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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厂长上任记》与改革开放中的“模特儿”

2019-11-27相宜

博览群书 2019年11期
关键词:厂长文学改革

相宜

40年过去了,今天重读蒋子龙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时代转型期激荡的风云变幻。文学的笔,从“伤痕文学”中走出,向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浪潮走去。蒋子龙发时代之先声,创作了《乔厂长上任记》等一系列工业改革题材作品。他作为“改革文学”的开创者,在2018年12月举行的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荣获“改革先锋”称号。

《乔厂长上任记》作为改革文学的开山之作,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小说在1979年第7期《人民文学》刊发之后,获得了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它引起的讨论与争议迅速在社会中发酵扩散,震动着人民的心。他们期盼着改革开放,解放思想,欢迎“乔厂长”上任,誓与“乔厂长”同行。“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无情的,像两条鞭子,悬在我们的背上。”小说开篇引用厂长乔光朴的发言记录也如同一条鞭子,击打着百业待举,百废俱兴的中国。著名作家梁晓声曾评价,蒋子龙是以文学的方式替改革开放鸣锣开道。蒋子龙在采访中也表示,“如果说我对改革有什么贡献,无非就是在改革还没开始的时候,触动了这个陈旧的观念,就是趟地雷。”“‘春江水暖鸭先知,‘乔厂长其实就是在改革开放还没有形成社会风气之前的一只鸭子。”(蒋子龙《春江水暖鸭先知——关于〈乔厂长上任记〉的记忆》,《光明日报》2019年8月9日)

作家与文学研究者就当立于时代潮头,发思想先声。“作者要反映的不仅仅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应该证实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往往还没有真正被理解到的事情。作者手里的笔要透过生活的表面而深入到它的最深处,刻画社会和人们心理的变动,把社会的转变和动荡作为自己注意的中心,写出人和社会的发展,推动生活的前进。”(蒋子龙《关于〈乔厂长上任记〉的通讯》,《语文教学通讯》1980年01期)无论是1976年铁骨铮铮的“机电局长霍大道”坚忍病痛也要在暴雨中蹒跚前往岗位前线,还是1979年“电机厂长乔光朴”在烂摊子上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走马上任,蒋子龙感受到时代气息的变化,为了支持国家改革,率先发声,在文学中上下求索解决之道。时代发展的浪潮席卷而来之前,就把信息传递给每一个读者:国家的发展与每一个人的工作生活息息相关,唯有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才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促成国家的改革创新。

现实同样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作者的想象力。人物来自现实,又被赋予理想,接二连三从现实生活中走入文学世界,经读者的阅读与社会的讨论,获得新生,从文学作品中走出,成为时代英雄,成为公众记忆。乔光朴,作为中国当代文学人物画廊中极为重要的角色,象征着为了社会主义建设,迎难而上的干部形象,凝聚着时代雄健的精神风貌与改革魄力。他在小说中的登场,不仅立刻吸引了工业局长霍大道的目光,同样也吸引着读者的注意:

这是一张有着矿石般颜色和猎人般粗犷特征的脸: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饿虎般深藏的双睛;颧骨略高的双颊,肌厚肉重的阔脸。这一切简直就是力量的化身。他是机电局电器公司经理乔光朴。

作者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历经沧桑又极具男性气概的硬汉形象,坚毅的神情与摆弄香烟思索的姿态,成为他主动承担起电机厂改革艰难重任的铺垫。原本身处机电局电器公司经理之位,“上有局长,下有厂长,能进能退,可攻可守……这是许多老干部梦寐以求而又得不到手的‘美缺”。可是早在1958年留苏归来就担任过电机厂长的乔光朴,经过了“文革”的苦难与妻子的惨死,在复出之后,依然怀揣着对工厂第一线的感情,以及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的使命,还鼓舞起在干校劳动的老搭档石敢,重出江湖担任党委书记。乔光朴立下军令状,重回电机厂,带领着队伍冲上工业改革前线,决心完成国家计划。

在乔光朴的改革队伍中,除了支持他们工作的局长霍大道、党委书记石敢,还有机电厂的副总工程师童贞、副厂长郗望北,以及原来厂里钦佩乔厂长的一批老工人。童贞作为这篇工业题材小说中重要的女性角色,无论是她的名字还是性格塑造都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记。童贞在留学苏联学习工程技术时与乔光朴相遇,便迷恋上这个“英风锐气、智深沉勇、精通业务”的男人,回国后来到乔光朴所在的重型电机厂工作,乔光朴感知到真挚的爱恋,心生动摇但止乎于礼。在电机厂当学徒工的外甥郗望北发现小姨童贞的感情,对乔光朴记恨在心。“文革”开始后,他成为造反派专打乔厂长,并无端扣上“道德败坏分子”的帽子。虽然流言与罪名并没有影响妻子对自己的信任,但自从妻子在1968年初无辜过世后,乔光朴出于悔恨,与童贞断交,过上“苦行僧”般的生活。“文革”结束后,郗望北成为“火箭”干部担任电机厂副厂长,童贞是工程师。乔厂长的复出与上任,接续了十年前的故事种种,他终于与苦心等候爱情的童贞结婚,并且在工作中以卓越的专业技术与领导能力正确引导了郗望北,使之成为同个阵营的得力帮手,开展工业改革计划。

小说中,与乔厂长立场相左,给电机厂的改革工作造成最大阻碍的是“诡谲多诈,处理一切事情都把个人安全、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又“神通广大,是个孙悟空式的人物”的副厂长冀申。蒋子龙在《关于〈乔厂长上任记〉的作者自述》中提到,《乔厂长上任记》里的人物是自己跳到他脑子里的,都有现实中的“模特儿”,首先到他脑子里报到的就是冀申。他代表的那一类人“织成了一个庞大的蜘蛛网。这个网的线是用他们的权力、地位和个人欲望织成的。他们是这个网上的蜘蛛,在这个网上四通八达,往来自如,哪条线一动,他们立刻爬过去,把好处抓到手。这些人自己不干,还不许别人干,他们嫉贤护能,打击一切可能危害他们权利和地位的人。破坏国家的经济管理,利用一切权利来为自己服务”。蒋子龙抓住了在社会转型期宏阔时代背景下的典型人物,描摹出他们复杂的人性特点与人生选择,敢于刻画对改革形成阻力的种种人物以及背后集团。乔光朴被赋予理想,但依然是来源于现实的人,作者沒有“神化”他,并写出了他突出的优点与缺点,以及他工作生活中直面缺点,在改革过程中不断跟困难作斗争的过程。小说的开放性结尾,预示着改革之路艰难险阻、崎岖坎坷,乔厂长唱起京剧《铡美案》中包拯的唱词“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既意味着改革的决心,也指明好戏刚刚开始,前行路上还有大量的困难需要克服。

1979年春,距离《机电局长的一天》的发表已经过去三年,曾经在文坛经历了风波“回归”工厂的蒋子龙,此时已经是天津重型机器厂锻压车间代理主任,“车间有五跨,三万多平方米的厂房,一千多名职工,相当于一个中型企业,但缺少一个独立的中型工厂的诸多自主经营权,千头万绪,哪儿都不对劲”。(蒋子龙《春江水暖鸭先知——关于〈乔厂长上任记〉的记忆》,《光明日报》2019年8月9日)蒋子龙的创作激情,正是源于他从1958年初中毕业就进入工厂当学徒,对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工厂生活的热爱。“工厂的历史和工厂的干部、工人,在我脑子里都是活的。”这位工人作家不仅以现实生活实践着“工业人生”的命题,还以文学的方式描画出生机勃勃的工业人物群像。面对《人民文学》编辑的再次约稿,蒋子龙从熟悉的工厂工作和生活现实出发,怀揣着“如果我当厂长会怎么做”的问题,用三天时间把几年来积压心头的思绪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完成了这篇为改革摇旗助威、鸣锣开道,给人民以信心力量,发时代先声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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