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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周思聪

2019-12-06刘国辉

老年教育 2019年11期
关键词:韩美林画室作画

□刘国辉

《汲水图》 周思聪

我知道周思聪的名字还是在念研究生的时候。后因特殊原因我远离了美术圈,待到拖着尾巴回来已是1979年的秋天了,此时对美术界的事已全然陌生,周思聪的名字对于我来说也是全新的。看她的画,画得很棒,因为是位女画家,于是就更多了一分注意。那时人的观念还很旧,画画的最钦佩的就是画得好的。

有一次全班到北京去看展览,有人提出要去看望周思聪,我二话没说跟着就走。在北京的胡同里七拐八弯地进了一个小院,周思聪的画室就在这里。在一间不太亮堂的小屋里,我们见到了心仪的画家,那是个有点身量的年轻女子。她那略显方形的脸庞挺端正,发型和衣着都很大众化,从上到下看不出有什么“艺术家”的迹象。杜滋龄把我们一行人介绍给她,记不得最初的交谈是什么了,只记得周思聪的说话声音很低,从从容容的,语气平和得近乎温柔。桌上放着正在创作中的画作,内容是有些变形的人物。那时变形的人物形象对于多数人来说还没有习惯,更何况一个画写实人物画的高手突然改弦易辙,就更使人困惑了。“你怎么也搞变形了呢?”生就急性、到哪里都很冲的我就这么发问了。“嗨,不变不得活了。”她似乎并不用思量就说,声音依旧是那样轻轻的。“你是打头的,你变了叫我们怎么办?”我不无调侃地开玩笑说。她浅浅地笑着,并不应对这无需作答的问话。接下去,她和我们谈起了去日本见到赤松俊子夫妇后的感触。谈话到了一个间隙,我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您来给我画张像吧。”“那怎么行呢?”周思聪的回话并不坚定,却对我的唐突表示了友好的容忍。“随便画就行。”我说着端起一把椅子对着她的画桌坐下,那架势简直不容商量。

她的毛笔掐得很低,手腕几乎靠到桌面上,但运笔时肘、腕、臂都在运动。她没有坐下,只是将上身弯了一下,嘴里说:“你不好画。”但没几分钟却画好了,像上的我是白描勾勒的,线条肯定而有力,果然是好手笔。十几分钟后,我们四个人的像都画完了,之后皆大欢喜地起身告别,她起身送我们到画室门口。奇怪的是,这次相逢,我们之间似乎早就熟悉,陌生的拜访就如老友的串门那样自然、随意。

1982年夏,黄胄先生约我去藻鉴堂画画,恰逢中国画研究院院庆,一时间,藻鉴堂来了许多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大厅里放着一长溜用桌子拼成的大画案,铺着毡子,上面放着丈二匹的宣纸,黄胄坐在画案中段,张罗着到场的画家合作大画。亚明一边调侃一边帮忙,南北两位著名画家的配合很密切,显得很潇洒,倒是其余几位老画家略显矜持,个个变得像需要大人带路的孩子。蒋兆和先生、李可染先生,还有我当时还不认识的好些老先生,也有年轻的像刘文西、韩美林等人。我又见到了周思聪,她在一旁静静地站着。大厅里闹轰轰的很拥挤,我便抽个空隙回到了自己房里,不意,刘文西、韩美林也跟着进来了,一会周思聪也来了,后来又进来了史国良。在我的鼓动下,大家利用现成的笔墨纸砚也画起了画。韩美林先动笔,挥就一匹骏马,刘文西画的则是侧面包头巾的陕北小女孩。轮到周思聪了,她从笔帘里捡出一支羊毫,不紧不慢地在砚里舔着墨,然后徐徐地下笔画起来:先画一个人,是藏民,再在稍远处画了一只牦牛,背上驮着筐子,边勾边擦,后以饱含色墨的笔画山峦、云天,编织成空蒙迷远的氛围。整个画面意境悠远,丝毫没有技巧的卖弄,朴实而通晓,深意在其中。当她确信画面的全部工作完成后,便用毛笔蘸浓墨在画的左边题写了“春迟”二字,下面是“国辉同志存玩,思聪”。迟到的春天,但它毕竟来到了我的身边,这是一幅没有印章的画作,然而,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比朋友的理解和祝福更欣慰的呢?

《仕女图》刘国辉

我与思聪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是1992年的夏天。那天晚上从北京来了个长途电话,是邬国印约我去“京丰”的,他说卢沉和周思聪都在那儿,他们希望我能过去。由此,我带着妻子和女儿赶往北京。那时思聪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为了维持一种勉强能过的现状,需服用一种含激素的药,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沉重的。但那一阵,思聪的精神倒还好,可能是有了一个可以让她安心作画的环境吧。那段时间,我们一家和他们两口子在一起的机会挺多,大家一起去看展览,一起去檀柘寺游玩,一起在晚间散步……

白天,大家—般都忙着作画,但有时也会抽空相互串个门。一次,我去思聪的画室,一进门我就咋呼道:“又在画什么大作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说:“画点银两。”我一听乐了,这“画点银两”挺好听也特有意思,还很传统呢,我心里想“这北京人的语言真逗”。在竖着的大画板上,思聪画了几个彝族妇女背着柴火从一片树林中走出的场面。我逗着说:“这就是放不下的背篓啊。”“嗨,放不下了!”思聪自嘲地咕哝着。这年暑期大概是思聪近些年来作画最多的时候了,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两个星期后,我因事返回了杭州。从此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其间通过两次长途电话,最后一次是为了感谢她托人给我带来的新画集,问及她的病情,她以比过去明亮、开朗的声音说:“我想通了,什么医师也治过了,什么药也用过了,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治不好,我干脆不治了,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这倒心里没了负担,解脱了。”“是的,世上许多事着急也没用,横下心照自己过下去,也许倒能挺过去了”,我说。我为她的心情开朗起来而高兴,希望精神能生发奇迹。然而,这究竟会有多大可能呢?

思聪还是走了,背着她放不下的背篓,从迷茫的山道上走远了。思聪又好像并没有走,那不是么,烟雨飘拂的荷塘里,那洁白的荷在浅浅地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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