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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马尔克斯

2019-12-04

华声 2019年10期
关键词:花花公子马孔多卡塔

《花花公子》:《百年孤独》以此句开篇:“多年以后,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面对行刑队时。会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你外祖父尼古拉斯·马尔克斯有没有带你去见识过冰块?

马尔克斯:嗯,有的。类似的那种事。阿拉卡塔卡是个热带小镇——生活在那儿,像我那样,在发明冷藏设备之前的时代,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冰块。有一天,外祖父带我去联合果品公司的企业内部商店——阿拉卡塔卡是一个香蕉中心——他让我看一个塞满冰冻鲜鱼的板条箱。不管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总之很冷,以至于在我看来像是滚烫的一样。我把手伸进箱子里面,觉得是被烧了一下。“可这是滚烫的啊。”我对外祖父说道。他告诉我说:“不,正好相反,这是很冷的。”然后他便拿着这个东西让我摸——那是冰。我生活的那个时期,我的一生,留存给我的便是我几乎难以分析的闪烁的记忆。唯有它们留下的那些感觉才是我更喜欢的。

《花花公子》:你的故事总是充满了气味。

马尔克斯:是的。气味。我认为,嗅觉的那种激发力是所有官能中最强大的,比味觉和听觉要更强些。

《花花公子》:你所有的文学作品中都有一种几乎是色情的嗅觉。这是你处理情欲的方式吗?

马尔克斯:是的。这一点关乎我自身的性格。

《花花公子》:人生的所有感官愉悦中,哪一种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马尔克斯:吃。

《花花公子》:吃?真的?为什么?

马尔克斯:嗯,它是涉及情感的事儿——这难以解释。可我最喜欢的就是吃。

《花花公子》:那好。回过来说你本人的生活史吧,你怎么会和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住在一起的呢?

马尔克斯:这种事情在加勒比地区是很常见的。我的父母亲是穷人。我父亲做的是报务员工作。当我父亲想要娶尼古拉斯·马尔克斯上校的女儿时,她的家庭表示反对;我父亲是以和许多女人相处而闻名的。于是,结婚之后,父亲便在远离阿拉卡塔卡的另一个镇上找了份工作。母亲怀上我时,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以和解的姿态说:“到我们家里来生孩子吧。”她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回到父亲工作的那个村里去了,于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便说道:“把加夫列尔留给我们抚养吧。”家里穷,并且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大家庭在加勒比地区是很常见的。后来,我的父母亲回到了阿拉卡塔卡,我继续和外祖父外祖母生活在一起——这通常让我觉得很快乐。这样一直到我八岁、外祖父去世的那个时候为止。

《花花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是被母亲抛弃了?

马尔克斯:没有,我觉得生活就是那样的。或许在另一种社会中,我会觉得是被抛弃的吧。但在加勒比地区,和外祖父、外祖母、姨妈、舅舅生活在一起是非常自然的。在很长的时间里,母亲对我来说都是个陌生人,这倒是真的。记得有一天早晨,他们让我穿戴打扮一番,因为我母亲要来访了。在此之前我对她并没有什么记忆。记得我走进一个屋子,那儿坐着许多女人,我感到局促不安,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我母亲。她做了某种手势让我明白她就是。她穿了一件20年代的连衣裙,确实是20年代的,低腰,戴一顶草帽。她看上去就像是露易丝·布鲁克斯。接着她便拥抱了我,我变得很害怕,因为我觉得并不爱她。我听说人们应该非常爱他们的母亲,我不爱就显得邪恶了。后来,父母亲搬到了阿拉卡塔卡,我记得我只有在生病时才去他们家的。我得在那儿过夜,他们让我服用一种松脂油做的泻药。那不是一种愉快的记忆。

《花花公子》:你外祖父去世时你很痛苦吧?

马尔克斯:没有。我几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外,作为一个八岁的孩子,我对死亡的含义也不甚了然。受到天主教的培养,我很可能会认为,他是去了天堂并且感到非常满意呢。

《花花公子》:我们问他去世的事情,因为你经常对采访者说,八岁之后对你来说就没有发生过任何有意思的事了。

马尔克斯:我的意思是说,在那之后我就去别的地方和我父母亲住在一起了,而且我觉得我的作品都是在写和我外祖父外祖母度过的那段时间的经历。

《花花公子》:你现在的生活是否不如你的童年有意思?

马尔克斯:少了点神秘感。没有外祖母给我编造神奇的事情了。

《花花公子》:你童年时代的阿拉卡塔卡必定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马尔克斯:我把它看作一个可怕的新兴城镇。它是联合果品公司的一个香蕉中心——是人们来尽快致富的地方。但发生在这种地方的事情就是,它一旦突然变成了世界的一个十字路口,就必然充斥奇幻的元素了。

《花花公子》:奇怪的是,你把阿拉卡塔卡称为可怕的新兴城镇。你根据阿拉卡塔卡创作出来的神话村镇,马孔多,被认为是最有魅力的文学村落之一。

马尔克斯:嗯,事实上,马孔多是用乡愁建造出来的村镇。乡愁的优点在于,从记忆中消除了所有不如人意的方面,只留下可爱有趣的方面。

《花花公子》:从阿拉卡塔卡的记忆中创造马孔多,你是如何产生这种想法的?

马尔克斯:嗯,《百年孤独》其实是在我非常年轻——大概是二十岁的时候开始写的。我试图写一部关于布恩地亚家族的长篇小说,题目叫La Casa(《家》)。剧情整个都是发生在房子里的——房子外面什么都不发生。写了几个章节之后,我就觉得,写那样一部大书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决定要做的,就是从比较容易的东西写起,逐步学习写作方法。通常是写短篇小说。那个时候,我大概是二十一岁,母亲让我和她一起去阿拉卡塔卡跑一趟——那次走访对我的作家生涯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你知道,当时我住在巴兰基亚,一座离阿拉卡塔卡不远的加勒比海的城市。我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了,我母亲想要把他们的房子卖掉。

起初,想到要回阿拉卡塔卡,我是非常高兴的。可我们到达那儿时,我却感到大吃一惊。镇上一点儿都没变过。我有那种离开了时间的感觉,覺得把我和那座小镇分开的,不是距离而是时间。于是我便和母亲一起沿街走去,意识到她是在经历着类似的事情。我们走到那家药店门口,药店的主人是我们家要好的朋友。柜台后面坐着一位女士,正在缝纫机上做活。母亲说:“朋友,你好吗?”那个女人终于认出了她的时候,便站起身来,她们相拥而泣,半个多小时里,根本就不说话。于是我感觉到,整个镇子都死去了——连那些活着的人也都死去了。我记忆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从前的那种模样,如今他们都死去了。那一天,我意识到,我当时所写的短篇小说都不过是智性的阐述而已,和我的现实是不相干的。回到巴兰基亚,我便立刻坐下来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枯枝败叶》),故事发生的地点是马孔多。附带说一下,那趟旅行中,母亲和我路过了我孩提时经常见到的一个香蕉种植园。那个地方有块牌子,上面写着“马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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