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陌路父母”:一个卡奴寅吃卯粮
2019-12-06阿树
阿树
蔡予宁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一个县城重点中学的老师,拿着并不丰厚的月薪,却靠透支信用卡享受着奢华的生活。她要用这种寅吃卯粮的高消费,惩罚在她幼年时就离异了的父母。然而,信用卡的额度毕竟是有限的,2019年初,当各大银行的催款电话纷至沓来,并告诫她再不还款,就要将她绳之以法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在表哥的劝说下,向一直被她忌恨的父母求助……
左右逢源:挑拨离异父母种下心结
2014年7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在云南省文山市做暑期实践的大一女生蔡予宁,接到在广西做生意的母亲宁利娟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蔡予宁向母亲诉苦:“妈,我暑假要完成学校布置的调查作业,需要花钱。可我爸说他要给他儿子看病,一分钱也不给我!”宁利娟一听就毛了,对前夫蔡松瑶破口大骂起来:“老蔡真不是个东西!只管自己的儿子,不管闺女的死活。你别着急,妈妈这就给你打钱过来。”
电话刚放下,蔡予宁就听到微信的“嘀”声,母亲的5000元实时到账。蔡予宁快速点击接收,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1994年,蔡予宁出生在云南省文山市。父亲蔡松瑶是一名小学教师,母亲宁利娟是一个从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来云南做生意的个体户。蔡予宁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寓意为女儿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
蔡予宁6岁那年,父母因感情破裂离婚。母亲回了老家广西,而蔡予宁则被安置在农村奶奶家。奶奶家隔壁住着蔡予宁的大伯一家,她常趴在窗台上偷看。暖黄色的灯亮起时,玻璃窗上会有他们一家三口吃晚饭的剪影。蔡予宁羡慕的同时,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和父母天天过这样的生活啊!
小学六年级,奶奶过世,蔡予宁搬回城与父亲同住。13岁那年,父亲跟他昔日同学田晓丽结婚了。继母在父亲任教的小学对面开了一家米线店。小店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店里的收入一度成了家里经济的主要支柱,但蔡予宁对继母并没太多好感。
一天放学回家,父亲找蔡予宁谈话:“爸爸和你田阿姨,想去福利院给你领养一个弟弟,你同意不?”“果然是没打算把我当亲生的养!”蔡予宁冷笑一声,“我说不同意,你新老婆能乐意吗?”然后无视父亲抽搐的嘴角,“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半个月后,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蔡小天来到了蔡家。还没等他学会开口喊“姐姐”,蔡予宁就搬出去住校了。月底,蔡予宁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找父亲要钱。蔡松瑶为难地说:“你弟病了,医院说是1型糖尿病,需终身注射胰岛素。我这个月的工资和你田阿姨的营业收入,全拿来给你弟治病了,能不能……”蔡予宁噘着嘴说:“那关我什么事?!”
没有从父亲手里要到钱,蔡予宁给远在广西的母亲打电话,在母亲面前哭诉父亲的“偏心”,说他只给弟弟治病,却不给她生活费。宁利娟气得一边骂前夫狠心,一边给了女儿一大沓钞票。
很快,蔡予宁便将母亲给的钱花得精光。再找母亲显然不太现实,她便找到父亲哭诉:“你不给钱,妈妈也不管我。就算我是你们捡来的一只小动物,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吧?”蔡松瑶叹着气说:“你妈也真是的。孩子是判给我了,我也一直在履行抚养义务。这次不是碰到困难了,想延缓一下吗?她帮一次就会死啊!”说归说,怕女儿受委屈,老蔡向同事们借了点钱,火速汇给了女儿。
2013年,蔡予宁考上了云南师范大学。昆明的消费水平比文山高多了。已经大手大脚习惯了的蔡予宁,更是不加节制地购买昂贵的护肤品、化妆品。心血来潮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大笔一挥,就将3个月的生活费拿来办了全年的健身卡……
大一暑假,学校组织实践活动。蔡予宁回文山后便直奔家里索要生活费。
时值正午,父亲在米线店里帮忙,田晓丽掏空收银台抽屉大大小小的格子,数了一摞油腻的毛票递给蔡予宁,脸上一副挺过意不去的样子:“现在是淡季,生意上不去。你弟弟昨天才出院,家里现在经济紧张,这1000块钱你先拿去用,剩下的过两天我们再给你寄去。”蔡予宁撇撇嘴接过钱,心想:“就这么点钱,勉强能下一个星期的饭馆。”
晚上,母亲给蔡予宁打电话,蔡予宁借机谎称父亲不给她生活费。果然,暴脾气的母亲再次痛骂了父亲一顿,而后一刻也没耽误地转了5000元给蔡予宁。
看父母为了讨好自己而彼此埋怨,又争相给自己生活费,蔡予宁的内心会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继续玩火:寅吃卯粮“卡奴”濒临深渊
大学毕业前,宁利娟强烈要求女儿到广西去:“他们没有心思管你,不如来广西跟妈在一起,妈给你买房!”当晚,蔡予宁就将自己打算去广西工作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并说这是母亲的意思。蔡松瑶沉吟半晌,叹了一口气:“你妈也真是的,先前啥都不管。现在女儿成才了,就想摘桃子。哎,她这个人啦,让我怎么说她……”见他一脸不舍的表情,蔡予宁内心十分受用。
经母亲引荐,蔡予宁顺利考入她所在城市的重点中学任教。入职后,母亲以蔡予宁的名义买下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一天,表嫂来蔡予宁家里做客,看到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皱着眉头问她:“小宁,学校每个月工资到手不到3000元,这个牌子的精华一瓶就得花掉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你吃得消吗?”
“我大学就用这个牌子啦!”蔡予宁漫不经心地说。这些年,蔡予宁吃穿用度,非名牌不用。工作后,父母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按时给生活费,但父亲可怜她“从小就没有妈关心”,母亲则同情她“父亲和继母都不管她”,仍时不时对她嘘寒问暖,给她零花钱。钱不够花时,蔡予宁还办了信用卡。就在蔡予宁陶醉在用寅吃卯粮式的高消费报复离异父母的快感中时,一场巨大的危机悄然而至。
2019年初的一天,蔡予寧接到建行信用卡中心打来的电话,称她还款时限已经超过3个月了,再不还款,银行可就要对她采取必要的措施了。
“必要的措施?!”蔡予宁的内心咯噔了一下。她将自己办的5张信用卡全部拿出来查了一遍,无比震惊地发现,每张卡都已经被她刷爆了!拆东补西是绝无可能了,自己又是个“月光族”,蔡予宁想到了母亲,只能去找她。
屋漏偏逢连夜雨,宁利娟在农产品交易中心请的工人不慎被货物砸伤,蔡予宁赶到医院时,受伤工人的老婆正对着宁利娟破口大骂:“……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样都不能少。”宁利娟双眼通红、头发蓬松、声音嘶哑:“该给的我一分都不会赖。”
和蔡予宁一起前去的表哥宁孟琮偷偷地告诉她,她母亲这些年一个人赚钱颇为不易,她专门从事果蔬收购和销售,朝三晚六的工作作息于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因为嫌商业贷款利息太高,她是全款给蔡予宁买的房子。这套房子80多万,花光了她10余年的积蓄。
“别说工人的保险了,她连自己今年的社保都没有交!”蔡予宁听后一阵心酸,硬生生吞下了要钱的话。表哥见蔡予宁神色不对,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几番询问下,她把透支信用卡被各大银行追债的事情和盘托出。
“一定要想办法还款。不及时偿还债务的话,你会被银行以恶意透支信用卡起诉到法院。一旦被判刑,你这一生可就毁了!”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表哥表嫂带着蔡予宁将信用卡的流水打印了出来,统计后发现,欠款已高达15万。以蔡予宁区区2000余元的月薪,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还清卡债。
一天之内,接二连三面临棘手问题,蔡予宁原以为暴脾气的母亲会将自己臭骂一顿,但她只是默默抹着眼泪说:“究根结底,是我们做父母的在你成长的路上缺席太久,这是花再多钱也弥补不了的。”
见母亲憔悴的脸色,以及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满头花发,蔡予宁第一次有了罪恶感,却又不敢将多年来的“阴谋”坦白出来。
“姨妈,还债这个事我们还是跟姨丈商量一下吧。”表哥说。蔡予宁心下一惊,要是父母见面了,自己两头扯谎骗钱的事不就暴露了吗?“他再婚之后就不管你表妹了,你问问你表妹,上学时生活费、学费都是谁给的?”母亲果然十分介怀。内心有鬼的蔡予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姨丈毕竟是小宁的父亲……”表哥仍然尝试劝说。“不去,我宁可卖房子还债,也不愿再见他!”母亲态度坚决。“您就算要卖房,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卖家。可是小宁的欠款得及时处理啊。”表哥提醒道。
想起催命符一样的催债短信,蔡予宁头皮一阵发麻。冒着自己的“阴谋”要被揭穿的风险,她拨通父亲的电话求助:“爸,网上说恶意透支信用卡超过5万可入刑,我欠了10多万,银行说再不交就要到學校找我了。”“明天回家拿钱吧。”电话里,一度沉默的父亲,声音在颤抖。
成长蜕变:从未缺席的爱力挽狂澜
第二天,带着复杂的心情,表哥开车带着蔡予宁和宁利娟回到了文山。
父亲还住在学校的教职工楼,是典型的老破小。屋里空荡荡的,田晓丽和蔡小天都不在,客厅墙上贴着蔡小天的每日食谱及作息表,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一言不发,面露疲色。
刚一进门,宁利娟便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你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只顾老婆和儿子,女儿是死是活你都不管,你还是人吗?”蔡松瑶也恼了:“你还有脸说我?离婚后,你就回了广西。孩子的吃喝拉撒、头痛脑热,哪一样不要花钱?哪一样你又管过?”
这对离异十几年的男女,在蔡予宁精心编织的谎言中,早就认定对方不是东西。所以,尽管多年未见面,还是见面就干起了仗。
正吵得火热,蔡予宁的大姑来了,赶紧劝住了弟弟与前弟媳。余恨未消的蔡松瑶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蔡予宁:“我卖掉了县城那套老房子,房款25万。你拿15万去还债吧。我可不像你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对你负责到底。”
表哥赶紧在中间打圆场:“这个钱,阿姨同意拿给小宁还债吗?毕竟这是你们的共同财产。”“意见大得很呢,已经带着娃娃离家出走了。”心直口快的大姑还原了昨天发生的情景:
蔡松瑶和田晓丽原本商量好了把县城的老房子卖了之后,加上这几年的存款,凑齐首付,在市区换套140平方米的四室一厅。结果接完女儿蔡予宁的电话后,蔡松瑶反悔了,说要拿出15万来帮女儿还债。田晓丽一时接受不了,跟蔡松瑶大吵一架后,带着小天离家出走了。
“这些年你田阿姨对这个家,也算尽心尽力了。你上学的生活费、你弟弟的治病钱,都是她起早贪黑一碗一碗米线卖出来的。好不容易攒够新房的首付……”大姑叹了一口气说。
大姑的话如一记响雷,在宁利娟的头上炸响。她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女儿蔡予宁,一言不发。表哥也趁机将宁利娟如何起早贪黑地打理生意、如何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拿来给女儿买房、如何没有钱给自己交社保费等情况,同样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刚才还火爆异常的场面,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如果地上有条缝,蔡予宁一定会钻进去。
大姑再次说话了:“松瑶,我早就说过,利娟不是那样的人。我说的没错吧?这些年,你对小宁尽了力,利娟同样对小宁尽了心。就是小宁这孩子,哎……”蔡予宁惭愧地低下了头。
回广西后,蔡予宁用父亲卖房的钱,顺利地把一个个欠款窟窿填上了。都说无债一身轻,但蔡予宁的心里依然沉甸甸的。
那天,刚想给父亲打电话报平安,大姑先来了电话:“蔡小天住院了!你爸爸还在医院里守着呢。太危险了,幸好及时送去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离家出走后,蔡小天和妈妈田晓丽就住在米线店里。蔡小天因为没有好好休息,早上起晚了,匆忙赶去上学,所以早餐吃得比平时少,但是药物量没有相应减少,引发低血糖。
蔡予宁对弟弟心怀愧疚的同时,特别担心父亲和继母,她问大姑:“我爸和田阿姨和好了吗?”“别提了,小天之前在家,他俩分工照顾得挺好。这一闹别扭,孩子遭殃了。你爸赶到医院看着心疼,忍不住埋怨了小天他妈两句,小天妈心里委屈,咬着牙说要跟你爸离婚。”大姑连连叹气。
挂掉电话,蔡予宁再也忍不住了,放声痛哭起来:“我曾经谴责父母自私,认为他们欠我的关爱,理应用钱来偿还。其实,我才是这个家里最自私的人!”蔡予宁越想越自责,越想越难过。
“妈,我想再去趟文山,帮老爸把他的老婆劝回家。”抹干眼泪,蔡予宁以决绝的口吻,向母亲提出恳求。母亲对她的想法十分支持:“小天妈为你爸家忙活了大半辈子,你爸没有经过她同意,就擅自做主把积蓄拿给你还债,难免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受尊重。再过两年,你爸该退休了,除了供小天上学治病,他们还要考虑到自己的养老问题,钱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
母亲的话让蔡予宁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更足的底气。她揣着15万借据赶到医院时,正赶上蔡小天出院当天。蔡松瑶去办出院手续,蔡予宁将借据塞到田晓丽手里,诚挚地说:“田阿姨,这些年辛苦您了,回家吧。这些钱,算我借的。每个月的工资一发,我第一时间拿来还债。”这个将自己当了十几年仇人的继女终于懂事了,田晓丽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还债事件不胫而走,蔡予宁成了家族群里的“反面教材”,更有亲戚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说她败家,还给她取了个诨号叫“15万”。
对于这一切,蔡予宁欣然接受。是啊,相比这些年自己因任性、赌气而对父母、弟弟造成的伤害而言,这些讽刺和挖苦都算得了什么!
不仅如此,这些讥讽的话语,还成为鞭策蔡予宁改变自我的动力。她解绑了信用卡快捷支付,斩断了冲动消费的魔爪。她不下馆子不打的,能不刷卡就不刷卡,坚持使用现金结账,深刻地体验到真金白银往外掏的肉疼感觉。她还成了母亲的得力干将,做兼职的农产品经纪人,在网上接下了500多个芒果订单,净赚两万块钱。在全力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她利用课余时间,到培训机构兼职。
2019年的教师节,蔡予宁因敬业勤勉,获得了“优秀教师”的荣誉称号。她第一时间将喜讯告诉了父母。父亲蔡松瑶颤抖着声音说:“你给老爸长脸了。”母亲宁利娟则流着泪说:“懂事了就好。”
在自己的日志里,蔡予宁如是写道:“曾经,我利用离异父母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的空子,两头撒谎,骗取关爱的同时,让父母对彼此结下了厚厚的心结。直到濒临深渊时,我才发现,他们的关怀从未缺席。是啊,人生多歧路,但爱是指向明灯。我很庆幸,能在这场风波中浴火重生,完成了成长的蜕变……”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