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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安江:沙滩学人

2019-11-30张林杰编辑任红

中国三峡 2019年10期
关键词:沙滩文化

◎ 文 | 张林杰 编辑 | 任红

作者注:本文参考了黄万机、汪文学、史继忠、黎铎、张嘉林、周国贸、梁光华等学者的研究成果,特表谢忱。

沙滩牌坊 摄影/张林杰

明清以前,贵州一直被视为“蛮荒之地”,黔地正式设省后,因各种原因迁来的移民,逐渐改变了贵州的社会文化面貌。明清两朝,贵州出过六千举人,七百进士,清代更出过“三状元一探花”,超过同时期的四川和云南。

我的大学同窗杨军,是安徽大学教授,音韵学家,他曾祖杨兆麟先生正是那“一探花”。杨军成长于贵阳,祖居却在遵义,而遵义则是贵州文化高地,出过众多人才。一次偶然闲谈,才知杨军祖上与晚清遵义另一位名人黎庶昌有姻亲,他曾祖母,即杨兆麟夫人,是黎庶昌侄孙女。杨军也传承了黎家基因,外貌颇似黎庶昌。而黎庶昌则是“沙滩学人”重要代表之一。

遵义位于黔北高原,北倚大娄山, 南临乌江水。连绵山岭与小块谷地起伏映带,那些谷地平坦,阡陌相连,人烟稠密。其间流荡着大小河流,有一条叫洛安江,是乌江二级支流,在山谷丘陵间逶迤穿行,流到今天的新舟镇和虾子镇之间,形成一个沙洲。明万历平播战争结束前,那里曾是土司杨氏的官庄,改土归流后,黎氏家族迁来此地,聚族而居四百多年,人称沙滩村,它就是所谓“沙滩文化”起源地。

“沙滩文化”的提法,与抗战时期浙大史地系张其昀教授主持编撰的《遵义新志》有关,当时,浙大迁到了遵义,在校长竺可桢的提议下,张其昀组织不同学科的著名学者编写了这样一部跨学科的新型地方志。书中第二章《历史地理》为张先生亲自执笔,它将遵义两千多年的文化发展分成九期,把其中第八期,即18世纪中叶到19世纪60年代这一阶段称为“沙滩期”。在张先生看来,沙滩村黎氏及其姻亲郑、莫家族在文化上所取得的成就,可以视为那一时期遵义地域文化的代表:“郑、莫、黎三家,互为婚姻,衡宇相望,风流余韵,沾溉百年。……故沙滩不特为播东名胜,有清中叶曾为全国知名之文化区。”

洛安江上的《遵义府志》雕塑。洛安江位于贵州遵义市境内,被称为“遵义的粮仓”,是遵义沙滩文化的发祥地。 摄影/视觉中国

索迹

遵义古称“播州”,今日遵义还有播州区。沙滩村在遵义市区以东40公里,故曰“播东”。即使今天,从市区驾车去那里,也需要一个多小时。在一个长期被视为“蛮荒之地”的省份,交通闭塞,无舟车之便,竟然成了当时的“全国知名之文化区”,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个小村庄究竟创下了怎样的文化功业?又是怎么成为那个时代文化高地的?这个远藏于万壑千山的僻乡陬邑,它是如何博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成就?我很想去那里看看。

如今的沙滩已经岑寂。一般当地市民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连客车站咨询台的工作人员,都以为它在四川古蔺,幸好旁边有一位中年人提醒,去沙滩要在禹门下车。我查阅过,沙滩虽属新舟镇,却离虾子镇的禹门最近。

遵义到禹门车程约一小时,在两条公路的交口处下车,那里有新建大牌坊和几幢仿古大楼,牌坊上写着“沙滩”二字。那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只有不远处,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在打手机。我问他去沙滩村怎么走。

听说我要去看黎庶昌故居,他告诉我,他就是沙滩村的,姓黎。我很高兴问对了人,于是攀谈起来。他说黎家祖先本在江西,后来迁到四川广安,四百多年前,家族一支又在黎朝邦带领下来到这里。

他把我一直带到洛安江边,让我沿着河走,直到在桥边看见一棵古树再上坡。

洛安江靠公路的一段,修理得整整齐齐,像是为旅游开发做的准备。顺着河走了几里地,果然见到屹立桥边的古树。桥,名锁江桥;树,当地人称水洪树,据说有上千年树龄,古劲苍虬,是沙滩村的地标。

今天沙滩村安详平和,只是洛安江边一座山清水秀的寂寞村庄,离主要公路也有好几公里。虽然周边正在筑路,禹门寺山也建得像公园,但几乎见不到游人。

这里留存下来的遗迹主要有黎庶昌故居及禹门寺,据说,莫友芝和郑珍二人的墓地也在附近,但因时间关系,我没能去寻觅。村口还有一个沙滩文化纪念馆,听说有郑珍、黎庶昌等人留下的碑铭,可惜来得不是时候,里面正在维修,大门紧闭。路旁鱼塘边住着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据她说,村中房屋正在维修,很多人都搬了出去,这里早没有前些年热闹了。

溯源

明万历二十八年以前,播州还是杨姓土司世袭统治区域,经过平播战争,改土归流后,它才被纳入中央政府管辖,成为遵义府。此后不久,因家族纠纷,一位叫黎朝邦的秀才,举家从四川广安迁来黔地,最后定居沙滩。黎家来时,正处明季乱世,黎朝邦的长孙黎民忻,被举为优贡生,授广西河池同知,但宦游未成,就遇上了明亡,他便以遗民身份隐居不出,并戒子孙三世不应新朝科举。所以,黎氏家族在沙滩耕读数代,直至乾隆年间,才有第七代人重新参加科举。

沙滩第八世祖黎安理,早岁艰难,依然勤奋读书,乾隆年间考取了举人,但20多年后,才补上山东长山知县缺。命运虽然乖蹇,黎安理却入孝出悌,在乡间有很好的名声,而且耕读不辍,不仅在《清史稿》“孝义传”中留有令名,还著有《锄经堂诗文集》等书,立身立言,被视为沙滩文化奠基人,黎家成为遵义望族自他而始。

黎安理两个儿子也很争气,黎恂成了进士,黎恺中了举人,二人也都有著作传世。黎恂在浙江桐乡做过知县,返乡时,购买了数十箱图书,运回沙滩锄经堂,那是黎家藏书楼。据说最多时,曾有七八万册藏书。可惜两次遭遇洗劫而荡然无存。后来,黎家又与相继迁来附近的郑、莫两家互结姻亲,研习学问,沙滩周边逐渐成了当时遵义乃至贵州文风最盛、文化最发达的区域。

黎家谨守传统信条和礼制。进入黎庶昌故居,就能看到一幅黎氏家训,那还是沙滩黎家二世祖黎怀仁制定的:

在家不可一日不以礼法率子弟,

在国不可一日不以忠贞告同寮,

在乡不可不以正直表愚俗,

在官不可一日不守清、慎、勤三字。

这家训带有一种理学家的道貌岸然,却是黎家立身之本。后来,莫家迁来沙滩附近,为沙滩带来了学术的准则,莫友芝的父亲莫与俦强调“以立身为本,穷经为务,决裂名教为无耻,科举俗学为末务”。这种讲立身、重穷经、不以做官为追求的态度,对沙滩学人也有深刻影响。

单从科考功名上说,沙滩学人大多到举人为止,中进士者只寥寥数人,做官,也多是知县、知州,县学训导一类小官,但在学术文化上,却成果累累,在经学、金石学、目录学、小学、文学、书学,乃至农学等领域,都声名鹊起,令人瞩目。先后几十人有诗文集和学术著作传世,六人入《清史稿》列传。其中,郑珍、莫友芝和黎庶昌最知名,也最具代表性。他们不仅成就斐然,也代表了沙滩文化的精神——一种在贫瘠、荒凉和战乱中,坚守传统道义、热衷学问、探索求真的精神,一种偏居僻地而又向往先贤的精神。

郑珍

“沙滩文化”由黎家及其姻亲共同培育创造出来。在沙滩众多学人中,黎安理的外孙郑珍(字子尹)是学术和文学名声最大的一位。

郑珍生在遵义西乡天旺里(今天的鸭溪附近),十三岁随父母迁来沙滩附近,得到外公黎安理、大舅黎恂指点,接受宋学(理学)滋养,后来他又入遵义府学,受莫与俦的汉学(乾嘉朴学)熏陶。黎恂颇为欣赏这位外甥的才华,说:“欧阳文忠刮目苏子瞻,有当让此人出一头地之许,今吾于甥亦云然。”所以把女儿嫁给了他。在受学于莫与俦的时候,他也结识了莫与俦的儿子莫友芝,两人后来成为莫逆之交。

郑珍的才华,也得到了贵州提督学政程恩泽的赏识,郑珍乡试落第不久,程就把他选为“拔贡生”。后来程转任湖南学政,郑珍又追随他入幕两年,受到程的进一步教诲。程恩泽是清代宋诗派领袖,精通朴学,他曾开导郑珍说,“为学不先识字,何以读先秦两汉之书”,并用东汉时期黔北先贤尹珍拜师许慎,由小学入手钻研五经的事来激励郑珍,为他赐字“子尹”。从程恩泽那里,郑珍学到了从文字训诂入手研究古代文献的方法,成为著名朴学家,也成为宋诗派主要代表人物。

郑珍一生屡屡科考失败,中举后再未能进学,却以其学术和文学成就而成为“西南巨儒”。其好友莫友芝提到他的成就时说,他“经训第一,文笔第二,歌诗第三”。《清史稿·儒林传》写到郑珍,侧重的也是他经训方面的成就。说他“于经最深三礼”,而他的礼经研究,“实事求是,不立异”,也“不苟同”,所以,“《仪礼》十七篇皆有发明”。这里提到的《仪礼》,指郑氏的《仪礼私笺》,郑还有《说文逸字》《说文新附考》等训诂方面的著作,“皆见称于时”。直到今天,仍是不少工具书的依凭。

入“儒林传”而非“文苑传”,固然是一种更高的褒奖,但《清史稿》对郑珍的文学成就,只提了一下他的《巢经巢诗抄》十五卷,这与诗歌史对他的评价形成了鲜明反差。

其实,郑珍更大的成就在诗歌上。除了几次参加会试和在程门做幕僚,一生基本上都生活在山阻水隔的陬邑,历经贫困、失意、战乱、死亡和种种人生之苦,他的诗也多在日常琐屑的生活中写母爱、山水,写自己困顿的生活和耳闻目睹的苦难人生,但从儒学中获得的立身信条,从家教中传承的处世准则,从治学中获得的学问和理性眼光,却使他表现日用生活和穷愁贫病个人体验的诗作,不仅有着真挚的趣味和推己及人、民胞物与的情怀,也有着一种对世事的深切洞察和平易而渊深的博识。

《影山词》稿本,作者:莫友芝,清代。 摄影/杨兴斌/FOTOE

因此,文苑对他的评价非常高。陈衍说他:“历前人所未历之境, 状人所难状之状, 学杜韩而非摹仿杜韩, 则读书多故也。”(《石遗室诗话》)陈声聪称他“以经学大师为诗,奄有杜、韩、白、苏之长,横扫六合,跨越前代”(《兼于阁诗话》);胡先骕认为他的诗“为有清一代冠冕”,甚至“纵观历代诗人,除李杜苏黄外,鲜有能远驾乎其上者”,清诗研究大家钱仲联先生在《论近代诗四十家》中,则用“清诗三百年,王气在夜郎”的句子高度评价郑珍的地位,并在《梦苕庵诗话》中推郑珍的《巢经巢》为“清代第一”,认为“子尹诗,才气功力俱不在东坡下”。

莫友芝

郑珍在诗界名声很大,莫友芝与他齐名,却更像一个博识多才的社交明星。他是带着自己的家学印记,在结识郑珍之后开始进入沙滩文人圈的。他父亲莫与俦是郑珍的老师,直接影响了郑珍的学术视野,也使他得以与郑珍相识相交。在沙滩,他也曾拜郑珍的大舅黎恂为师,与郑珍等人同窗,在学术和诗歌方面相互影响。后来,他又与黎郑两家互结姻亲,进一步加深了关系:他的七妹嫁给了黎庶昌,而他长子又娶了郑珍的三女儿。

莫友芝是黔南独山人,因为他的父亲莫与俦被任命为遵义府学教授,他就随父来到黔北遵义。莫家的族别如今还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尽管莫氏家谱及莫氏父子的诗文,都提到莫家祖先是明代从江宁(南京)来屯边的军人,但有人经过考证,认为莫氏家族是布依族,按照一些学者的意见,莫氏之所以强调自己来自江南,是为了参加科举,避免民族歧视而编造的。这种情况在西南地区广西湖南等少数民族区域都很常见。湘西出身的沈从文身上的苗族血统,也曾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被刻意掩盖。

在《清史稿》中,莫氏父子都被列入“文苑传”。但内容主要侧重莫友芝的父亲莫与俦。其中关于莫友芝本人的文字虽不多,却让人印象深刻,一是提到他的学问时,用了五个字:“通汉宋,工诗”;二是涉及他的书法,说他“真行篆隶书不类唐以后人,世争宝贵”;三是讲他的姿容“癯貌玉立”,个性“介特内含”,却又“乐易近人”。从第一点看,他在学问上与郑珍颇为相似,二人都是融汉学宋学为一体,同时在诗歌方面颇见功夫,有声韵、训诂方面的基础,都是宋诗派代表人物,世以“郑莫”并称。章士钊在其《访郑篇》说:“西南两大儒,俱出牂牁巅。”牂牁是秦汉时代贵州境内的牂牁郡,借以指代贵州,说的就是他们两位。

与郑珍相比,莫友芝兴趣更广泛。他专门研究过音韵学,其《韵学源流》一书,在音韵学界颇有影响。他又是著名藏书家,其“影山草堂”藏书据说有一百六十五箱之多,多为明清时期孤本善本。其中有写于唐元和十五年的《唐写本说文木部残卷》,是惊世秘籍,为此他还写过一本《唐写本说文解字木部笺异》,是文献学和文字学方面的重要著作。长期对书籍的访求,使他在版本学和目录学方面也具有很高地位,所著《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宋元旧本书经眼录》等书,都是这方面的名著。他还与郑珍合编过《遵义府志》一书,据说梁启超有“天下府志第一”的评语。同时,莫友芝的书法名声也很大,是清代公认第一流的书法家,尤其是隶书和篆书,被认为古拙有金石气。其篆刻也颇受称道,黄宾虹称他“使刀如使笔,波磔有法,纯任自然,于新安、西泠各派之外,别开生面”。

《牂柯故事》稿本,作者:黎庶昌,清代。 摄影/杨兴斌/FOTOE

莫友芝才气横溢,16岁成秀才,21岁中举,但此后曾入京应试六次以上,却终未进士及第。50岁以后,才绝意仕进,专注学问。他一生未做过官,52岁时,一些权臣举荐他做知县,他最终辞谢了。其主要著作,都是50岁以后完成的。

郑珍大半时间生活在乡间僻壤,莫友芝则行踪遍及大半个中国。后来又一直生活并终老于江淮吴越一带,他性格开朗,又学识渊博,善于交往,因而“朝士贵人争与之交”,各种朋友遍天下。他与曾国藩的交往一直是士林的佳话。

有一年,曾国藩在北京逛书肆,偶遇莫友芝,两人闲聊,曾听莫谈学论道,很是佩服,感叹道:“不意黔中有此宿学耶。”两人由此订交。这种关系,使莫友芝在两度入曾国藩幕府期间,备受礼敬,不仅常与曾氏叙旧论学,还为曾搜集、寻访古籍做了大量的工作,莫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研习学问的资源。对莫友芝人品学问,曾国藩有评语曰:“学问淹博,操行不苟。”后来,莫友芝去世,曾国藩以一副挽联,概括了他们的交情,上联是:“京华一见使倾心,当年虎市桥头,书肆定交,早饮宿学。”下联是:“江表十年常聚首,今日莫愁湖上,酒樽和泪,来吊诗人。”

贵州遵义新舟县,沙滩文化陈列馆。 摄影/宋布军/CTPphoto/FOTOE

黎庶昌

沙滩学人中,黎庶昌的人生道路显得最为特异。黎既是郑珍的表弟,也是郑珍的学生。他的身上,有一种更强的不甘寂寞、立身扬名的欲望。他十七八岁时,就誓“以瑰丽奇特之行,震襮乎一世”。但无奈天不假力,参加了两次乡试,均名落孙山。没有做上举人,他就走了“异路”,做幕僚,办洋务,却因此成为沙滩文人中官位最高的人。

他比一般文人更有胆魄,曾经做过一件让家人胆寒的事情,就是以廪贡生资格上书皇帝。虽然内容不过是善纳谏、善用人一类的陈言,却相当于“越级上访”,在当时弄不好会掉脑袋,危及家人。幸好在咸丰帝“下诏求言”的背景下,他不仅没受惩罚,反而被授予知县衔,分派给曾国藩差遣。与张裕钊、吴汝纶、薛福成同列“曾门四弟子”之一,并做过吴江、青浦知县。

沙滩文人多以学问和创作名世,黎庶昌则以著名外交家身份而广为人知。《清史稿》中,他的传记与办“夷务”的洋务派在一起,内容涉及的主要是他的外交和政务活动。在他的外交活动中,也显示了沙滩文人的趣味,那就是对文化的关注。

第一次跟随郭嵩焘出使西洋,黎庶昌所做的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将自己对欧洲社会文化的观察和见闻写成《西洋杂志》,介绍给国人,这种开眼看世界的态度,在那个极少有人出样的封闭时代,自然有其启蒙之功。后来,他又继黄遵宪后两次担任驻日公使,除了交涉琉球和朝鲜等外交事务外,对日本的观察,使他迫切意识到变法的必要,又再次上书皇帝,提出富国强兵的措施,但这次,奏折却被总理事务衙门退回了。

黎庶昌的故居 摄影/宋布军/FOTOE

虽然黎庶昌在外事活动中未能跻身最有影响的人物之列,但他身上依然保持着注重文化传承和学问研究的沙滩文化精神。在日本期间,他独自又做了一件颇费心力的大事,搜救了大量中国散逸古籍,并自己出资,用两年时间,刊刻成《古逸丛书》,这是一个荫及子孙的文化工程。此外,他还有多种著作传世,《续古文辞类纂》颇有传播桐城派古文之功,《曾文正公年谱》以大量史料呈现了曾国藩的重要历史活动和生平。其余如《拙尊园丛稿》《莼斋笔记》等都包括了广泛的内容。

黎庶昌的文风受桐城派影响,薛福成说他“恪守桐城义法”,但他认为,曾国藩是桐城派集大成者:“本朝文章,其体实正自望溪方氏,至姚先生而辞始雅洁,至曾文正公始变化而臻于大。”在研事理、辨神味方面,他都以曾氏为师。同时,从小濡染的沙滩学风也使黎庶昌的写作风格表现出独特的一面,薛福成曾引曾国藩的话说他“生长边隅,行文颇得坚强之气”。这“坚强之气”也是沙滩文人气质的一种流露。

远在两汉时,遵义就有前贤尹珍将中原文化带入黔地,明清以后,贵州文化教育都有很大提升,但社会文化等级制下,中心意识强烈的主流文人们,却常以居高临下眼光看待“偏远的贵州”。《桃花扇》作者孔尚任曾把天下文才分十份,说“吴越得其五,齐鲁燕赵中州得其三,秦晋巴蜀得其一,闽楚滇再得其一,而黔阳则全无”。(《〈官梅堂诗〉序》)虽然后来读了贵阳诗人吴中蕃的诗,他改变了印象,说“乃知其(黔)中未尝无人。”但类似的“中原偏见”依然普遍。

洛安江沿岸景色 摄影/张林杰

清末社会对沙滩文化的认可表明,随着汉文化向边缘区域的持续扩展和深入,旧有的“中原偏见”开始渐渐瓦解。从郑珍、莫友芝到黎庶昌所走的道路,既可以看到儒家文化的传承,也可以看到在现代文明冲击下,这种文化发生的变化。

惜别

离开沙滩时,阳光正盛,村前洛安江闪耀着正午粼粼的光波,背后的山野林木苍翠,路边的田野绿意蓁蓁。黎朝邦迁来沙滩时,曾写有一篇《官庄记》,表达了对这个地方的喜爱:

余来家于是也,盖不期而得之。散步闲行,亦足取乐,而四时酒后,卧石倚云,左顾右盼,前睇后观,白石青松,碧水红箐,与夫烟云起伏,雪月交辉,又天地之所常有者。其听风水声与虫鸟相应,乘醉放歌,对客拈韵,虽有离愁,不觉也。……

如今,耕读传家的沙滩文人已经远去,农耕文明也被现代文明的巨浪淹没,但文化基因,却像田野里生机勃勃的庄稼一代又一代地延续着,沙滩的田园也依然散发着郑珍时代的诗意:“雨过桑麻长,晴光满绿田。人行蚕豆外,蝶度菜花前。台笠家家饷,比邻处处烟。欢声同好语,针水晒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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