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舞—“舞蹈研究协会”2019年会议观察

苗芳菲

2019年8月8—11日，美国“舞蹈研究协会”（Dance Studies Association，DSA）2019年国际学术会议在伊利诺伊州埃文斯顿如期举行。该协会成立于2017年，由成立于1978年的舞蹈史学者学会（Society of Dance History Scholars）和成立于1964年的舞蹈研究学会（Congress of Research in Dance）合并而成。美国“舞蹈研究协会”由4个董事会和9个委员会组成，其成员包括美国以及世界各国的舞蹈学者。他们各司其职，共同负责协会的运营、学术成果的发表和评奖等。其每年举行一次的国际学术会议是美国舞蹈学术界最高会议，通常在美国或其他国家轮流举行。2019年的会议在美国本土举行，由美国西北大学承办，集合了来自全球27个国家的500多名舞蹈学者，是一次规模庞大的舞蹈学术会议。围绕着2019年的主题“共舞”（Dancing in Common），学者们和艺术家们以论文演讲、圆桌会议、现场表演、舞蹈影像和工作坊等不同形式展开各自的探索。本文将从学术动向、热点话题、重点奖项和中国舞蹈的世界声音四个方面来介绍此次会议的概况和成果。

学术动向

与会学者们深入探讨了“共同”这一概念是如何在舞动的身体上实现的。讨论的重点包括：常识性的知识作为一种统一的标准如何体现在舞者的身体当中；舞蹈如何成为某种文化特有的知识产权；媒体和全球化如何影响并产生新的舞蹈群体；身体如何体现集体、归属和团结的群体观念。学者们也探讨了“共同”的对立面“不同”是如何呈现在舞动的身体当中的。他们在批评性地思考“共性”的前提下，研究了地缘政治背景的“不同”对“共同”的影响。

此次会议的主题是对近几年来美国舞蹈学术发展趋势的一次反转。近几年来，在全球化的影响下，美国舞蹈学研究的总体兴趣偏向于舞蹈的传播和交流以及由此带来的新历史观。学术界的整体趋势向着这样一个基本观点方向发展：舞蹈不仅仅是一定的国家、文化、历史和民族的产物，更是不同文化相互交流、相互影响的产物。跨文化交流是舞蹈历史发展的重要部分。2019年，在对“共舞”这一主题的探讨中，学者们更多集中在群体、国家、地域文化的界线范围内，研究隶属于同一民族、同一国家和同一文化的舞蹈。舞蹈在某个既定的“共同”世界里的作用和意义，成为此次会议不断被提及的话题。相对地，舞蹈跨越地域、跨越文化的迁徙以及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碰撞和融合，在成为前几年会议热题以及舞蹈研究趋势的情况下，也依然占据了一定的比重。

此次会议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之前美国舞蹈学术研究趋势的继承和发展。学者们关注来自不同国家、文化、历史背景的舞蹈中的“共同”。通过对比相同问题在不同历史文化环境中的不同展现，学者们探讨着跨文化舞蹈交流和全球化的“在地性”（locality）。这一现象在此次大会新设立的3个“全体会议”中尤为明显。此次会议取消了之前请2位“主旨演讲人”各演讲45—50分钟的形式，取而代之的是“全体会议”的形式。每个“全体会议”由5位背景不同的舞蹈学者和艺术家组成，每人进行9—10分钟的发言或现场表演。围绕着同一话题，他们可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和艺术实验，从而形成跨文化的对话和学术交流。第一个“全体会议”的话题是“动作的保存：‘共同’的流动和传播”，探讨已经存在的舞蹈“共同”从过去到当代的转换，尤其是网络这一个新兴媒介对于舞蹈传播的影响：作为组建“共同”的一员，从属于不同社会群体的人们进入、分享、流传和更新这些“共同”的模式是什么？网络和新媒体的介入如何影响了“共同”和国家的、全球的、新自由主义的关系？第二个“全体会议”的话题是“为‘共同’服务的舞蹈：行动、干预、革新”，探讨“共同”这个观念如何被运用来合理化不同环境中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以舞蹈为主要手段的社会运动：舞蹈如何被认为是必须存在的事物？一个社会中的舞蹈和对舞蹈的应用如何促进了其集体和社会制度的发展？第三个“全体会议”的话题是“舞蹈研究领域的现状”。作为美国“舞蹈研究协会”之“国际领域的舞蹈研究”五年项目的开端，第三个“全体会议”展现了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如何发展各自的舞蹈研究以及这些研究所展现的共同问题和不同视角：在不同的社会、国家环境中，各国的舞蹈学者和研究机构如何以不同的方式探索舞蹈研究的方法和途径？他们所面对的挑战和做出的革新是什么？

此外，本次会议延续了“舞蹈和政治”这一研究兴趣。“舞蹈和政治”是美国舞蹈研究的主流方向之一。自2016年，美国舞蹈研究的学术风向迅速地转向“舞蹈和政治”这一话题，尤其是涉及种族问题、国界问题、性别问题、社会阶级问题等美国当下的社会热点。学者们对于自己国家的关心，体现在了其研究舞蹈的角度上。美国舞蹈学术界的这一变化也深深影响着美国学者如何看待和研究其他国家的舞蹈。由于受自身政治文化和研究兴趣的影响，美国学者们也更倾向于从政治的角度来研究其他国家的舞蹈。从美国的需要来确定研究别国舞蹈的理论视角，以及由此产生的新问题，还需进一步的探讨。

热点话题

（一）舞蹈与大众文化

舞蹈与大众文化是此次“共舞”会议的热点话题之一。学者们从性别、民族、新科技等角度，探寻舞台之外的舞动的身体的历史、文化和社会意义。其中，电子媒体的介入为身体存在的方式和传播的途径开启了新的次元，成为许多学者深入探讨的问题。在21 世纪全球化进程不断加速的今天，“关系”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关系，不同性别之间的关系，人类与科技之间的关系，现实存在的身体与虚拟世界的身体的关系，等等。而舞蹈以何种方式参与到这些关系当中去，又对建立、破坏或是缓解、修复这些关系起到了哪些作用，成为当今学者们感兴趣的话题。这些兴趣在本次会议的圆桌小组和获奖书籍中都有所展现。

在题为“舞动男性气概：跨国的、性别化的种族和社会阶级”的圆桌小组中，来自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的洛伦佐 · 佩里罗教授宣讲了题为《竹之战：在动感的中西部遗留的帝国影子》的学术论文。该论文的研究对象是在菲律宾中西部颇具规模的名为“竹之战”的民间舞蹈比赛。“竹之战”比赛全部由非专业舞者组织和参加，是菲律宾重要的大众文化活动。佩里罗教授认为，“竹之战”不仅在当代反殖民主义运动中具有重要作用，还对菲律宾中西部的文化发展带来了新的意义。根据2017年和2018年的“竹之战”比赛，佩里罗教授对该比赛的评价系统和标准做出了细致的分析，同时探讨这一比赛对于其参赛选手以及当地观众构建文化认同和文化地域特色的现实意义。

在题为“但是这对犹太人真的好吗？—在共同的身份中舞蹈不同的犹太意义”的圆桌小组中，来自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汉娜· 施瓦德伦教授发表了题为《在犹太男扮女装喜剧中重新审视权利》的论文。该文是施瓦德伦教授对其在此次会议中获奖书籍研究成果的延续。她出版于2017年的著作《性感的犹太女人的案例：美国大众文化中的舞蹈、性别和犹太笑话》研究了犹太笑话和出现在美国大众文化当中的犹太女性特征的关系。此书进一步拓展了对于犹太女性刻板印象的学术批判，提出“性感的犹太女人”是大众文化中十分重要的大众形象之一。她认为，作为一个不断增长的社会群体，犹太女性在美国大众文化中对于“性”的自我表达显得愈发多元化。她们大胆地在新式模仿和嘲讽风格的脱衣舞、喜剧电视剧、芭蕾电影以及不断改革的色情片中，通过展现独特的个人魅力、滑稽幽默的表演和有攻击性的吸引力，打造21世纪美国犹太女性的新风貌。在此次会议上，施瓦德伦教授的论文在其著作的理论框架下，对当代犹太女性艺术家朱莉· 韦茨的作品进行个案分析。她认为，在21世纪，在同化犹太文化和女性的自由解放运动之后，艺术家们对旧的成见发表了多种多样的新见解。这些见解的核心是通过扮演和模仿来建立一种对于社会身份恢复性的表演，同时对于社会身份进行或激进或保守的提问。当代犹太女性表演者们通过将关于种族和性别的观念身体化，重新确立了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将幽默的传统在新的环境中进行了当代延伸。

布朗大学美国学和音乐学教授基里 · 米勒出版于2017年并于此次会议获奖的著作《玩耍的身体：舞蹈游戏和亲密的媒体》通过探索“机器如何教我们了解我们自己”，研究舞蹈视频游戏当中的策略和含义，由此展开对舞蹈和大众文化的探索。通过深入研究舞蹈视频游戏的受益者，包括游戏设计者、专业舞蹈编导、游戏玩家，米勒教授挑战性地展现出舞蹈游戏如何延续了舞蹈研究领域里关于性别和种族问题的探讨，以及舞蹈游戏如何使玩家成为对监控技术表现顺从的个体。米勒教授认为，舞蹈视频游戏转换了玩家对于流行音乐的体验，邀请他们参与到性别化和种族化的舞蹈动作实验中，并且提供了教育、学习、储存编舞的新的可能性。《玩耍的身体》一书将舞蹈游戏放置在一个大的媒体生态中，这一生态包含着游戏工业、音乐视频、现实的电视竞争、市场营销公司和正在产生的监督技术。通过研究生产和消费，米勒教授跟踪了舞蹈游戏的流通和传播，将关于身体的项目计划与跨媒体平台联系在一起，从而揭示了舞蹈视频游戏如何成为亲密的媒体。这一研究展现了人类、机器、音乐、舞蹈和社会媒体的新关系。此书通过研究舞动的身体和互动媒体技术的结合，对美国舞蹈研究领域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二）非裔美国舞蹈文化

近些年来，对非裔美国人的舞蹈文化研究已成为美国舞蹈学术界的重要议题。学者们推翻了从前“白人创造高雅的舞台艺术、黑人创造亚文化的民间街舞”“白人在现代舞创作中展现原创性、黑人在街舞流行文化中展现继承性和随机性”等十分偏颇的认识，深入分析了非裔美国艺术家对于美国现代舞成为高雅剧场艺术的贡献，以及对美国丰富的流行文化的原创性贡献。学者们认为，早期美国现代舞的创始人并不仅有伊莎多拉· 邓肯、洛伊· 富勒、露丝· 圣丹尼斯等白人舞蹈家，也包括凯瑟琳· 杜汉等黑人舞蹈家。非裔舞蹈家进行现代舞创造和革新的方式与白人舞蹈家不同。当用白人舞蹈家创造出来的现代舞作为唯一的标准来衡量其艺术创造时，黑人舞蹈家的作品就可能被排除在现代舞的历史之外，且无法从非裔美国舞蹈文化历史的角度看待这些非裔先锋舞蹈家的创作。在21世纪，美国舞蹈学者们认识到了非裔美国舞蹈家独特的文化贡献，并承认白人舞蹈家和非裔舞蹈家们共同创造了美国的现代舞历史；白人文化、非裔文化水乳交融地体现在玛莎· 格莱姆、阿尔文 · 艾利等艺术家的作品中。自21世纪以来，美国学者们从民族、性别、跨文化、法律、版权、历史等角度，研究白人和非裔的舞蹈艺术在剧场文化和民间娱乐文化领域的相斥性和共融性，使得美国舞蹈历史的研究产生了新的发展和变化。在本次会议上，此议题以圆桌小组会议和获奖书籍的形式出现。在名为“反殖民、新观点、相异性：黑人舞蹈和非裔运动”“社会舞蹈的在地性和群体性”“重识种族主义和性别主义”“舞蹈、资金、种族：21世纪美国政府对舞蹈的资金提供”等圆桌小组会议上，学者们就非裔文化在美国的发展和其面对的社会问题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此外，现为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舞蹈助理教授的乔安娜· 迪伊· 达斯出版于2018年并于此次会议获奖的著作《凯瑟琳· 杜汉：舞蹈和非洲移居文化》是对早期非裔美国现代舞蹈家的艺术生涯和历史贡献的肯定，也是对美国黑人和白人的现代舞历史讨论的延续。作为20世纪最重要的舞蹈艺术家之一，舞者、编导凯瑟琳· 杜汉创作了许多震撼世界的作品。作为一位非裔美国女性，她打破了种族和性别的藩篱，贡献之一就是成立了重要的舞团并在美国、澳大利亚以及南美洲、欧洲、亚洲国家巡演数十年。通过她的舞团和舞蹈学校，杜汉影响了从阿尔文· 艾利到艾尔莎 · 凯特的几代舞者。杜汉也是第一位对舞蹈进行人类学研究的编导之一，并且把她的研究成果有效地转化成了剧场舞蹈。《凯瑟琳· 杜汉：舞蹈和非洲移居文化》一书认为，杜汉不仅仅是一位舞蹈家，更是一位知识分子和社会活动家，运用舞蹈为种族平等而战。杜汉将舞蹈看作是通向自由的道路，是非裔移居者重新获得历史记忆、创造新文化的途径。杜汉将自己的理论变成实践，不仅仅通过舞蹈编创和表演，更通过教学、研究、旅行和对个人生活的一次次选择。乔安娜 · 迪伊· 达斯研究了杜汉如何挣扎着去平衡艺术理想、个人欲望、经济问题以及面对种族和性别歧视进行的政治回击，展示了杜汉对20世纪20年代的“新黑人文化运动”到20世纪60年代的“黑色权利运动”再到如今近一个世纪的深远影响。通过大量此前未被发掘的史料、口述史、编舞分析和对杜汉现代舞技术的学习，乔安娜· 迪伊· 达斯为杜汉这位卓越非凡的女性如何通过艺术进一步巩固政治主张提出了新的见解。

（三）舞蹈与国家主义

探索舞蹈与国家主义的关系是从政治的视角研究舞蹈应用较广的方式之一。近年来，学者们从公民身份、舞蹈组织、经费来源的角度不断扩展和延伸舞蹈与国家主义的关系。在此次“共舞”会议上，舞蹈与国家主义亦是学者们关注的热点之一。

在名为“获得公民身份：不同的情况和条件”的圆桌小组会议中，来自艾奥瓦大学的丽贝卡· 科瓦尔教授宣讲了她的学术论文《舞动服役，舞动公民权：霍赛 · 林蒙在军队（1943—1945）》。近些年来，科瓦尔教授主要探索在20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舞蹈同时作为实现公民身份和体现美国男性群体共同价值的能力。这篇会议论文的内容是她正在进行的研究的一部分。该文主要基于一手资料，研究了霍赛 · 林蒙在1943年至1945年间服役于美国军队的经历。科瓦尔教授从广义上而不是法律证件的狭义上审视公民身份，通过林蒙服兵役的经历，将公民身份看作是一种实践和行为；同时，对公民身份全国性范围的探讨是20世纪40年代中期美国的社会文化事实，科瓦尔教授研究这些社会探讨如何被应用于作为一个墨西哥裔美国公民的林蒙身上，延展出有关舞蹈和国家主义复杂关系的探讨。在同一小组会议中，来自巴纳德学院的保罗 · 司考利尔教授宣讲了他题为《雅各布之枕舞蹈节—舞蹈界的联合国》的学术论文。他指出，雅各布之枕舞蹈节是美国成立的第一个且是目前为止存在时间最长的舞蹈节，创建者泰德· 肖恩将其称为“舞蹈联合国”，并认为雅各布之枕舞蹈节的宗旨是通过舞蹈这一“世界通用的语言”起到文化外交的作用。立足于大量关于该舞蹈节的文献资料调查，司考利尔教授分析了参加雅各布之枕舞蹈节的艺术家、他们能够入选的原因和条件以及他们呈现的作品，以此探讨泰德· 肖恩如何在认为舞蹈是“世界通用的语言”的前提下建立了舞蹈节并立足于文化外交的原则开展相关活动，同时展开了舞蹈如何代表国家、如何成为跨国交流方式的分析。

重点奖项

在此次会议上，美国“舞蹈研究协会”将最重要的“舞蹈学术杰出贡献奖”（终身成就奖）颁给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苏珊· 利· 福斯特教授。作为美国舞蹈学术界的泰斗，福斯特教授的理论研究对美国舞蹈学术的发展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福斯特教授如果不是最有影响力的一位，也一定是在英语环境中对舞蹈研究最有影响力的学者之一。通过不断革新自己的学术成果，同时扩展她的同事和学生们的研究领域和视角，福斯特教授在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塑造着舞蹈研究这一学科。我们无法想象舞蹈研究这一领域如果没有福斯特教授的贡献会是什么样。”①

福斯特教授的研究领域主要包括身体的编舞、历史和理论。她是5本舞蹈理论专著的作者和3本编著的编者，发表文章近百篇。她的第一本学术专著《读舞：当代美国舞蹈的身体和主体》出版于1986年，是美国第一本将后结构主义运用于舞蹈研究领域的著作。她的第二本学术专著《编舞和叙述：芭蕾对故事和欲望的舞台呈现》出版于1996年，研究18、19世纪法国芭蕾所展现的性别和政治问题。她的第三本学术专著《自我描述的舞蹈：理查德伯尔的即兴编舞》出版于2003年，研究发生在纽约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的以即兴为主要方式的编舞和表演活动。她的第四本学术专著《编创同理心：表演中的运动觉》出版于2011年，研究欧洲和北美16世纪以来观众与表演者建立信息沟通的方式。她的最新学术成果、第五本学术专著《估价舞蹈：运动的商品和礼物》出版于2019年3月，研究舞蹈作为一种交流手段时两种被传递的方式—“作为商品”和“作为礼物”，以及每种传递方式如何以不同的形式建立了舞蹈的价值。此外，福斯特教授还编著了3本书—《编创历史》（1995）、《形和体》（1996）和《“世界”舞蹈》（2009）。1993年，福斯特教授在加州大学河滨分校舞蹈系建立了美国第一个舞蹈博士点，并于2001年任教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福斯特教授建立了美国舞蹈基础理论研究的全新框架，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解读舞蹈的模式，基于的观念是“作者的死亡”。福斯特教授认为，身体的运动以及其周遭发生的一切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个编舞的决定，比如每个动作语汇的选择、串联动作的方式、节奏的设计、舞者之间的配合、服装、音乐等。每一个编舞的决定都不仅仅是编导个人的创造和舞者的二次创作，更可以被看成是等待观众解读的符号。她认为，观众所处的世界充满了有关身体的约定俗成的密码和习俗，这些密码和习俗影响着观众如何赋予他们所看见的符号（编舞的决定）以意义。因此，虽然编导在做编舞的决定时拥有其个人表达，观众的解读却不一定与编导的意图完全一致。观众读舞并不是在解读编导的意图，而是在他们所处的世界的影响下产生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意义。在这一读舞的过程中，编导的意图“死亡”了，取而代之的是观众在解析舞蹈意义上的主导权。因此，作者“死亡”了，观众才是作者。福斯特教授的这一理论颠覆了之前约翰· 马丁提出的“内模仿”理论。“内模仿”理论认为，身体是普遍通用的，观众通过自身的身体经验，和舞者在舞台上的身体所发出的力量、节奏、呼吸相对照，从而产生共鸣并理解舞蹈。福斯特却认为，普遍通用的身体是不存在的。力量、节奏、呼吸，作为编舞的选择，在不同的文化环境中会产生不同的意义。即使是编导和观众身处同一文化环境，观众也会根据不同的个体经验有选择性地吸收，并对每一个他们所看到的编舞的选择加以重新解读。“内模仿”理论以及“普遍通用的身体”的观念，在20世纪90年代后的美国舞蹈学术界遭到了批判和摒弃。取而代之的是，分析编舞的决定如何在密码和习俗的影响下在观众眼中产生意义，发掘这些密码和习俗在历史、文化、社会、政治上的意义和作用，成为新的舞蹈研究和舞蹈本体探讨的基石。

福斯特教授这一根据后结构主义和符号学而建立的新的研究舞蹈的方法，后来成为美国舞蹈学术界公认的不同于拉班、马丁的美国当代“编舞分析”。福斯特的“编舞分析”使舞蹈研究这一学科在当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的方法论，帮助无数学者从舞蹈本体的角度研究身体的历史、现状和再造。她的“编舞分析”的舞蹈研究方法论极大地改变了美国舞蹈研究的局面，使其从之前对舞蹈审美的研究向身体的、文化的、历史的研究转变。福斯特教授的5本学术专著不断地完善、扩展这一理论框架，从历史文本分析、性别研究、跨文化角度以及经济学、政治学、人类学的跨学科视角加以丰富，不断引领着美国舞蹈研究的发展。“编舞分析”的贡献并不仅仅在于舞蹈研究这一学科，更在于其对表演研究、性别研究等新兴学科的方法论的贡献，以及与戏剧研究、历史研究、人类学等传统学科形成跨学科研究的新方向。它使得舞蹈研究不仅拥有自己的内核，同时拥有像其他学科一样重要的辐射性影响的外延，从而促进舞蹈研究成为一个独立的、有着独一无二重要价值的人文学科。2013年，还是舞蹈史学者学会和舞蹈研究学会的美国“舞蹈研究协会”在加州大学河滨分校举行了年会，在庆祝该校的舞蹈博士点建立20周年的同时表彰了福斯特教授对美国舞蹈理论发展的贡献。2019年，美国“舞蹈研究协会”再次将最重要的“终身成就奖”颁发给福斯特教授，感谢她对推动舞蹈研究的发展所做出的不可替代的卓越贡献。

中国舞蹈的世界声音

伴随着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和国际地位的日益提高，越来越多的中国舞蹈学者参与到北美舞蹈学术界的讨论中，在国际舞台上发出属于中国的声音。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西方学者和研究生对中国的舞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加入到了研究中国舞蹈和中国文化的队伍中来。中国学者和西方学者一起，向世界展现着丰富的中国舞蹈文化。中国舞蹈学者在国际学术会议上的出现和发言，打破了许多西方学者对中国舞蹈的刻板印象。他们不仅展示了中国舞蹈文化的博大精深，更展示了当代中国舞蹈理论研究的丰硕成果和舞蹈研究迅速发展的面貌。他们精彩的发言和问答不仅帮助西方学者更好地了解中国舞蹈文化，还在中西的学术对话中展现了中国学者们如何从多角度、跨学科的视角看待中国丰富而悠久的舞蹈文化，展现了中国学者们如何在自我文化肯定和批判性思维的共同作用下发展中国舞蹈的学术研究。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在美国“舞蹈研究协会”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上发声，让中国的舞蹈学术在世界的舞台上不断绽放光彩。

【注释】

① 译自美国“舞蹈研究协会”2019年国际学术会议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