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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夫妇:“伴侣”是最美的注脚

2019-11-28江徐

百家讲坛 2019年5期
关键词:吴冠中伴侣绘画

江徐

回首人生,吴冠中曾在文章里写道:我一生只看重三个人,鲁迅、凡·高和妻子。鲁迅给我方向给我精神,凡·高给我性格给我独特,妻子则成全我一生的梦想,平凡,善良,美。吴冠中的成功,也确实离不开他背后的妻子朱碧琴。

1942年,国内处于全力抗日阶段,世事动乱。彼时,吴冠中23岁,从国立艺专毕业,几经辗转,前往重庆大学建筑系任教。朱碧琴在这所大学附小任教。姻缘巧合,千里相会,吴冠中一位同学怡怡是她老师。于是两人相识,很快相爱。

他和朱碧琴的结合,找不出什么浪漫故事,两个人算不上志趣相投,开始得很平淡,很简单。正是这种全凭感觉的结合,才有后面的艰难曲折、不离不弃的陪伴。

在他眼里,她平凡、善良、也很美,一双动人的眼睛让他一见钟情,属于自己偏爱的类型——有《浮生六记》中芸娘那种温婉,有《伤逝》中子君那种勇敢。

朱碧琴是湖南姑娘,出生在普通的公务员家庭,从小简朴,对人生没有太大奢望,只想找个人相依相伴,安居乐业。当谈婚论嫁提上议程,父亲提醒她,学艺术的将来都穷。她不在乎他穷,也并非赌他是绘画领域的一支潜力股,纯粹被对方的热情和真挚感动,心被慑住,只能嫁。

1946年,两人在南京结婚,由美术教育家陈之佛主持婚礼。从此,美人相伴,宜室宜家,也愿现世早日安稳。这一年,吴冠中考取公费留学,新婚宴尔的甜蜜萦绕心头,他就要奔赴异国。她不懂艺术,只知道艺术是他的命。再不舍,她也尊重他的选择。

临行前,吴冠中想要一只手表,到了国外,没有手表,诸多不便,但是没有买表的余钱。他想到妻子有一只金手镯,于是试探着问,能否将手镯卖了买手表。一开始,她有些犹豫,说是假手镯不值钱。没过几天,她还是把手镯交到他手上。因为她非常清楚,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她也明白,爱一个人应该成全他的梦想。

自此,他前往法国,踏上西方藝术的探索之路;她则回到他的宜兴老家待产。

1950年,吴冠中的留学生活结束,去留成为一个问题。于绘画,他悟到了艺术应该在属于自己的土壤里发芽的道理;于感情,国内有他心爱的妻子,两人有过山盟海誓。他问及她的建议,她坦白不愿一辈子住到国外,最终决定还是取决于他自己。吴冠中在散文里写道:“她不过是天平上的小小砝码,关键时刻却左右大局。”他选择了回国,一家三口在北京团聚,过起艰难又温馨的小日子。

他在美术学院任教,因为不愿随波逐流,不断遭受压制。她除了担任小学教育工作外,还要关心他和家人的饮食起居,包揽一切家务,任劳任怨。从一开始,她就不懂艺术,也没想让他在绘画上取得多大成就,只希望他留学归来,在高等学府任教,早出晚归,一日三餐,四季相伴。

只是,她没想到丈夫在艺术道路上一意孤行,从国外带回来大量裸体画尤其让她反感。她有过不解,有过离开的念头,有过“如果有下辈子,我肯定不嫁给你”的埋怨话,但最终还是被他炽热的心留住,继续默默地支持着,无限包容着。

当时,他们住胡同宿舍,为了便于采光,吴冠中将最大一间开天窗做画室。夏天,太阳从天窗直晒下来,溽热难忍,她未吐怨言。条件有限,为了给吴冠中提供安静的创作环境,每到星期天和节假日,她会带着孩子们到街上去,再帮他放下窗帘、锁上房门,不愿他被打扰。吴冠中自认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双燕》,就诞生于此。

吴冠中在家做大幅画时,因为精神高度集中,不断出汗,需要不断换衣服,她伺候在一旁,随时洗刷墨盘色碟、更换清水,拍下他投入创作时的“丑态”。

吴冠中在一篇名为《他和她》的散文里这样写道:在苦难的岁月中,他说他的命运是被她决定的;当他感到他幸而走上了真正的艺术之路时,他说他的成就归属于她的赐予。深情厚谊,溢于言表。

吴冠中与朱碧琴的深情陪伴,凝聚在一张相片之中。相片中,他俩已是鬓发略显斑白的老人。他将一只脚翘在栏杆上,这样便于将画板搁在膝盖上,神情专注,凝望对面水墨般云山雾罩的景致,一边将它描摹于纸上。她站在他身后,一手拄拐杖,一手撑雨伞,为他和画纸遮挡风雨。那是1983年,吴冠中偕妻在黄山写生。法国一位摄影师刚好路过,用相机记录下这一感人画面。

实际上,半生走来,她总在为他撑伞。

有一年,他陪她去贵阳探望她病危的母亲,途径桂林,逗留一天。他被甲天下的山水深深吸引,冒雨在江边作画。本来自行观光的她自然过来撑伞,陪他吹冷风。吴冠中画到一定阶段,需要搬动画架,改变写生地点,雨更大,风不歇,画架支不住,她索性双手扶住画纸,用自己的身体代替画架.两个人、四只手都冻得僵硬。还有一年,她陪他前往巴黎写生、办画展,陪他故地重游、参观他当年学习的教室和庭院之余,也陪他写生。三月的巴黎,小雨淅淅沥沥,她依然是他背后不离不弃的撑伞匠。

退休后,儿女各自成家,他每次到外地写生都由她陪伴。虽然无法体会他当年风雨中写生的艰难,至少也是同甘共苦。她帮他背画夹,找石凳,看他绘画,用相机拍下他的创作状态,下雨时为他和他的画作撑伞……

一路风雨相伴,在一次次成全中,她开始懂他、体谅他、理解他。这样一个懂得的过程,对于她、对于他们的爱而言,何尝不是成长?“她劝他悬崖勒马,远离名利。她的淡泊与善良,始终是他精神上的保护伞。”吴冠中在文章里这样写道。

因为经历,所以懂得。在看他写生的过程中,她窥见了丈夫人生的另一面,加上她后来的工作从小学调到美术研究机构。对于绘画,她从之前的事不关转变成志同道合。

鉴于工作需要,她开始同画册、绘画著作打交道,不时向身边的他请教。这倒成为他们新的相处模式,在吴冠中看来,她既像自己的新学生,又像初相识的新朋友。

经过一段时间的潜移默化,她开始学着审视、欣赏丈夫的作品。关于绘画艺术,从一开始的零交流到她成为他作品的第一读者,再到后来,她成为他作品的权威评论者,包括哪件作品值得留下来,哪件可以毁掉,他都愿意听取她的意见。吴冠中说,他的画需要给两个人看:一个是西方的大师,一个是自己的妻子。大师代表艺术标准,妻子代表普通中国人的欣赏水平和审美情趣。

如果说,朱碧琴以前只是吴冠中生活上的贤内助,后来,她则是他创作上的解语花。这之后,他们一起出去写生,她有时会帮他选景,被采纳时,她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他有自己的审美局限,她无条无框的天真反倒给他带来启发。她陪他去世界各地办画展,参观博物馆、探访莫奈故居,扫凡·高墓……

人悄然老去,生活变了个样。年轻时候跨洋隔海,老来作伴走江湖。

1987年,古稀之年的吴冠中访问印度回国,途径曼谷,特意去往首饰店,挑了一款式样老旧却能代表自己心意的——和妻子当年卖掉的那只极为相似的手镯,送给她——任时光匆匆,美人迟暮,40年过去,他始终铭记妻子那份情意。对于桑榆晚景,吴冠中心中曾有“沈园柳老不吹绵的沧桑之感。他俩不再相伴走天涯,每天就近在龙潭湖边散步,回忆似水年华。夕阳无限好,近了黄昏又如何?

有一次,他俩散步归来,牵着手回公寓。楼下有一群年轻人在打网球,其中一位女孩举着球拍向他俩高呼:爷爷奶奶真幸福!

晚年的朱碧琴患上阿尔茨海默病,过去的记忆悉数消除,甚至连饮食起居都成为麻烦,心心念念唯独不忘丈夫画画的事。

吴冠中曾经对妻子说:你走在我前面是你的福气。最终,还是他先走了。

2010年6月25日,吴冠中在北京病逝,享年91岁。已经糊涂的朱碧琴不知道丈夫已经走了,总是习惯性地问家人:吴先生怎么还没有回来?在她记忆中,他依然在外面某个地方画画,只因为投入而忘记回家。这样的忘却,能否算一种幸福?

吴冠中在晚年尝试水墨汉字艺术,他写的“伴侣”二字,突出单人旁的两个人,突出“侣”字当中两个口,突出“伴”字当中两条始终平行始终相伴的直线,突出可以代表窥视人生之眼的两个点,白纸黑字,浓墨粗笔,笔笔击中人心。而“伴侣”二字,也成为他们相伴一生最美的注脚。

编辑/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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