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历史与空间的沉思
2019-11-30王晓东
王晓东
摘 要: T.S.艾略特在《荒原》中充分实践了“客观对应物”的诗学理论。本文解读《荒原》,找寻“客观对应物”与列斐伏尔“空间形式论”的契合点,形成与“历史对应物”思考对应的“空间对应物”思考,体味《荒原》中文明和精神的荒败颓丧,理解作家对现实的沉思和反观。
关键词: T.S.艾略特 客观对应物 空间对应物 《荒原》
英国诗人T.S.艾略特(Thomas Sterns Eliot,1888—1965)是二十世纪上半叶英美文学界最具影响力的现代主义诗人和批评家。他在诗学论文《哈姆雷特》(Hamlet)中提出了“客观对应物”的诗学理论,强调用艺术形式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是找到一个“客观对应物”(Objective Correlative),即找到一组事物、一种情况或一系列事件作为特定感情的一个诱导,只要一接触这些“对应物”就能够马上激发相应的情感。
1922年艾略特发表了被誉为“西方文学里程碑”的《荒原》(The Waste Land),他在诗中强调“荒原”之“荒”在于现代文明和精神的荒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洲在物质生活上遭遇了毁灭性的灾难。在精神生活上,人们开始质疑理性科学,开始对传统文化伦理绝望,开始对经济危机恐慌、对战争惊惧,甚至开始产生精神危机,整个社会呈现出迷失困顿的状态。
“客观对应物”理论可以作为解读《荒原》文本的主要方法,艾略特在《荒原》中呈现的“客观对应物”与列斐伏尔的“空间形式论”可以形成比较和联系,“历史对应物”思考对应着“空间对应物”思考。
一、《荒原》中的“历史对应物”
T.S.艾略特在《荒原》中将现代的伦敦、泰晤士河和古老的神话及经典作品中的人物事件穿插在一起,展现了古今交错、时空界限模糊的艺术效果,探讨了历史与现实的对照及能否自救的主题。诗作中所有的人物事件场景即一个个“客观对应物”统一于诗作整体,并最终呈现出丰富复杂的象征意义。如“cruelest month”这一“客观对应物”,艾略特以此象征或者暗示对于现实的恐惧,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得本应该阳光明媚的四月变得肃杀残忍,連象征美好的“丁香花”也只能是凄凉地生长在这片“Waste Land”之上,他用这一“客观对应物”宣泄了对现代社会的拒绝与排斥。读者虽然直接看不到诗人的思想情感,但透过他营造的“客观对应物”,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情感暗流。
“艾略特否认《荒原》表现一代人的幻灭……这个荒原并不存在于某一时间或某一代人身上,而是存在于任何一代人都可能会有,而且可以逃避的一个错误的精神痼结上”①。《荒原》中涵盖的既是现代社会,又是对整个历史空间的概括与思考,由此便有了“历史对应物”,它是“客观对应物”的另一个层面。以《荒原》第二章“对弈”(A Game of Chess)为例可以发现诗作中诸多的“历史对应物”。
77行到86行以“like a burnished throne”“golden Cupidon”“rich profusion”直接呈现了女王的雍容华贵;翡绿眉拉被姐夫铁欧卢斯在山洞强奸并被把舌头割掉后,化为了“夜莺”,“Filled all the desert with inviolable voice / And still she cried, and still the world pursues, / ‘jug jug to dirty ears.”②为凸显暴虐、奸淫的历史与现实共时,艾略特在写“世界在追逐”时用了“pursues”的现在时态。
从111行开始,诗作再现了混乱的“答非所问”场景,其中“what”一词出现频率最高,“What shall I do now? What shall I do?”充斥着满满的迷茫和不知所措,构成了耐人寻味的“历史对应物”;从139行开始的对话场景将视线转移到了一名妇女与丽儿的对话,“I didnt mince my words, I said to her myself.”其中“didnt”“said”等动词过去式的时态表明这件事发生在过去,但后续的对话采用现在时态呈现,仿佛事情就发生在眼前,历史再次和现实达到“共时共存”。
从第一章“死者的葬仪”到第五章“雷霆的话”艾略特处处引经据典,随之出现了大量的“历史对应物”,为全诗的主题思想增添了更多晦涩难懂的深厚底蕴,也让读者切实体会到了崩溃坍塌的现实。透过“历史对应物”,读者不禁思考诗作中既有的历史与现实,也开始思考全人类的历史演变和社会发展。
二、探寻“空间对应物”
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y Lefebvre,1901-1991)在1974年《空间的生产》中提出了“社会空间”的理论观点,认为“社会空间是社会的产物”,空间是社会性的,空间之中存在各式各样的社会关系,它由社会关系支撑,由社会关系产生,也生产社会关系。
后来“现代化进程带来的社会剧烈变动,尤其是城市化过程作为一种创伤性现实激发了列斐伏尔对城市空间的思考”③。列斐伏尔完成对空间的转向后提出了“空间的再现”“再现的空间”等概念,为文学批评提供了可以参照的体系。其中“空间的再现”指概念化、艺术化的空间,于文学而言,就是艺术家和诗人创造性想象的空间;“再现的空间”是彻底开放的空间,充满了象征隐喻。自此,文学文本中的空间不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可以蕴藏文化意义,具有指涉的功能和隐喻的意义,文学文本便有了“空间对应物”。
“空间对应物”和“客观对应物”的区别和联系在于,“空间对应物”强调从文本中空间入手,研究空间中蕴含的多维文化意义或者是深层隐喻意义,对文本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客观对应物”强调诗人利用一系列的事物、事件、场景进行诗歌意义的阐释抒发。运用“客观对应物”之后在文本中形成的便是“空间对应物”,对文本中由“客观对应物”构建的“空间”进行解读阐释,此时的“空间”便是诗人或者小说家思想情感的“空间对应物”。从这个意义层面看,T.S.艾略特在《荒原》中的“历史对应物”思考便有了对应的“空间对应物”思考。
三、“历史对应物”思考對应的“空间对应物”思考
《荒原》中出现了很多“历史对应物”,甚至全诗就是以传说中寻找圣杯的“历史对应物”作为整首诗的结构主线,透过这些“历史对应物”可以感受到艾略特对历史和现实社会的关注,体会到历史和现实的共时共存。
在思考《荒原》中“历史对应物”的同时,进行“空间对应物”的思考将会更加开拓诗作思想情感的领域和范围。仔细分析后,就会发现:第一章万物荒芜、衰败,是虽生犹死的荒原生存空间;第三章情欲肆虐,精神世界幻灭,是醉生梦死的空间;第四章是在纵欲中走向灭亡的空间;第五章是精神幻灭,迷失虚无的急需拯救的空间。
以《荒原》第二章“对弈”(A Game of Chess)为例,诗作通过第一个 “历史对应物”——克莉奥佩特拉女王,展现了一个贵妇人的内室场景,也就是构筑了一个“空间”,即一个“空间对应物”,并以此揭示人间的罪恶。
“发亮的宝座”引用自莎士比亚戏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拉》,坐在“发亮的宝座”之上的是克莉奥佩拉女王,她由于纵欲过度而死亡;“Flung their smoke into laquearia”引用自罗马诗人维吉尔创作的12卷史诗《伊尼德》,诗中写特洛亚王子伊尼亚斯和迦太基女王狄多结婚后遗弃她,导致狄多最终自杀;“the sylvan scene”引用自弥尔顿《失乐园》第四卷,在这一卷写了夏娃因偷食禁果被驱逐出伊甸园。
由此可以看到艾略特在诗作中构筑的空间:它拥有奢华——发亮的宝座、缎盒、珠宝、天花板、壁画,但“奢华空间”中的一切均是为了突出纵欲、自杀、奸淫的罪恶世景,这样一个“空间对应物”让人不难想到当时罪恶放纵病态的社会。紧接着的混乱的答非所问的“对话空间”,更是让人感觉迷茫混沌扑面而来。尽管艾略特呈现的是“往事”,但通过“历史对应物”对应的“空间对应物”,读者可以身临其境般地品味到人与生活“对弈”的空间充斥着罪恶和纵欲,生存意义得到消解,人生变得荒诞虚无,迷茫和不知所措的情绪弥漫肆虐。此时,诗作中历史的罪恶暴戾和现实的病态扭曲实现了共时共存。
《荒原》整首诗是一个“荒原”空间,在这个空间中,现代人精神幻灭,生存意义消解,放纵迷失。诗人将历史和现实融为一体,互相交织对应,形成了极庞大的隐喻系统和象征空间。其实,T.S.艾略特笔下的“荒原”是一战后西方现代社会“再现的空间”,它源于作家穿越历史和空间的沉思,既包含现代社会实质的存在,又包含与历史熔铸的社会,更超越了前两者,达到了用历史烘托现实的艺术效果,表现了现代人空虚、迷茫和灵魂急需拯救的生存状态。同时,艾略特将这种精神和文明的“荒原”看作是一种普遍性、永恒性的景象,然后找寻信仰坍塌、文明破坏之后重新焕发生机的路径,整首诗跨越与囊括了整个人类的历史社会,走向了古往今来的人类历史社会大画面。
注释:
①关福堃.现代主义二重奏:《荒原》与《尤利西斯》[J].外国文学研究,1996(2):32.
②T.S.Eliot. Collected Poems 1909-1962[M].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91:56.
③杨有庆,范建刚.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及其影响[J].甘肃高师学报,2001(6):125.
参考文献:
[1]T.S.艾略特,著.王恩衷,译.艾略特诗学文集[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
[2]T.S.艾略特,著.赵萝蕤,译.艾略特诗选[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9.
[3]朱婷婷.历史性的“荒原”意识及其艺术表现:从《荒原》看艾略特文学理论与实践的统一[J].外国文学研究,1997(2):85-86.
[4]陆扬.空间理论和文学空间[J].外国文学研究,2004(4):3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