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避而不见：那“魔鬼训练营”的青春之痛

七秒

当今社会，父母们为了能使孩子们成才，殚精竭虑，“虎妈”“狼爸”层出不穷。也有一些父母，搞不定桀骜的孩子，便寄希望于一些机构，进行魔鬼式的训练。10年前，一个名叫王丹的妈妈将时年16岁的叛逆的女儿祝晓妮送入了训练营，此后，她欣喜地收获了一个乖巧、成绩优秀的女儿。

谁也沒想到，高考后，祝晓妮风格大变，以至于她留学、结婚，都未经与家人商量。2018年1月，王丹突然收到一个越洋包裹，包裹里是女儿祝晓妮与女婿的离婚协议，还有一封女儿写的信……

“虎妈”的烦恼：家有察言观色的叛逆女儿

2018年1月，时年58岁的王丹突然收到了独生女儿祝晓妮从美国快递来的包裹。这些年来，祝晓妮极少与家中联系，即便是2015年她刚生产后，也只是勉强接受了王丹短短三个多月的照顾，就将王丹送回了中国。王丹看到女儿与女婿的离婚协议书后，错愕得站不住脚，而另一封女儿的书信，让王丹流着泪，坠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王丹，贵州省遵义市人，福州市一所大专院校的普通教师。1989年初，王丹与福州男人祝军结婚，并于1990年1月生下了女儿祝晓妮。

架不住丈夫的催促，王丹又连续怀孕了两次，但不知为何，两个孩子都没保住，医生告知她，她的子宫壁已很薄，身体条件也不好，再怀孕会有生命之忧。王丹长舒一口气，可祝军长吁短叹。1991年初，祝军的弟弟家生下了第二个男孩，祝军的父母十分高兴，分家时，祝军的弟弟几乎拿走了全部家产。祝军闷闷不乐，当时，刚刚开始学走路的祝晓妮笑着扑向父亲时，他不仅没有鼓励，反而丧气地嘟囔：“女孩儿就是女孩儿，走路早又怎么样，腿脚这么没力气。”王丹听得眼泪直打转，生气道：“你还是晓妮的亲爸吗？说的是什么风凉话。”

要强的她暗暗发誓，她要证明给祝军看，女儿，不会比男孩差！在别的孩子都傻傻玩乐时，王丹在新华书店里精心选购，为女儿选择了很多启蒙的小画册。她还去图书馆研读日本、欧洲的早教经验，制定培养女儿的计划。好在，祝晓妮是真聪明，她两岁半就会读写，能背三十多首古诗了，不管是谁见到，都又惊讶，又羡慕。

祝晓妮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发现，在这个家里，父亲懒惰而散漫，母亲勤劳坚韧，但是对她的要求极高，一旦祝晓妮表现不好，母亲就会很伤心、失落。祝晓妮拼命学习，好像只有这样，妈妈才会展露笑颜，才能在爸爸面前直起腰来。渐渐的，祝晓妮斩获的奖状贴了满墙，王丹的笑容如春风般明媚，祝晓妮成了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祝晓妮13岁时，因为备考钢琴十级，过分练习的双手抽疼不已，祝军忍不住对王丹说：“你看看你，把孩子累成啥样了？”

王丹冷冷地说：“这些年，你管过这家，管过女儿吗？现在，轮得到你发言吗？”祝军大吼：“你每天像培养比赛选手一样培养她，这哪里是个正常的家庭，我受不了这种家，要不，离婚，女儿归你，我走？”祝军夺门而出，一直缩在房内观察动静的祝晓妮含泪跑了出来，她不知怎么安慰母亲，只能听着王丹哭诉她的不易，祝军的不负责任。王丹没好气地说：“如果你是个儿子，你爸不会是这个样子！”祝晓妮听完，依偎着王丹，生怕妈妈也离开她。

此后，祝晓妮愈发懂事，2005年中考季，她竟然意外遭遇滑铁卢，没有考上福州最好的高中，王丹忍不住痛骂女儿不争气！祝晓妮为了考试已拼尽全力，她崩溃了，哭着说：“我都快累死了，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就在乎结果！”祝晓妮摔门而去。那天晚饭，晓妮没有回家吃饭，王丹坐在灯下叹气，祝军说：“晓妮发挥失常，但是比很多人要好了，女孩子嘛，读市重点就够了，没必要非要上省重点！”祝晓妮恰在此时进门，她当场表态：“我要复读！”王丹十分惊喜，女儿比自己以为的强大多了。那天，她本想和女儿谈谈心，鼓鼓劲，祝晓妮却说，自己要温书了，王丹欣慰地退出房间。

2006年夏，王丹终于得偿所愿，将女儿送到了福州市第一中学报到。她笃定，女儿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谁也没想到，祝晓妮入学仅三个月，就交了男朋友，她还逃课，泡网吧。当王丹接到班主任的通知时，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冲到网吧时，她看到祝晓妮依偎在一个男生的怀里，王丹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她狠狠抽了祝晓妮一巴掌。“混账东西！”王丹又举起了手，祝晓妮哭着扬起脸，大喊：“你打啊，我不怕！”王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当她反应过来时，女儿已经跑出门去了。

王丹心急如焚，她想起同事们曾说起，现在流行“魔鬼训练营”一类的机构，据说，对付那些叛逆的孩子，极其管用。王丹对这些一直嗤之以鼻，可心慌意乱之际，她开始上网搜索这些训练营的有关信息，进行咨询。其中一家机构称，他们非常专业，经过他们管教过的孩子，都彻底“洗心革面”，王丹动了心。

魔鬼训练营：归来的女儿“洗心革面”

高一暑假刚放假，王丹主动说，她准备带着祝晓妮去贵州玩一趟。一路上，祝晓妮很兴奋，她原以为自己表现如此差，母亲一定会责备自己，没想到，妈妈居然愿意带她出门旅行。然而，下了火车后，前来接人的“导游”将她们接到了贵阳山区的一个营房，王丹哽咽着对祝晓妮说：“妈妈一个半月后来接你。”祝晓妮尖叫着哭喊“妈妈，妈妈”，可工作人员拦住了她，沉重得像监狱一样的大门，在她面前关上了。其实，女儿的抽泣声让躲在营房门外的王丹心如刀绞。她不舍离开，在附近逗留了几日，训练营的工作人员每天发来照片，照片里，祝晓妮挽着袖子，和其他孩子一起挖山里的芋头，干各种农活，在教官的训练下，她的军姿，站得笔挺。王丹心疼之余，也放心了，这才回了福州。

半个月后，被没收手机的祝晓妮终于获得了难得的通话机会，她打来电话的第一句就是：“爸爸妈妈，我错了，我想回家……”祝军忙不迭地说：“好，好，这事儿你妈事先没和我商量，把我吓了一跳，我们现在就去接你！”可王丹却哭着拒绝了，她说：“你再多待待，学好了，妈接你回来……”

2007年8月底，祝军和王丹奔赴贵州，将祝晓妮接回了家。祝晓妮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她指甲破了，都是泥垢。祝军偷偷对王丹吐槽：“孩子都成啥样了！我得问问她，她这些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王丹却拦住丈夫：“机构的人建议咱们别问，我们一心疼，一放松，孩子又变叛逆了。”

第二天清晨，王丹和祝军起了个大早，准备为女儿做一顿丰盛的早餐。祝晓妮居然一改以往的赖床毛病，主动进厨房帮忙。一家人坐下准备用餐时，她对父母说：“谢谢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

王丹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这是什么魔法，女儿竟真的能变身一般，重新变得那样懂事乖巧。她语无伦次地说：“吃，吃吧，乖女儿。”

据祝晓妮的班主任反馈，一个暑假的功夫，祝晓妮彻头彻尾地变了！她和那个帅哥男友分了手，也不逃学了，成绩直线回升！王丹喜出望外。2009年夏，祝晓妮参加了高考。祝晓妮发挥得不错，但是，填报志愿时，她却没有告诉父母自己选了哪里，直到放了榜单，她才通知父母，自己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上大学后，祝晓妮称忙，几乎从不主动和家里联系，王丹不明白女儿为何变得这样陌生，好多次，她试着发微信给女儿，但祝晓妮却没有回复。

2013年，大学毕业季，王丹没有等到回家的女儿，却看到女儿朋友圈照片里，她的定位显示自己在美国。王丹赶紧留言问这是怎么回事，祝晓妮云淡风轻地回复：“我跟我男朋友来华尔街了。”很快，祝晓妮的朋友圈开始刷屏，她戴着鼻钉，文了身，开着豪华的玛莎拉蒂在美国一号公路上飙车，男友在她身边……

为了能去美国亲自问问女儿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王丹捡起了扔掉多年的英语，就是为了能在大使馆面签时顺利通过。还没等她出发，2014年3月，晓妮宣布，她结婚了，结婚对象，并非之前带她去美国的那个男人！

王丹以最快的速度飞抵美国，见面后，所有的牵挂却化作了狠狠的巴掌，打在祝晓妮脸上。祝晓妮没哭，冷冷地说：“打完了？你可以走了。”她把王丹一个人留在机场，扬长而去。王丹深感懊悔，她明明有机会与女儿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却把一切都搞砸了。此后，晓妮偶尔与家里联系，也多是和父亲聊聊微信，对王丹更冷淡了。

2015年1月20日，祝晓妮通过微信宣布，她生了一个男孩。王丹心系女儿和外孙，再赴美国，这一次，她憋住脾气，仔细照顾着女儿一家。

外孙三个月时，面相已经长开了，他眉眼特别像晓妮的小时候，她看着孩子，乐得合不拢嘴：“你小时候也这么可爱，你喜欢含着奶头睡，后来长大了，你也是黏我……”祝晓妮尴尬地打断：“别说了，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反正，我不会让他变成当年的我。”女儿的话，说得王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

王丹发现，尽管女婿麦克人很好，也靠谱，可女儿的婚姻并不幸福。晓妮如同当年的她一样浑身带刺。麦克是美籍华人，他脾气很好，总是让着晓妮，但也会经常跑到阳台上深呼吸，调整情绪，王丹看在眼里，想调和，却无能为力。没多久，祝晓妮催着要王丹回国，临别的机场，王丹憋了很久，说：“好好照顾自己和宝宝。另外，他很好，你对他好点儿！”祝晓妮不想听，把母亲推到了安检口。

5年避而不见：青春有多痛怨有多深

王丹自觉老了，已无法靠近女儿的世界，她唯有祈祷，女儿婚姻幸福，孰料，2018年1月，她还是收到了女儿离婚的消息：

妈妈：很高兴，我离婚了。你在我面前控诉爸爸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婚，你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点也不快乐。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必须要“有用”，才能满足你的要求。那年中考，我考砸了，我以为你会安慰我，你却大发雷霆，在爸爸说了那番言论后，本已累极的我，却决定复读。我深受你的影响，有极强的自尊心，一旦被否定，非要争输赢。可是，我是你的女儿，不是帮你实现理想的工具，我早恋、逃学，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我，可你给我的，只有巴掌，我越发叛逆，没想到，你把我送进了魔鬼训练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每天，我四点就起床，吃饭只有六分钟，洗澡、上厕所都计时。有一天，有个网瘾少年发狂，忤逆教官，他被教官打成了血人，差点断气，半夜，救护车开来抢救他，我吓得躲被子里哭泣。教官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惩罚，所以我们必须听话。我，懂得了听话，我真的太害怕你会把我送回那个地狱一般的训练营。

当我考上大学后，我就决定远离你们，因为我恨，恨你们不爱我！我把以前压抑的自己通通释放，直到精疲力竭，我才停下来，闪婚，生子。麦克，他很好，是我的问题，因为我从没有学会如何与伴侣良好地相处，我太像你了。所以我，决定离婚……

王丹心如刀绞，原来，她才是女儿多年的心结，原来，魔鬼训练营如同炼狱，她没有了解清楚，就把女儿送了去，事后，她也没有关心过女儿，这对晓妮来说，是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2018年2月，当王丹和祝军远赴美国接回祝晓妮和外孙时，一家人抱头痛哭。王丹说起自己的悔恨，说起自己不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祝晓妮身上，让她不堪重负;她不该那么急切，病急乱投医，急着想要把女儿“变好”，却忘了去分析她为什么“变坏”，以至于让女儿在训练营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惧。王丹误以为女儿“变好”了，却不知那只是因为在极度害怕之下，女儿的妥协。而那时候，祝晓妮已经彻底对母亲死心，因此，考上大学后，她选择了远走高飞……

王丹后悔莫及，但，过去的一切无从弥补，她只能珍惜当下。她找了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咨询，终于明白，想要治愈女儿，她必须自我治愈。她开始变得耐心，不对女儿提任何要求，倾听女儿的想法，渐渐地，母女之间的距离稍微拉近了一些。

2018年6月，王丹像往常一样出门赶早市，想给晓妮和宝宝买最新鲜的鲫鱼熬汤喝，她突然觉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台阶上。医生诊断，王丹中风了，而且，她的半边脸偏瘫了。

祝晓妮见母亲很落寞，故意开玩笑说：“没关系，你那么多年逼我学习，本来就很少对我笑，我都习惯了。”王丹想笑，却流泪了。祝晓妮拿纸巾，默默地帮她擦泪。互相扶持的日子让一家人的关系渐渐破冰，就连祝军也感慨，家里的氛围总算正常了。他屁颠颠做着家务，带着外孙，很是积极。可能受到家人们乐观的感染，晓妮居然可以在电话里，平心静气地跟前夫麦克良好沟通了。

2019年春节，麦克带了大包的礼物，飞抵中国。他自称是来看孩子的，但满眼里都是祝晓妮。王丹看在眼里，送别麦克时，王丹说：“你娶我女儿时，我没机会见你，要是有下一次婚礼，一定要请我们！”祝晓妮忙不迭说：“哎呀妈，你说什么呢，丢不丢人。”麦克笑着点头，依依不舍挥手道别。

此后，丈母娘和前女婿经常在微信上互动，祝晓妮想看，王丹却不给。其实，麦克一直在和王丹聊祝晓妮这几年的生活，得知女儿在美国工作、生活表面风光，其实很辛苦，也受了不少委屈，王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同时，懂事的麦克也非常会开导她，这让她觉得，麦克和女儿，真不该错过。

麦克表示，自己和晓妮深爱着彼此，可相处起来却很痛苦，离婚那天，他们都哭了。王丹告诉麦克，晓妮之所以浑身带刺，是因为受到了自己的不良影响，可她深信，一切都會好起来的。麦克对此也很乐观，他也觉得，自己在和晓妮交流的过程中，发现她真的有了很大改变。

2019年5月19日清晨，当祝晓妮走出房间时，玫瑰花铺满了地毯，墙上挂着她喜欢的蓝色气球，儿子穿着小西装，和麦克手拉手，一人捧着一束玫瑰花。“老婆，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祝晓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她抱起儿子，扑进麦克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音。

王丹高兴极了，突然，她感觉脸上肌肉有点拉扯感，晓妮回头看到妈妈，突然惊喜地指着王丹，祝军也露出惊讶的神情，捧起老婆的脸。王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到祝晓妮大喊：“妈妈笑了！妈妈的脸好了！”所有的心灵的坚冰，终于融化殆尽。王丹望着女儿女婿和外孙，还有老伴儿，笑出了声……

编辑/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