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到上海:浅论城市与柔石
2019-11-27范晓月
范晓月
一.城市与文化
城市一词,由“城”和“市”共同组成。“城”本指都邑周围用作防御的墙垣。“市”指商品的买卖与交易或交易的场所。关于城市的产生,学术界有三种说法,防御说、集市说、社会分工说。可以简要地认为,随着城中人口的聚集增加,使得交易更加频繁,分工日益明确,“城”与“市”便逐渐结合起来,城市形成,“城市”产生。
人类与城市互相影响与造就,共同形成了城市文化。城市盛衰史,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社会变迁史和文化变迁史。芒福德认为,城市史就是文明史,城市凝聚了文明的力量与文化,城市的建筑和形态规划,比如穹顶、塔楼、大街,都表达了人类的各种概念。城市文化在广义上可以认为是物质、制度、精神文化的综合。
杨东平在《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一书中认为,城市文化可以具体地从五个方面加以认识,即(1)城市的历史传统和社会发展;(2)城市的制度组织社会结构;(3)城市的文化建设和文化产品;(4)城市人口构成和文化素质;(5)市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质量。①他从北京和上海两地各具特色的文化出发,以京派、海派为代表,解析了其文化形成的不同因素和文化的辐射影响。
地域文化是城市文化的基础。位于中国东南沿海的杭州与上海,地理位置相近,皆属于吴越之地。吴越文化便是其长期发展的底蕴。在本地文化与中原传统文化的长期融合与近代西方文化的不断冲击下,吴越文化逐渐形成为一种灵动睿智、聪颖机敏、海纳百川并且求真务实、注重人文的文化。杭州与上海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二.杭州:初试牛刀
柔石,1902年出生于浙江台州宁海关西方祠前。在家乡接受了基础教育后,1918年夏考入位于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
杭州,位于浙江省北部、钱塘江下游,拥有悠久的发展历史。自夏商周开始经历朝历代的发展,杭州水运便利,商业繁荣。因甲午战败,成为日本通商商埠,资本主义的入侵和改革运动的兴起,使其逐渐步入近代化、现代化的进程。
走进杭州,步入一师,柔石强烈地感受到了时代的氛围。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使他秉持着坚定的求学态度:“于身体则晨昏谨慎,饮食适宜,于功课则克勤自进,努力前行,修养品行,完善人格”。②此时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而一师则成为东南各省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在此任教的学者如校长经亨颐,教师陈望道、李叔同、夏丏尊等与进步文化保持着紧密的联系。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受北京的影响,学校掀起了新文化运动热潮。5月的“一师风潮”和全新的民主思想,显然对从偏僻之处而来的柔石有着前所未有的震撼。他关注时事,应号召参加游行示威,滋生和淬炼了救国救民的意念,欲以教育赋予其具体形式:“……故国家事,皆为一般恶吏奸绅所包办,以致国愈弱而民愈穷,岂不大可长叹也!故现今中国之富强,人民之幸福,非高呼人人读书不可。教育能普及,则无论何事,皆不难迎刃而解矣”。③
此外,柔石在文学方面也表现出革命创新。1921年10月,他加入由汪静之、冯雪峰等人发起成立的晨光文学社,正式跨入了文学的领域。期间,柔石写下了不少颇具文学性的作品,如写于1923年的散文《不安》。《不安》中,柔石表达了在革命退潮后的青年们仍旧无力改变现状的情形,“荆棘在他脚下撩拌住了”,使他终不能去做应做的事。封建与反动势力如同“虎啸狼吼”,气势汹汹,在冷峻黑暗的现实下,青年的内心沉重不安。诗《如是》同样也表现了类似的情绪。除此之外,在《柔石日记》中,也可以一窥其思想历程与文学轨迹。简短干练的日记中,记载了柔石日常的琐事与情绪,有他对爱情的追求、婚姻的看法,包括旧式婚姻给他带来的痛苦矛盾;对自己人生的回顾以及知识分子苦闷心理的展现等。无论是作品还是日记,这些文字虽然不甚成熟,却反映了学生柔石在文学道路上的初探,以及为他今后更加优异的才能埋下基础。
1923的夏天,柔石从一师毕业,于杭州做家庭教师。期间,创作了《一个失败的请求》、《无聊的谈话》、《第一回的信》等。这些现实主义创作,在批判现实之余,都表现了在新旧冲突时代之下,一个接受新思潮有理想的青年渴望改变落后现状却又无处发力的情形,同时也不乏将进一步寻求突破的愿望。
柔石在杭州学习与工作将近6年时间,在他30年的生命里占了约1/5。这个从“山陬海隅”里走出来的青年见不仅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认识了文人名士的风采铿锵,还更新了价值观,定下了从事教育与文学救国的志向。这时期以及在浙江渡过的后四年可看成是柔石创作的早期,杭州柔婉俏丽的古韵与时代前进的潮流深深影响着他。此时的作品主要以知识分子为书写题材,带有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结合现实主义,剖析了当时时代下人物的处境与心理。小说故事多取材于个人生活,叙述侧重抒情,表达人物内心与情绪的曲折波动,交织着追求与幻灭、忿恨与反抗,具有自传体性质。同时不乏针砭时弊,披露社会的灰暗与人性的压抑,散发着个性解放的光辉。
三.上海:展露风采
1928年,柔石27岁,浙江宁波白色恐怖萦绕不绝,为避免反动政府的牵连,柔石来到上海谋生。
上海,由起初的长江口逐渐演变为大陆架,自其发展以来,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从春秋战国至今,上海区域愈加明晰。1843年11月7日,上海正式开埠。此后多年,被迫划地给英美法等国。在本国和世界各国共同管理之下,文化混杂、人口各色,上海畸形地孕育着前所未有的新文明,崛起为极具震撼力的现代化大都市。
在《城市季风》中,杨东平认为此时的上海有以下几点特征。一是资本主义工商业是其经济基础和命脉,其最基本的特性是商业化、商品化。二是上海的政治制度是租界制度,这使得中西方文化能够最大限度地进行交流发展。三是国际化和开放性,对世界文化及其他事物的接纳程度较高。④因此相比于杭州,上海给柔石更大的冲击力,现代化的发展、完全开放的环境、多国文化的碰撞与融和,文化上的注重自我实现,品格上确立的自我控制规范和延期报偿原则,这些将柔石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教育梦的破碎,使柔石专心致力于文学理想。期间,柔石创作了反映普通民众生活的《人鬼与他底妻的故事》《生日》和《为奴隶的母亲》等,书写了体现知识分子命运的《三姊妹》《二月》等。《人鬼和他底妻的故事》叙述的是N镇里人称“人鬼”的泥水匠仁贵娶妻之后浑浑噩噩的生活。他的浑噩冷漠害死了妻子与孩子,而他却继续过着往常的生活。人鬼人鬼,究竟是人还是鬼?如果是人,他却只顾过自己的生活,罔顾妻儿受寒挨饿,所谓人性的怜悯寥寥;如果是鬼,他却每天过着“凡人”的日子,只顾赚钱喝酒图乐。
《二月》则是著名的知识分子题材小说。知识分子的形象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萧涧秋归来时饱含着坚定与热情,一心想创出一番新业,奈何事与愿违,只得离去收场。可萧涧秋真的能离开吗?不见得。实则,第一个离去,是他对希望、理想的探索;归来是回乡播撒希望,实现理想;后一个离去,是在理想破灭后,对软弱的自我放逐,是一种含着逃避的态度暂时归隐。但这一次的离去之后,会又是携带理想归来的循环。这就饱含着知识分子对自身命运与出路的琢磨,在忧国忧民的情绪下渴求一条自我实现与解救国家之路。
从以上作品不难看出鲁迅对柔石的意义。在上海,柔石与鲁迅有着两年多的交往。在《柔石日记》中有记:“鲁迅先生说,人应该学一只象。第一,皮要厚,流点血,刺激一下了,也不要紧。第二,我们强韧地慢慢地走去。我很感谢他底话,因为我底神经未稍是太灵动的像一条金鱼了”。⑤柔石早期作品中多描写知识分子,笔力稍显稚嫩,虽具体刻画了知识分子与其他人物,但多内心情绪的诉求而少时代广阔宏大的背景,且爱情与婚姻占比较多,可说以“爱”为主题。后期则注重表现底层人民,回归到土地的书写。在叙述人民不幸命运的同时,学习了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笔调,以启蒙态度,揭示和批判了“看客”麻木不觉悟的思想与态度,如《为奴隶的母亲》中秀才明知大妻欺压典来的妻子,却闷不作声,只想着逃避。除了文学创作,鲁迅在柔石的文学编辑与社团创建工作方面也提供了一些帮助。
上海缤纷斑斓的景象,开放自由的氛围和文化多元的环境丰富了柔石的人生经历与经验。在世界潮流的推搡之下,上海屈辱而无奈地前进着,在这大势环境里,生活于最底层的百姓依旧艰难困苦、饱受折磨;知识分子救国无门,惘然四顾。柔石看到了他们的委屈与不甘,以精进的文墨叙述出他们的请求与抗议。除此以外,柔石在政治上的作为也不容小觑。到上海后,柔石不仅加入了左联,还参加了共产党。但从柔石的作品可看出,他虽是左翼人士,却更多地关注人性与凡黎的生活,诉告出社会边缘人长期的人性压抑与所遭受的苦难。
但是文学与革命两手抓的柔石,在1931年迎来生命的终止。成于上海也销迹于上海,这座城市赋予了柔石生命庄重的意义,倔强呼唤国人清醒的勇气,却也夺走了他继续走下去的活力。柔石,柔石,“柔”乃人性中的温柔与良善,“石”乃刚毅不屈的性格,他最终是实践了他的名字,以生命彰显了活着的意义。
注 释
①杨东平.《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北京:东方出版社,1994.10,第64页,第65页.
②王艾村.《柔石评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第24页.
③王艾村.《柔石评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第38页.
④杨东平.《城市季风: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上海:东方出版社,1994年19月第1版,第121、122页.
⑤赵帝江,姚锡佩.《柔石日记》,第1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