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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游记》主题之自我完善与蜕变的生命价值

2019-11-24罗敏先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10期
关键词:蜕变西游记

罗敏先

摘要:《西游记》作为我国古典神魔小说的代表著作之一,以其变幻多端的笔势和恢宏庞大、光怪陆离的场面加之丰富大胆的艺术想象展现出独特的文学魅力和价值。关于西游的主题向来有许多种说法,有游戏说、宗教说、政治说、英雄说等。西游记作为一部我国古代的经典神魔长篇小说,除上述主题之外,其传达出来的思想意义与内涵包含着一种潜在的生命意义上的完善和蜕变,即在纷繁杂乱的现实或虚幻世界里生命个体相互交错、相互联系地“自我蜕变”和创造生命新貌的生命真谛,在生命体中不断地超越与蜕变展现其内在生命意义上的光辉与价值。

关键词:《西游记》;生命本体;自我完善;蜕变

中图分类号:I207.41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 7836(2019)10 0104 05

《西游记》作为我国著名的古典神魔长篇小说,我们不仅能在作者神离笔游的艺术幻想世界里感受着这一种高妙的亦幻亦真的缥缈感和融合感,而且感叹着作者游幻的艺术思想。但深入细致地关照这一部经典著作,我们会发现其间所凝聚的浓浓的生命意识,这种生命意识不单单是直白地关注生命个体现实的生存状态,而是心系着一种统一生命体中自我不断超越、不断完善的至美精神。这并不是宗教所传递出来的高度抽象、虚幻的理念,而是一种意蕴着世间百态、真情冷暖的聚合生命价值的探讨,这其间充满着现实感。在纷繁复杂的魔幻世界,看似不相容的生命关系其实正是作者在这一种冷静客观的视野下追求生命的和谐、世间生命联系中的自我超越和熠熠生辉的人生价值。

一、行者修心归道

在《西游记》这部小说中,可以分为人界、天界这两个大的范畴。这两个范畴里的各种生命体其实都早已经处在一个绑定相联系的状态之中。毫无疑问,小说中最大的主人公是孙悟空。从第一回开始“灵根育孕源流出”,我们可以看到刚开始便是孙悟空,一个作为天成的生命体,由自然孕育而生,“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1]3(《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其是自然精华之所缔造,是宇宙万物之所赐予,从最初的自然的“产物”而不断地成为一个武力高强的勇者,成为高大的佛家尊者,甚至可以说是达到了一种至高的境界。一个时间常态的生命个体最后达到一种超空的状态,而且是穿越于人、神两界,也可以说是超越人、神两界,并且从最初的生命的原始状态达到一种超越原始生命的状态。可见作品中的对于生命体自我的蜕变和完善,对于生命的价值意义的探索以及在这样一个过程中的向往与憧憬的思想色彩是十分明显而深刻的。孙悟空无疑是个体生命的自我超越、自我完善,并根植于作者思想所透露出关注生命、关注价值、体味世间真谛的最好的代表。他原始的生命是从一块天地灵石中所诞生的。“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1]3(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而原始生命的生存、意识形态则需要赋予其人文意识的雕琢与洗礼。他大闹天宫其实是他在一种不一样的新常态中的一次蜕变和洗礼,他和天宫、佛道的矛盾,其实是他本身的生命状态与作者所塑造出来的意念上的美好理想状态的一种冲突。而孙悟空的斗争其实是对生命的一种不自觉的自我挑战与发展。但象征着至高缥缈的“极乐”的人生境界的天宫与还处于原始野性的生命状态之间注定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性,同时也存在强烈的斗争性。虽说孙悟空在人生的蜕变的轨迹中前行着,但置身于“极乐”的美妙境界的天宫则会产生原始意识下的“格格不入”。孙悟空东海龙宫取得“宝贝如人意”的金箍棒、误入地府,这些都是个体意识下的探索、发展。而天宫执意视之为“罪恶的妖孽”,这导致一场剧烈的差异、错位的斗争,这是一种“意识”与另一种“意识”的斗争冲突,是一种急于求变与完善的矛盾运变。这场“大闹天宫”的巨大的斗争,其实也包含着孙悟空作为一个生命本体桎梏自然当中自身矛盾的变化与发展蜕变的精髓。而在与唐僧相遇并得到其点拨当中,特别是在这一路漫漫的取经途中,孙悟空生命的蜕变与升华则带有着明显现实、渐进“人”化的色彩,并且随着这一路上的变化,其蜕变的境界从现实的“苦行僧”的范围跃升回归到自我的“心性”之中,是从一种低层到高层式地逾越,而这种“心性”的修为蜕变是佛教当中的至高之境,达到这一境界与佛教本身传达的意义是相互吻合的。“行者”乃是行走者之意,意味着必须经过现实行动上的改变,这也是达到回归自我“心性”境界的必然经历阶段,即心是佛,从第一回《心性修持大道生》到一百回《五圣成真》,孙悟空始终贯穿其中,从“行者”的角色到回归“心性”的养成,这种蜕变是一种历程。李安纲在《苦海与极乐》中说到:“孙悟空乃是天地之心,先天地人而生,即是‘三界唯心所生之意。”“《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里的主人翁唐三藏,在《西游记》中让位给了孙行者,可以把一部《西游记》称做‘心路历程。”[2]取经路途是真正的现实发展的一副“人生的粮食”,必须在现实中品味这意蕴深远且多姿百态富于世俗的“人生粮食”,必须在品味到这一过程纷繁复杂的酸甜苦辣,这样才具有循序渐进的可能性,内在个体发展的矛盾才会趋于和谐,以致不断超越和自我完善。唐僧作为人世间的实实在在至美之人,他便是这一个逐渐完善的过程的催化剂和调和料。本身唐僧也作为一个追求自我生命本体的蜕变与升华的个体。他“佛前拈香,以此为誓”,“定要捐躯努力,直至西天。如不到西天,不得真经。即死也不敢回国,永堕沉沦地狱。”[1]146(第十二回《玄奘秉诚建大会,观音显象化金蝉》)去求取生命价值的崇高的礼遇和伟大的真谛,他把这一切看得是十分的坚定而不可动摇。对于人生的追求与蜕变有着清醒明确的意识,他取经路途中的行为和所映射的思想,极力体现出作为人间自主意识的探索者的这么一个光彩的至美形象。同样追求着“美”的人生价值的蜕变,追求自我的不断超越的两个人,在某种潜在相联系的必然性之下,他们被绑定在了一起,交织在一起的命运共同朝着人生的自我价值而追求。但值得注意的是,孙悟空原始的生命意识是在唐僧的关照下进行一步步蜕变而走向自我升华,当中同样充满着挣扎和矛盾。如,在唐僧从五行山上救出孙悟空时,孙悟空的野性难驯制约着唐僧,以致出现孙悟空逃离出走,甚至被戴上金箍后“心上还怀不善,把那针儿幌一幌,碗来粗细,望唐僧就欲下手。”[1]170(第十四回《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这其实是根深蒂固于孙悟空内心当中原始生命意识形态与唐僧现实文明意识形态的冲突。要实现生命圈内生命体的完善、超越,必然要找到某种可能的契合。因此,“紧箍咒”作为蜕变的第一步,与其说是对于孙悟空的制约与束缚,不如将其看作是其“走上正轨”的一个必然而具有苦涩滋味的开始。在这种现实人文精神的训诫与感召下,在这一位象征着人间至美至善者同时也在不断寻求超越、解脱的唐僧身边,孙悟空不断地进行自我的超越。他对唐僧变得恭恭敬敬,和和气气,具有儒家仁义礼数的精神气质。他的怙恶不悛也有了巨大的改善,对于世间的生命持有一种与之前不一样的态度。“慈善”作为唐僧一直追求的精神理念也或多或少地显映在孙悟空身上。此时,孙悟空已经处在一种生命原始形态意识与天宫虚高超脱极乐至美的境界之间具备当下现实“尘世”“人”的色彩的“追梦”阶段。在小说中,他的一些理性、光彩的精神也随处可见。在第五十回《情乱性从因爱欲,神昏心动遇魔头》中,行者“即取金箍棒,幌了一幌,将平地下周围画了一道圈子,请唐僧坐在中间”[1]590,为了防范深山野林的虎豹财狼和妖魔鬼怪执意让唐僧他们进入那个用金箍棒划出的魔圈,才敢到远处去化斋;第八十八回《禅到玉华施法会,心猿木母授门人》中,唐僧赞行者:“贤徒,这一场善果,真胜似比丘国搭救儿童,皆尔之功也。”[1]1023沙僧也道:“比丘国只救得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怎似这场大雨,滂沱浸润,活毂者万万千性命!弟子也暗自称赞大师兄的法力通天,慈恩盖地也。”[1]1023这些都显现出孙悟空作为一个行者外在的变化,他从一个生命的态势逐步地进化、发展,在现实尘世的一言一行中塑造着自己那颗“冥顽”的心,从而向极乐的佛家哲学价值而靠拢。在作品第二十四回《万寿山大仙留故友,五庄观行者窃人参》中,唐僧问悟空何时可到西天雷音寺,孙悟空道:“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靈山。”[1]278在第八十五回《心猿妒木母,魔主计吞禅》中有这么一段:

行者笑道:“你把乌巢禅师的《多心经》早已忘了?”三藏道:“我记得。”行者道:“你虽记得,还有四句颂子,你却忘了哩。”三藏道:“那四句?”行者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三藏道:“徒弟,我岂不知?若依此四句,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行者道:“不消说了,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惰懈,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似你这般恐惧惊惶,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且莫胡疑,随我去。”[1]991

这里所讲“西天”乃是一种虚高之境,关键是有赤诚之心,强调佛教修心的巨大作用,这里与西方极乐净土是相互契合的。佛教注重修心,实际当中修行一定程度上就是修心。佛,乃梵语,意为觉、觉者,即体觉世间的变化规律和一切生命的意义。《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序品》里载:“时佛往昔在凡夫,入于雪山求佛道;摄心勇猛勤精进,力求半偈舍全身。”[3]9求取佛道而重在内在心性的修为,只有内心臻于化境,见性觉悟,才真正意义上达到佛的本真。《达摩血脉论》言:“问吾即是汝心,从无始旷大劫以来,乃至施为运动一切时中,一切处所,皆是汝本心,皆是汝本佛。即心是佛,亦复如是。除此心外终无别佛可得。”[3]45将宇宙世间的一切运动都归结于心的作用,而这种作用无不与世界万物息息相關、紧密相连。这样普通人的生命范围中找到了本体与佛的接触口,通向佛法的至高之境需要通过修行,而修心乃是修行的思想基础和核心关键。佛教有“即心即佛,心即净土。”而西方是神圣的净土之地,此时心与佛具有同等价值意义,通过内在的净化过滤可以开掘出一片纯洁的净土,即可以达到佛的境界,这种以心性见佛性的觉悟模式在唐代禅法哲学上更具深刻的见地。马祖道一的“平常心是道”,融入了佛学主观心学的精益,而展现出独特的思想色彩。他的“即心即佛”是以一种“平常心”去接纳、体悟真理,淡化二元对立的善恶、杂净、美丑固执之界,在世俗生活中以清净之法将善恶边界消淡而逐渐近道。平常心平如止水接近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具有生活化、世俗化的特点,这更强化了现实间触摸神圣佛法之境的可能性,而在马祖道一之前,二组慧可、六祖慧能等人都曾明确提到“即心即佛”等。《坛经》中说:“吾今教汝,识自心众生,见自心是佛。……汝等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4]到了禅宗这里更注重阐发心的作用力和驱动力,将通往真理的途径变成可能的人人可行的见心见性,道与人有了沟通并且实现合二为一的方式,主体性的存在得到了强化与认知。天人的关系形成一个和谐相处的关系。行者从行的“动”到心的“净”,进而归于佛家净土,其是从外在回归于内在的修心历程,达到佛境,行者对于佛的参悟,其内在精神生命完全达到了另一种蜕变的境界。连唐三藏听到这番话都心有诧异而“心神顿爽,万虑皆休”[1]991。从这当中可以看出,悟空在一路与唐僧为伴的这漫长的时光里,内心早已注入了一种人文的超然气息,乃至向着大道之理崇高理念蜕变。这一种变化是对生命个体的超越,是一种普遍具有“人”的文化历练,他的“大智大悟”离不开取经现实当中的这一现实生活的环境渲染和人间至爱的点化。可以说,孙悟空的生命历程正是这样一种在特定的环境里自我个体化精神、理念的追求与升华。最终被封为“斗战胜佛”,达到超越自我的超我的境界。而唐僧也是在这样的“路途”中进一步地荡涤自己的灵魂,追求超脱至善的人生理念。他与孙悟空的关系是密切的,就如小说当中所讲到的关系那样,他们是“师徒关系”,一个是追求的协助者,一个是蜕化的超越者。

二、人、魔、仙追求至善

这种追求自我完善的生命意识形式不仅体现在唐僧和悟空这两个人物身上,而在人间、妖界、天宫、佛教各种环境当中都有着独特的体现。首先我们可以看到现实的人间,唐僧一行人在取经途中经历了非常多的磨难,遇到了多种多样的问题事件。他们在追求自身蜕变完善的同时,必然会牵连到生活当中的现实,而人间现实的发展与变化同样也追求着超越。第八十七回《凤仙郡冒天止雨,孙大圣劝善施霖》中,完完全全属于人间普通民众的一次超越,这一回中没有妖怪,而要处理的事情甚至要比对付各种妖魔鬼怪还要复杂,故事讲的是师徒一行人为当地的百姓求雨,过程中纷繁复杂,不论孙悟空如何神通广大都求不到雨。但关键的一点在于,该郡的郡长做了违反天道仁义之事,故天降罪于当地,天宫上的“三事”便是对人间人伦仪礼的拷问,当郡长了解并承认了错误之后,在仁义礼道的精神上洗礼之后,完成了蜕变。作为人类共同体所面临的难题的一个缩影,这个郡长改正了错误并到达自我完善、超越。郡主以“满城大小黎庶之家,无一家一人不皈依善果,礼佛敬天。”[1]1019的姿态,而获得“今启垂慈,普降甘雨,救济黎民”[1]1019的回报,其“人人归善”是最好的结局。第九十六回《寇员外喜待高僧,唐长老不贪富贵》中的寇洪是“虚度六十四岁,许斋万僧”[1]1110的民间慈善人,他“完足万僧之数,请留尊讳,做圆满”[1]1110的善良之举,同样体现着民间百姓追求自我生命的净化超脱。当师徒登堂拜访之时,员外“拄着拐,正在天井中闲走,口里不住的念佛”[1]1109,家中“香云叆叇,烛焰光辉。满堂中锦簇花攒,四下里金铺彩绚。朱红架,高挂紫金钟;彩漆檠,对设花腔鼓。几对幡,绣成八宝;千尊佛,尽戗黄金。古铜炉;古铜瓶;雕漆桌,雕漆盒。古铜炉内,常常不断沉檀;古铜瓶中,每有莲花现彩。雕漆桌上五云鲜,雕漆盒中香瓣积。玻璃盏,净水澄清;瑠璃灯;香油明亮。一声金磬,响韵虚徐”[1]1110,果真是“红尘不到赛珍楼,家奉佛堂欺上刹”[1]1110。其好善乐施,“请了本处应佛僧二十四员,办做圆满道场。”[1]1113员外在里头本为普通肉体凡人,但在这里面无处不装载着佛善的灵魂,虽没有仙佛众圣般精神上达到高度超脱,外在仍是以凡人的姿态在行动上向着达到至善的蜕变而进行追求,他们都有向往美好的人生未来,不断完善自我、力求透彻大道之理的伟大理想。

在群魔乱舞的妖怪界里同样追求着自我的蜕变,追求至高无尚的“美”。在众多妖怪中,如:第二十回的黄风怪、第二十七回的白骨精、第三十二回的金角魔和银角魔、第四十一回的红孩儿、第四十三回的鼈怪、第四十七回的灵感大王、第五十回的金兜怪、第七十四回的狮驼洞三怪、第八十五回的南山大王等都是想吃掉唐僧的肉以求得长生不老的境界。这类妖怪以自身的躯体和寿命永存作为追求的目标,要达到个体生命意识的目标,他们同样不断为了求得生命的蜕变而冒着生命危险与孙悟空一行人斗智斗勇,而且反抗势力强大的天宫、佛道逃入凡尘追求“人生理想”。这一种渴望的精神作为他们行动的内在强而有力的驱动力,则可见这些妖怪具有多么强烈的“抗击”精神与自我重新塑造的风采。而像第五十五回《色邪淫戏唐三藏,性正修持不坏身》中的蝎子精、第八十回《姹女育阳求配偶,心猿护主识妖邪》的金鼻白毛老鼠精、第六十四回《荆棘岭悟能努力,木仙庵三藏谈诗》的“杏仙”、第九十三回《给孤园问古谈因,天竺国朝王遇偶》的玉兔精等妖怪都想与唐僧结成夫妻,这当中反映出其追求着不一样情感的慰藉,同样满足个体生命变化的需求。力求自我完善,她们宁可放弃无忧无虑的仙宫生活,但决不放弃精神的解放与自我价值的实现,她们荡然主动地屈尊于一个凡人的情感面前为的就是解脱。她们没有了魔与幻的色彩,存在的只是活生生的情感流露,可见其内心的执着与渴望。当然,还有一类妖怪同样像师徒四人一样对象征着至高至善充满着真理与美好的西天世界有着固执强烈的追求。如:第十六回《观音院僧谋宝贝,黑风山怪窃袈裟》的黑风山怪、第六十五回《妖邪假设小雷音,四众皆遭大厄难》的黄眉怪、第五十七回《真行者落伽山诉苦,假猴王水帘洞誊文》的假猴王、第四十四回《法身元运逢车力,心正妖邪度脊关》的虎力大仙、羊力大仙、鹿力大仙等,他们同样向往“大道”的境界。黄眉怪“设象显能,诱你师父进来,要和你打个赌赛”[1]765比个高低,他与孙悟空道:“如若斗得过我,饶你师徒,让汝等成个正果;如若不能,将汝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果正中华也。”[1]765在武力上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上西天成正果,他自称“修行,得了正果,天赐与我的宝阁珍楼”[1]765,号称“黄眉老佛”,可见其用力之深。再如六耳猕猴,假扮孙悟空,想取代其位置,但在被唐僧赶走之后,他在花果山自己“请出一个唐三藏,跟着一个八戒,挑着行李;一个沙僧,拿着锡杖”[1]677,编造出师徒一行人放言要到西天大雷音寺去取经的假象。虎力大仙、羊力大仙、鹿力大仙等妖怪更是道教文化的追随者,平时以道人的身份自居,打坐、念经、祈祷。建造三清观,在里头供奉着灵宝道君、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的雕像,每到一定的时刻便前去祈福。他们追求“道”可谓执着。这些妖怪都有着唐僧师徒四人一样的追求理念,对至高至美超脱境界的向往与追求,这都体现着他们生命本体所倒映出自觉探寻的价值和意义色彩。

同样的,作为人人向往的理想最高境界的天宫以及佛界也存在着“自我的完善”与“新的蜕变”。我们可以看到,在唐僧西天取经的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妖怪有很多都来源于天上,以至于我们可以看到一幕幕悟空上天“探访”的景象。道与佛虽为高渺,但并不都是完美无缺的,其内在的矛盾依附于自然变化所呈现出来的也是需要蜕变升华。在第八十三回《心猿识得丹头,姹女还归本性》中,孙悟空向天宫玉帝告状李天王的“结拜之恩女”私自下界为妖。第九十回《师狮授受同归一,盗道缠禅静九灵》,孙悟空到东极妙岩宫访太乙救苦天尊为其降怪救师,而天尊还并不知却对他的九头狮子早已不在宫中进而懊恼羞愧。同样的,第五十一回《心猿空用千般计,水火无功难炼魔》,孙悟空与独角兕缠斗,他向天宫求助,天上费了很大周章“先查了四天门门上神王官吏;次查了三微垣垣中大小群真;又查了雷霆官将陶张辛邓,苟毕庞刘;最后才查三十三天,天天自在;又查二十八宿:东七宿角亢氏房参尾箕,西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南七宿,北七宿,宿宿安寧;又查了太阳太阴,水火木金土七政;罗睺计都噹孛四余。”[1]600查阅满天星斗后竟是“无思凡下界”,悟空费了好大功夫找到如来,而后在降龙、伏虎罗汉帮助无效之下找到了离恨天兜率宫处,但太上老君对他的青牛已经下界为妖七年浑然不知。在第五十八回《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里,真假行者求助如来辨明真假,两个行者“形容如一,神通无二”[1]686。西天大众仙神都不能辨别其中的真假,“大众听他两张口一样声俱说一遍,众亦莫辨。”[1]687就连法力广大的观音菩萨也“委不能辨”。如来语重心长地说出这么一段话:“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也。”[1]687这里表现出即使是至高的佛道中也还存在着不完善,还存在着缺陷的地方。正是真假行者这一矛盾体的显露,众仙佛们意识到还存在着他们广大法力之外的薄弱的环节。而如来的这一段话可以说是佛界诸仙的“警示的训诫”,作为至高的仙佛界众仙们依然要进行自我历练、自我完善和自我超越。大道至远的境界中还要求不断地“修行”“内化”,从而形成一种“自我救赎”“自我蜕变”更新生命体的生命范式。其所蕴含的意义是深远的,即使是永垂不朽的诸仙佛也逃脱不了这种生命的流动征态。

三、完善与蜕变的哲学意味

纵观《西游记》中各式人物不断进行自我完善和蜕变的追求历程,这种变化的历程透露出一种哲学的意味色彩,其内在之中有着一定的哲学表达逻辑。从此书的人物中可以看到,无论是取经四人,还是各种妖魔鬼怪或是神仙凡人,都显现出一种个性挣脱的张力,在这张力的推动作用下,完善和蜕变得以不断进行。这种表现出来的个性张力一定程度上与明代的“心性”哲学密切相关,可以说,小说中人物个性的蜕变和升华源自于现实社会哲学思潮的内在辐射。明代哲学以王阳明的“心学”为中心影响深远,王阳明提出“致良知”的主体认知哲学,良知作为认知主体,既是一种虚幻灵动的主观精神,又是主体自觉能动性的表征。本质上探寻“良知”的过程就是人内在主观能动的过程,对于“良知”的挖掘是对人体内在善义理念的阐发。所谓“致良知”其实就是“圣人之道,吾性自足”[5],良知存在于个人的内在当中,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价值观念,“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6]因此,在小说中,几乎所有人物都与自身“心性”相关,都有意识地追求着“吾性自足”以此达到生命意义上的蜕变,这样人物形象的意义被赋予了具有深度的哲学意味。不仅仅在于表面上的纷争、掠夺、杀伐,或是善行、祷告、礼拜,更重要的在于从内心良知所生发出来博大的精神情怀。“心性”哲学上的阐发一定程度上必须经过“修心”这一过程。无疑《西游记》中关于“心”的哲学内涵是深刻的,可以说,“心性”成为小说人物个体追求的精神哲学支柱,同时也是人物对于良知发掘的终极目标。小说第十四回写道:“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若知无物又无心,便是真如法身佛……”[1]212第八十五回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座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1]845这里的“即心即佛”强调了“佛”在心中,源自于个体的内在,这与王阳明所讲的“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具有同样的价值内涵。将“佛”的高邈、空灵内化为每个人都能够感悟的精理,通过内心来感悟佛的存在,此时,佛既具备了深远的精意奥妙,同时也为个体实现佛的透悟提供了可行的途径,将佛内化为心性哲学。而要达到佛的境界就必须通过内在的“无物”“无心”来实现,以心中无物达到一种无心的状态,因此在通往“无心”境界的修心过程当中,个人的主动性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修心实际上就是凭借自我主体运行的动态过程。在王阳明的良知学中,良知由天赋予主体,本来是完满自足的,但是由于内心的良知受到各种欲望的遮蔽和掩盖,使得人的内心处于一种幽暗的境地,达不到良知的程度,所以必须通过“去蔽”的方式以此达到致良知的目的。小说中师徒四人去往西天取经,取的不仅仅最终的经书,而在于这一段路途的历程。四人也都离不开“修心”的过程,而当中孙悟空这一人物形象的变化是最为突出的,其“修心”的色彩也是最浓重的。他从一个顽猴蜕变为佛,本身就是“修心”所达到的结果,以他的本领便可以一个筋斗云到达西天,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这一段路途历程也是十万八千里,这不仅仅是数字上的巧合,而是作者有意而为之,从表面上看,这里一个筋斗便可完成的事情,却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的艰难旅途,这趟艰苦旅程正是修心过程所必经之路,实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的心性境界。王阳明认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唐僧师徒在西天路上所经历的障碍有来自外界的,但更主要的是来自取经团队内心的。取经路上的险山恶水也好,妖魔鬼怪也罢,看似来自外界,但实质上都是“心魔”所致,要想铲除“心魔”,必须心意真诚,以修心达到归心,小说有许多情节写到“心”的地方。如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中的“六贼”,其名“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此即人的喜、怒、爱、思、欲、忧等邪思妄念;第五十八回把假孙悟空称为“二心”;第六回对“牛魔王”实质的提示:“牛王本是心猿变”;第六十七回把阻路的稀柿秽污称为“六欲尘情”;第七十二回把七个蜘蛛精称为“七情”;第二十四回“四圣试禅心”等等。通过各种经历的磨难把内心当中的“心猿”革除,以此达到修心蜕变、收心归佛。因此,在心学哲学盛行的背景之下,人物上的完善和蜕变实则是对心性的关照,是心性回归哲学上的表达。

四、結束语

西游记中传达出来的深刻内涵包含着一种潜在的生命意义上的完善和蜕变,无论是任何生命对象,都存在于这样的生存范式规则中,都体现了“自我完善”和“自我蜕变”的生命特征与真谛,而这也是著作中隐含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在生命体中不断地超越与蜕变展现其内在生命意义上的光辉与价值。

参考文献:

[1]吴承恩.西游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2]李安纲.苦海与极乐[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5:29.

[3]般若(译).大乘本生心地观经[M].上海.上海佛教书店,2003.

[4]尚荣(译).六祖坛经[M].北京:团结出版社,2010:15.

[5]王守仁.王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228.

[6]金艳.西游记内蕴的文化意识[J].军事经济学院学报,2000(4):84.

On the Life Value of Self perfection and Transformation in the

Theme of Journey to the West

LUO Min xian

(School of Literature,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Nanning 530006, China)

Abstract:A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works of Chinese classic fairy tales, Journey to the West shows its unique literary charm value with its changeable brushwork, magnificent, huge and fantastic scenes and rich and bold artistic imagination. There have been many versions of the theme of Journey to the West, such as game theory, religion theory, politics theory, hero theory and so on. Journey to the West is an ancient Chinese classic novel. In addition to these topics, the meaning and connotation conveyed in this novel contain a potential life sense of perfection and metamorphosis, namely “the self metamorphosis” and the true meaning of life lying in creating a new life in the numerous and complicated messy real or unreal world with individual life interlaced and connected with each other and constant transcendence and metamorphosis exhibiting its glory and value in the sense of inner life.

Key words:Journey to the West; life ontology; self improvement; metamorpho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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