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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时期江南运河对嘉湖平原圩田体系的影响

2019-12-05王建革周晴

风景园林 2019年12期
关键词:平原太湖运河

王建革 周晴

1 研究背景

嘉湖平原是太湖流域的农业核心区,明代以来成为江南的经济重心,本区域内圩田开发过程中形成的桑基鱼塘、桑基稻田开发模式是中国传统时代最经典的生态农业模式的代表,2017年湖州的桑基鱼塘系统被认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SH)。宋元时期的水利建设又是这一地区农业经济的繁荣与格局形成的基础条件。宋元时期嘉湖地区沼泽地开发过程中形成以江南运河为主干河道的河网,以人工河道为框架的水网,与苕溪、太湖、吴淞江水系相联系,在此基础上进行圩田水利。以往的研究多从农业历史研究的角度出发,特别是水利史的研究为主,没有将本区域内的圩田进行景观体系研究。从景观体系来看,宋元时期根据嘉湖平原内部的地势与水环境差异,北部形成以荻塘运河为中心的溇港圩田景观体系,中部形成以运河和塘河为中心的圩荡田景观体系,西部形成以湖杭运河为中心的桑基鱼塘景观体系,南部形成以杭嘉运河为中心的桑基稻田景观体系。笔者通过历史文献资料,分析宋元时期河网体系格局形成的历史过程及对应的圩田景观体系特征。

2 早期的开发与入宋以后水文环境的变化

2.1 早期的开发

塘是嘉湖平原区早期最重要的农田水利工程,据《嘉泰吴兴志》记载“凡名塘,皆水左,右以通陆路”[1]6899,说明本区成塘的过程即运堤修筑与运河水路形成的过程。嘉湖地区以运河为中心进行农田水利开发,早期主要位于荻塘与东部嘉兴一带。据记载:“唐广德中(763—764年)屯田,使朱自勉浚亩距沟,浚沟距川,疏凿运河,而水利始兴,后刺史于頔又修缮运堤,疏通河道,运堤植树。”[2]通过屯田的过程,平原中一些淤塞的河道、湖泊沼泽成为农田,同时嘉湖平原上的水系、水流格局重新整理,8世纪后期开始,伴随着屯田工程的大规模开展,嘉兴东部的滨海高平原区旱时从太湖与附近湖群引水灌溉,雨季时水流向东北排入太湖东部的松江,由松江入海。五代时太湖流域形成了一套活水周流的塘浦圩田水利体系。这一圩田体系西部以江南运河导太湖出水进入低地圩田网络,低地圩田网络排水入吴淞江,低地排涝与冈身高地呈排灌一体化状态(图1)。据北宋郏亶论述,当时嘉兴一带的滨海之地,皆有堰以蓄水,而海盐一县有堰100多所,湖州一带都在水中筑堤以固田,当时东苕溪一带的防洪导堤西塘之岸,有高一丈(约为9.2 m)有多的,这些都是五代的遗法[3]265。

太湖南部的沼泽地开发借着早期运河之堤—荻塘进行,荻塘也是早期的圩岸。荻塘始筑于晋,唐代又多次重筑,筑塘的过程即圩田开发的过程,《嘉泰吴兴志》记录当时的荻塘在湖州府南一里余(约500 m)。并引《吴兴记》说明是晋太守殷康开凿,旁溉田1 000顷(约6 077.4 hm2)。后太守沈嘉又重新开凿,更名吴兴塘、南塘。李安人又开一泾泄水入太湖。开元(713—741年)中,县令严谋道又开凿。广德中(763—764年)太守卢幼平又开。到宋代,因湖州城的扩展,荻塘周边已无可灌溉的田地,荻塘对于濒湖低地的开发主要是起圩田防护堤围的作用。“濒湖之地,形势卑下,苦水不苦旱,初无藉于灌溉。意当时取土以捍民田耳,非溉田也。”[1]6898

1 嘉湖平原江南运河水系示意图Schematic diagram of Jiangnan Canal system in Jiaxing and Huzhou Plain

2 五代时期太湖流域东部的塘浦圩田体系与水网[4]The pond-river-polder system and river networks in the eastern Taihu Lake watershed in the Five Dynasties period[4]

塘浦圩田区的治水要点在于利用高大圩岸来提高水位,据郏亶总结是驱低田之水尽入于松江,即在塘浦体系中通过高筑圩岸,大圩岸将低田区的水壅高,灌溉冈身高地(图2),低田筑高堤岸同时也起防洪作用,高田最重要的是深挖河道,疏浚港浦灌溉。这样使嘉湖平原北部地区沿太湖的低田与沿海的冈身高地得以兼治。北宋初年郏亶提到吴淞江口南至嘉兴有吴越时所开大浦20条[3]267,嘉兴的浦为承唐时在此地之“夫伍棋布,沟封绮错”的屯田中沟洫旧迹[5]4375,并在其基础上高筑圩岸,纵浦与运河与横塘体系结合,导低田水通吴淞江,再通过横塘灌溉高地,这就是郏亶《水利书》中记载的当时吴淞江流域如棋格状的塘浦圩田形态:“其浦之旧迹,阔者二十余丈,狭者十余丈,又有横塘以贯其中而棋布之。古者既为纵浦以通于江,又为横塘以分其势,使水行于外,田成于内,有圩田之象焉。”[3]267

2.2 入宋以后的水环境变化

吴越以来偏重治水治田的有序水利系统入宋以后被破坏。宋设转运使、发运使专主水事,水利以漕运为纲,不究堤岸堰闸之制与沟洫畎浍之利,姑且以便漕舟楫为主,江南圩田区塘浦水利制度与设施一切毁之,堤岸不修,堰闸废置。因塘浦圩田体系被毁坏,嘉湖平原80%~90%的低乡之田被积水淹没[3]285,当时的苏、湖、秀三州低地都开始出现涝水难排的局面。至1116年赵霖治水之时,低田区的圩田已基本全部被淹[6]7513-7514,长期的涝水覆盖太湖南岸平原区域,因北受低乡高水位顶托,向东排水不便,运河沿岸地势较高的圩田区在雨季也为积水所困。陆游在乾道六年(1170年)途经崇德至嘉兴,记载了当时的灾荒景象,运道旁多军中牧马,运河水泛滥,高于旁边村庄村数尺。两岸都是排农田积水的水车,妇女儿童一起竭力排水,也有或用牛牵引水车的[7]4。北宋时期,治水专家如郏亶、赵霖都曾试图恢复吴淞江流域的塘浦大圩体制以排出太湖流域的涝水。但吴淞江流域塘浦体系体制因吴淞江中游农田开发的破坏,不复可得,苏、湖、秀3州低乡之民只能在积涝环境中继续经营。太湖南部、东部低洼平原区中的积涝水流流向受潮汐、风力影响,在平原区中往复流动,这种水文状况一直维持到元代。这一时期内,嘉湖平原的水系在积涝环境下由于圩田体系的发展继续发育,逐渐形成以黄浦江为排水主干的水系(图3)。因受风向与黄浦江潮汐影响,嘉湖平原水系中的水流经常往复不定。如元代任仁发《水利集》称吹东南风时,水回太湖,则长兴、宜兴、归安、乌程、德清等处水涨泛溢;吹西北风时,水下淀山湖泖,则昆山、常熟、吴江、松江等处水涨泛溢。都是因为下游排水不畅,积水往来不去[8]25。

3 嘉湖平原水系变迁示意图Schematic diagram of water system changes in the Jiaxing and Huzhou Plain

3 宋元时期运河与圩田

3.1 荻塘运河与溇港圩田

太湖南部的平原区中,湖州—南浔一线为地质凹陷带,太湖南部的荻塘运河即位于这一凹陷带中,宋初开挖这条运河时对平原地理环境已有细致的把握。因太湖水在吞吐流的作用下水流由西南向东流动,水流搬运的泥沙在太湖南岸自苕小梅口一带至整个东太湖区沉积[9],塑造出太湖南岸一条宽5~7 km,长30~40 km的弧状、地势较高的滨湖沉积带[10]。太湖的吞吐流沉积所形成湖松土也呈带状沿太湖南部分布,纵深约1~1.5 km[11]。宋初官方主导水利在这条太湖南岸淤高的沉积带上开挖众多的小沟渠,被称为“溇”。《永乐大典》的湖州府图中,已将太湖溇港的形态特点进行了详细的描绘,并写明湖州沿湖有38溇港,长兴有25港渎。宋初湖州有溇港36条,“西自小梅,东至胡溇,绵延八十余里”[12]6。溇港水流方向随太湖水位的涨落而变,嘉湖平原中产生的部分洪涝水可通过这些沟渠排入太湖,干旱年份通过这些沟渠也可从太湖引水灌溉。

平原区中通过荻塘运河与溇相配合排水,是太湖南岸一种独特的“横塘纵溇”的水利格局[13]43。其中荻塘运河承接东苕溪水系溪流水分泄入溇港,南宋时期湖州平原北部沿太湖的横塘纵溇圩田水利系统已经十分成熟,据《嘉泰吴兴志》中记载:“自迎春门至浔溪,一带官塘,通泄溪流入太湖,与近湖诸溇脉络贯通去处。”[1]6896荻塘运河东连苕溪水流,下接吴江,还分流了嘉湖平原西部山溪所来洪水,又能引导一部分洪水北向通过溇港排入太湖。东苕溪下游水流部分通过溇港入太湖,部分水流分入荻塘,东北行于南浔、平望。荻塘运河区域也形成水网。凌介禧总结了太湖南岸地区水利的结构特点:“若运河之塘,西自郡城,东至南浔,横互七十里,以障西南众水之冲,且分水口北泄各溇入太湖。”[14]35b荻塘的修建经历很长时间,尽管兴筑的时间很早,但一直到唐末太湖南部并未筑起一条连续的横塘。水网不连,洲滩地随处可见。伴随着洲滩的发育,太湖南岸湖滨隆起岸线,宋代形成许多小溇港。但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年)湖州知州赵恩的奏书描述,当时溇港多呈淤塞状态,1187年因旱情促使官方恢复溇港水利,修治闸门,引太湖水灌溉:“湖州濒太湖,有隄为之限制,且列二十七浦,引导湖水以溉民田。因各建斗门,以为蓄泄之所,视旱潦为之启闭。去岁之旱,高下之田俱失沾溉,委官访求遗迹,开浚浦溇。不数日间,湖水通彻远近获利。而于斗门,因加整葺,乞诏守臣逐岁差官亲诣湖堤,相视开浚浦溇,补治斗门,庶几永久。”[15]

元代重视对荻塘运河的维护。至正年间(1341—1368年),官方“两修石塘”,石塘是渠系运河,即东塘运河,东塘运河即荻塘运河的后期完善的形态。运河以东的河道与运河东堤相连,溇港与西堤相连。元末,以荻塘为中心的运河河网已有上横港、下横港、中横港三条支流,分泄东苕溪下游水流入东部地区。“乌程之溇尤曲折,出太湖溇口,旧向东北,以避西北风泥水逆灌,溇港长约一二里不等,溇内又有自西迤逦而东为横港二三条不等。”溇港也发育出横向河道。在运河以东,有许多水口。在明代,溇港发育很快,外围有一条横向塘路发育出第三道子河[16]786-787。溇港发育成网,分受天目山南北向水流,分担运河东南部水网的压力。吴江长堤的修筑促进了荻塘运河河网的发育。庆历年间(1041—1048年)李禹卿曾筑湖州的运河:“庆历中,通判李禹卿堤太湖八十里为渠,益漕运,其口蓄水溉田千余顷。岁饥,出羡粟三万,活饥民万余。时知常熟范琪浚金泾、鹤渎二浦,溉田千顷。”《吴江志》:“庆历中,修荻塘通湖州凡九十里。”这一时期正是吴江长桥修建时期,“以松江风涛漕运多败官舟,遂筑长堤界于松江太湖之间,横截五十六里。”[17]14a堤吴江口后,太湖东出水流受阻,江南运河区域嘉湖地区的排水压力增大。运河横港及其支流的增多也是由于本区域灌溉的需求,元代娄元礼居住在太湖南岸溇港区,他将七八月夏秋间的雨水称为横港水,当地农家只要截留到横港中的雨水就能保证秋旱期间的灌溉[18]50。

溇港水系受太湖水位的影响,疏通溇港可以引太湖水灌溉。溇港设闸可能始于元丰年间(1078—1085年)。绍熙中《修湖溇记》云:“湖溇三十六,其九属吴江,其二十七属乌程者,兼纪家港而言也。此溇近溪而阔,独不置闸。”纪家港是霅溪水流的出口,位于大钱口附近,水面宽阔,除此之外,其他各溇均设闸。设闸之后,平时太湖水位高于平原低洼区的水位。溇闸管理不善常致淤塞。“昔人浚其溇而深之,且于其所视湖水高下而为启闭之,具以杀其暴,故时无水患,而民免沟壑之虞。询之故老,其遗址尚可考也。今乃委而弃之。虽濒湖之民,实其溇之半以为种植之地,官司漫视不之省复。”[19]12b溇港地区的农田开发时并不注重溇港的排水功能,伍余福讲述了这种太湖溇港区滩地的开垦过程:“初入其境,大者如溪河,小者如石涧,塞者如陆沈,通者如神瀵。湖塘皆有桑麻芦苇之类以扼其流,而民之利其业者,又惮於疏浚,以积其弊,无怪乎储之者有湖,而泄之者无溇也。”[20]3通之者有湖,泄之者无溇,说明因溇港圩田的发展,当时的溇港系统已不贯通。这里还提到溇港区至太湖岸的湖塘为肥沃的滩地,同时湖水泛滥时带来许多疏松肥沃的沉积物,使溇港圩田的土质肥沃。20世纪50年代的土壤调查中,溇港区的土壤特性被发掘,这里的主要土种湖松土全剖面都很疏松,表土层厚达一尺(约0.33 m),质地为细砂质,透水性好,易于耕作,施肥效果好,大多数旱作物都生长很好,最适宜种植萝卜、百合、山药、马铃薯等地下块茎作物,此外桑树生长也很好,桑树根扎得深,长得快[21]62。清乾隆时期,荻塘以北至太湖的区域成为一个高产的圩田区,后人分析以荻塘为中心处理了水流是此区兴盛的水利条件:“其中则荻塘横贯,远承苕霅诸泉水,清如镜,十里一镇,五里一村,土沃稻肥,动成千顷,菱芡茭芋,岁以数熟。树密路迂,溪深港曲,过客行舟,不有乡道,咫尺皆迷,实滨湖之沃壤,江浙之奥区也。”[22]23这样的圩田体系,都源自宋代以后的荻塘运河水系的不断分化和发展。

3.2 荻塘运河南部平原围田

宋以后荻塘以南湖州平原低洼平原区中修筑了多条以塘命名的人工运河,这些运河塘的水源取于东苕溪水系。这些塘引低洼区洪涝水流向北向东导排入太湖东部及吴江附近、淀泖湖群再通过吴淞、黄浦入海(图4)。例如吴兴塘是位于归安县东南部中的一条塘,为中部低洼平原区中一条主干塘路,据《嘉泰吴兴志》的记载,吴兴塘在归安县东南23里(11.5 km)。塘同时也是圩田的堤岸,《嘉泰吴兴志》中也对此进行了特别的说明:“凡为塘岸,皆筑以捍水。”[1]6899嘉湖平原低洼区的大量圩田正是依托着这种塘形成的。

宋室南渡以后,嘉湖平原围垦湖泊沼泽地形成的圩田迅速增多,据卫泾的描述:“三十年间,昔之曰江曰湖曰草荡者,今皆田也”[23]。因当时许多贵族豪右的封地在嘉湖平原。乾道以后,这里的许多积水湖泊沼泽逐渐被豪强世族所圈占围田,“豪户有力之家以平时潴水之处坚筑塍岸包广,田亩弥望,绵亘不可数计”[6]6150。当时大量流民迁入也为围田的开垦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积水较浅的区域很快就被围垦,围田一开始只在浅水陂塘地区,后期围垦扩展到深水湖泊区[24]75。圩田筑起的过程中,各围之间的水域即形成了以后这些地区的河港,元代乡民合力筑圩。据任仁发的《水利集》记载,当时的河港都在田围中间。围田自古有管理者称作甲头,乡民平均每亩上交二斤米,称为做岸米,用以作为修筑圩岸的公共资金,在7—8月间水涸干旱之时,甲头负责击鼓召集乡民,煮粥接力,督责各家出力,一起疏浚河道,取泥修筑圩岸,圩岸上种桑树与柳树[8]31。围田岸种桑,围田内种稻,当时已有桑基稻田的出现。嘉湖平原后期向深水区垦形成的围田又叫圩荡田。圩荡田都是低地圩田,分散地分布在水面上,田地四周围着堤埂,中间种植水稻,一块圩田就叫一个圩头,大者数百亩,小者数亩或数分[21]21。看起来像深水孤岛。嘉杭运河、东塘运河和东苕溪之间的广大地区有大量的这种圩荡田[25]170。

筑围的过程中先要考察地形地貌,选择在浅水地点进行,浅水地区先将积水排出,取土作堤来捍卫农田,围垦工程需要在短时间内动员大量的人力资源,最后筑成一种包围式的防洪堤埂。《嘉泰吴兴志》中记载当时湖州东南的广袤低洼平原区有百里左右的区域前代已有围堤,经过历年的增修加固,南宋时期这些地区成为土地价值很高的地区:“郡地最低,性尤沮洳,特宜水稻,又田畴必筑塘防水,乃有西成之望。故《统纪》援《尔雅》曰:吴越之间有具区。区即防水之隄也,筑围圆合具其中,地势之高下列塍域以区别之,涝则以车出水,旱则别入水田。有堤塘,自古然矣。今郡境东南乡,分袤百里,田旧有围塍,岸岁修崇固,悉为上腴,亩直十金。”[1]6901至明初洪武十年(1377年),乌程县共有田围3 114围,归安1 715圩[26]4a。围田区位于太湖流域地势最低的平原区中,围田修筑的工程难度较塘浦区的圩田更高。郏亶言:“湖州皆于水中以固田”[3]284,其情形如《王祯农书》中所描述:“水深围田畴,荡荡如湖陂。围低水深岸不立,虽有木石将何施?”[27]1625南宋以后,浙西太湖流域的围田修筑的堤岸标准越来越低,遇洪、涝、风灾即被冲决,围田即被水淹,当时士人中有人提议应该由政府组织专人修筑围田堤岸,据《宋会要辑稿》中的记载:“两浙积水之地,多是民田。止因兴筑围岸,苟简灭裂,岁时风水冲荡弥漫,遂成陂湖。望朝廷差有风力人,专行计置修筑围岸。”[6]7513但围田堤岸的修建实际上是地方势力运作的结果,北宋时期地方官修围田时倡导“殖利之户”作塍岸。“嘉祐间吴中荐饥,朝廷选择度其利,是时转运使王纯臣建议,请令苏、湖、常、秀修做田塍,位位相接,以御风涛。令县教诱殖利之户,自作塍岸,定邑吏劝课为殿最,当时推行焉。”[28]53-54当时修筑的堤岸位位相接,暂时起到了一定的防御作用。

4 荻塘与太湖溇港圩田示意图Schematic diagram of Ditang canal and the Lougang polder system around the Taihu Lake

5 湖杭运河沿线水系示意图Schematic diagram of water system along the Huzhou-Hangzhou Canal

3.3 湖杭运河、嘉兴运河及其圩田体系

南宋时期湖州平原上至少有3条运河,1)湖州城与平望间的荻塘运河。2)杭州与嘉兴段北部的吴兴塘。3)湖杭运河。南宋时利用湖州平原东苕溪流域深水区的航运条件,开通了西侧的杭州至湖州的江南运河航线。在杭州以北,官方通过修上塘和下塘运河,下塘连接湖杭运河,上塘连接杭嘉运河,也就是吴兴塘。这条河过雋堰、临平,抵于长安,达于崇德之界,东潴于华家池,入于临平,回绕于海宁。但是上塘河身高,水浅,仅通舟楫。由于上塘河区域地势较高,旱季须通过闸坝引水以接济运河水源。下塘则行于平原地势低洼区域,雨季可从下塘排水。据明代志书记载,下塘在仁和县的东北,泄上塘之水,西受钱塘江、西湖水流,经过五林、塘栖,会于崇德,北达运河,南宋时期又名新开运河,西北达于德清归安,归于太湖,西流于余杭[29]20a-20b。因上塘运河淤浅难治,南宋政府将下塘运河接西线运河,形成贯穿杭湖运河、嘉兴运河的运河水网(图5),这条运河在南宋时期的作用甚大,“在余杭门外北新桥之北,通苏、湖、常、秀、润等河,凡诸路纲运及贩米客舟,皆由此达于行都”[30]9a。这一条运河所在的水流统称北流水:“北流水在德清县前,其水分派于余不溪,自清和石桥下,北流至沙村,与武康前溪水合,又北至岘山漾与余不溪水合。”[1]卷5:15b北流水在德清至湖州的平原上向北,与余不溪水系水流相通。这条水路路线虽稍曲折,但行船更加经济,不需要过堰闸。范成大乾道八年(1172年)十二月赴静江府任时,走的就是这条水路,他第一天从湖州城出发,第二日到德清县,中途在横山休息一夜[31]43。南宋偏安江南,湖州与杭州之间运河的客流量很大,当时这条水路航线利用率很高,日夜都有通行的旅客,有许多夜航船,据袁说友的诗所描述:“我家苕霅边,更更闻夜船,夜船声欵乃,肠断愁不眠。”[32]5a

嘉兴段运河与其他主干河道及遍布乡村的小型河道相互贯通,组成纵横交错的灌溉排水网络。桐乡至嘉兴段的运河,起承接北部低洼区水流灌溉南部地势较高区的作用。“桐之水利当自运河始,运河自京口开浚至余杭八百里,昉于隋大业之六年也。其水之源出于武林诸山,按西汉地理志武林山武林水所出,东入海,行八百里,则知大业开浚,盖亦有旧迹之可因也。炀帝欲恣南巡,不知后世则有赖焉。河在桐乡之境者四十里,介于六乡之中,沿塘有泾通于支港,盖塘以行水,泾以均水,塍以御水,浜以储水,脉络通贯,纵横分布于六乡三百余围之间,仿佛井田之遗象也。五代钱氏募卒为都,号撩浅,功在运河堤岸系衔。”[33]11a-11b宋熙宁、元丰年间(1068—1085年),这里的水利以运河为中心,当时这一段嘉兴运河水网没有细化,明代初年这一带仍以运河为中心进行水利规划与治理,“宋熙丰间置农田水利使于浙右,而崇德长官以主管运河堤岸系衔。明初因地分区,以兴水利,区之高阜低洼,以运河之南北为判,大臣督理水利,若夏忠靖诸公,功施于运河者居多。”[33]11b明代以来在高度繁荣蚕桑经济刺激下,桑基稻田农业模式在大运河以东、以南的高阜地区扩展,至正德年间,桐乡一带早已是“高原树桑麻,下隰种禾稼,尺土无旷者”[34]25a。因植桑农业的扩展,嘉兴运河段河道分化很多,二十里河道上有泾十八。“至崇德穿县壕北出,又二十里,受塘左之泾十有八。”[35]9a差不多一里就有一泾,明代以来一直持续着这种分化。

6 《咸淳临安志》中的上塘河、下塘河与长安闸The Shangtang River,Xiatang River and Chang’an Dam recorded in the Annals of Lin’an in Xianchun Period

在海宁一带,水利规划时间较早,宋代以后多置堰闸,其功能主要是蓄水与灌溉。“本郡围田、河、泾纵横,谓古井画之遗,莫可详矣。至唐广德中,屯田使朱自勉浚亩距沟,浚沟距川,而其利始兴。后刺史于頔,缮堤疏浍,列树表道,传记始载其制。时郡为嘉兴、海盐二县,嘉兴地势平衍,旱涝易备;海盐面海并山,南高、北倾,十日不雨田者,无措,故闸堰为急。令海盐者,唐长庆中有李谔,开古泾三百有一,创长、豊闸二;宋咸平中,鲁宗道导蓝田浦、白塔港水一十八里;嘉祐中,李惟几浚沟洫,树木闸,置乡底堰三十;绍兴间,李直养修乡底堰八十余,及常、豊二闸,筑支港堰二十四;其后赵善悉浚乌丘、招宝等塘,筑堰八十一。海盐堰闰之功,世见纪载”[36]14b。海宁一带上塘河水系地势较高,运河置堰闸十分重要,宋元时期这一段运河沿线筑塘筑堰,“古有堰置于塘北泾口,亦因塘北地卑而泾深,塘南地高而泾浅,故堰以捍障运河,而使上塘支流不致涸竭耳。于时长安无坝,杉青有闸,江淮漕运舳舻相衔,达于钱塘,故闸以积水,使长盈堰,以护闸,使不泄,净利之课由此而出焉”[33]25a。这些沿海高地的堰闸系统也是海塘系统的一部分。这一地区以运河为中心,形成下塘、上塘与海塘为中心的灌溉体系,这里的圩田与运河的关系,不像低地一样,是为排水服务,更为灌溉服务。“查海宁形势,备塘河高于上塘,上塘高于下塘,下塘之水自西而东泻路甚多,而河道宽通,且与上河诸闸坝相委输,尚不至于荡泄。”上河一带在城东,“节节有堰闸垷坝,其名不可胜纪。全藉河水充盈灌溉,兼以余润溢入下游”[37]。南宋时期引苕溪水灌溉,“(盐官)内有二十五里塘,直通长安闸,上彻临平,下接崇德,漕运往来,客船络绎,两岸田亩,无非沃壤”。南宋时期上塘河一带因农业开发多引运河水,导致运河水位不够,“运河之浚,自北关至秀州杉青,各有堰闸,自可潴水。惟沿河上塘有小堰数处,积久低陷,无以防遏水势,当以时加修治。兼沿河下岸泾港极多,其水入长水塘、海盐塘、华亭塘,由六里堰下,私港散漫,悉入江湖,以私港深、运河浅也”[38]。后期农田水利的开发也使河道更加弯曲,支流泾港增多,通过比较《咸淳临安志》中的盐官县境图(图6)与后期《浙西水利备考》所绘今海宁地区水道图可以看出,当时这一带的运河水网经过明清时期桑基稻田开发下的形态,河道弯曲增多,堰、闸、坝、垷等水利设施增多。

宋代以后,湖泊与荡地的开垦速度加快,形成了大量的桑基稻田和桑基鱼塘。士大夫的生境园林建设逐步以小池塘为中心。苏轼特别欣赏小池塘的生境:“草满池塘霜送梅,疏林野色近楼台。天围故越侵云尽,潮上孤城带月回。”[39]2547南宋时朱淑真曾多次提到池塘,她这样描述立春前的景色:“梅花枝上雪初融,一夜高风激转东。芳草池塘冰未薄,柳条如线著春工。”其《春词二首》中有:“池塘水暖鹣鹣并,巷陌风轻燕燕飞。柳带万和笼淑景,游丝千尺网晴晖。”[40]15池塘柳树景观在春景中突出,夏天的桑树只是绿色,这时一般不养蚕。“枝上浑无一点春,半随流水半随尘。柔桑欲椹吴蚕老,稚笋成竿彩凤驯。荷嫩受风欹盖翠,榴花宜日皱裙殷。”[40]51蚕月是四月,入夏时蚕月已过,桑叶是剩下的桑叶。这时有竹笋、荷花与石榴花,景观丰富。湖州一带的蚕桑已经很发达,许多从事其他产业的人也在经营蚕桑。“士农工商,虽各有业,然锻炼工匠未必不耕种水田,纵使不耕种水田,春月必务蚕桑,必种园圃。今已仲春,拘而用之,使之蚕桑失时,种莳失节,终岁必有困穷冻饿之患。”[41]8a入元后,经济与文化都遭到极大破坏,少有桑基景观的诗。王冕笔下的桑基农业仍是一片萧条:“田夫奔走受鞭笞,饥苦无以供支持。蚕姑且将官布办,桑老田荒空自叹。明朝相对泪滂沱,米粮丝税将奈何?”[42]188有人提出增加田野池塘的建议:“元故儒梁寅有凿池溉田之议,其略云:亩亩之间,若十亩而废一亩以为池,则九亩可以无灾患,百亩而废十亩以为池,九十亩可以无灾患。”[43]25a百亩之田形成十亩之池,田野景观会因此增色不少,这种安排体现出了农民的生境管理思想。

元代以后,在高度繁荣的蚕丝业刺激下,专业桑园圩田景观集中出现在大运河以东、以南的高阜地区,至正德年间,桐乡一带早已是“高原树桑麻,下隰种禾稼,尺土无旷者”[44]11b。以运河为中心的灌溉水系的维持是专业桑园集中的水利基础,张履祥特别强调了运河河港体系的维持对明清时期这一地区保持经济优势的影响:“崇、桐、海宁之间,烟火相接,河港具存,又皆平壤,高卑之势不大相去,实非他州之比。”[45]163嘉湖平原内部高、低乡之间的地理差异导致养蚕业与植桑业分离,使专业桑园在嘉杭运河以南的高乡集聚。嘉湖平原中,微地形的差异导致平原内部形成区域分工,湖州低乡成为养蚕较为集中的地区,崇德、桐乡、海宁高乡成为植桑较为集中的地区。嘉湖地区专业化桑园在地理区域上集中于崇德、桐乡、海宁,即今大运河以东,沪杭线以西的区域内,并且这种集中分布的格局保持到20世纪50年代[46]。

4 总结

宋元时期以运河为中心的水利治理对嘉湖平原的农业开发有着重要的意义。嘉湖平原的江南运河水系是包括荻塘运河、湖杭运河、杭嘉运河及平原中部塘河等的河网。宋元时期嘉湖平原的圩田开发的过程,主要是以运河为依托的水网和圩田体系的不断扩展的过程,在嘉湖平原不同的微地貌形态中,形成不同的圩田开发特色。江南运河在航运功能之外,处理圩田体系的灌溉排水的功能更为重要,运河是溇港圩田、围田与圩荡田、桑基鱼塘、桑基稻田等不同圩田开发模式的水利基础。

图片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图1由作者绘制,底图来源: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研究所水利部太湖流域管理局《太湖流域水系与地形图》(1∶200 000,1987年)。图2根据参考文献[4]第193页图3-1-1-2五代吴越太湖塘浦圩田示意图改绘。图3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改绘。图4据参考文献[11]第44页图改绘。图5以浙江省全舆图为底图改绘(宗源翰等纂修《浙江省全舆图》,“民国”四年石印本)。图6据参考文献[29]盐官县境图为底图改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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