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乙珍珍

桂月三秋，推开老宅陈旧的大门，院中的桂花已缀满枝头，花影摇曳，桂香四溢，仿佛一声声穿越时空的温柔呼唤：“囡囡，来吃桂花糕了。”

那棵桂树是我们家的“老人”了，从父亲记事起，他就在那儿了。他很安静，只有在九月，他才開口。秋风瑟瑟，桂花落满地。“这桂花，落的多了，可惜了。”阿嬷望着桂花，满是可惜，“做桂花糕倒是顶好的。”“桂花糕？糕？阿嬷，我想吃糕！”年幼的我丢下手中的桂花城堡，用沾着花香的手扯着阿嬷的衣角，央求着她做糕。阿嬷拗不过我，点了点我的鼻尖，满是宠溺。她俯下身，小心拾掇满地桂花，念叨：“得让我想想，桂花糕怎么做来着。”

阿嬷将桂花洗净，在桌子上铺开晾干。阿嬷枯瘦的手揉捏着糯米团，不时加入些新糯米粉，有力地来回揉捏，又从桌上捏起几许桂花洒下，淡黄色的小花在面团间翻滚，煞是好看。“阿嬷做得真熟练。”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阿嬷手里的面团。阿嬷眼里似是盛满了西塘的水，满是温柔。“阿嬷以前是做给你爸爸吃的。”不觉间，糯米团块放入蒸笼中，底层铺上一层薄薄的桂花便可蒸了。桂花糕还未熟透，桂花的香味便已透满屋了。待熟后，阿嬷在桂花糕上刷了一层糖酿蜜桂，这便完成了。

傍晚，我与阿嬷在院里聊天。我嘴中塞满桂花糕，话语含糊不清：“阿嬷做的桂花糕真好吃。”阿嬷慈爱地看着桂花树，嘴角含着笑意：“以前，你爸爸像你这么大时，也爱吃桂花糕。每年九月，我都做。后来你爸爸去外地工作，就不再吃了。他可……”“阿嬷，你又要开始说爸爸了。”我止住阿嬷的话，又钻进厨房去拿桂花糕了。

后来，阿嬷与爸爸间的传统变成了我与阿嬷间的传统，每年九月食桂花糕，传统一直保持到她过世那一年，便再也没有了。再后来，有了另外一个传统，是我与爸爸间的，每年四月食桂花糕。只是，那桂花糕再也不香了。

“该回家了。”猛地被爸爸从记忆中唤醒。这“家”是指城市中的家。我应了一声，从地上抓起一把桂花放在贴身的衣袋里，走出老宅。再回头，“咔嚓”，门被上了锁，连同桂树与桂花糕，一起锁在了最深处。

今年秋尽，落桂似雪。一秋一桂，一桂一人。当时只道是寻常，今朝却成忆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