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视域下电影彩蛋的传播效应
——谈《头号玩家》的一种传播符号学意义
2019-11-29付竞萱
付竞萱
斯皮尔伯格的新作《头号玩家》在2018 年3月份上映之后,在短时间内迅速引起广泛讨论,并在最终收获了远高于同期电影的口碑与5.81 亿美元的票房——这样的票房成绩在上半年大片扎堆、国产电影口碑崛起的大环境下看似并不惹眼,但是,《头号玩家》带来的话题热度却远远超过了它的票房表现,影片中大量“彩蛋”的植入使影迷们掀起了一波找彩蛋热潮,同时也使电影彩蛋本身以一种更加不可忽视的姿态出现在观众的视野中,作为一种需要被发现和解读的试听符号,彩蛋在这部电影的传播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1 彩蛋与伴随文本
广义的电影彩蛋是往往是指一部电影中的隐藏内容,它往往出现在电影的片头、片中或片尾,用以娱乐观众、制造悬念或与其他作品产生关联。在这个基础上去定义一下《头号玩家》中的彩蛋,那么其中的绝大部分可以认为是以文化符号形式出现的“片中彩蛋”,与出现在片头或片尾的彩蛋不同的是,在这部电影中的各种流行文化符号必须要建立在既有的审美经验上,而这些彩蛋趣味性则在于寻找、发现和解读。
从这个角度说,如果将《头号玩家》这部电影视为文本,那么其中的彩蛋就是文本中的文本。它们在电影文本本身所具有的意义之上,又各自具有一层属于自己的文化含义,从而将观众对电影内容的理解导向某些特指的社会文化因素,而这些文化因素恰恰是符号学中所谓“伴随文本”,它是符号所携带的社会约定和联系。赵毅衡教授在《符号学原理与推演》中谈到普遍伴随文本与文本间性的问题时,将伴随文本的概念概括为“文本与文化的各种联系方式”,在这个定义之下,我们可以进一步去说,观众对《头号玩家》中的彩蛋的解读就是这部电影与它所引用的各种流行文化相联系的方式,伴随文本的出现使彩蛋作为一个符号指向其背后更广阔的意义。举例来说,主人公在游戏中的角色帕西瓦尔的座驾的原型,实际上是电影《回到未来》三部曲中的“德罗宁飞行汽车”DMC-12,这个彩蛋不仅指向罗伯特·泽米吉的三部经典电影作品,更是指向它们背后的20 世纪80 年代的科幻电影文化,甚至可以说,它指向由《回到未来》所代表的那个科幻类型背后的哲学意义——解释在符号的身后层层递进,最终必然地回归于文化本身。
彩蛋导向对彩蛋的解读,而这种解读则会揭示出更深层的文化因素,所以对彩蛋的研究最终还是会引出对其背后的某种文化机制的研究。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说伴随文本是“文本与文化的各种联系方式”,那么在这背后的文化机制就是“全部文本与它的所有文化的普遍联系方式”,这即是说,我们要讨论的是一个文化社群对文本的共同的解读方式,以及由这种共同性所带来的传播效益。
2 彩蛋的文化社群认同机制
皮尔斯在其符号学理论体系中阐述过一个相当接近“传播学”概念理论分支,即“普遍修辞学”,并且,皮尔斯认为这一分支的最基本目的,就是“探究符号使用之主体之间通过符号传播意义、交流意义,并由此形成有效的符号传播社群。”从皮尔斯符号学的角度,我们可以窥见传播学领域的一个基本假设,即“传播建构了社群,而社群又反过来对意义的传播与商定起决定性作用。”传播的基础是符号、社群与社群关系,研究三者之间的作用规律则是研究传播效益的基本途径。
这样看来,其实《头号玩家》中的彩蛋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召唤结构,而电影最终面向的文化的深层伴随文本无非是宅文化、极客文化、以及20 世纪下半叶的流行文化,而这些又都有其对应的文化群体,这使《头号玩家》本身在诞生伊始就建立在一个已经成型的理解与沟通之上,它在自己的受众已经满足了上述形式条件的前两者的基础上,只需要呼唤一种文化认同,就能获得指数增长的传播效应。
或者,从传播符号学的角度,一部影片的传播过程其实是它在一个传播社群中构建某种共识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不只是意义的厘清,更为重要的是,传播的双方在符号的交流中共同地将意义发展了下去——这即是在电影中植入彩蛋这一做法的高明之处。例如,《头号玩家》中大量引用了电影《闪灵》中的场景和情节,不仅把《闪灵》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氛围带入到电影中,更重要的是,它把一系列旧符号带入到了由新符号形成的语境中,二者之间形成的交流不仅促进了新意义的产生,更促进了不同文化社群之间的意义沟通,而正是这个意义沟通的过程,使这部电影作为一个刚刚被投放到电影市场中的陌生文本,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了自己的陌生感。
3 《头号玩家》的传播与其文化环境
将每一个找到彩蛋观众都推向一个共同的解释,又通过这一共同的解释将这些观众体认为一个文化族群,并且,在寻求更大程度的认同的过程中,这个文化族群的边缘得以迅速扩展。这种做法能在市场上取得成功,不仅得益于电影本身对这些符号的精妙运用,更得益于我们目前所处的视觉文化与反讽文化环境。
广义上的视觉文化范围,指的就是一种以形象或“图像”作为主导方式来传递信息的文化,是通过可见的图像或“形象”来表达、理解和解释事物的文化形态。狭义的视觉文化可理解为是一种高度视觉化的文化,更是有学者将其概括为“后现代的日常生活”;而反讽文化是符号修辞的四体演进——即隐喻、提喻、转喻、反讽——这一进程中的最后一种社会文化形态。二者从表现方式与修辞方式两个不同的角度描述着晚近时期的文化特征,而从共同性上来讲,不管是“视觉的”还是“反讽的”的说法,其实都是承认了语言的局限性和图像的传播优势,在这种文化形态中,符号必需通过再现自己来实现意义的毁灭和再生,或者更准确地说,唯一意义的毁灭和多元意义的再生。
“要取得社会共识,只有把所谓公共领域变成一个反讽表达的场地:矛盾表意不可能消灭,也不可能调和,只能用相互矫正的解读来取得妥协。”这种文化形态的特点使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作品必需成为一个通向多元意义的桥梁,而寻求意义的共享和沟通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时代的观众的心理期待。《头号玩家》中的彩蛋看似是流行文化符号的杂烩,但实际上它揭示的更是视觉文化时代的一种基本形态:潜藏的、等待被发现的意义,寻找、解读意义的观众/读者,以及被解读出来的无数种意义杂处一室的混乱状态。
在上述这种文化环境下,类似《头号玩家》的“彩蛋电影”的出现就成为了一种必然。它们首先通过对文化符号的大量引用构成反讽,又给不同的符号、符号的伴随文本以及文化社群提供了一个相互阅读对方的契机,最后在这种沟通中,各种表意达成了一种“和而不同”的共存状态——它们在一个更加新鲜的表意系统中以戏谑的方式复现着自己,成为使影片变得喧嚣而复杂的一个稳定的噪音。换句话说,《头号玩家》模仿的并不是年轻人的话语,而是年轻人的话语方式,与时代共通的修辞逻辑使它在不同的人群中找到了共同语言,然后像一枚泡腾片一样迅速溶解在舆论中,并不需要太多营销手段的搅拌,就能在它的社群——或者受众——中间迅速扩散。
必须要强调的是,利用符号传播的规律与反讽的表达方式固然能使一部电影达到极好的传播效应,但是《头号玩家》的做法也不可一味复制。在厘清版权问题之余,对流行文化符号的大量引用最终是否会造成电影艺术本身在文本上越来越偏重符码、偏重自我指涉,最终形成一种无法挽回的“绝对反讽”状态,是一个应该警惕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