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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译论中“写”的承与扩∗

2019-11-27杨士焯周旭

外语学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译文译者原文

杨士焯 周旭

(厦门大学,厦门361005;福建农林大学,福州350017)

提 要:中国传统译论以古典文论为根基,翻译活动以古典文论为指导。从道安的“五失本”到严复的“信达雅”,乃至当代中国传统译论的百家争鸣,其翻译思想与实践一脉相承。本研究从翻译写作学角度入手,梳理中国传统译论中的“写”,同时论述“写”对于译的重要性,指出译者应有译文写作能力,以“写”助译,促成译文的“文”与“质”的结合,以期扩展中国翻译研究的视野。

1 引言

今人研究翻译,多以援引西方翻译理论为能事,如果我们能把我国的传统翻译思想善加珍惜利用,则能不失偏颇。近代在严复“信达雅”翻译理念的影响下,涌现出很多结合中国古典文论与哲学美学思想的翻译论述。王宏印将中国传统译论界定为:“从古至今出现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翻译理论,无论何人所写,只要不是以现代语言学为基础的翻译理论,都可以划归传统译论的范围”(王宏印 2003:4)。“我国的译论,原作为古典文论和传统美学的一股支流……一千多年来,经过无数知名和不知名的翻译家、理论家的努力,已经形成我国独具特色的翻译理论体系”(罗新璋2009:19),这一论述指出我国传统译论与古典文论的关联。杨士焯在《英汉翻译教程》(2006)中提出,“翻译写作学”这一构想与术语以深入研究翻译中的写作及翻译与写作的关系。翻译的精妙之处在于译者传情达意的功力,即运笔行文之力,这是译者能力和译文质量的关键。“写”不是一味地追求华言美句,而应把握有度。“写”之于“译”的认识与研究习之久远。纵览中国传统翻译理论,从翻译写作学角度入手,我们重新梳理其中的“写”。

2 译论初探:古代中国传统译论中的“写”

中国古代传统译论多为佛经翻译的“序”“跋”等,多是经过翻译实践后的感悟和经验总结。支谦指出,“将炎虽善天竺语,未备晓汉”,即译者要想将外族语译为汉语,就应当通晓汉语。《宋高僧传》记载唐代的译场职司有,“译主、笔受、缀文、度语、证文、润文、刊定、证义、梵呗、校勘、监护大使”(赞宁 2014:51)共 11 种。其中,“缀文”一职是“整理译文,使之符合汉语习惯”(马祖毅 1984:56)。所谓“晓汉”“符合汉语习惯”正是要具备运用汉语流利表述与写作的能力。

2.1 道安“时改倒句,失本,而使从秦”

道安是我国古代的佛学大师,不通梵语,却博览众经,主持并参与佛经的翻译与整理。他的“五失本、三不易”(罗新璋 2009:25)在我国翻译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五失本”虽没有明确指出“写”之于“译”的重要性,但我们依然能从前4 个与原文及译文语言处理有关的“失本”中发现“写”的要素。

“一者胡语尽倒,而使从秦,一失本也”(同上)。道安指出“胡语尽倒”的语言特点,为“从秦”而“失本”;他也曾言:“时改倒句”,“唯有言倒时,从顺耳”(同上:27-28),即为顺合汉语的语序而不得不修改梵语的倒装语序,以使经文通顺,并为读者所理解。若无汉语写作能力,即使知晓梵语倒装句意,又如何能写出传情达意的译文呢?

“二者胡经尚质,秦人好文,传可众心,非文不合,斯二失本也”(同上:25),即要使译文符合汉语的行文方式,此“失本”提出“文”“质”问题。道安曾言:“言少事约,删削复重,事事显炳,焕然易观也,而从约必有所遗,于天竺辞及腾,每大简焉”;“言准天竺,事不加饰,悉则悉矣,而辞质胜文也”(同上)。可见,道安是主张要充分融合“文”“质”二者的优势来翻译佛典。“文”“质”之说可谓是最早的“语性说”(详见下文)。译者只有具备汉语写作能力,才能更好地使“文”与“质”结合。

“三者胡经委悉,至于叹咏,叮咛反覆,或三或四,不嫌其烦,而今裁斥,三失本也。四者胡有义说,正似乱辞,寻说向语,文无以异,或千五百,刈而不存,四失本也”(同上)。此二“失本”主张对原文的“叹咏”“义说”和“乱辞”,“裁斥”并“刈而不存”,以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译者若不精通汉语写作,如何懂得“裁斥”与“刈”的方式和程度。思果指出:“一国语言自有一国语言天生的情况,本国人应用起来,自有天然的用法,顾到方便、语音、文字结构等”(思果 2002:132),这一说法与道安的论述呼应。字面上道安的“失本”只谈及如何让译文符合汉语的语序、汉语行文方式和表达习惯,但其深层旨意却是落在“写”上,并且要在忠实于原文的基础上进行译文的写作。

2.2 彦琮“工缀典词,不过鲁拙;薄阅苍雅,粗谙篆隶”

彦琮提出“八备”说:

诚心爱法,志愿益人,不惮久时,其备一也;

将践觉场,先牢戒足,不染讥恶,其备二也;

筌晓三藏,义贯两乘,不苦暗滞,其备三也;

旁涉坟史,工缀典词,不过鲁拙,其备四也;

襟抱平恕,器量虚融,不好专执,其备五也;

耽于道术,淡于名利,不欲高街,其备六也;

要识梵言,乃闲正译,不坠彼学,其备七也;

薄阅苍雅,粗谙篆隶,不昧此文,其备八也。(罗新璋 2009:62)

在一定程度上该理念继承道安的理论思想。此八备既是对译者提出的要求,也是对翻译过程甘苦的总结。其中的第四条与第八条把对译者写作能力的要求以及“写”之于译的重要性呈现在字句间。

2.3 玄奘“既须求真,又须喻俗”

玄奘是杰出的佛经翻译家之一,他提出“既须求真,又须喻俗”以及“五不翻”。“喻俗”就是通俗易懂(马祖毅 1984:58)。无论是“五不翻”还是“喻俗”都是希望译者具备写作能力,以使译文语句既要传达佛经的意旨,又要符合汉语语法规则,使读者容易理解。

“有人据《开元释教录》统计,在玄奘译场内任‘证文’的有12 人,充‘缀文’的有9 人”(同上2006:99)。倘若玄奘不注意译文是否符合汉语习惯,何需“证文”?玄奘译经时所用技巧有:“第一,补充法;第二,省略法;第三,变位法;第四,分合法;第五,译名假借法;第六,代词还原法”(同上:100-101),其中,“变位法”指“有时改变梵文字的次序”(同上:100)。只有“把原文读熟,嚼烂,然后才能用适当的汉文表达出来” (同上1984:60)。由此可见,玄奘把“写”落实到翻译实践中。

综观中国古代的翻译发展历程,部分译者对翻译实践的研究虽未成论,但却不乏注重译写者。慧恺曾讲述自己做“笔受”的经历:“恺谨笔受,随出随书,一章一句,备尽研核。释意若竟,方乃著文”(罗新璋 2009:57);隋代行矩指出,“一言出口,三覆乃书”,即“当第一个人(译主)先口译出来之后,笔受的人反复斟酌,要返覆三次之后,再下笔写下来”(王向远2016:145),若非重视翻译过程的写作环节,何必“备尽研核”,何必“三覆”?

3 译旨传续:近代中国传统译论中的“写”

近代翻译理论之一的“信、达、雅”“取自中国传统的写作原理”(王宏印 2003:100)。严复在《 <天演论 > 译例言》中论述道:“《易》曰:‘修辞立诚’。子曰:‘辞达而已’。又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三者乃文章正轨,亦即为译事楷模。故信、达而外,求其尔雅”(罗新璋 2009:202)。王宏印对此作出详细考证:(1)“修辞立诚”,“原出《易经·乾卦》”,指“写文章要真诚可信,符合中国文章学正轨”;(2)“辞达而已”,“原出孔子《论语·卫灵公第十五》”,指“说话和写文章的要求”;(3)“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原出《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指“强调文采,以助言传”(同上:101)。对于“求其尔雅”,王宏印认为,“尔雅”指“要运用纯正的汉语进行写作和翻译”(同上)。曹明伦对严复“信达雅”做出新解,他指出:“雅者,正也;正者,语言规范也;语言规范者,章无疵,句无玷,字不亡也”(曹明伦 2007:175)。

可见,严复将翻译视如写作,“把写作标准理所当然地作为翻译标准”(王宏印2003:106)。他已然在“信、达、雅”中意指翻译过程中译文写作的重要性,故曰:“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 (罗新璋 2009:202)。康有为曾说:“译才并世数严林”(杨义2009:174),这里的“林”就是翻译家林纾。林纾译作百余,但未曾有明确的翻译理论阐述。有学者将林纾在各译作序言中的翻译之谈归纳为“意译说”(秦莉 路彦 2007:135)。林纾不懂外文,但其译文在当时非常受读者欢迎,这得益于他深厚的古文写作功底和文学素养。严复曾作诗《赠林畏庐》,该诗最后4 句是:“尽有高词媲汉始,更搜重译续《虞初》。饶他短后成齐俗,佩玉居然利走趋”(马祖毅1984:304),这表明林纾喜爱司马迁的文章,并运用这种文体翻译外国小说。林纾的翻译实践与思想表明译者写作能力的重要性。

中国翻译史上一直有“文质”之辩,中国传统译论体现出笔者所总结的“译得好、译得妙”的目标,其有助于“文”“质”结合,这也是翻译写作学的终极目标。

4 一脉相承:现当代中国传统译论中的“写”

在现当代,中国传统译论百家争鸣。虽无众家言译必及“写”,然所言所行几乎不出彀中,诸篇宏论都有雄厚的翻译实践作基础,与中国古代传统译论一脉相承。

4.1 地道的原文,地道的译文

张谷若提出,“用地道的译文,翻译地道的原文”(张谷若 1980:89)。他认为,好的译文必须顺乎两种语言的行文习惯,这种“地道译文”可以从他翻译的《苔丝》中看出。

① She suddenly thought one afternoon,when looking in the glass at her fairness,that there is yet another date,of greater importance to her than these,that of her own death,when all these charms would disappear;a day which lay sly and unseen a⁃mong all the other days of the year,giving no sign or sound when she annually passed over it;but not the less surely there.∥张谷若译文:有一天下午,她正对着镜子观看自己的美貌,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日子,比哪一天都重要,而她从前没想到,那就是她死去的日子,她的容貌都要消灭的那一天;这一天,偷偷地藏在三百六十五日里面,年年岁岁,都要遇见她一次,却又总是不声不响的,一点表示都没有,但是又不能说一年里头没有那一天。∥对比译文:有天下午,她在镜子里望着自己的美貌时,突然想起还有一个比其他一切日子都更重要的日子:她自己死去的日子。这美丽的一切都将在那天消失。一个不声不响狡猾地混在其他日子里的看不见的日子。这日子全无迹象,却肯定存在,她每年都要经过它。(孙迎春 2004:56)

对比译文把原文第三句中“日子”一词的长定语对应照译,显得呆板饶舌。而张谷若运用15处与原文节奏相似的停顿传达出原文的风格特征,“年年岁岁”一语极尽汉语表达之长。张谷若的“地道”并非极端“归化”,也不是抛开原文形式与意味将译文随意写作。Shuttleworth 指出,地道翻译指一种译法,旨在求得尽可能自然的译文。译者所致力“保留的是意义,而非形式”(Shuttle⁃worth,Cowie 2004:72-73)。“目标语表达形式自然”要求译者在翻译时要注意用“地道”的目标语来写译文,原文遵从源发语句法准则,译文亦当恪守目标语绳墨。

4.2 翁显良“因汉语之宜,用汉语之长”

翁显良对翻译写作能力有其独到见解,他指出:“真正得原著之味,才能因汉语之宜,用汉语之长;译文确能因汉语之宜,用汉语之长,才可以使读者得原著之味”(翁显良 1983:29)。在具体翻译过程中,他依照先考虑词语的处理,再考虑译文的章法、句法这一写作学法则来操作。

② Torcello,which used to be lonely as a cloud,has recently become an outing from Venice.Many more visitors than it can comfortably hold pour into it,off the regular steamers,off chartered motor-boats,and off yachts;all day they amble up the tow⁃path,looking for what?The cathedral is decorated with early mosaics⁃scenes from hell,much restored,and a great sad,austere Madonna;Byzantine art is an acquired taste and probably not one in ten of the visitors have acquired it.They wander into the church and look round aimlessly.They come out on to the village green and photograph each other in a stone armchair,said to be the throne of Attila.They relentlessly tear at the wild roses which one has seen in bud and longed to see in bloom and which for a day have scented the whole island.As soon as they are picked the roses fade and are thrown into the ca⁃nal.—The Water Beetle,by Nancy Mitford∥翁显良译文:托车罗往日寂寞如孤云,近来却成了威尼斯外围的游览点。来客多了,这个小地方就拥挤不堪。搭班船的,坐包船的,驾游艇的,一批批涌到,从早到晚,通过那条纤路,漫步进村观光。想看什么呢?大教堂内装饰,有早期镶嵌画;表现地狱诸景的多经修复,此外还有容色黯然凛然的圣母巨像。拜占庭艺术是要有特殊修养才能欣赏的,而有特殊修养的游客十中无一。这些人逛到教堂,东张西望,茫茫然不知看什么好。踏上村中草地,看到一张石椅,听说是匈奴王阿提拉的宝座,就要照相:一个个登上大位,你给我照,我给你照。这些人惯于棘手摧花,见了野玫瑰决不放过。可怜含苞欲放的野玫瑰,岛上飘香才一昼,爱花者正盼其盛开,却给这些人摘下来,转瞬凋萎,给扔进运河。

这篇散文首句就是妙语,换用英国诗人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的优美诗句: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翁显良将其译为“托车罗往日寂寞如孤云”,巧妙地化用李白的“孤云独去闲”,旗鼓相当。整段译文打破原文许多的句子结构,极好地体现出译者的“笔趣”,即“汉译的技巧,无非是摆脱原文表层结构的束缚而自由运用汉语再创作的技巧”(同上:42),这体现出他“因汉语之宜,用汉语之长”的译文写作精神。

4.3 劳陇“发挥译文的语言优势”

劳陇在“怎样发挥译文的语言优势”一文中指出,“充分发挥汉语所特有的、与英语不同的表达方式,才能使译文运转自如,流畅生动,消除翻译腔的痕迹,而达到纯粹汉语化的效果”(劳陇1983:74)。该观点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1)‘意合’句法的运用;(2)成语和俗语的运用”(同上)。汉语语句在各个成分之间通常依靠意义衔接,通过语序表明逻辑,这便是“意合”,因而在汉语句子结构中多为层级分明的并列句和单句。此外,他还提出运用成语和俗语是“提高译文质量、加强修辞效果的一个有效的手段”(同上:76)。但他同时强调:“成语的运用必须经过精心考虑,力求切合于原文的含意与格调,才能使译文达到忠实与流畅相结合的效果”(同上)。

③Set along the blue Danube beneath the wood⁃ed hills of the Wienerwald,which were studded with yellow⁃green vineyards,it(Vienna) was a place of natural beauty that captivated the visitors and made the Viennese believe that Providence had been espe⁃cially kind to them.∥形合译法:位于树木葱茏的维纳瓦尔德山下,兰色多瑙河畔,到处点缀着黄绿色葡萄园的维也纳,是使外来的旅客为之迷醉,而使维也纳本地人感到上帝对他们特别优惠的一个富有天然美景的地方。意合译法:维也纳位于维纳瓦尔德树木葱茏的山脚下,兰色的多瑙河畔,山坡上到处点缀着黄绿色的葡萄园。这是一个富有天然美景的地方,外来的旅客固然为之心醉神迷,而维也纳本地人也自以为得天独厚。(董乐山等译)(劳陇 1983:151)

以上译例足见译文的质量主要依靠译者对汉语语言特点的掌握、“对原文领会的深度、对汉语写作技巧的运用和表达能力的高低”(同上:74-77),缺一不可。

4.4 许渊冲“优势论、竞赛论、三美”

许渊冲的“优势论”指要发挥目标语优势,用最好的目标语表达方式,使读者“知之,好之,乐之”;“竞赛论”指文学翻译是两种语言、甚至两种文化之间的竞赛,译文要与原文竞赛,译者要和原文作者竞赛,看哪种文字能更好地表达原作的内容(许渊冲 2000:2-5);“三美”即“意美、音美、形美”(同上 1984:52)。他在翻译毛泽东诗词的过程中提出,“借用英美诗人喜见乐闻的词汇”,“借用英美诗人喜见乐用的格律,选择和原文音似的韵脚”(同上:55-57)。

④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译文:Autumn reigns with heavy winds once ev⁃ery year,different from springtime.

More splendid than springtime,the boundless sky and waters blend with endless rime.(同上:57)

对上例中重复的“春光”,为传达原文的音美与精练,许渊冲依英文修辞又作修改,译为Unlike springtime 和 Far more sublime(同上)。

尽管他积极提倡“扬长避短,发挥译文优势”(同上:88),但也提出“忠实通顺是翻译的必需条件……发挥译文优势是翻译的充分条件,也就是说,译者越能发挥译文的语言优势,译作就越好”(同上:93)。这一总结告诫译者,要“能发挥译文的语言优势”,但“能”不是无限制的“能”,要以“忠实通顺”为条件。如果没能正确发挥译文优势、没有正确运用目标语译写,何来“意美、音美、形美”且让读者“知之、乐之、好之”的译文。这是他对译文质量、译文境界的孜孜追求,也是对中国传统译论中“写”的思想的继承。

4.5 罗新璋“译而作”

罗新璋指出,译者“是根据原作进行中文写作的作者。“译而作”指译者以操目标语的原作者自命,把文学翻译视为一种中文写作,带有一定的创造性”(罗新璋 1998:141)。“翻译作品的好坏,可读不可读,往往也取决于是否‘作’,取决于‘作’的含金量,取决于‘作’的含金量的精粗高低。”(同上:142)这表明“写”与“译”相辅相成的关系。“译而作”与“译而不作”更体现出“译”与“作(写)”的关系,这可以从穆木天与傅雷的译文中看出端倪。

⑤Il est temps que ce qui a servi au vice soit aux mains de la vertu!…car il est,malheureuse⁃ment,de la nature humaine de faire plus une Pom⁃padour que pour une vertueuse reine!

It is high time that having served Vice should now be in the hands of Virture!…for unfortunately human nature is so constituted that it does more for a Madame de Pompadour than for a virtuous queen.

穆木天译文:现在是到了时候了,曾经是仕奉恶德的这件东西,要到了德行的手里了!……因为,不幸地,在人间的天性里,是愿意多为了一个庞巴杜尔尽力,而不愿意多为了一位有德行的王妃尽力的。

傅雷译文:宠姬荡妇之物,早该入于大贤大德之手了……可叹古往今来,大家只为篷巴杜夫人一流的女人卖力,而忘了足为懿范的母后!

在上述译例中,穆木天十足的“译文体”顺原文而显生硬。他认为,“译者永远地感到像一个小孩子跟着巨人赛跑一样”(同上:141),由此使他在翻译中放下写作的笔。傅雷的译文不忘作文之道:“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罗新璋 2009:624),在词语的处理上,“宠姬荡妇、大贤大德、古往今来、卖力、足为懿范”,雅俗兼有,而句法上的短句与分段结合使文理清晰。

罗新璋指出,“一种翻译观,束缚住作者神思的骏发,损及于所译文字的质量”(同上:142)。在手执译笔时,莫忘写作之法。“译作之美需要翻译家去进行艺术创造……译者的创作,不同于作家的创作,是一种二度创作。不是拜倒在原作前,无所作为,也不是甩开原作,随意挥洒,而是在两种语言交汇的有限空间里自由驰骋,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限定。”(同上1998:143)译者只是代笔,而不是抢夺作者之笔,“把翻译变成借体寄生、东鳞西爪的写作”(同上 2009:783)。

中国还有许多翻译家与学者也秉承传统译论的核心思想进行翻译实践与理论论述。林语堂明确地指出,译者应当“能写清顺畅达的中文”(同上2009:491)。当然,林语堂的翻译是一种“特殊翻译”,我们曾专门撰文做过论述(杨士焯 周旭2016),他的翻译实践启发高健提出“语性说”。语性“是一种语言在其使用与运行上明显有别于其他语言相关方面的它自己所独具的品性”(高健2006:109)。他强调在充分重视原文的同时,译者必须把重点转移到译文上。余光中论述翻译中译文写作能力的重要性,赞赏文言文在翻译中的运用。他指出,“翻译,也是一种创作,一种‘有限的创作’。

译者不必兼为作家,但是心中不能不了然于创作的某些原理,手中也不能没有一枝作家的笔”(余光中 2002:40)。辜正坤的“外汉翻译中的归化还原增色—减色翻译对策” 虽未提及“写”,却与上文诸家论述异曲同工。他指出,“华丽本身正是汉语言文字的长处”,译者“须把握好增色的度,使之能大体还原到英国读者印象中的华丽程度”(辜正坤 2003:432)。

可见,中国传统翻译思想不但自成体系,而且一脉相承,各种理论观点互补互助,形成特有的中国翻译文化。

5 创新扩展:翻译写作学中的“译”与“写”

杨士焯提出的“翻译写作学”(2012)首次运用写作学基本原理,以西方翻译理论,特别是语言学翻译理论为参照,将指导翻译实践的中国传统译论加以整合、扬弃,采纳并运用汉语写作“感知—运思—表述”的基本原理,结合西方写作学理论与模式,探讨翻译行为中写作能力的发挥,明确翻译写作过程,完善其基本建构,这一切都是对中国传统翻译理论梳理、总结的成果。

由于将“翻译”与“写作”并用,所以许多人误解翻译写作学是要译者脱离翻译范畴的自由写作或西方翻译文化学派所认为的“改写”(rewri⁃ting),甚至有人提出疑问:翻译写作学究竟是谈翻译还是谈写作。我们在此强调,把写作学引入翻译研究并不是要把翻译学变成写作学,更不是要让译者自由改写译文。如曹明伦所说:“把翻译置于任何视域下审视翻译也依然是翻译,而把翻译视为(或作为)任何现象来研究都并不排除把翻译视为(或作为) 翻译来研究” (曹明伦2007:109)。翻译写作学对译者提出的准则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用写作学理论来研究翻译的目的是探索翻译过程中的目标语表述、探讨如何译写出优秀的译文、丰富和发展传统译论以更好地指导翻译实践。

翻译写作学明确译者译文写作能力培养的重要性,这一学术理念的建立与研究是对中国传统译论中“写”的继承、发扬、创新与延续,也是对翻译研究领域的扩展。我们(2014,2015,2017)还从翻译写作学视角重新研究二语写作过程,分析其思维与行为中的翻译因素介入;研究二语写作与翻译的关系,提出二语写作(英语写作)教学中引入翻译(汉译英)教学的新模式,将翻译研究的外沿延至二语写作研究,这把翻译写作学理论的研究推向应用与拓展。

6 结束语

从佛经翻译到科技翻译再到西学翻译,从文质辩论到信达雅,从传译到翻译,回顾数千年来各翻译家的论述与翻译实践我们发现,虽然称法各异,但其中的翻译思想与翻译实践行为却一脉相承,这是从翻译写作学角度对中国传统译论的一个梳理和总结。翻译写作学重视发挥目标语(通常是汉语)的语言优势,重视翻译技艺与译文写作技巧,追求译文精美。“写”固然重要,但不可超越“译”,必须以忠实的译为基础,以“译”为本,以“写”助“译”,“译”“写”并重,才能有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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