转向“滴灌”[8],从生计视角解决贫困问题和促进乡村振兴,亟须从步骤到方法、从模式到路径全面构建系统性框架。
在各类贫困群体可持续生计状态及贫困政策响应等研究中,英国国际发展机构(DFID)建立的社会排斥-脆弱性-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较为成熟且应用广泛。这一框架包括环境/背景脆弱性、农户生计资本、政策机构或过程、生计策略和生计输出。其动态过程可以表述为:农户根据所拥有生计资本状况应对环境/背景脆弱性,借助有利的政策机构或过程,通过采取相应的生计策略而产生生计结果[9]。
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地的农业系统具有多功能性和多重价值[10],一方面,遗产系统的特征和价值不但反映了遗产地农户的生计资本状况,还影响着生计资本作用的发挥程度;另一方面,遗产系统多重价值和遗产地认定后的政策导向,使其具有其他贫困地区无法获取的政策资源,这些又会反过来影响政策和扶贫模式。因此,本研究借鉴DFID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突出扶贫模式在政策机构或过程中的作用,同时将遗产系统多重价值融入,构建实现遗产动态保护与农户可持续生计的分析框架(图1)。
基于上述分析框架设计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助力扶贫的决策流程:首先,基于地区的环境/背景和农户生计资本现状进行脆弱性-可持续生计水平多维贫困测度,再根据测度结果进行类型识别,并判定弱势维度[9];其次,结合弱势维度,以现有政策和扶贫模式为基础,确定项目措施和生计策略(其中项目措施为帮扶方的工作,生计策略为农户的选择);再次,基于生计策略开展扶贫行动,从而促进遗产保护和农户生计输出;最后,基于保护状况和生计输出水平,对扶贫效果进行评估,同时进入下一个周期的生计水平的评估和测度(图2)。
2.2 遗产地贫困测度、扶贫模式与生计策略
依据上述遗产地可持续生计的分析框架和决策流程可知,贫困测度、扶贫模式和生计策略是核心内容。贫困测度是对遗产地农户5类生计资本进行指标综合测算[9],分析遗产地生计资本的弱势项,进而对遗产地进行类型区分,作为因地制宜精准选择扶贫模式、项目的基础。
当前我国正在执行的单项扶贫模式包括社会保障式扶贫、项目建设式扶贫、产业化扶贫等8大类,为实现精准帮扶,在扶贫模式的选择上应按照功能分区、产业分类、扶助分级的原则执行;针对遗产地生计资本短板选择相应的模式和措施,实现有效的帮扶路径;遗产地农户根据个人生计资本现状,主动选择相应的生计策略(表1)[1]。
一般来说,各类扶贫模式和项目措施的选择根据贫困状况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如社会保障式扶贫作为最基础的扶贫手段,主要为缺乏劳动或创收能力以及短期遭受突发风险的人提供最基本的物质资助,让农户在短期内选择相应的生计策略做出调整,这一模式适用于遗产地内的部分农户;移民与城镇化扶贫和易地搬迁与安置扶贫两个类型主要针对自然条件恶劣、环境/背景脆弱性比较高的地区,农业文化遗产系统是当地农民长期实践后证明人地关系可以和谐演进的结果,因此通常情况下这两种类型不适用于遗产地;参与式扶贫模式是将贫困农户引入政策决策过程的一种理念,对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水平要求较高,同时制度上也有待完善。
表1 主要扶贫模式、项目措施和生计策略
项目建设式扶贫、产业化扶贫、科学技术扶贫和信贷扶贫等模式,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系统多重价值的实现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另外,遗产系统所具有的产品生产功能、景观保留功能等多种功能有助于扶贫项目措施和农户生计策略的锚定。其中项目建设式扶贫和产业化扶贫模式及其对应的具体项目措施,解决的是基础设施欠缺和物质资本弱势的问题;科学技术扶贫一方面通过引进、推广、培训等改善人力资本状况;另一方面通过建立机构与贫困户的联系,增加社会资本可利用程度;信贷扶贫主要通过信贷资金分配,解决金融资本欠缺的问题,但这一模式对其他生计资本水平要求较高,一般配合其他模式推动。
3 基于遗产地现状的扶贫策略与实施路径
农业文化遗产助力精准扶贫的工作目标在于提升遗产地农民的生计水平,进而在整体上促进乡村全面振兴。如前所述,当前91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地中共有29个遗产地属于贫困地区,按照较为成熟的生计资本测度和贫困类型识别方法计算得到[9],遗产地主要贫困类型包括发展条件缺乏型、基础建设缺乏型、金融资本缺乏型、人力资本缺乏型、生存条件缺乏型、生计途径缺乏型、人力基建兼缺型、金融基建兼缺型和生计资本均衡型9个类型。前8类欠发达遗产地合计25个,其中基础建设缺乏型最多(9个),金融基建兼缺型其次(4个)(图3)。
29个欠发达遗产地中共有8项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各遗产地贫困类型如表2所示。综合来看,其中涉及基础建设缺乏的遗产地有6个(其中2个是兼缺型),金融资本缺乏的有2个(1个是兼缺型),反映了欠发达遗产地物质资本和金融资本的弱势。这一结果也反映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多重价值中自然资本、环境状况和社会资本相对强势、物质和财富积累相对落后的总体特征。
表2 欠发达GIAHS遗产地贫困类型
基于各欠发达GIAHS遗产地物质资本和金融资本弱势的分析和判断,除甘肃迭部扎尕那农林牧复合系统遗产地应协调人地关系、着重保护自然环境和改善人居环境外,其他遗产地应推广项目建设式扶贫、产业化扶贫、科学技术扶贫和信贷扶贫的各类项目措施,遗产地农户可根据自身情况选择相应的生计策略。
在具体项目措施方面,为保障遗产地科学高效有序持续发展、实现遗产地农户可持续生计,应依托各遗产地已编制的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规划,从产业、产品、品牌等多个方面着手开展具体工作。
(1)开发和生产一系列精细化、精品化、精美化的优质农产品,实施品牌培育计划,融合传统与现代科技(如“互联网+”),打造一条产品展示、销售链条,借助网络销售平台展示、推介、销售各类优质农产品。
(2)建设一系列小型精品体验馆、传习馆、手工作坊,鼓励发展传统手工业、文创产业,培育产业增长点。把手工艺品、文创产品做多做活、做精做细,让已有的传统手工艺品和全新的文创产品活起来,促进从艺者和从业者增富。
(3)依托文化建设,盘活带动旅游休闲产业和文化产业发展。开发一批农耕、产品制作、手工艺品制作等体验类项目,提升旅游产品附加值。借助各类传统媒体和新媒体渠道宣传遗产地景观、旅游服务和体验项目等。
(4)在遗产保护基础上整合遗产地资源,鼓励探索模式多样化、差异化的发展路径,提高从业者积极性。农地方面,鼓励农民专业合作社、家庭农场扩大生产面积;产业方面,对从事农产品深加工的企业研发新产品给予无偿或低偿宣传、推介等渠道支持,对从事手工艺品、文创产品制作、销售的家庭、作坊、小企业给予简化手续、税收减免等政策支持。此外,组织相关人员赴其他遗产地考察交流,学习先进经验,寻求差异化发展路径。
(5)以保障农民基本利益为前提,鼓励社会资本以合理合规的方式介入遗产地建设。进一步探索农民集体入股参与景区发展等模式,保障已有社会资本介入地区的农民权益和收益。对吸纳贫困农民就业的各类企业、手工业作坊、家庭农场等给予财政优惠支持和宣传、推介支持。
4 结束语
基于生计资本的贫困测度和贫困类型识别,进而选择扶贫模式、项目措施和生计策略,对包括欠发达遗产地在内的贫困地区发展和农户生计改善具有重大现实意义。文章以DFID的社会排斥-脆弱性-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为基础,通过融合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理念,构建针对欠发达遗产地的扶贫模式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和生计决策流程,以期为科学、有效测度此类地区可持续生计水平提供支撑。根据分析框架和测度方法,发现当前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和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中,欠发达遗产地中基础建设缺乏型和金融资本缺乏型占多数。针对这些贫困类型和生计短板,遗产地管理者应采取相应的项目措施,农户应采用相应的生计策略,从而拓宽生计途径,促进可持续减贫。在此基础上,文章提出从5个方面开展具体工作,以兼顾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与农户可持续生计。此外,扶贫开发工作“六个精准”的基本要求,对应到农业文化遗产地扶贫工作中就是要求保障遗产地农民的主体地位和农民的持续受益,因此建议在遗产保护与发展规划的研究和编制中加入对农户可持续生计测度与生计模式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