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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上帝的救赎者:再谈“戈多”的象征意蕴

2019-11-26高览小

文学教育 2019年13期
关键词:戈多弗拉斯特拉

高览小

关于“戈多是谁”的争论早已成为昔日的喧哗,既然作者贝克特尚不明白“戈多是谁”,人们尽可以任意猜测或推断,但又因个人境遇、学识、视角等的差异,任何一种说法自然难以征服所有人。现在人们不再竭心费力地探讨“戈多”的象征意蕴,这并不是已经得出结论,而是没有结果,因此人们聪明地转移话题,认为戈多是谁并不重要,“戈多的意义正在于其模糊性”[1]。不过,如果要阐释等待,那么等待的对象被模糊处理而搁置起来并不能解决本质问题,因此,这一话题还需进一步探讨和争论。

学界对戈多的理解概括来说大致有三类:第一类,上帝或救星;第二类,希望或慰藉;第三类,虚无或死亡。希望或慰藉的说法侧重于戈多对于等待者的影响和意义;虚无和死亡则更深层次地理解等待的结果和等待本身;上帝或救星着眼于等待的目标,不过救星太宽泛含糊,直指上帝却有可能导向理解的偏离。理解戈多的象征意蕴,可以通过细致的文本分析,并结合当时的文化背景,去寻找比较切实的解释。

在文本中,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在苦苦地等待着戈多,“如果戈多来了,我们就得救了”;戈多不来,他们只能无聊地等待甚至痛苦地想上吊,他们的命运和戈多相联,戈多就是他们的救星。但是这个救星却不能确定,两人似乎看见过戈多,但是又说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戈多是一个人或者还是什么东西;就算是出场的小男孩,虽然作为戈多的信使,他给戈多放羊,对戈多也说不清楚,他说戈多什么也不干,胡子大概是白色的,但这也不能证明戈多是人或神或其他东西。既然戈多虚无缥缈、不能确指,戈多必然不是现实中的某人,只能存在于人们的超验世界中。

两个流浪汉在等待戈多过程中进行着语无伦次的对话,但在散乱的话语中有一个对世人及信仰进行思索的严肃主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对圣子耶稣的轻视。剧中两个流浪汉对话多次提到耶稣。如弗拉季米尔说:“可是你不能赤着脚走路!”爱斯特拉冈反驳:“耶稣就是这样的。”弗拉季米尔说:“耶稣!耶稣跟这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要拿你自己跟耶稣相比吧!”而爱斯特拉冈回答:“我这一辈子都是拿我自己跟耶稣相比的。”①

按基督教的观念,耶稣是人类的救世主。人生来有罪,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带来的原罪与人的生命一同降临,并由原罪引发了一系列的罪;耶稣为救赎人类的罪恶,舍身定在十字架上,这样人们通过虔诚信仰上帝,就能进入上帝的天堂。但是在剧中,爱斯特拉冈自比基督耶稣,而他却难以自救,更别说拯救别人了,这是对耶稣的神圣性莫大的讽刺,另一方面也说明,上帝、耶稣已和常人一样,不能拯救他们了,因此要等待一位更有能力的新的拯救者,他们称之为“戈多”。其实爱斯特拉冈不仅自比基督耶稣,他称波卓亚伯,叫幸运儿该隐,这都说明人们不再敬畏神灵也不再期待上帝的拯救了。

其二,对《圣经》内容的质疑。除了对耶稣轻视外,流浪汉对基督教的经典也不再相信。如剧中弗拉季米尔问:“怎么在四个写福音书的使徒中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救呢?四个使徒都在场——或者说在附近,可是只有一个使徒谈到有个贼得了救。”又质问:“四个里面只有一个。其他三个里面,有两个压根没提什么贼,第三个却说两个贼都骂了他。”爱斯特拉冈并不反驳他,认为他“讲的故事真是有趣极了”。

《圣经》是基督教的经典,对于西方人来说,《圣经》具有绝对的权威性。但在剧中,《圣经》却是用于消磨时间的闲谈资料,甚至流浪汉对里面的记载还产生怀疑。据《新约全书》记载,耶酥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受到一个强盗讥诮,而另一个强盗责备此人并求耶稣记住他。②后来使徒多言信仰上帝的强盗被拯救进入天国,讥诮上帝的强盗则被打入地狱。弗拉季米尔对此不相信,认为如果连写福音书的四个使徒对贼是否得到拯救的意见尚不一致,《圣经》的可信度就值得怀疑。由此可知,流浪汉对上帝的神恩是否存在表示怀疑。不过,流浪汉虽然不再虔诚地相信上帝的拯救,但在他们心底仍然希望有一个救赎者,亦即剧中所写的一个有着雪白胡子、从不打人、关照全世界、能拯救他们的“戈多”。

其三,对牧师和信奉上帝的人的贬损。流浪汉对《圣经》已经怀疑,对于不去思考、盲目信仰的人更是非常轻蔑。如剧中弗拉季米尔说:“每一个人。他们就知道这一本《圣经》。”爱斯特拉冈干脆直接骂道:“人们都是没知识的混蛋,像猴儿一样见什么学什么。”

流浪汉对引导人们诵读《圣经》、崇拜上帝的牧师,更是愤恨,他们在无聊的相互对骂中,把牧师与窝囊废、寄生虫、丑八怪、鸦片鬼、阴沟里的耗子、白痴等并列。作为上帝的使者的牧师被无情地否定,意味着通往上帝的路途已经堵塞。不过他们仍寄希望于新的导路人,送来戈多口信的孩子也许就是新的福音的传播者。

两个流浪汉在等待戈多过程中的对话凸显了人们对上帝及基督教的复杂心理,也展示了20世纪西方人的精神状态。在西方传统宗教文化观念中,上帝是创世神,耶稣是救世主。上帝和耶稣不仅是基督徒至高无上的信仰,也是众多西方人的精神支柱。在此信仰下,人们觉得“生有目标,死有归宿”[2],一切都是有意义的。直到19世纪后期,以尼采为代表的思想家大胆宣告“上帝死了”[3],直接摧毁了人们坚守的精神信仰,使人们失去了赖以依靠的精神之父。然而“超人”以及迅猛发展的科学并没有建立和谐理想的家园,反而给人类带来了无数的劫难。人们处在了尴尬荒诞的生存困境中,上帝对他们而言已死了,但一种可以替代上帝的存在却未诞生。[4]受传统的西方文化模式的影响和支配,人们渴求寻找到一种能代替上帝的更高的存在,重建新的宇宙和生存方式,使人们获得拯救。但是人们还不明白这种类上帝的救赎者是什么,能否出现,等待也许是无可选择的选择。

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等待戈多展现了“上帝死后”西方人的精神状态,一方面表现了人们对传统基督教信仰的反叛,但另一方面更寄希望于新的信仰。他们苦苦等待的戈多应该是比上帝更有能力的超越上帝的存在,是能够把失去上帝庇护的人类拯救出困境的救赎者。作者贝克特笔下的戈多(Godot)与上帝(God)发音相似,是由演变而来,这更说明戈多与上帝既有相似性又有不同,换言之,“戈多”就是类上帝的救赎者。

注 释

①引见萨缪尔·贝克特著、施咸荣译《等待戈多》,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以下引文均据自此书,不再作注。

②参见《新约全书·路加福音》,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中国基督教协会,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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