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恨长久：“绿脑壳”罪父抠出四套房

毛六子

  

一次酒后开车，重庆司机刘国兵欠下四条人命。面对视他为仇人的两个孩子，他要怎么办？

醉驾之殃：四条人命该如何赎罪

刘国兵，四川省广元市人，今年40岁，家在重庆市，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朋友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绿脑壳”，因为他有一个26岁和一個21岁的儿子……

1998年，退伍回乡的刘国兵和苦等他3年的女朋友玲玲团聚。在部队，他学习了驾驶技术，还买了一辆轿车。2001年元旦，他和玲玲结婚了。玲玲父亲早逝，是母亲把玲玲兄妹抚养大。

婚后，刘国兵和玲玲的哥嫂家走动很多，大嫂待他如长姐，大舅哥的一对儿子肖夏和肖宇也特别喜欢他。2002年8月26日，是大舅哥33岁的生日，一家人酒足饭饱后，刘国兵提出出去唱歌。岳母不喜欢闹腾，便留在家里照顾肖夏和肖宇睡觉。

大舅哥和嫂子坐后排，玲玲坐在副驾驶。车刚开出去一会儿，刘国兵酒劲就上来了，浑身瘫软，眼睛也睁不开。一个拐弯处，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他这才发现占了对方的道，连忙猛打方向盘。只听到玲玲惊恐的声音，车子撞断护栏，滚落到堡坎下。

醒来时，他已经在医院了。两名警察告诉他，是安全带救了他一命。而大舅哥、嫂子，还有玲玲，因为没有系安全带，从撞碎的车窗里被甩了出去。他们三人，包括玲玲肚里的孩子，全部丧命。

病房外传来杂乱的哭声，声声都像烧红的铁锥子，在刘国兵心上刀雕剑刻，火星四溅。他拔掉身上的针管，一心求死，被警察架回床上。半个月后，他被判有期徒刑2年，缓刑2年，相当于无罪释放。

从拘役所出来，刘国兵看到前来接他回家的父母。仅仅半个月，父母足足老了十岁。父母告诉他，他们拿出所有积蓄，凑足18万给岳母。岳母不收，坚持要他给自己养老送终，把肖夏和肖宇抚养成人。

刘国兵回到岳母家。肖夏和肖宇此时上学去了，岳母呆呆坐在院子里。刘国兵叫了一声“妈”，“噗通”一声跪下。岳母颤抖着双唇：“强儿，你回来了？”“强儿”是大舅哥的小名，刘国兵抱着她的双腿，低声说：“妈，我是国兵，也是您的强儿。”岳母把下嘴唇咬出了血印子，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她要刘国兵去穿大舅哥的衣服。刘国兵把大舅哥的衣服穿上，和岳母一起去坟地祭拜。刘国兵跪在坟前，涕泪长流。回家后，岳母拿出一张抚养肖夏和肖宇的协议让他签字。

下午的时候，肖夏和肖宇回来了。肖宇还不到5岁，高兴地朝刘国兵扑过来：“姑父！”刘国兵去抱他，可9岁的肖夏一把拦住：“他不是咱们姑父，他是害死咱爸妈和姑姑的凶手！”肖宇一愣，哭了。

家里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那年大年三十，刘国兵的父母买了很多菜，来到岳母家。刘父拿了几支爆竹带俩孩子到院子外去放。可刚点燃一支，岳母就逮着孩子们一顿打：“爸妈姑姑都死了，你们高兴个啥？”刘母上前去劝，岳母冲刘母吼：“死的是我的孩子，你当然会说！”

2003年正月下旬的一天，他去镇上买东西，刚去不久，就接到岳母投河的消息。赶回家后，岳母已经被人救起。肖夏和肖宇得知奶奶投河，愤怒地盯了刘国兵很久。刘国兵心如刀割。2003年3月12日上午，他把一瓶农药藏在床头。他想着给岳母和两个孩子最后做一顿饭，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

下午，刘国兵正在洗菜，家里座机响了。肖夏和班上一个孩子打架，肖夏被撞破了头。他赶到医院，发现肖夏的头缠了纱布。老师说是对方挑衅在先，肖夏被推了一下，额头撞到了桌子上。对方家长连忙道歉，承担了全部费用。处理完这件事，刘国兵突然不想自杀了。他深深明白，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都没有撑起这个家来得实在。

2003年7月6日早上，岳母在院子里晾衣服，刘国兵在垃圾里发现一个哌替啶的盒子。他逼问岳母真相。原来就在大舅哥生日前夕，岳母在一次体检中发现胃部有阴影。刘国兵连忙带岳母到重庆一家三甲医院。三天后，医生告诉他，岳母已胃癌晚期，手术意义不大，建议保守治疗。

2003年8月16日，刘国兵带岳母回了老家。此时，岳母已经吞咽困难，她吃力地说：“别怄两个孩子的气，他们其实很亲你，只是他们跨不过自己父母那道坎。”刘国兵点点头。2003年10月12日，岳母离世。刘国兵带着肖夏和肖宇回到自己家。

抠出四套房，孩子的心能否焐热

刘母对两个孩子照顾有加，孩子们和刘父也很亲。刘国兵不在，他们祖孙四人其乐融融。但只要他一回去，就连空气都会凝固。所以他选择外出打工，扛水泥、砌砖、进电子厂。刘父开了个杂货店，维持一家人的生活。那年除夕夜，刘国兵听着电话那头母亲对他说“肖夏被评了三好学生，还考了全班第10名”，心里又高兴又愧疚。

一年春节，在重庆生活的姑姑劝他：“在重庆买套房子，这样别人女娃才有可能嫁给你。”他确实有在城里买房的打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孩子。

2009年4月，刘国兵在九龙坡区买了一套55平方米的二手房。他决定先和读高中的肖夏搬过去。到了重庆后，他在一家物流公司当装卸工，并重新考了驾照。肖夏也顺利进入一所重点高中。

因为家离学校很近，肖夏没有住校，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开始，刘国兵每天做好饭菜等他，肖夏几乎不搭理他，空气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后来，为了避免尴尬，每天下班，刘国兵总是算着时间，把饭菜煮好就出去，等他吃好了再回来。

7月的一天，刘国兵上班时上吐下泻。同事把他送到一家诊所，临走之前打电话通知了肖夏。那天中午，诊所大厅传来肖夏和医生聊天的声音，刘国兵连忙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肖夏在他床边坐下，轻轻把他输液的手拿到被子里。虽然刘国兵努力控制情绪，但眼泪还是滑落出来。从那过后，他发现每次肖夏吃饭时，都会另外拿碗分些菜留给他。

得点空闲，刘国兵就给母亲打电话。她说，肖宇其实挺聪明，就是脾气不好，成绩大不如从前。她还说：“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一些人还记得。肖宇每次听到别人说起，就会好多天都不愿说话。”刘国兵暗暗决定，买个大房子，早点把肖宇接来一起住。

2010年8月，刘国兵承包了一辆出租车，招聘了一名驾驶员，替换交班。很多夜班司机跑到晚上11点就收车。但他跑到早上6点过后才交车。很多司机是做四休二，他从没休过一天。那两年，他靠跑出租车，每月有1万多的收入。不能按时回家，他就每月给肖夏800块生活费，自己则带饭在车上。

为了多挣钱，他还在白天开车时，抽空从朝天门批发一些小百貨回来，下午交车后在外面摆几个小时的夜摊。2011年5月，刘国兵用这两年的积蓄，加上父母的支援，在附近小区买了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一家人都搬了过去，那套55平方米的房子用来出租。

刘国兵的父母在临街租了一间门市卖干货，托人帮肖宇找了一家附近的初中。在一个崭新的环境里，肖宇的性格开朗很多，学习成绩也提升不少。

2012年春节的一天中午，一位客人下车后，刘国兵拿出从家里带的饭菜吃起来。刚扒了两口，三名男乘客拉开门坐上来，说要去朝天门。他说等饭吃了就走。坐前排的男乘客一把打掉他的饭盒，说：“你吃饭开什么空车灯？”刘国兵连忙道歉，解释说自己忘了。可是，他们觉得他是拒载，把刘国兵拉下来又踢又打。有群众报了警，刘国兵被120送到急救中心。

很快，刘国兵的父母来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肖夏。肖夏摸了摸他淤青的眼角，握着拳头问：“谁干的？”刘国兵心头一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因为没有找到打人者，医药费需要自己付，所以刘国兵在急救中心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一天晚上，刘国兵听到肖宇在房间质问肖夏：“哥，你大概忘了咱爸妈和姑姑是怎么死的了吧？”“没有，我一辈子也不会忘。”“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对他？”肖夏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2012年夏天，肖夏顺利考入重庆大学。见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刹那，刘国兵激动得哭了。为了庆祝，他破天荒地请了几个哥们烫火锅，告诉他们，大儿子考上大学了。之前，这些人只知道他有两个孩子。

几个哥们面面相觑，“你儿子多大？”刘国兵说：“19岁。”这几个人没有再追问下去，看他的眼神却怪怪的。不久，他有了一个“绿脑壳”的绰号。刘国兵这才想起自己才33岁，怎么会有一个19岁的儿子？因为这件事儿，大家都说他娶了个离过婚的媳妇，带了两个没有血缘的儿子，然后媳妇跑了，丢下儿子让他供养。刘国兵不想解释，他宁愿被人叫“绿脑壳”。

牺牲婚姻，最深的爱换来最真的原谅

2013年新年伊始，重庆的房价有了上涨势头。他又看中了一套二手房，交了首付后，把出租信息贴出去，很快接到一个女士打来的电话。女方叫王芳，29岁，在商业街卖男装。她很快签了租房合同。

有了房子这层关系，他们渐渐热络。王芳离过婚，有个女儿，随了前夫。刘国兵对王芳说了肖夏和肖宇的事儿，王芳觉得他挺负责任，两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2014年元旦后，他们结婚了。

一天，刘国兵收车回家，大门开着，肖宇正对王芳道：“哼！婶子？我倒是想把你当个玩意儿，可你是吗？”王芳正在气头上，瞥见丈夫，立刻发泄道：“我就说了一句，一家人该有个一家人的样子，他说我管闲事。这么多年，你完全是养了两个白眼狼！”刘国兵明知妻子为自己打抱不平，还是冲她吼：“胡说什么呢！”他搂着肖宇的肩膀，替王芳向他道歉。

2016年上半年，肖夏临近毕业，应聘到重庆江北一家通信公司。刘国兵想攒钱给肖夏买套房子。王芳不同意，她想早点生个孩子，然后把名下房产全部过户到自家孩子的名下。刘国兵火了：“这怎么可能？我得首先考虑肖夏他们！”王芳和他大吵，说他就是“绿脑壳”，护野种。刘国兵气坏了，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事后，虽然刘国兵向她道了歉，但还是没得到王芳的原谅。2017年春节前，他们和平分手。分别那天，刘国兵和孩子都在家。看王芳在卧室里收拾衣服，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再商量一下，好吗？”王芳异常平静：“我不是个贪婪的人。可你问问自己，心里除了两个孩子，还有我一点点儿的位置吗？”

站在门口，看着王芳离去的背影，刘国兵心里不是滋味。肖宇走过来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别指望我会原谅你。”刘国兵长长地叹了口气。

2017年春节过后，他在肖夏单位附近交了一套小户型的首付，并告诉肖夏：“你结婚之前，按揭还是由我还。”肖夏问：“难道你以后不娶妻生子了？其实王阿姨人不错。”刘国兵支吾着，回答不上来。

2017年7月，肖宇也接到了长沙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去学校那天，刘国兵帮他提行李，准备开车送他到火车站，肖宇一把夺了过去。刘国兵每个月给肖宇转去1300元生活费，有时候还会多转几百块。为了挣钱，他开车之余还兼职做起了外卖。

2018年4月，刘国兵接到长沙那所大学的电话，叫他去一趟。他赶到学校，原来肖宇因为一个女生和一个男同学争风吃醋，把对方打进了医院。医生说对方虽然不严重，但也得在医院住两天。对方家长要求支付一切医疗费，并赔偿5000元。

学校下了通知，鉴于此事，要开除肖宇。那些天，刘国兵一边跑学校，一边跑医院，给那个同学带水果和营养品，主动给他们一家打水、打饭。肚子饿了，就在过道吃泡面。男孩的母亲说：“肖爸爸，您以后就别再买东西来了。看你天天吃泡面，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因为刘国兵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那位同学和家长对他和肖宇的关系没有怀疑。

获得家长的原谅后，刘国兵让肖宇回到宿舍，独自去了校长办公室。在校长办公室，他对着校长跪了下来。他讲了这些年孩子的遭遇，讲了自己的罪过，说是自己不善跟孩子沟通，这才造成孩子性格的缺陷。校方终于被感动，最后把肖宇留了下来。

刘国兵走的那天，校长特意叫肖宇送他到火车站。上车的时候，肖宇递给他一包东西，说：“带着路上吃。”刘国兵接过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经过那一次，肖宇再没有犯过错。寒假回家，他带回了好几本荣誉证书，还有他和那位同学的合照。

2019年5月3日中午，刘国兵突然收到肖夏发来的微信：“生日快乐！”不一会儿，肖宇也发来个“一杯茶”的表情。他这才想起来，那天是他40岁的生日。这么多年，这是除了转账之外，他和孩子第一次微信互动。

那一刻，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起来。他知道，孩子们终于原谅了自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