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词“好生”在《金瓶梅》中的共时分布考察——兼与“好好”、“好不”比较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一、引言

“好生”是唐晚期以后由副词“好”与词缀“生”组合而成的副词。与副词“好生”同时代产生的还有副词“好好”，它们都是含“好”语素的“好X”类情态副词。到元代以后，“好生”开始有程度副词的用法，同样，表程度的副词“好不”也随之产生，它们都是含“好”语素的“好X”类程度副词。

副词“好生”包括两个小类，一是情态副词“好生”，一是程度副词“好生”。 首先，对这三个副词在《金瓶梅》中的使用情况进行了统计。从使用频率来看，情态副词“好生”＞程度副词“好生”；情态副词“好生”＞情态副词“好好”；程度副词“好不”＞程度副词“好生”。

分类副词情态副词程度副词images/BZ_89_290_2538_604_2967.png34例9例31例0例0例110例

张谊生认为副词是一个个性大于共性的词类，这是由副词本身的特点决定的。情态副词和程度副词都属于副词下的次类。因此，要展开对这两类的研究，应从单个副词入手，进行充分描写并从同类词的对比中找出共性与差异。

二、副词“好生”的句法功能

（一）情态副词“好生”的句法功能

1.与动词的组合特征

情态副词是“专职的动词前加词”这一说法是学界公认的观点，也是情态副词最大的特点。《金瓶梅》中情态副词“好生”与动词的搭配情况如下：

（1）好生+动词+（着）

到门首，吩咐写字的：“好生答应，查有不到的排军，呈来衙门内惩治。”（第六十三回）

“好生+动词+着”结构在小说中出现的次数比较多，如下：

妇人吩咐：“好生藏着，休教大姐看见，他不是好嘴头子。”（第二十八回）

李瓶儿悄悄向月娘哭泣道：“娘到明日好生看养着，与他爹做个根蒂儿，休要似奴粗心，吃人暗算了。”（第六十二回）

“着”通常用作持续体标记，由此看来，“好生”通常修饰的是一个持续动作而不是瞬间动作，与“好生”搭配的动词往往是一个延续性动词。

（2）好生+动词重叠式

西门庆道：“你今日不出去，晚夕咱好生耍耍。”

（第二十三回）

于是使来安儿：“你去我屋里，问你春梅姐讨我的照脸大镜子、两面小镜子儿，就把那大四方穿衣镜也带出来，教他好生磨磨。”（第五十八回）

这种形式与(1)中的“好生+动词+着”功能相似，都是修饰持续进行的动作。

（3）好生+动词+宾语

“好生”作为副词通常修饰其后的整个动宾短语。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句子常常会省略主语，并且主语一般是第二人称代词“你”，因此，在《金瓶梅》中“好生”位于句首的情况比较多见，且这类格式中，“好生”往往含有“命令、指使”的含义。

好生看家，我往你王奶家坐一坐就来。（第四回）

不好生看哥儿，管何事？唬了他！（第三十二回）

（4）好生+动词+补语

当“好生”与动补结构组合时，“好生”修饰其后的整个动补结构，动词后的补语有数量补语、趋向补语等。

到那日也少不的要整两席齐整的酒席，叫两个唱的姐儿，自恁在咱家与兄弟们好生玩耍一日。（第一回）

因叫乔通：“好生送到家去。”（第七十六回）

2.情态副词“好生”与形容词共现

别要说嘴，你好生仔细挂那灯，没的例儿撦儿的，拿不牢吊将下来。（第七十八回）

首先，我们要确定“好生”与“仔细”之间是修饰关系还是共现关系。“仔细”本是一个形容词，在句中做状语修饰动词“挂”。“好生”是情态副词，在句中同样作状语，修饰后边的动词“挂”。因此，“好生”与“仔细”应该是并列共现的关系，二者一同修饰谓语中心“挂”。相同的例子如下：

王老临起身，叫过敬济来分付：“在此好生用心习学经典，听师父指教。我常来看你，按季送衣服鞋袜来与你。”（第九十三回）

情态副词“好生”与形容词“用心”都作状语一起修饰动词“习学”。

副词与形容词共现并一起修饰后边的动词，这种现象非常少见。通过语料统计发现，同为情态副词的“好好”则没有与形容词共现的现象。

3.情态副词“好生”与副词共现

副词连用包括同类连用和异类连用两种情况，《金瓶梅》小说中与副词“好生”连用的都是异类副词，有否定副词、时间副词和程度副词。

（1）否定副词+情态副词

西门庆道：“你好好拍他睡。”因骂如意儿：“不好生看哥儿，管何事？唬了他！”（第三十二回）

（2）否定副词+时间副词+情态副词

蕙莲道：“小的自知娘们吃不的咸，没曾好生加酱，胡乱罢了。下次再烧时，小的知道了。”（第二十三回）

“没”是否定副词，“曾”是时间副词，“好生”是情态副词。

（3）否定副词+程度副词+情态副词

西门庆道：“还有那葡萄酒，你筛来我吃。今日他家吃的是造的菊花酒，我嫌他香淆气的，我没大好生吃。”（第三十八回）

4.情态副词“好生”与介词短语共现

《金瓶梅》小说中有情态副词“好生”既可以位于介词短语之前，又可以位于介词短语之后。需要注意的是，不同的位置所表达的重点也不一样。

知县听了此言，越发恼了，道：“你这厮亲手打死了人，尚还口强，抵赖那个？”喝令：“好生与我拶起来！”（第十回）

你只与我好生收着，随问甚么人来抓寻，休拿出来。（第三十一回）

当“好生”位于介词短语之前时，强调、命令的语气更强；当“好生”位于介词短语之后时，则没有命令的语气。

5.情态副词“好生”在常用句式中出现的情况

（1）出现在把字句中

西门庆道：“望乞老先生把他这胎气好生安一安。”（第七十六回）

（2）出现在连谓句中

小行货子家，自从梳弄了，那里好生出去供唱去！（第五十九回）

（二）程度副词“好生”的句法功能

在现代汉语中，程度副词与形容词搭配比较常见，同时程度副词可以修饰部分心理动词以及少数名词。

1.程度副词“好生”与形容词组合

俺娘为你这几日心中好生不快，逐日无心无绪，茶饭懒吃，做事没入脚处。（第八十三回）

2.程度副词“好生”与动词组合

（1）与动宾短语组合

叵耐张胜那厮，好生欺压于我，说我当初亏他寻得来，几次在下人前败坏我。（第九十九回）

（2）与动补短语组合

西门庆道：“货船不知在那里担搁着，书也没捎封寄来，好生放不下。李三、黄四的，又说在出月才关。”（第五十六回）

3.程度副词“好生”与副词共现

昨日重阳，我接了申二姐，与他散闷顽耍，他又没好生吃酒，谁知走到屋中就晕起来，一交跌倒，把脸都磕破了。（第六十一回）

由此看来，《金瓶梅》中的程度副词“好生”通常修饰消极色彩的形容词性短语。比如“好生难走”、“好生不济”、“好生不快”、“好生沉困”等等。

三、情态副词“好好”“好生”的句法功能对比

（一）副词“好好”与动词组合

1.副词“好好”+动词+（着）

你好好调理。要药，叫人去问任医官讨。（第五十五回）

我死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好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第七十九回）

2.情态副词“好好”修饰动宾短语

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着我的灵，休要失散了。（第七十九回）

3.情态副词“好好”修饰动补短语

不是恁大人情，平白拿了你一场，当官蒿条儿也没曾打在你这忘八身上，好好儿放出来，教你在家里恁说嘴！（第十四回）

4.情态副词“好好”+的（地）+动词

你看这老婆子这等张嘴！俺猫在屋里好好儿的卧着不是。你每怎的把孩子唬了，没的赖人起来。（第五十九回）

从副词“好好”、“好生”与动词的组合来看，它们的相同点是都可以直接修饰动词、动宾短语和动补短语。二者与动词组合的也存在一些差异。首先，“好生”直接修饰动词时，中间没有“的”插入，即没有出现“好生+的+V”结构，而“好好+的+V”的出现频率则比较多；其次，“好生”可以修饰动词重叠式，比如“好生耍耍”、“好生磨磨”等，而“好好”在小说中则没有出现这种用法。

搭配情态副词“好X”+V“好X”+VV“好X”+VO好生好好“ 好X”+VC“好X”+的地）+V+++-++++-+

（二）情态副词“好好”与副词共现

你若好好早这般，我教鲁大哥饶让你些利钱儿，你便两三限凑了还他，才是话。（第十九回）

《金瓶梅》中，“好好”与副词的共现现象几乎没有，而同为情态副词的“好生”可以与否定副词、时间副词、程度副词共现。此外，与“好生”共现的副词都出现在“好生”的前面，而与“好好”共现地的副词则出现在其后。

共现情况情态副词 “好X”+副词副词+“好X”好生好好+--+

（三）副词“好好”与介词短语共现

好好教我打三十马鞭子便罢，但扭一扭儿，我乱打了不算。（第五十八回）

月娘道：“你教他好好去罢。”（第七十六回）

情态副词“好好”、“好生”与介词短语的共现情况是一致的，它们既可以位于介词短语之前，也可位于介词短语之后。

（四）副词“好好”在常用句式中出现的情况

1.出现在连谓句中

看见了，放声大哭，说道：“你好好吃了酒睡罢，平白又来寻我做甚么？只当暗中了人的拖刀之计。”（第二十六回）

2.出现在兼语句中

月娘见孩子不吃奶，只是哭，吩咐李瓶儿：“你抱他到屋里，好好打发他睡罢。”（第五十二回）

令画童儿：“你好好送你温师父那边歇去。”（第六十七回）

句式中情态副词 连谓句 兼语句好生好好把字句+-++-+

四、程度副词“好不”“好生”的句法功能对比

（一）程度副词“好不”与形容词组合

几时儿不见他，就出落的好不标致了。（第一回）

（二）程度副词“好不”与动词组合

1.与单个动词组合

花二娘搬的远了，俺姊妹们离多会少，好不思想。（第十四回）

2.与动宾短语组合

妇人道：“你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好不骂你。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到明日坐轿子亲自来哩。”（第八回）

3.与动补短语组合

西门庆道：“没的扯淡，这两日好不巡夜的甚紧，怕怎的！但有些风吹草动，拿我个帖儿送与周大人，点到奉行。”（第十四回）

他虽是干这营生，好不干的细密！（第六十九回）

4.与心理动词组合

薛嫂道：“姑奶奶听见大官人说此椿事，好不喜欢！说道，不嫁这等人家，再嫁那样人家！我就做硬主媒，保这门亲事。”（第七回）

组合情况程度副词动词心理动词动宾短语好生好不-+++-+动补短语++

（三）程度副词“好不”与名词组合

你老人家不知，如今知县知府相公也都来往，好不四海。（第七回）

在《金瓶梅》中程度副词“好生”没有与名词搭配的现象，发现1例程度副词“好不”与名词“四海”搭配的现象。可以和现代汉语中的“很+名词”进行比较。

（四）程度副词“好不”与介宾短语共现

那日你便进来了，上房的好不和我合气，说我在他跟前顶嘴来，骂我不识高低的货。（第十八回）

惹的一丈青好不在后边海骂，骂那个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打了他恁一顿，早是活了，若死了，淫妇、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洁！（第二十九回）

共现情况程度副词 介宾短语好生好不- +

（五）程度副词“好不”与副词共现

春梅道：“孩子后晌好不怪哭的，抱着也哭，放下也哭，再没法处。前边对爹说了，才使小厮接去。”（第三十五回）

共现情况程度副词 副词+“好 X” “好X”+副词好生好不+--+

（六）程度副词“好不”在常用句式中出现的情况

1.出现在主谓谓语句中

如今四外好不盗贼生发，朝廷敕书上，又教他兼管许多事情：镇守地方，巡理河道，提拿盗贼，操练人马。（第九十六回）

2.出现在兼语句中

如今大小库房钥匙，倒都是他拿着，守备好不听他说话哩。（第八十八回）

句式程度副词 主谓谓语句 兼语句好生好不++-+

从使用频率来看，程度副词“好不”的使用频率远远高于程度副词“好生”，这是由二者的句法功能所决定的。程度副词“好不”的组合能力强，它不仅可以修饰形容词、动词、名词，还可以与副词、介宾短语共现，并可以出现在多种句式中，其功能的多样性决定了程度副词“好不”的使用频率高于程度副词“好生”。

五、结语

通过对《金瓶梅》中“好生”、“好好”、“好不”进行详尽的描写后发现以下规律：1、多项副词“好生”用作情态副词时，其句法功能多样，而用作程度副词时局限于修饰含消极色彩的形容词及形容词性短语，用法单一；2、同为情态副词的“好生”与“好好”使用频率相差无几，但是在与其他词的搭配组合上是一种互补的状态；3、同为程度副词的“好生”与“好不”使用频率相差悬殊，“好不”的搭配组合能力强于“好生”，这一时期的程度副词“好不”出现取代程度副词“好生”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