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古代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的异同

张海冰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广东 佛山 528000)

1 问题的提出

近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并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区各部门结合实际认真贯彻落实。《意见》指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层、更持久的力量。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意见》从重要意义和总体要求、主要内容、重点任务、组织实施和保障措施等四大方面阐述了18条具体要求。这是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全面复兴传统文化的重大国策。这对于化解武术文化正面临的内外部双重文化危机[1]，建立优秀武术文化传承体系，弘扬优秀传统武术文化[2]，全面复兴武术文化，促进武术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无疑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在此，让我们将思维的时空回放到中国古代。为什么一涉及到武林(武术门派的泛称)，就有江湖出现，为什么在中国古代小说中有江湖必有武侠、有武侠必有武术，为什么武侠英雄行走江湖的《水浒传》自问世起，六百多年来拥有庞大的读者群，时至21 世纪仍然表现出它的巨大魅力，江湖与武林、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到底有何异同……。

2 江湖与江湖文化

2.1 江湖一词的来源

翻开《现代汉语词典》(延边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没有查到“江湖”的释义。再看《当代汉语词典》(中华书局2009年版728页)，对“江湖”有两种解释，一是旧时指靠卖艺、卖药、算命等为生并四处流浪的人；二是旧时泛指五湖四海各地。百度百科对“江湖”的解释是：古代春秋时期道家哲学发明用词，在中国文化中有多重引申含义。江湖的本意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演生出与河流、湖泊并无关系，也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场所。该词最早见于《庄子·大宗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3]。张远山指出，“江湖”是一个意义特殊的专名，并不是从唐代豪侠小说到当代武侠小说对此词的事后追加，而是唐代以前的先秦时代早就有的，此词的真正词源出自不被儒家承认为正式经典的中国文化第一元典《庄子》，书中“江湖”一词出现达七处，是汉语中最早出现的“江湖”[4]。学界的许多研究对江湖一词的这一来源并无异议。

2.2 江湖一词的引申及其释义

北宋范仲淹《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江湖，是用来指民间社会，有与朝廷相对的意思。也因为高人隐士不甘于受朝廷指挥控制，鄙弃仕途，逍遥于适性之所，所以江湖也被近代武侠小说，引为豪杰侠客所闯荡的社会。因为武侠小说里的那种刀光剑影的生活并非正常的生活秩序，现今社会也唯有以暴力冲突为常态的黑道生态贴近所谓的江湖，也因此，江湖一词已演变成较为负面或特定的用语，如“混江湖”(意指混黑道)；“老江湖”(喻见多识广之负面人物)；“江湖险恶”(指是非纷扰之地)等[3]。闰泉先生认为: “江湖是与正统社会相对独立的一个秘密社会。这个秘密社会不一定有完全统一的组织形式、固定的法律规范，但它有形形色色的人物、五花八门的团体、相对稳定的规范和道义原则、稀奇古怪的语言，它们共同构成了江湖这一充满神秘色彩的奇异世界。这个世界不再是一个地域，从地域上根本无法找到江湖”[5]。由此我们可以说，历史上的江湖是与庙堂政治相对的、民间非正统隐性社会，它有自己独特的“游戏规则”。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在这里江湖与河流、湖泊并无关系，也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场所。在江湖的人，一定在社会，在社会的人，未必在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社会个人自由。如果再进一步引申，则可举出于阳所著《江湖中国：一个非正式制度在中国的起因》一书内容简介中的几句话：“江湖是对中国社会影响深远的‘看不见的手’”、“江湖是中国构建现代社会的一个难题”、“本书所说“江湖”不限于侠义江湖——帮会或秘密社会，更涵盖认同和实践江湖规则的一般百姓，即被江湖化的社会”[6]。应该说，这几句话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印证了探讨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关系的必要性。

2.3 江湖文化

2.3.1 江湖文化

截止2018年3月1日，通过中国知网检索，得到36篇“江湖文化”的文章，学界对江湖文化的认识并不一致，甚至褒贬不一。限于版面仅举几例：刘平认为，“江湖”、“江湖社会”与“江湖文化”三者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所谓江湖文化就是指存在于江湖人、江湖社会中的各种文化现象的总和，并具有流动性、欺骗性、秘密性和一定的反社会性特征[7]。陶连生认为，江湖文化是一种同社会主流文化相悖的非主流文化，对社会稳定是一种负面影响，激活犯罪,破坏社会稳定。江湖文化的五个特征是:(1)一种反文化；(2)宗法制度文化的缩影；(3)活动秘密性；(4)道德缺失；(5)价值观腐朽[8]。杜向阳认为，陶连生所提出的5个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江湖文化的一些特点，但对江湖文化本质特征的提炼不甚准确。他认为，江湖文化的五个基本特征是：聚群、趋利、恃强、尊上、寄生[9]。黄杰认为，“江湖文化是在泛家族主义基础上,以利益交换或者利益共享为目标,以人情、面子、关系或程式化的文化符号等建立并维系起来的小团体或小圈子文化[10]。李银贞认为，江湖文化是以江湖人为载体在江湖这一独特空间发展起来的。最早的可以被定义为江湖人的是春秋战国时期出现的游侠，时代变迁使专制专权的趋势逼迫他们浪迹民间游离于社会体制之外。侠的武功和德行在浪迹四方时给民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受崇拜和效仿，其自由、平等、义气、英雄、报等的思想理念和行为方式被江湖人普遍接受，自“侠”而始的江湖文化精神特征大致可以总结为义气、侠、利己主义、报、英雄主义、平等思想、自由意识七类。它们彼此相互交织一体，共同作用于江湖人的言行之中[11]。崆峒樵隐认为，义气、侠、报和英雄主义属于典型的传统江湖文化因子，利己主义、平等思想和自由意识则是具有现代文化意味的江湖文化因子[12]。

2.3.2 本文对江湖文化的理解与界定

虽然界定与说明江湖文化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总还是要给出一个自己的理解，所以本文的界定是：江湖文化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亚文化、俗文化，它是由融入一定宗教信仰(道教、佛教、儒教)的江湖社会(帮派、团体、门会、教会等各种组织)、江湖人物、江湖组织和江湖规矩(约束江湖人行为的一种规范和原则)所构成的、具有正(以侠文化为代表的是非分明、从善抗恶、扶正救弱、快意恩仇)反(暴力、利己、欺骗、犯罪行为和倾向)两面性、传统与现代意义双重性的小众传统文化。这里需要强调的是，中国传统文化虽然具有连续性，但也具有时代性，中国的社会变迁使江湖文化在古代、近代和当代产生了不同的表现形式，特别是“由大量漂泊的非农流民、游民组成的近代江湖社会(秘密会党、关系网)”[13]，逐渐背离了传统江湖文化的正能量。

3 古代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的异同

3.1 本文所指的武术文化

长期以来，学界对武术文化概念的界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尚无统一定论。但对于武术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淀反映和产物再现(周之华等，2000)却无异议。本文在此所指的武术文化，不是专门从物器技术层面、制度习俗层面和心理价值层面来分析的武术文化；也不是专门从技术角度论说攻防技击、技法、技理的武术文化，而是将武术作为一个整体的文化现象来探讨它和江湖文化的关联。

3.2 古代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

武术原本是一种攻防技击之术，发源于生产劳动和战争的需要。武术是何时介入江湖的，按照李银贞的说法，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出现的武功高强的游侠，他们是原本依附于统治阶层的群体，但在时代的变革中，专制专权的趋势不容许他们继续身居高位，于是浪迹民间游离于社会体制之外的江湖便成了他们的生存方式。由于秦统一六国之后，禁止民间习武。例如：“据有关史料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在江淮大地上，人们习射、练剑相当普遍,至秦朝遭到挫伤”[14]；“……所以在禁武的秦朝……”[15]，“秦朝建立后为了巩固其统治，禁止在民间习武”[16]等等,从此，秘密的民间结社习武使武术开始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江湖。秦之后的汉朝，著名大侠朱家、郭解等因为“以武犯禁”，被汉武帝给镇压了。“到了宋代武侠之风在上层社会几乎已经没有市场，而被挤向民间，挤向了山林。这是因为统治者实行了重文抑武的政策”[17]。以后朝代更迭，无论是禁武(元朝和清朝有明令禁止习武)，还是不禁武，江湖与武林如影随行。在中国古代的文武分途中，除极少数通过武举成为沙场名将之外，多数习武之人流落民间，习武强身，结社求生，构成了江湖的多元生态。

3.2.1 古代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的相似之处

(1)生存空间：江湖人、武林人生存于正统社会(庙堂)秩序之外的一个社会空间，即隐性社会。

(2)组织结社：武术界门派林立(泛称武林)，如武林八大门派《少林、形意、太极、八卦、武当、峨眉、南拳、青城》；江湖帮派众多，如杨门、唐门、白马门、天丑帮、丐帮、金钱帮、白莲教、混元教、万邪教、明教、黑手等[18]。

(3)决策者(领导人)：武林各门派的掌门人；江湖的帮主(江湖老大)。

(4)规范、原则：武林门派和江湖帮派都有不为人们所熟知约束其成员的规范、原则。

(5)平等思想：武林门派和江湖帮派一般都主张彼此不分贵贱，王孙豪贵、平民百姓、三教九流，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兄弟(或师兄、师弟)相称。

(6)暴力行为：江湖帮派的暴力行为自不必说，武术文化中也有暴力行为。“武术作为一种由技击术发展而来的以技击为主要内容的技术，无疑具有暴力和残酷的一面。‘抬腿不让步，举手不留情’‘击必中，中必摧’‘一击必杀’，正道出了比武较技的残酷性”[19]。

(7)内部争斗：武术文化有门派之争，比武论高低；江湖文化则通过帮派之间的地盘与山头之争，扩大势力范围。

(8)连续性：经百度知道检索得知，在将近6000年的人类历史上共出现过26种文化形态，但其中只有一种文化体系没有中断过，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因此有学者指出，中国文化特质之一，就是它的连续性[20]。几千年来虽经朝代更迭、经济兴衰、社会变迁，但武术文化一如既往绵延至今。而江湖文化作为非主流文化也在古代、近代和当代以不同的表现形式延续至今。

3.2.2 古代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的不同之处

(1)起源不同：武术起源于生产劳动和军事的需要。这一起奠定了武术文化具有生产劳动技能和保家卫国、抵御外寇的爱国主义情怀的文化特征。而江湖文化则始于流民、游民荡迹江湖谋生。二者在起源上具有本质的不同。

(2)文化内涵不同：文化内涵是指文化的载体所反映出的人类精神和思想方面的内容。武术文化的内涵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传统和追求天人合一、内外兼修的个性。黄杰对江湖文化的界定，可以说概括了江湖文化的内涵，即“江湖文化是在泛家族主义基础上,以利益交换或者利益共享为目标,以人情、面子、关系或程式化的文化符号等建立并维系起来的小团体或小圈子文化[9]。二者在文化内涵上也具有本质的区别。

(3)文化结构不同：武术文化是具有结构性的，可以分为物器技术层面、制度习俗层面和心理价值层面。江湖文化则是宗法制度的伦常结构。

(4)文化的地域特征不同：武术文化的发展，不仅形成了不同风格的门派，还具有较为鲜明的地域特征，如岭南武术文化、湘西武术文化、巴渝武术文化、燕赵武术文化、秦晋武术文化和新疆武术文化等。而江湖文化却没有明显的地域特征。

(5)道义、原则不同：武术文化讲求道义、武德、武礼，江湖文化虽然也有自身的原则、规范，但大多蔑视或因私利而弱化道义。

(6)暴力的对象不同：武术文化和江湖文化虽然都具有暴力行为，但对象有所不同。武术文化的暴力对象大多是坑害百姓的恶，而江湖文化的暴力对象通常会不问青红皂白。

(7)地域范围不同：江湖是一种多元生态，除武林各派、江湖各帮外，还有为数不少以卖艺、卖药、看相、算命、测字、风水，甚至是专门以骗人等为生并四处流浪的人。因此，江湖的地域范围大于武林，武林只是江湖上的一个重要分支。

(8)文化属性不同：武术文化与江湖文化虽然都是文化，都有连续性，但前者是精华多于糟粕的雅文化，后者是糟粕多于精华难登大雅之堂的俗文化。

4 结束语

中国传统文化历经几千年的发展，江湖文化、武术文化渊源流长，不足万言的短文难以尽言，片面、甚至是以点带面在所难免。但是对二者间异同的探讨，提出了“古代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异同”这样一个学界尚未触及的问题，对于深化武术文化研究，扩大研究视野，具有一定的创意。研究所论及的“古代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异同”，只是一种相对的总体性判断，不存在绝对之说。古代的武林本身就是置于江湖之中的，武林中也有败类、江湖帮派中也有英雄好汉。正如田维所言，“雅俗之间并非楚河汉界，畛域分明，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21]。这进一步说明了探讨江湖文化与武术文化异同的困难性。在当前武术文化安全问题日显紧迫的形势下，迄今只有两篇内容完全一样的“反思江湖文化对现代武术的影响”的学术论文，显示出该领域研究的不足。要探讨江湖文化对武术文化的影响需要进行一些铺垫性的前期探索，因此，该文“抛砖引玉”，旨在为后继研究提供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