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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夏好水川之战再探

2019-12-09

军事历史 2019年3期
关键词:宋史西夏

北宋庆历元年(1041年)二月,西夏元昊将主力预先埋伏于好水川(今宁夏隆德西北)口,以一部兵力诱宋环庆路副都部署任福等入伏,先两翼包抄,接着发挥骑兵“铁鹞子”优势,实施向心攻击,进行了一次成功的伏击战,史称好水川之战。

一、从“皇宋通宝”说起

“宝元”是宋仁宗所用天圣、明道、景祐、宝元、康定、庆历六个年号中的一个。对于北宋王朝来说,宝元元年(1038年)可谓多事之秋。许多事接踵发生:雷发不时,京师地震,元昊反,禁与互市,等等。据《宋史·仁宗本纪》载:

宝元元年春正月甲辰,雷。

十一月庚戌,改元。百官上尊号曰“宝元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

十二月甲子,京师地震。丙寅,鄜延路言赵元昊反。甲戌,禁边人与元昊互市。己卯,奉宁军节度使、知永兴军夏竦兼泾原秦凤路安抚使,振武军节度使、知延州范雍兼鄜延环庆路安抚使。

宝元二年“三月丁未,铸‘皇宋通宝'钱。乙卯,阅试卫士。戊午,赐陕西缘边军士缗钱”①《宋史·仁宗本纪》。。关于宝元二年的制钱没有使用年号的原因,《文献通考·钱币考二·历代钱币之制》给出了答案:

国朝钱文皆用元宝而冠以年号,及改号宝元,文当曰“宝元元宝”。诏学士议,因请改曰“丰济元宝”。仁宗特命以“皇宋通宝”为文,庆历以后复冠以年号。

“太宗时,一年铸造的铜钱,最多只有一百八十多万贯,铁钱仅五十万贯。仁宗时,铜钱增至三百多万贯,铁钱减到一二十万贯。”原因:“(一)铜是国家的禁榷物,民间缺铜,就销熔铜钱,制造器皿,可以获利五至十倍。(二)北宋虽严禁‘铜钱阑出塞外及南蕃诸国',但铜钱私下外流越来越多。(三)铁钱越来越轻,铜铁钱的比值不断增长。民间多储藏铜钱,不愿在市上流通。尤其是贵族、地主,大量窖藏铜钱。整个北宋,‘钱荒'现象一直无法克服。”②蔡美彪等著:《中国通史》第5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87~88页。

增铸钱币,不仅标志着北宋商业迅猛发展,货币流通加大,而且反映了边防军备的需要。铸“皇宋通宝”钱,与阅试卫士、赐陕西缘边军士缗钱发生在同一个月内,便是个说明。仁宗时,全国军队达125万(其中禁军82万,厢军43万),主要靠招募,养兵费用竟占去全部赋税收入的十之七八。

元昊发动掠夺战争,是在北宋禁绝与之互市的背景下进行的。铸“皇宋通宝”当年秋七月,宋以夏竦为知泾州兼泾原秦凤路沿边经略安抚使、泾原路马步军都总管,范雍兼鄜延环庆路沿边经略安抚使、鄜延路马步军都总管,旨在加强军事领导指挥,此距两人上次任命仅隔半年,反映了西北边防的吃紧。

同年十月庚午,赐麟、府州及川、陕军士缗钱。十一月戊子朔,出内库珠,易缗钱三十万籴边储。

“时陕西用兵,调费日蹙”,“宿兵转多,经费尤甚”不断出现于臣下奏议。军队在前线作战,除粮秣、服装外,还要及时发饷。招募、训练弓箭手,修葺、加固沿边城堡,亦需大量费用。

“皇宋通宝”不冠年号,而以“皇宋”命名,是一特殊现象。铸钱有增无已,北宋“钱荒”并未因此好转,军事开支不断扩大。康定元年(1040年)正月,宋夏三川口之战,鄜延、环庆两路副都总管刘平,鄜延副都总管石元孙被执。宋诏陕西募强壮备边。二月,壬辰,出内藏缗钱十万赐戍边禁兵之家。知制诰韩琦安抚陕西。辛丑,出内藏缗钱八十万付陕西市籴军储。三月,丙午,改元“康定”,许中外臣庶上封章议朝政得失。可以看出,对“宝元”一词已颇为不满。四月,戊申,出左藏、内藏库缗钱各十万,下陕西给军须。十二月,丙戌,诏以常平缗钱助籴军储。

以上,系发生在同年四至十二月间事,前者仅动用了左藏、内藏库缗钱,专供陕西军费,计二十万缗。后者则动用了常平钱,且数字增至百万缗(约占宋仁宗时每年全国所铸铜钱总数的三分之一),其供给对象虽不限陕西,但也说明军费开支的大量增加。因兵食不足,不得不打破自景祐以来不许移用常平钱谷的规定。若非形势所迫,决不至出此下策。

好水川之战前,康定元年(1040年)十二月,戊申,铸“当十”钱权助边费。具体情况是以通判河中府皮仲容知商州兼提点采铜铸铁事,仲容尝建议铸大钱,一当十,既下两制及三司议其事,谓可权行以助边费,故有是命。初,韩琦安抚陕西,尝言陕西产铁甚广,可铸钱兼用。于是叶清臣从仲容议,铸当十钱。翰林学士承旨丁度曰:“禁旅戍边,月给百钱,得大钱裁十,不可畸用。旧钱不出,新钱愈轻,则粮芻增价。复有湖山绝处,凶魁啸聚,炉冶日滋,居则铸钱,急则为盗,民间铜铅之器悉为大钱,何以禁止乎!”①《续资治通鉴》卷42。

“禁旅戍边,月给百钱,得大钱裁十,不可畸用”,反映了士兵月饷数额及铜钱与大铁钱的换算比。“旧钱不出,新钱愈轻”,指铜钱被囤积收藏,铁钱在实际流通中价值变轻,粮刍市价上涨。

铜不够,铁来凑。庆历元年十一月,丁未朔,诏江、饶、池三州铸钱,兼铸小铁钱300万缗,以备陕西军务。《文献通考》作江、池、饶、仪、虢州铸小铁钱。《宋史》载此事,未书具体日子。

在今固原境内,特别是西吉古钱币博物馆收藏的宋钱中,不仅有皇宋通宝,而且有“当十”铁钱及小铁钱等,这也说明当时为保障军用,供给前线的军饷数量之大,品种之多。

对北宋来说,增铸钱币,是为了发展经济和加强边防;而对西夏来说,打破经济封锁,进行对外掳掠则是其发动战争的直接目的。

二、宋夏关系之由来

仁宗赵祯是北宋第四任皇帝,当国凡40年(1023—1063年)。其间,所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北宋与西夏的和战。

西夏由党项族建立。党项是羌族的一支,分布今四川西部边境内外。因受吐蕃侵逼,逐渐移至今甘肃东部、宁夏及陕西北部。聚居在夏州(今陕西横山县)的拓跋氏部,在其酋长拓跋思恭率领下参加了唐镇压黄巢起义的战争,受唐赐姓并封为夏国公,长期据有河套以南五州之地,绵延传承至北宋初年。

自太宗起,北宋即企图消灭这一割据势力,但因西北边陲多山地间有沙碛,给行军和转输带来不少困难,致使出师多次失利。党项首领李继迁结好辽国,引为外援,辽则册封其为夏国王,遂成犄角之势,使北宋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

11世纪初,李继迁占领灵州(今宁夏灵武),并于此建都。至二三十年代,又攻占吐蕃所据河西凉州(甘肃武威)和回鹘所据甘州(甘肃张掖),首府从灵州迁至兴州(今宁夏银川)。其时境内仅党项人已有数十万帐(家),与吐蕃、回鹘人主要从事游牧,汉人则以农为业。继迁死后,子德明继立,为攻占河西州郡,一度与北宋修好,被赐姓并封为平西王,接受银、绢、钱等岁赏。德明死,子元昊践位,继续向河西发展,并先后占领瓜州(甘肃安西)、沙州(甘肃敦煌)、肃州(甘肃酒泉)等地。至此,西夏已拥有22州,“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倚贺兰山以为固”①《西夏书事》卷12。,于是,对北宋亦由防守转为进攻。

宝元元年十月,元昊称帝,定国号大夏,标志与北宋的公开决裂,处于分庭抗礼、兵戎相见的地步。

三、攻守决策之争议

上兵伐谋,战胜在于庙堂。好水川之战夏胜宋败,北宋朝廷决策失误,乃其重要原因之一。

元昊称帝,北宋朝廷商议出兵讨之。群臣曰:“元昊,小丑也,旋即诛灭矣。”右正言吴育独建言:“元昊虽称蕃臣,其尺赋斗租,不入县官,且服叛不常,请置之,示不足责”;“第严约束,明烽候,坚壁清野,以挫其锋”②《宋史·吴育传》。。著作左郎、通判睦州张方平认为“国家自景德以来,将不知兵,士不知战,骤用之必有丧师蹶将之忧”,而议者皆不谓然。忠武军节度使、知泾州的夏竦亦上奏言西鄙事:“若分兵深入,糗粮不支,师行贼境,利于速战。傥进则贼避其锋,退则敌蹑其后,老师费粮,深可虞也。”“臣以为不较主客之利,不计攻守之便,而议追讨者,非良策也。”③《宋史·夏竦传》。

这是对夏攻守决策争议的第一回合。因莫衷一是,对元昊反,也只能是夺官、除籍、沿边益兵;并在人事上作些调整,以夏竦知泾州兼泾原、秦凤路沿边经略安抚使,范雍兼鄜延、环庆路沿边经略安抚使、鄜延路马步军都部署。

宝元二年,直史馆苏绅又请诏边帅为入讨之计,曰:“以十年防守之费,为一岁攻取之资;不尔,则防守之备,不止於十年矣。”④《宋史·苏绅传》。倾向以进攻为主。与之相呼应,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亦建议,请召夏竦、范雍与两府大臣议定攻守之策,命边臣遵守。并献策曰:“臣闻寇不可玩,敌不可纵……今元昊国势未强,若乘此用鄜延、环庆、泾原、秦陇四路兵马,分两道,益以蕃汉弓箭手,精兵可得二十万,三倍元昊之众,转粮二百里,不出一月,可收山界洪、宥等州。”指出:“今朝廷或贷元昊罪,更示含容,不惟宿兵转多,经费尤甚,万一元昊潜结契丹,互为犄角,则我一身二疾,不可并治。”⑤《宋史·刘平传》。

这是对夏攻守决策争议的第二回合。主攻呼声转高,理由是如不及时征讨,不仅会兵员加大,经费增多,而且夏与辽可能暗中勾结,对宋压力将更大。

康定元年春正月,夏兵攻保安,得手后转攻延州,刘平、石元孙等奉檄赴救。由于平素轻敌,昼夜倍道兼行,贪功轻进,鄜延都监黄德和临阵弃军,刘平、石元孙被执,史称延州之役或三川口之战。至此,边防形势更趋紧张。

二月,知制诰韩琦安抚陕西,主张对夏进攻。欲自鄜延、泾原两路出师入讨。

五月,甲戊,范仲淹为陕西都转运使,主张对夏防守。上言“闻边城多请五路入讨,臣恐未可轻举。太宗朝,以宿将精兵北伐西讨,艰难岁月,终未收复。况今承平岁久,中原无宿将精兵,一旦兴深入之谋,系难制之寇,臣以为国之安危未可知也”①《续资治通鉴》卷42。。己卯,范仲淹为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上奏曰:“臣闻兵家之用,先观虚实之势,实则避之,虚则攻之。今缘边城寨有五七分之备,而关中之备无三二分。若昊贼知我虚实,必先胁边城。不出战,则深入乘关中之虚,小城可破,大城可围;或东沮潼关,隔两川贡赋,缘边懦将不能坚守,则朝廷不得高枕矣。为今之计,莫若且严边城,使持久可守,实关内,使无虚可乘。”②《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7。

十二月,夏竦等画攻守二策,遣副使韩琦、判官尹洙至京,求决于帝。“乙巳,诏鄜延、泾原两路,取正月上旬同进兵入讨西贼。帝与两府大臣共议,始用韩琦等所画攻策也。”③《续资治通鉴》卷42。夏竦原本主守,曾与人合奏:“今兵与将尚未习练,但当持重自保,俟其侵轶,则乘便掩杀,大军盖未可轻举。”④《续资治通鉴》卷42。夏竦上攻守策,宰相吕夷简欲用攻。枢密副使杜衍独以为“侥倖成功,非万全计”⑤《宋史·杜衍传》。,争议久之,求罢不许。大臣中有人欲以沮军罪之。此前经略判官田京亦指出:“夏人之不道久矣,未易破也。今欲驱不习之师,深入敌境,与之决胜负,此兵家所忌,师出必败。”⑥《宋史·田京传》。

庆历元年春正月,宋仁宗表面采纳韩琦等所画攻策;范仲淹又婉转地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认为:“正月内起兵,军马粮草,动逾万计,入险阻之地,塞外雨雪大寒,暴露僵仆,使贼乘之,所伤必众。今鄜延路城垒、兵甲、粮草、士马攻守之计已有次第,不患贼之先至,请俟春暖出师。贼马瘦人饥,其势易制,又可扰其耕种,纵无大获,亦不至有他虞。”⑦《续资治通鉴》卷43。同时建议再通“柔远”“招纳”之意,无效则徐图举兵。

这是对夏攻守决策争议的第三回合。主守者坚持己见,并且进一步申述理由:承平日久,中原无宿将精兵,打仗准备不足,进攻时机不成熟。朝廷虽许仲淹存鄜延一路示招纳意,仍诏其与夏竦、韩琦等同谋,可以应机乘便,不拘早晚出师。

北宋朝廷这种首鼠两端、左顾右盼,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的做法,反倒给了西夏元昊以集中兵力、攻其一路的可乘之机。于是,一面加紧攻宋准备,一面使人于泾原乞和,并派遣高延德赴延州与范仲淹议约,以迷惑和麻痹对方。

二月,辛巳,夏竦益觉危机严重,上言:“昨韩琦、尹洙赴阙,与两府大臣议用攻策,由泾原、鄜延两路进讨,降下出师月日。今范仲淹所议未同,臣寻令尹洙往延州与仲淹再议,而固执前奏,未肯出师。近闻贼聚兵一路以敌王师,若两路协力,分擘要害,尚虑诸将晚进,士卒骄怯,未能大挫其锋。若止令泾原一路进兵,鄜延却以牵制为名,盘旋境上,委泾原之师以尝聚寇,正堕贼计。”⑧《续资治通鉴》卷43。诏以竦奏示仲淹。

田况《儒林公议》对好水川之战前北宋攻守决策争议有一段详细记述:

康定辛巳岁,韩琦为陕西经略安抚使,尹洙为判官,同诣阙,献入攻元昊之策,欲自鄜延、泾原两路出师,夏竦作太师,意不甚主。时吕夷简居上弼,天下之务,一断于己。杜衍方副位枢地,深以为入攻为非。吕因谓人曰:“自刘平败覆以来,羌事者人人震怯,今韩、尹健,果如此岂可沮也?”然吕不计事之可否,而但持此说,识者非之。韩、尹既遂请,即驰驿而西,自畿甸近郡配市驴乘军须入关,道路拥塞,晓夜不绝,其诸用度尽於关中括取,州县不胜其扰。范仲淹虽与琦同副帅任,已专任守延州,不预此议。及师举有期,仲淹固执不可,洙径走延州,见仲淹图为协力,仲淹终不从。琦已驻镇戎军,召诸路将佐,聚兵数万,为出讨之计。元昊遂并兵来寇,欲逆折官军之锋。

好水川之战正是在北宋将帅意见不合、求决于帝;朝廷优柔寡断、模棱两可;鄜延、泾原两路又不能协力的背景下发生的。

四、好水川之战始末

大战即将发生,宋夏双方都在加紧部署,调兵遣将。

庆历元年春,宋廷欲发泾原、鄜延两路兵西讨,诏福诣泾原计事。会安抚副使韩琦行边趋泾原,闻元昊谋寇渭州,亟趋镇戎军(今宁夏固原),尽出其兵,又募敢勇凡万八千人,使福将之。以耿傅参军事,泾原驻泊都监桑怿为先锋,钤辖朱观、都监武英、泾州都监王珪各以所部从福节制。琦戒福等并兵,自怀远城(今西吉县偏城乡)趋得胜砦(今西吉县硝河乡),至羊牧隆城(今西吉县兴隆镇西北),出敌之后。诸寨相距仅四十里,道近粮饷便,度势未可战,则据险设伏,待其归邀击之。元昊将其主力埋伏于好水川口,而以另一部兵力至怀远城诱敌入伏。

关于好水川之战经过,《宋史·夏国传上》记述较详:

庆历元年二月,攻渭州,逼怀远城。韩琦徼巡边至高平,尽发镇戎兵及募勇士得万人,命行营总管任福等并击之,都监桑怿为前锋,钤辖朱观、都监武英继之。福申令持重,其夕宿三川,夏人已过怀远东南。翌日,诸军蹑其后。西路巡检常鼎、刘肃与夏人对垒于张家堡,怿以骑兵趣之。福分兵,夕与怿为一军,屯好水川,川与能家川隔在陇山外,观、英为一军,屯笼洛川,相离五里。期以明日会兵,不使夏人一骑遁,然已陷其伏中矣。元昊自将精兵十万,营于川口,候者言夏人有砦,数不多,兵益进。诘旦,福与怿循好水川西去,未至羊牧隆城五里,与夏军遇。怿为先锋,见道旁置数银泥合,封袭谨密,中有动跃声,疑莫敢发,福至发之,乃悬哨家鸽百馀,自合中起,盘飞军上。於是夏兵四合,怿先犯,中军继之,自辰至午酣战。阵中忽树鲍老旗,长二丈馀,怿等莫测。既而鲍老挥右则右伏出,挥左则左伏出,翼而袭之,宋师大败。怿、刘肃及福子怀亮皆战没。小校刘进劝福自拔,福不听,力战死。初,渭州都监赵津将瓦亭塞骑兵三千为诸将后继。是日,朱观、武英兵会能家川与夏人遇,阵合,王珪自羊牧隆城以屯兵四千五百人助观略阵,阵坚不可动,英重伤,不能出军战,自午至申,夏军益至,东阵步兵大溃,众遂奔。珪、英、津及参军耿傅、队将李简、都监李禹享、刘均皆死于阵。观以千馀人保民垣,发矢四射,会暮,夏军引去。

好水川之战,任福是北宋方面的主要将领,《宋史·任福传》对此役作了重点记述。为全面了解这一战役的有关情况,似不妨引作参见,以资补充,从中获得某些细节:

福引轻骑数千,趋怀远城捺龙川,遇镇戎军西路巡检常鼎、刘肃,与敌战于张家堡南,斩首数百。夏人弃马羊橐驼佯北,怿引骑趋之,福踵其后。谍传敌兵少,福等颇易之。薄暮,与怿合军屯好水川,观、英屯龙落川,相距隔山五里,约翌日会兵川口,路既远,芻饷不继,士马乏食已三日。追奔至笼竿城北,遇夏军,循川行,出六盘山下,距羊牧隆城五里结阵,诸将方知堕敌计,势不可留,遂前格战。怿驰犯其锋,福阵未成列,贼纵铁骑突之,自辰至午,阵动,众傅山欲据胜地。俄伏发,自山背下击,士卒多坠崖堑,相覆压,怿、肃战死。敌分兵数千,断官军后,福力战,身被十馀矢。有小校刘进者,劝福自免。福曰:“吾为大将,兵败,以死报国耳。”挥四刃铁简,挺身决斗,枪中左颊,绝其喉而死。

乃并兵攻观、英。战既合,王珪自羊牧隆城引兵四千,阵于观军之西;渭州驻泊都监赵津将瓦亭骑兵二千继至。珪屡出略阵,阵坚不可破,英重伤,不能视军。敌兵益至,官军遂大溃,英、津、珪、傅皆死。内殿崇班訾贇、西头供奉官王庆、侍禁李简李禹亨刘钧亦战没;军校死者数十人,士死者六千馀人。唯观以兵千馀保民垣,四向纵射,会暮,敌引去,与福战处相距五里,然其败不相闻也。福子怀亮亦死之。

此战历时共3天,即二月十二日(壬戍)任福等发兵,十三日(癸亥)趋怀远城捺龙川,十四日(甲子)战殁好水川。

《续资治通鉴·考异》:“任福好水川之败,《宋史》不书日,《东都事略》作二月辛卯。据尹洙《河南集》,具载甲子福等败,乃十四日。其实自十二日追奔,十四日陷殁,凡历三日也。”

好水川之战北宋与西夏双方出动兵力数字,说法也不一样。关于西夏兵力,《宋史·夏国传上》称:“元昊自将精兵十万,营于川口。”《宋史·韩琦传》则曰:“元昊虽倾国入寇,众不过四五万人,吾逐路重兵自为守,势分力弱,遇敌辄不支。若并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贼骄惰,破之必矣。”西夏方面,虽曰“倾国入寇”,似亦不至十万。试想,这么多军队,好水川地域有限,难以展开。何况又是伏击,兵力太多行动和目标亦容易暴露。至于北宋方面,由前文所引《宋史·夏国传上》“韩琦徼巡边至高平,尽发镇戎兵及募勇士得万人,令行营总管任福等并击之”可知,其总数亦不过两三万人。总之,西夏之所以能对北宋军队达成设伏并围歼的战役目的,兵力似占优势。

《宋史·仁宗本纪》载:“环庆路兵马步军副总管任福败于好水川,福及将佐军士死者六千馀人。”《宋史·夏国传上》则曰:“将校士卒死者万三百人。”二者所记出入较大,但好水川之战,宋军损失惨重则是事实。《宋史》卷帙浩繁,由38人同修,其中9人为总裁官,在这样的史实上却互相牴牾,未免有失严谨。

宋军失败,任福难辞其咎。“及行,戒之至再。又移檄申约,苟违节度,虽有功,亦斩。福竟为贼诱,没於好水川。竦使人收散兵,得琦檄於福衣带间,言罪不在琦。”①《宋史·韩琦传》。“始,傅与观营笼落川,夜作书遗福,以其日小胜,前与敌大军遇,深以持重戒之。自写题观名,以致福军中。傅死后,韩琦得其书於随军孔目官彭忠,奏上之。”②《宋史·任福传》。

言者淳淳,听者藐藐。任福之所以不把上级和同僚的话放在心上,盖亦事出有因。康定元年八月,壬申,环庆副都部署任福攻夏白豹城,克之。冬,十月,丙申,以环庆部署知庆州任福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赏白豹城之功也,寻命兼鄜延路副都部署。正是被此前不久的立功、受赏、升迁等一系列好事冲昏了头脑,无形中滋长了麻痹轻敌思想。

作为战役指挥员的韩琦并非无谋,虽面授机宜,且戒之一再,奈任福置若罔闻,“并兵”等得不到贯彻执行。对于一次战役来说,正确方针因中间梗塞而出现“短路”,最终竟导致失败。

好水川之战北宋败绩,造成的负面影响相当严重。“关右震动,军须日广,三司告不足,仁宗为之旰食,宋庠请修潼关以备冲突。”③《宋史·夏国传上》。不仅是对主攻派的一个沉重打击,而且整个朝野的人心士气亦由此大幅下跌。

韩琦、范仲淹在兵间久,名重一时,人心归之,朝廷倚以为重,故天下称为“韩范”。二人亦因好水川之败而被降贬。是年夏,四月,辛巳,降陕西经略安抚副使、枢密直学士、起居舍人韩琦为右司谏、知秦州。癸未,降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龙图阁直学士、户部郎中范仲淹为户部员外郎,知耀州。韩琦主战,受到处分,容易理解。范仲淹主守,却受到牵连,并不冤枉。虽意见不合,但在战役配合上连起码的“佯动”都没有。如能听取尹洙意见,稍为协力,元昊亦不至肆无忌惮、侥幸得逞。

韩琦、范仲淹二人私交甚好,范之起用,朝廷亦多采韩言。尹洙奉韩琦命约范仲淹进兵,范以谨守为由不应。尹洙叹曰:“公于此不及韩公也。韩公尝云:‘大凡用兵,当先置胜败于度外'。今公乃区区过慎,此所以不及韩公也。”范曰:“大军一动,万命所悬,而乃置之度外,仲淹未见其可。”好水川之战败绩,韩琦还至半途,亡卒父兄妻子号泣于马首者几千人,皆持故衣纸钱招魂,哭道:“汝昔从招讨出征,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亦能从招讨以归乎?”一时哀声动地,韩亦不胜自悲。范闻而叹曰:“当是时,难置胜败于度外也。”①魏泰:《东轩笔录》卷7。

冬,十月,徙夏竦判河中府,知永兴军陈执中知陕州。竦任西事,依违顾避,久之无功,又与执中论议多不合,皆上表乞解兵柄。而谏官张方平亦请罢竦统帅,于是,两人俱罢。作为西事主帅的夏竦,其解职亦与好水川之战宋军失败有关。

宋廷诏陕西诸路总管司严边备,毋辄入贼界,贼至则御之。“时任福败,边城昼闭,居民畜产多为贼所掠。”②《宋史·刘文质传》。

伴随着好水川之战的失败,北宋王朝对西夏整体上已处于守势,只有闭城防守而谈不上什么大行诛讨了。

五、北宋阵亡诸将领

好水川之战,北宋失败,除大批士卒阵亡外,更重要的则是任福、王珪、武英、桑怿等能征惯战的将领亦随阵战殁。

(一)任福。《宋史》本传称:“任福,字祐之,其先河东人,后徙开封。咸平中,补卫士,由殿前诸班累迁至遥郡刺史。元昊反,除莫州刺史、岚石隰州缘边都巡检使。”因上奏加强河东防御,以备不虞,仁宗善之,命知陇州,擢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诏陕西增城垒、器械,福受命四十日,而战守之备皆具。

寻知庆州,复兼环庆路副总管。曾上言:“庆州去蕃族不远,愿勒兵境上,按亭堡,谨斥堠。”因经度所过山川道路,以为缓急攻守之备。帝益善之,听便宜从事。

任福作为北宋军队中的一颗新星,特别是攻克白豹城之功,益受朝廷器重。

夏人寇保安、镇戎军,福与子怀亮、侄婿成暠自华池凤川镇声言巡边,召诸将牵制敌势。行至柔远砦,犒蕃部,即席部分诸将,攻白豹城。夜漏未尽,抵城下,四面合击。平明,破其城,纵兵大掠,焚巢穴,获牛马、橐驼七千有馀,委聚方四十里,平骨咩等四十一族。以功拜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贺州防御使,改侍卫马军都虞候。

康定二年春,朝廷欲发泾原、鄜延两路兵西讨,诏福诣泾原计事。“方元昊倾国入寇,福临敌受命,所统皆非素抚之兵,既又分出趋利,故至於甚败。”

奏至,帝震悼,赠福武胜军节度使兼侍中,赐第一区,月给其家钱三万,粟、麦四十斛。追母为陇西郡太夫人,妻为琅琊郡夫人,录其子及从子凡六人。赐第给钱,封妻荫子,也算是对亡者的抚恤与褒奖。

(二)王珪。《宋史》本传称:“王珪,开封人也。少拳勇,善骑射,能用铁杵、铁鞭。年十九,隶亲从官,累迁殿前第一班押班,擢礼宾副使、泾州驻泊都监。”

“康定初,元昊寇镇戎军,珪将三千骑为策先锋,自瓦亭至师子堡,敌围之数重,珪奋击披靡,获首级为多。叩镇戎城,请益兵,不许。城中惟缒糗粮予之。师既饱,因语其下曰:‘兵法,以寡击众必在暮,我兵少,乘其暮击之,可得志也。'复驰入,有骁将持白帜植枪以詈曰:‘谁敢与吾敌者!'枪直珪胸而伤右臂,珪左手以杵碎其脑。继又一将复以枪进,珪挟其枪,以鞭击杀之。一军大惊,遂引去。珪亦以马中箭而还,仁宗特遣使抚谕之,然其下死伤亦多,止赐名马二匹,黄金三十两,裹创绢百匹;复下诏暴其功塞下,以厉诸将。镇戎之战,以所得二枪植山上,其后边人即其处为立祠。是岁,改泾原路都监。”

“明年,为本路行营都监,勒金字处置牌赐之,使得专诛杀。寻至黑山,焚敌族帐,获首级、马驼甚众。会敌大入,以兵五千从任福屯好水川,连战三日,诸将皆败,任福陷围中,望见麾帜犹在,珪欲援出之,军校有顾望不进者,斩以徇。乃东望再拜曰:‘非臣负国,臣力不能也,独有死报尔。'乃复入战,杀数十百人,铁鞭挠曲,手掌尽裂,奋击自若。马中镞,凡三易,又驰击杀数十人。矢中目,乃还,夜中卒。赠金州观察使,追封其妻安康郡,录其子光祖为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后为东上阁门使;光世,西头供奉官;光嗣,左侍禁。”

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系珪之裔孙,著有《补家谱忠壮公传》,收入《观堂集林》卷第二十三《缀林一》与《王国维遗书四》。文称:“公讳禀字正臣,开封人。大父珪,官至泾原路行营都监。庆历初与大将任福征西夏,战没于好水川,赠金州观察使。”“《宋史·王光祖传》,王光祖字君俞,开封人。父珪,为泾原勇将,号‘王铁鞭',战死好水川。录光祖为供奉官、阁门祗候。”并广征博引考证王禀事迹。宋徽宗时,禀曾率军征方腊,攻陷杭州、睦州和青溪等地。后任宣抚司统制官,金兵围太原,童贯弃军、入觐,留禀守太原,城陷殉节。高宗南渡,追封公安化郡王,赐谥忠壮,云云,有关王珪与好水川之战等,则转录《宋史》本传之记述,于文末申意“书而著之,非徒家门之光,亦欲使后之读史者有所考焉”。

(三)武英。《宋史》本传称:“武英,字汉杰,太原人。”“元昊寇延州,英主兵攻后桥,以分敌势。擢内殿承制、环庆路驻泊都监。破党平族,又从任福破白豹城,造礼宾副使,寻兼泾原行营都监。与任福合诸将战张家堡,斩首数十百,敌弃羊马伪遁。诸将皆趋利争进,英以为前必有伏,众不听,已而伏发。福等既败,英犹力战,自辰至申,矢尽遇害。赠邢州观察使。”

(四)桑怿。《宋史》本传称:“桑怿,开封雍丘人。勇力过人,善用剑及铁简,有谋略。其为人不甚长大,与人接,常祗畏若不自足,语言如不出其口,卒遇之,不知其勇且健也。”“宝元初,迁西头供奉官、广西驻泊都监。元昊反,参知政事宋庠荐其有勇略,迁内殿崇班、鄜延路兵马都监。逾月,徙泾原路,屯镇戎军,与任福遇敌于好水川,力战而死。赠解州防御使,子湜皇城使。”

欧阳修《归田录》有《桑怿传》,于《宋史》所记好水川之战力战而死等省略不记,专述其生平,即起身于陇亩之间,受命于危难之际,擒盗而不夸其勇,凯旋而不炫其功:

其兄慥,本举进士有名。怿亦举进士,再不中,去游汝颍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力耕。

又尝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至贼所藏,尉怯,阳为不知以过。怿曰:‘贼在此,何至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尽缚之。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持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馀,汝旁县为之无盗。京西转运使奏其事,授郏城尉。

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池尉。崤右险地多深山,而清灰山尤阻险,为盗所恃。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当此时,王伯名闻朝廷,为巡检者,皆受兵以捕之。既怿至,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怿信之,不疑其伪也。因谍知伯所在,提身入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馀日,信之,乃出。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几不自免。怿曰:‘巡检受兵,惧无功尔。’即以伯与巡检,使立为功,不复自言。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其实,罢黜巡检。怿为尉岁馀,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

此外,还记述了桑怿智捕京西恶贼23人的事迹:

凡二十三人,一日皆获。二十八日,复命京师。枢密吏谓曰:“与我银,为君致阁职。”怿曰:“用赂得官,非我欲。况无银,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阀,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与兵马监押。未行,会交趾獠叛海上,巡检昭化诸州皆警,省数辈不能定。因命怿往,尽手杀之。还,乃授阁门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独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还,我厚赏而彼轻,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将让其赏归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谓曰:“让之必不听,徒以好名取诈与讥也。”怿叹曰:“亦思之,然士顾其心何如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余惭其言,卒让之,不听。

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此类。始居雍邱,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民走避溺口,遂弃其粟,以舟载之。见民荒岁,聚其里人饲之,粟尽乃止。

欧阳修于传后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谓义勇之士。其学问不深而能者,盖天性也。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使人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否?姑次第之。”

欧公此文所记,与《宋史》本传间有重合,更凸显了传主的内心世界与人品光彩,俨然平民英雄形象,读来尤为感人。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北宋阵亡诸将领,如王珪、武英、桑怿等人,皆忠勇之辈,乃一时之选。两军阵前,以一当百,杀敌过当,血染征袍,宁死不屈,其精神亦凛凛然。大将“福临敌受命,所统皆非素抚之兵,既又分出趋利,故至於甚败”,此评未必允当。而不依韩琦指踪,有违节度,掉以轻心,特别不能明察,做到知彼知己,乃其主要原因。诸将亦随之战殁,落得怒目苍天,饮恨黄泉,酿成了历史悲剧。

六、西夏之能谋善战

“元昊结发用兵,凡二十年,无能折其强者。”①《宋史·夏国传上》。好水川之战,无疑是其征战史上的得意之笔。

元昊,性雄毅,多大略。天圣九年(1031年)继位,庆历八年(1048年)殂,终年46岁,在位17年。为太子时,即数谏其父毋臣宋,父辄戒之曰:“吾久用兵,疲矣。吾族三十年衣锦绮,此宋恩也,不可负。”元昊则曰:“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当王霸耳,何锦绮为?”

西夏一方之能谋,由宝元二年(1039)九月富弼所上仁宗疏可觇得一二:

闻去年十二月元昊反,变起仓卒,众皆谓之忽然,臣则知其有素。昔元昊常劝德明勿事中朝,杜绝朝贡,德明以力未盛,不用其谋。岂有身自继立而不行其说邪!此反状有素者一也。自与通好,略无猜情,门市不讥,商贩如织,山川之险夷,国用之虚实,莫不周知。又,比来放出宫女,任其所如,元昊重币纳之左右,朝廷之事,宫禁之私,皆所窥测,济以凶狡之性,岂顾宗盟!此反状有素者二也。西鄙地多带山,马能走险,瀚海弥远,水泉不生,王旅欲征,军须不给,穷讨则遁匿,退保则袭追;元昊恃此艰险,得以猖狂。此反状有素者三也。朝廷累次遣使,元昊多不致恭,虽相见之初,暂御臣下之服,而退出之后,便具帝者之仪。此反状有素者四也。顷年灵州屯戍军校郑美奔戎,德明用之持兵,朝廷终失灵武。元昊早蓄奸险,务收豪杰,故不第举子数人自投於彼,元昊或授以将帅,或任之公卿,倚为谋主。此反状有素者五也。元昊援契丹为亲,缓则指为声势,急则假其师徒,至有犄角为奇,首尾相应,彼若多作牵制,我则困於分张。此反状有素者六也。是六者,岁月已久,中外共闻,而天子不得知,朝廷不为备,此两府大臣之罪也。

从中,不仅可以看出北宋朝廷的疏忽和大意,而且可以发现西夏方面的智略与用心。

不第举子科场失意,去宋投夏,致使人才流失,资敌所用。如张元、吴昊等,更被元昊任命为国相、军师,成了西夏的谋主。范文澜著《中国通史简编》叙西夏事极简,但却提到张、吴投夏情节:“赵祯明道元年,元昊继位,华州才士张、吴二人见边帅庸鄙偷安,不足与言,闻元昊有意窥伺中国,二人自号张元、吴昊,投奔西夏。元昊责二人不该犯我名讳。二人道,你连姓都不理会(激怒元昊姓赵不姓拓跋),却理会微小的名么?元昊惊异,重用二人,共谋伐宋。”洪迈《容斋三笔》卷第十一《记张元事》道:“张、吴既至夏国,夏人倚为谋主,以抗朝廷,连兵十余年,西方至为疲弊,职此二人为之……张有《雪》诗曰:‘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银河下帝畿。战死玉龙三十万,败鳞风卷满天飞。'吴诗独不传。观此数联,可想见其人非池中物也。”毛泽东词《念奴娇·昆仑》“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句,作者原注“前人所谓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诗词集》编者按:“作者原注中的‘前人'指北宋张元。”好水川之战,张元曾参与画策。北宋损兵折将,张元作诗曰:“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①周煇:《清波杂志》卷2。竦、耸;琦、奇同音,讽刺夏竦和韩琦。“龙虎辈”,揶揄好水川之战北宋阵亡将领。

进攻方向和地点的选择。好水川地处泾原路镇戎军,多山地川谷,利步骑作战。宝元时,夏竦在陈边事策中指出:“今之关塞,延安险阻,秦州地远,易为控扼。最忧者泾原。”②夏竦:《文庄集》卷14。庆历三年正月丙子,泾原安抚使王尧臣亦上书曰:“至陕西,见鄜延、环庆路其地皆险固而易以守,惟泾原则不然。自汉唐以来,为戎马之冲。汉武(应为汉文帝)时,匈奴入寇烧回中宫,唐则吐蕃、回纥再至便桥渭水,皆由此路。盖自镇戎军至渭州泾河大川直抵泾、邠,略无险阻,虽有城寨,多居平地,贼经交属,难以捍防。”③《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39。而事实上,西夏对北宋发动的进攻,也大都以泾原路镇戎军为目标,好水川、定川寨(今原州区中河乡)之战先后发生在这里,足证西夏之能谋。

通信工具和手段运用,更值得一提。西夏一方,精心策划,周密部署。北宋将领和士卒则完全被蒙在鼓里,变成了“聋子”“瞎子”,只剩被动挨打一途。这里,有两件事情特别值得指出。一是“示形”误敌。“夏人弃马羊橐驼佯北,怿引骑趋之,福踵其后。谍传敌兵少,福等颇易之。薄暮,与怿合军屯好水川口。”④《宋史·任福传》。“元昊自将精兵十万,营於川口,候者言夏人有砦,数不多,兵益进。”⑤《宋史·夏国传上》。谍,即候者,专司敌情侦察的人员。其疏忽与失职,固不可原谅,但作为主将任福的轻信与失察,所谓的“谨斥候”也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则是造成判断错误的关键。二是信鸽为号。“诘旦,福与怿循好水川西去,未至羊牧隆城五里,与夏军遇。怿为先锋,见道旁置数银(白)泥合(盒),封袭谨密,中有动跃声,疑莫敢发,福至发之,乃悬哨家鸽百馀,自合中起,盘飞军上。於是夏兵四合,怿先犯,中军继之,自辰至午酣战。阵中忽树鲍老旗⑥鲍老:宋代舞队中引人笑乐的人物。,长二丈余,怿等莫测。既而鲍老挥右则右伏出,挥左则左伏出,翼而袭之,宋师大败。”⑦《宋史·夏国传上》。西夏方面指挥若定,左右逢源,钳形攻击,得心应手;北宋军队则被包了饺子。

此外,作为一种突击力量,西夏骑兵“铁鹞子”的表现尤为突出。“怿驰犯其锋,福阵未成列,贼纵铁骑冲突,自辰至午,阵动,众傅山,欲据胜地,贼发伏自山背下击,士卒多堕崖堑覆压,怿、肃战死。”此处所说的“铁骑”,即西夏骑兵,号“铁鹞子”,行动迅速,突击性强。据《宋史·夏国传下》记:“用兵多立虚砦,设伏兵包敌,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宋史·兵志四》载,政和三年,秦凤路经略安抚使何常奏:“自古行师用兵,或骑或步,率因地形。兵法曰:‘蕃兵惟劲马奔冲,汉兵惟强弩掎角。'盖蕃长於马,汉长於弩也。今则不然。西贼有山间部落谓之‘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谿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有平夏骑兵谓之‘铁鹞子'者,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来,若电击云飞。每于平原驰骋之处遇敌,则多用铁鹞子以为冲冒奔突之兵;山谷深险之处遇敌,则多用步跋子以为击刺掩袭之用。此西人步骑之长也。”好水川之战,西夏骑兵的使用,也正是发挥了它的这一突击作用。

结语

继三川口、好水川之战刘平、任福败亡后,庆历二年闰九月,北宋与西夏又发生了定川寨之战。是役,泾原副都部署葛怀敏等16名将领战殁,士卒9400余人、战马600余匹俱陷于敌。

好水川之战的影响,并不亚于宋夏战争史上著名的三川口之战和定川寨之战。宋师败绩后,辽乘机勒索,以欲兴师南伐,复后周旧割关南十县地为借口,诈取“岁币”。宋廷以富弼为专使,许岁增银10万两、绢10万匹。对于北宋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西夏连年用兵,虽多所掳掠,但消耗亦大,国内穷困不支,民怨交腾。庆历四年五月,元昊遣人至宋复称臣,号夏国主。冬十月己丑,遣使如宋上誓表。表略曰:“凡岁赐银、绮、绢、茶二十五万五千,乞如常数,臣不复以他相干。”①《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52。庚寅,宋诏答曰:“俯阅来誓,一皆如约。”②《宋诏》卷233。这个数字,比德明时期景德和约所得岁币多了四倍多。③参见李华瑞:《宋夏关系史》,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38页。

为了在战略上牵制西夏,北宋朝廷采纳秘阁校理石延年建议,联络土蕃和回鹘等,令助讨元昊,各有赏赐,亦需一定经费开支。为了解除后顾之忧,确保翼侧安全,西夏则以军事打击相威慑,使土蕃、回鹘不敢轻举妄动。

自刘平败于延州,任福败于镇戎,葛怀敏败于渭州,西夏声势益张。所以不能再发动更大的进攻,主要是北宋在鄜延路屯兵6.8万,环庆路5万,泾原路7万,秦凤路2.7万,四路累计屯兵21.5万,有以牵制其势之故。连年以来频繁交战,双方都已相当疲惫。庆历四年(1044年)宋夏议和达成,持续七年之久的宋夏战争,至此始告结束。

需补充指出的是,随着宋夏议和达成作为宋夏边境互市市场的榷场,也得到了恢复。《册夏国主文》明确规定“置榷场于保安军及高平寨,第不通青盐”。《宋史·仁宗本纪》亦载,庆历四年十二月“辛亥,置保安、镇戎军榷场”。这是宋夏议和的一个重要结果。所谓“置”,也只是恢复当年的两个榷场而已。互市时宋夏双方“商贩如织”,闻元昊反,北宋所采取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绝禁互市”,即经济制裁。鄜延路保安军(太平兴国二年以延州永安镇置)、泾原路镇戎军(至道三年以原州高平县置),为北宋西夏互市的两个榷场。景德四年(1007年)七月,赵德明请允许蕃民赴保安军榷场贸易,得到宋廷认可,是为宋夏榷场互市之始。天圣中,镇戎军亦置榷场(《宋史·食货志》)。延州之战,元昊将保安选作进攻目标,成为宋夏战争的突破口;后来,又在镇戎军好水川等地展开角逐,更见证了西夏发起以对外掳掠为直接目的的战争动机。这也许不失为今天能透过各种复杂现象,打开宋夏战争之锁的一把“钥匙”。

为维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北宋王朝的金属钱币仍在不停铸造。西夏初期,没有自己的货币,而是通过实物交换和使用宋钱以进行贸易。自元昊起,始铸钱。

北宋与西夏的和战,包括好水川之战在内,说明人类历史上战争与钱币“结伴”由来已久。所谓“岁币”,皆民脂民膏,全靠敲骨吸髓搜刮得来。“银、绮、绢、茶二十五万五千”,其数竟不少于南方一州的年赋,然宋仁宗欲使天下知其“深识远虑,为生灵计”,故亦在所不惜。

要之,好水川之战给北宋带来的绝不只是军事上的失败,经济、政治上的损失尤为严重。宋夏议和,元昊虽复称臣,号夏国主,所谓削籍去号,关闭互市等皆烟消云散,化为乌有,而“岁币”的大量增加则使北宋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民心士气,亦急剧下降,势难再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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