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以作品为中心评价文学现象的必要性
2019-11-26邹建军
邹建军
从表面上来看,当代中国诗歌走向了繁荣,并且有可能是极大的繁荣,前所未有的繁荣。然而在我看来,这种繁荣多半是表面的,并且是相当初步的,甚至是一种虚假的繁荣,而不是一种真正的繁荣、本质的繁荣与自然的繁荣。因此,我们有必要来讨论一下,诗歌的繁荣到底体现在哪些方面?什么才是诗歌的真正繁荣?什么才是可以产生实质意义的繁荣?如果没有大量出现的优秀诗歌作品,并且能够标志我们所处的伟大时代,诗歌的繁荣是不是就真正地来到了?
首先,什么是诗歌的繁荣?我认为,首先就是作品的发表,然后是诗人的成长,然后是理论的生产。如果我们所有诗刊、报刊,以及媒体与平台所发表的作品,每一首诗都是可读的、可品的,每一首诗都是高质量的,每一首诗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都是具有创造性的,那么,我们可以说中国当代的诗歌创作是繁荣的、昌盛的。如果我们每一年都有诗人成长起来,都有新的优秀诗人面孔不断出现,从整体上来说他们所发表的作品都是上乘的,思想与艺术质量是稳定的,那么,我们可以说中国当代的诗歌创作是繁荣的。如果我们的诗歌理论界与批评界,每一年都有几种具有高度创造性的理论产生,都有一些新的理论术语与批评概念提出,都有一些实事求是、尖锐有力的诗歌批评发表,都有几个新锐的、大气开阔的批评家出现,那么,我们可以说当代中国的诗歌理论和批评是繁荣的、有活力的。如果上述三个方面都达到了较高的程度,那么可以说我们所处的时代,的确是一个诗的时代、艺术的时代,我们的国家是一个诗的国度,我们的民族是一个诗的民族。我们就会为自己处于这样一个传大的诗歌时代,而高兴、而自豪,从而让我们的诗歌走向一个更加繁荣昌盛的时代。
其次,我们不得不承认当前的诗坛是相当热闹的。最近十年,每一年正式出版的诗刊都有二十种左右①近年正式出版的诗刊,主要有《诗刊》《星星诗刊》《绿风》《诗歌报月刊》《诗选刊》《诗潮》《诗林》《草堂》《扬子江诗刊》《大河》《河南诗人》《中国诗歌》《汉诗》《中外诗歌交流》等,一共20种左右。但经国家新闻出版署批准、有正式国内刊号的,也就十来种左右。,民间诗刊诗报恐在百种以上,正式出版的诗集也数以千计,有许多诗歌理论批评论文,也得到了正式发表,特别是我们还有诸多微信公众号,在不断地编发新的诗歌作品与诗歌理论,还不包括数量巨大的自媒体,而在自媒体那里,每一个诗人可以不受限制地发表自己的最新作品,其数量之大是难以统计的。十年以来,《中国诗歌》(人民文学出版社)每一年都要编发一期民刊诗选,可以发现中国“民刊”的种类与数量是相当惊人的,而我们所谓的“民刊”,就包括了个人的、群体的、流派的公众号与微信诗群里所发表的作品。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有那么多的诗歌评奖,东南西北似乎到处都有,虽然有的评奖引起了很大争议,所评选出来的作品有的难负众望,然而还是不断地有单位出资或个人出资来评奖,评出以后又反复宣传,中国诗歌最近十年来所出现的盛况,大可以与古希腊的戏剧演出与评奖相比。我们每年都有那么多的诗歌采风活动,一看就是走进哪里、走近哪里、走出哪里,似乎过几天就会有一场,并且参加的诗人大体相同,总是那么几个人出席,有的是以本地诗人为主,或以几个大的诗刊主编为主,虽然我并不反对这样的诗歌活动,然而我对其社会与艺术效果的产生表示怀疑。我们的诗歌会议(简称诗会)也很多,一个很小的地方,也可以举办全国性的诗会,甚至是国际性的诗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官方机构同意了可以举办这样的诗会。我们还有诸多的诗歌分享会、诗歌朗诵会、诗歌研讨会、诗歌座谈会、诗歌作品首发式等,不一而足。在每一个省、每一个地区,似乎每一年都在举办相似的诗歌活动,有的是第一届以至于第九届的序列,因此,从表面上来看,我们的诗坛是繁荣的、热闹的,似乎已经达到了20世纪七十年代末与八十年代初的水平,并且因为经济因素的参与,其人数更多、规模更大、影响更广。然而,我认为这样的繁荣是初步的与表面的,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原因并不只是没有重要成果的产生,更没有重大成果的出现,而是因为所谓诗歌的繁荣是以作品为基础的,是以优秀作品的发表为标志的。没有作品,再多的活动、再多的评奖、再多的分享、再多的首发,都是没有用的。人间所谓的文学,就是作家与作品,没有作家作品就没有所谓的文学。外在的文学现象,如文学传播、文学消费、文学批评、文学理论、文学史、文学运动、文学思潮等,没有作家与作品,都是一种虚幻的东西,并且也不会存在,更不会发展。所以,对于诗坛的热闹与表面的繁荣,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
我们的诗坛不仅是热闹的,并且还是纷争不断的,甚至官司不断的,有的甚至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让诗坛成为了中国文坛所有领域中最为活跃的部分。回顾起来,自新时期以来,开始引起关注的是梨花体,后来是乌青体,再后来是羊羔体,再后来是周啸天的旧体诗,它们一发表或一获奖,即产生重要的甚至是重大的社会影响。而所谓的诗坛官司,开始是柳忠秧与方方之间的官司,再就是田禾与方方之间的官司,后来是郑正西与余秀华之间的官司,如此等等,诗坛官司一时成为了社会关注的焦点。也许有的人认为这是丑闻,其实并不是如此。我认为,在当代中国文坛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因为诗坛也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全国在每一年发生那么多重大的官司,只有几件与诗坛人士相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诗坛相比,诗坛的官司是明显增多了,并且这些官司多半有一点意气之争的味道。这是诗坛风气活跃的产物,如果没有相互之间的争议,也许就不会产生什么官司,而之所以有这样的官司,首先表明诗人之间的交往多了,如果相互之间完全没有交集,那有什么官司可言呢?同时,也表明相互之间产生了一些观念上的不同,思想上的不同,甚至是利益之争,包括名誉权力与经济利益的纠纷。也不可小看这样的官司,因为诗人可以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并且表明自己的观点,阐述自己的思想,具有独立的人格精神,表明我们的诗坛,已经成为中国文坛先锋。然而,这样的诗坛现象并不表明中国当代诗歌的繁荣,只是表明当今中国诗坛的热闹而已。据我所知,许多官司是由评奖引起的,更多的争议是由评奖引发的,有的争议与官司是由于在批评家或社会人士进行批评的时候,有的言论不当、批评过猛所引起的,由此可见,诗人们很重视诗坛的评奖,也很重视自己的社会名誉。然而,由于诺贝尔奖不易评上,所以不太受到关注,如果有中国诗人评上了诺贝尔奖,估计也会产生相当大的争议,也有可能引起重大的官司,发生巨大的社会震动。中国诗歌所发生的争论与官司,远远不止我们在这里提到的几件,它们与中国社会的进步发展相关联,成为了社会生活的重要部分,当然也是诗歌发展与文学发展的重要方式,成为了一种全新的文学形态。
当代中国诗坛之所以热闹,与当今诗人们的性格与心态,存在很大的关系。诗人总是敏感的,对于人也好,对于事也好,对于自然也好,特别是对于他者对自我的态度,往往特别关注。所以,他们对于利益与名声总是很在意。如果大家都很穷,也就无所谓,如上个世纪五十到八十年代我们许多诗人所经历的那样。而在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市场经济在中国迅速发展起来以后,政治立场与政治态度在个人生活中,已经不再是那么重要,而经济和金钱在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中占的比重越来越大,诗人的个人自由度越来越大,因此,最近十年以来的诗坛争议与官司的产生,不是没有原因的。也许有人认为这不是好事,然而,我认为这样的争议甚至官司不仅是好事,而且也是美事。与人争斗,也许会花费时间与精力,然而也产生力与美,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完全没有纠纷与张力,也许也是没有什么意思的,所以我认为诗坛的争议与纠纷,也是一种美的力量与美的景观,是一种思想的火花所产生的环境,甚至是文学观念与思想的来源,自然也是诗歌创作动力的来源之一。诗是如何产生的?诗总不能产生于真空之中,也不能产生于象牙塔之中,而是产生于人对自然的感知之中,如中国古代的诸多诗人那样;或产生于诗人对自我的反观与反思之中,如西方诸多的象征派诗人与现代派诗人那样;或者产生于诗人对于社会的观察与批判之中,如中国现当代艾青、北岛这样的诗人。既然如此,诗人与自然、与他者、与社会产生矛盾与纠纷就是不可避免的了,而矛盾与纠纷正是诗美的重要来源,也是诗歌创作的原始动力之一。
什么才是诗歌真正的繁荣?不能说上述诗坛现象不是繁荣的表现,然而它们既不是全部的表现,也不是内在的表现。诗歌的繁荣与发展,最终还是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作品,二是作家,三是理论。作品是文学繁荣的最重要的体现,没有好的作品,没有一批又一批具有创造性的作品,我们的诗歌艺术就没有发展,我们的艺术之美就没有发现,我们的诗史进程就没有推进。各种诗体都要有所推进,如抒情诗、叙事诗、史诗、自由诗、格律诗、散文诗、剧诗;各种题材的诗都要有所发展,如自然题材、爱情题材、历史题材、民族题材、海洋题材、城市题材、乡村题材等。如果我们的作品既丰富多样,同时也多姿多彩,特别是在思想上与艺术上富于创造,以诗的方式提供了更多的诗美,这些作品满足了当代读者对于诗歌审美的需要,诗歌的繁荣与发展也许就没有问题了。同时,有了好的作品就同时有了好的作家,也就是优秀的、杰出的诗人。一个诗人有了一批又一批的好作品,多年坚持自己的创作方向,也许可以达到李白与苏轼的水平,也只有这样的诗人,才有可能成为当代中国一流的大诗人。艾青一生拥有多个重要的创作时期,与此相似的还有当代诗人李瑛、台湾诗人洛夫与余光中,也是因为他们一生都在坚持诗歌写作,在诗歌上凝聚了自己所有的才情,最终才成为了20世纪中国一流的大诗人。他们之所以成为一流的大诗人,就是靠自己的作品说话,而不是靠活动说话、靠他人说话,如果没有在不同历史时期发表的一大批优秀作品,他们在中国的历史上,也许什么也不是,更不要说世界历史了。所谓诗歌的繁荣与发展,主要就是体现在这两个方面。但是,考虑到诗歌理论与批评的重要性,也不可不作为诗坛繁荣的标志之一。因为理论可以推进人们对于诗的认识,批评可以帮助诗人反思自己的创作,所以理论的创造性与批评的活跃度,也是诗歌走向繁荣的一个标志。从总体上来说,当今的诗歌理论没有什么大的创造性,诗歌批评也基本上都是说好话,许多批评文章不敢讲真话。所以有的人说当代中国所谓的文学批评就是文学表扬,如果不表扬就是奇怪的,如果批评了就会发生问题。我们一看这样的批评文章,就会产生严重的错觉,好像当代中国已经产生了许多杰出的诗人,甚至是许多一流的大诗人,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们只要一读他们的作品,就会发现这样的批评只是一种宣传,只是一种分享,只是一种社会生活的方式。所以,理论批评要对诗坛的繁荣与发展所出现的种种问题、种种现象,负重要的责任。没有好的理论与批评,虽然与诗歌创作没有直接的关系,却会对诗人与读者产生影响,甚至是重要的影响。如果真正的诗歌批评触痛了诗人的神经,如果尖锐的诗歌批评帮助诗人理解艺术的本质与规律,如果深透的诗歌批评十分有助于读者理解历史上重要的诗歌作品,那么,诗歌批评对于诗歌创作与诗歌理论本身,都会产生大用。从这个意义上言,也许没有真正的诗歌批评,就不会有优秀作品的产生。当然,诗歌创作与诗歌理论在许多时候是脱节的,同时也在许多时候与诗歌批评是分离的。也就是说,诗人是否可以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与诗歌批评不会存在直接的关系,因为诗人对于现有的诗歌理论,往往没有很大的兴趣。然而,理论与批评毕竟也是诗坛的重要组成部分,诗歌理论批评在诗歌历史上要产生强大的力量,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因此,我认为当下中国诗坛的繁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繁荣,表面的现象不能代替内在的本质。因为从总体上来说,我们的好作品还不够多,真正优秀的诗人还不够多,许多诗歌理论缺少甚至没有创造性,诗歌批评也不够尖锐与具体。我们不看其他,就看每两年评出的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就看我们每一年所谓的年度诗人及其作品,就看我们几个诗歌刊物所设置的诗歌理论与批评栏目,便可以发现问题之所在。有的作品读了以后莫名其妙,不可理解;有的作品读了以后似有所动,然而也不可深究;有的作品有一些人生的感悟,然而在形式上没有什么讲究,在语言上也没有什么特色。虽然我们杰出的诗人不多,然而,脾气大的诗人却是不少。有的人以为自己发表了多少作品,就成为了大诗人;有的以为自己获得了几个奖,也就成为了大诗人①中国诗坛比较重要的诗歌奖项,主要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鲁迅文学奖的诗歌奖、闻一多基金会主办的闻一多诗歌奖、浙江省海宁市主办的徐志摩诗歌奖、《草堂诗刊》主办的草堂诗歌奖等。然而,最重要的还是“鲁迅文学奖”。不过,就笔者所知,每一年的鲁迅文学奖在评出之后,都产生很大的争议,其中犹以诗歌奖引起的争议最多、影响最大。就其作品质量而言,并不是获奖者都是世界一流大诗人,只是相对其他参选者而言,认同者多一些而已。但并不是每一位获奖者都有这样的认识。;有人以为自己的诗作被译成了多种外国文字,也就成为了大诗人;有人以为自己获得了一个什么重要职位,也就成为了大诗人。其实,大诗人与这些东西之间,几乎不存在任何关系,甚至没有必然的联系。没有好的作品问世,没有一大批优秀的作品发表,一批又一批的诗人没有成长起来,一篇又一篇有说服力的理论文章发表出来,我们如何可以说我们的诗歌走向了繁荣,中国诗歌已经成为世界诗歌的重要部分了呢?在以后的历史上,所有的诗人都是靠作品说话,我们的后人不会管你的作品发表在哪里,在什么国家和地方获过什么样的奖项,也不会管你任过什么职务、参加过什么诗会,同时也不会管你的诗作被译成了几种外文发表,他们看的只有作品,能够流传到后世的作品。就像我们现在来看唐宋时期的诗人诗作一样,如何评价这样的诗人,作品是唯一的依据,也是最后的根据。
当然,参加诗歌活动有助于开阔眼界,参加诗歌比赛有助于提高士气,然而,我们是不是可以沉潜下去,在一个地方好好地观察一下,如李白一样在安陆待上十年,如寒山一样在天台山待上一生呢?①现在的学者一般认为,寒山是隋末与唐初诗人,长期在浙江台州天台山附近的寒岩隐居,活了一百二十岁左右,一生创作了六百多首诗歌,传下来的只有三百多首。他的诗多半表现自然山水,自己亲眼所见的自然山水与田园风光,并善于从中发掘自我心灵、展示人间种种现象,富于机趣和禅理,是一位了不起的、伟大的自然诗人,创造了中国诗歌史上的奇迹。他的诗歌在日本和美国具有广泛的影响力,但在中国本土影响不大。在集中表现浙东自然山水方面,也许在历史上没有哪一位中国诗人达到了他那样的高度和深度。集中地观察某一个地方,集中地观察某一部分人类,并且以自己的系列作品加以集中表现呢?因为这样的生活方式与艺术方式,更容易产生一流的作品,也容易产生一流的诗人。只有当许多这样的作品产生之后,只有当许多这样的诗人出现之后,我们才能说当代汉语诗歌的繁荣与发展。我们这样广大的国家,有几个诗人不算什么,有几个批评家也不算什么,如果我们有一大批像李白与杜甫那样的诗人,有一大批如苏东坡、黄庭坚那样的诗人,一大批像刘勰与王国维那样的批评家,那么我们才可以说当代诗歌走向了真正的繁荣,得到了真正的发展。而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一流的大诗人,甚至我们可以说这样的大诗人一个也没有出现。有的人自认为名气很大,出了一本诗集就开分享会,在自己所掌握的阵地上大量宣传,然而我把他的作品找来一读,发现没有几首像样的作品。有的人的诗作,看一首还可以,看多了相互之间就相差不多,没有什么创造性,自己老是重复自己。然而,他对自己的作品评价甚高,并且还听不进一句批评的话,更听不进不同的意见。这样的诗人,想成为一流的大诗人,我看是没有希望了,因为他过于自闭,只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基本道理。
在所有的文学现象中,作品与作家是最为核心的,没有作品就没有作家,当然没有作家也就没有作品。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然而有人并没有认识到。在现有的基本文学理论教材中,关于作品的内容越来越少,关于作家的内容越来越少,而关于读者的内容却越来越多,关于社会生活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关于文学批评和文学运动的内容越来越多,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所谓文学到底是什么?或者以什么为主体?在当代中国的社会生活中,也存在一种重要现象,似乎文学就是朗诵,就是表演,文学就是阅读与传播,就是消费与生产。这是一种本末倒置的现象,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如果我们的社会不重视诗人与作家,如果我们的文学教育不重视作品与作家,如果我们的权力部门不重视作品与作家,那我们的文学则没有根本,我们的文坛则没有基础。我们有的文学评奖,作品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却用比较多的名额奖励编辑,甚至是内刊,完全没有道理,编辑可不可以奖呢,当然可以奖,但那是编辑奖而不是文学奖。内刊可不可以奖呢,当然可以奖,但那是刊物奖而不是文学奖。说起来是有一些道理,其实是没有任何道理,却实行了许多年,没有人提出异议,简直是怪事。在许多与文学相关的学术研讨会上,有的人在那里大讲特讲外围的东西,就是不讲作品;有的人评价作家的创作,居然不看他的作品,或者看得很少,就开始长篇大论自己的理论,并且还自称有体系。如果不读作品,就不会有真正的文学批评,因为文学批评是建立在作品基础上的;如果不研究作品,就不可以有作家论的出现,因为作家研究是建立在作品欣赏与分析基础之上的;如果不读作品,就没有所谓的文学理论,因为大部分文学理论都是建立在作品与作家研究基础上的,有的西方文论是从前人的或他学科的理论推导出来的,然而我实在不相信这样的理论对于文学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连真正的文学理论都不是,而只是一种表面的文化理论,或社会学理论,再有体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并不是完全否定这样的理论,而是认为所有的理论要从作家作品里面来,要与作家作品产生联系,要能够解读文学作品,能够有助于研究作家,最重要的是要能够推进当代中国的文学创作,或者解读最新出现的文学作品。外在于作家作品之核心的现象,不是不可以研究,但那是次要的、表面的、外围的,不能占据主体,不可混淆是非,不可扰乱身心,不可引导文坛走向末途而不自觉。因此,诗歌的进步与发展,只能靠诗人的诗歌创作、批评家的诗歌批评写作和理论家的诗歌理论生产,而不是靠种种外在于此的社会活动与文化生活。要建立以作品与作家为核心的文学观念,提倡以作家和作品为基本对象的文学批评,提出以作家与作品为主要内容的文学理论,以文学和艺术创作为主导的社会文化结构。只有如此,方可解决诗歌和文学取得真正发展与繁荣的问题。
所以,什么是诗歌的真正繁荣的问题,不仅是一个实践问题,也是一个理论问题。如果不从根本上提出与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还会处于一种莫名的盲目之中,处于一种没有反思能力的无奈之中。我们的作品发表得不少,我们的诗人获奖的不少,我们的诗歌活动不少,我们的诗歌翻译得不少,然而许多东西都是表面现象,而绝大部分读者和民众都被这种表面的热闹所迷惑,对当代诗歌有了许多赞词,有了很高评价,而我认为这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没有特别优秀的诗人和诗作产生。靠行政主导而要让诗歌和文学走向繁荣是不可能的,要靠一种政策和导向让诗歌与文学得到真正的发展也是不可能的,靠填表和发奖金来鼓励诗歌与文学创作,也不会取得明显的效果。原因在于诗歌和文学创作从本质上而言,是个人的事业,而不是群体的事业。任何一首诗歌只有通过个人,只有通过个人的观察、感知、体验、认识、思考与探索,才有可能产生,否则就不可能出现。这也正是我们强调作品与作家重要性的优先性的最基本道理,也是我们强调一切文学现象从作品开始,从作品到作家,从作品与作家再到文学批评,从文学批评再到文学史,从文学批评、文学史再到文学理论的最根本原因。如果本末倒置,不仅没有作家与作品,也没有了真正的文学,乃至所有的文学现象。
没有一大批优秀艺术作品的产生,没有一大批一流诗人的产生,没有具有创造性的理论批评的产生,我们谈什么当代中国诗歌的繁荣与发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