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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恢复制钱议[1]

2019-11-24广西玉林师范学院

中国钱币 2019年6期
关键词:钱荒大钱光绪

(广西玉林师范学院)

一 背景

在19世纪上半叶全球金、银减产与世界经济萧条的国际大背景下,英国为争夺白银财富将大量鸦片输入中国,引起中国白银大量外流,导致中国发生“银荒”危机。白银外流不仅造成中国白银通货严重紧缩,也导致铜钱供给增加率下降,从而使中国货币供给不足的危机严重恶化。“银荒”危机引起了举国上下探讨币制改革的热潮,但道光一朝始终没有推行币制改革。咸丰朝为苟延残喘,便把铸造大钱、发行票钞等通货膨胀手段视为“生财经常之至计”。随着白银和制钱在市面上越来越少,“银荒”和“钱荒”危机严重恶化,各式大钱、票钞等通货迅速贬值,百物腾昂,通货膨胀危机增生。

1857年以后,白银通货相对于铜钱有所增加,银钱比价逐渐正常。但是,通货紧缩的危机并没有任何扭转的迹象,流通中的铜钱严重不足,“钱荒”危机日益严重,并上升成为货币危机的主要表征。在1868年以前,通货膨胀的危机依旧相当突出。同治中后期(1866~1874年),“钱荒”危机一度有所缓和,经济开始复苏。但是,1875年以后,世界金银比价骤涨,银价大跌,中国银价亦跌;而中国产铜少,洋铜贵,于是“钱荒”危机迅速恶化。

晚清“钱荒”时期,制钱减重与私铸私毁、劣币贬值、通货膨胀等问题层出不穷,恢复制钱的议论应运而生。

二 恢复制钱之议论

道光二十五年(1845),吴嘉宾《钱法议》:“窃谓用钱当以斤两权之,铸钱轻重亦当于铜价准之,钱贱于铜,则有私毁之患;钱贵于铜,则有私铸之患。小民图利,非严法所能杜。惟使之无利,则自息。”[2]这是为杜绝私铸、私毁之患,强调制钱轻重至关重要,主张制钱实际价值应与其法定价格保持一致。反对钱币的名义价值超过它的实际价值,这是一种金属主义的观点。吴嘉宾对国家铸币制度的认识比较片面。

1850~1887年,大量白银回流中国,中国白银通货因而有所增加,1857年以后,银钱比价回落至1500文/两上下,长达30余年(1827~1857年)的“银贵钱贱”时期结束。铜钱价格的回升满足了大众的交易与储藏的需要,铜钱需求随着铜钱价格的上升而增加[3]。由于铜对银的价格上涨,制钱的重量不得不减轻。咸丰五年(1855),陕甘总督易棠认为“甘肃省铜价甚贵”,“若制钱分两仍按每文重一钱二分鼓铸,非独工料过重,亦易启奸民私销改铸之弊”,宜“每钱一文减为八分,每千以重五斤为率”。同治六年(1867),福建船政后学堂刑部主事钟大焜拟请变法铸钱议,也主张减轻制钱的重量,并提议:“仿照私铸之法,略帮船政轮机以资磨滤,当不致再有亏折。”他认为,“用机器鼓铸,铜少而工精,则奸民无力私铸,铜少则不能毁。兼此三者,较之内地钱币尚为得法”[4]。

同治元年(1862)七月,湖广总督官文上奏,请规复制钱。他说:“钱法首重流通,制用尤贵均一。自咸丰三四年以后,京城因兵饷不继,部议搭放银票、宝钞及当百、当十大钱,以致银价增长十余倍,每银一两,换制钱至二三十串之多,物价日增,兵民交困。……亟宜筹复旧制,一体行用制钱。”[5]

同治六年(1867),太平军已完全失败,捻军亦接近尾声,军费支出略见减少,财政状况略有转机,清政府于是考虑改革大钱。同年十一月上谕说:“前因铜斤缺乏,鼓铸当十大钱,原为一时权宜之计,行之日久,不无流弊,近来市廛行使,暗中折减,于国用民生均有未便。惟欲规复圜法,必须筹备制钱,京师自通行大钱以来,所有制钱大都运往外省,若欲鼓铸新钱,又非一二年所能骤复,户部议令滨临江海各省筹解制钱,实为便捷之法。”[6]这是以恢复制钱为改革大钱的办法,在当时大约都认为是比较合理的办法。因为在大钱行使以后,制钱的价格变动较小,而且只见提高不见降低,制钱的信用算是相当巩固,这时以恢复制钱来补救大钱弊病,似乎是最适当的办法。不过,因铜价在当时已涨至每斤价值银十三四两,这一方面使政府铸钱亏本,另一方面,使私毁、自铸盛行,因而小钱充斥市面,“各省每百文小钱有多至七八十文者,且查汕头、潮州各处有全用小钱,天津、上海既用短陌之钱,尚不免掺和小钱,福建全省则自二三十文至七八十文不等”[7]。事实上,清政府当时所铸一部分新制钱,已减至每文重一钱,且铜铅各半,但仍不能禁止私铸和小钱,所以一般人多主张恢复分量较轻的制钱。船政学堂监督刑部主事钟大焜在《请变法铸钱议》中说:“揆之当今时势,合京师各直省各码头银价铜价一切科合,似须于汉之五铢,唐之开通元宝,洋人之香港一文,三者之间量度取中,铸库平八分之钱,方可以塞私铸私毁之源,而钱法乃宜古而宜今,有利而无弊。”[8]

光绪二年十月,通政使于凌辰上奏,称“当十大钱价贱银昂,请复制钱”。他说:“夫大钱本属一时之权宜,苟时值可已,虽稍有所补犹当改图,况其徒损于上而无益于下乎?臣愚以为法已弊则损益贵相权,政因时乃变通以尽利。相应请旨饬下户、工两局,将大钱停铸,即以铸大钱工料改铸制钱。……并请饬下该衙门明白宣示,现虽改铸制钱,而当十大钱与制钱并行不悖,其银价货行,听商民以大钱制钱各定各价,交易悉听其便,断不至势涉纷扰。而京、外一气相通,制钱且源源而来,大小相权,亦无畸重畸轻之弊。一转移间,裕国便民,上不损而下益,未有易于今日者。”[9]光绪九年十一月,给事中周鹤上陈北京钱市紊乱情况,请规复制钱。他说:“夏秋之间,风闻有改铸制钱之议,开钱店者因不敢多蓄大钱,诚恐改铸之后,价有低昂,致有亏本之虑。是以不敢蓄钱,亦不敢出票,浸至以票易钱,有加三加五之说,若非搀和私铸,何以至此。商人既恐亏本,故店面收闭;钱价朝夕不同,故人心惶惑。若不趁此改复制钱,流弊伊于胡底。……则世事既形其艰,民生日见其蹙,所系良非浅鲜。”[10]

光绪十二年(1886)清政府方面对于恢复制钱也积极起来,是年六月,醇亲王会同军机大臣户部工部筹议恢复制钱,议定“以三年为期,徐图规复,先令直隶、江省各督抚添购机器制造制钱,并饬例应鼓铸制钱各省,一体赶紧开炉铸造,当经照所请行”[11]。可是在半年之后(光绪十三年正月),户部根据实际考察及各省督抚咨复,认为“机器制造,工本过巨,京局开炉,恐滋市井疑虑”。乃改请“饬令湖北等省搭解制钱运京备用”。这在各省是因为铸制钱无利可图,所以藉口机器制造工本过巨;在中央则因为太平天国战争以后,财政一直困窘,停铸大钱改铸制钱,是增加一笔很大的负担;同时对于恢复制钱后可能发生的金融纷扰,也不能不顾忌,虽然政府郑重宣布当十大钱仍与制钱并行。恢复制钱之议所给予货币金融的影响,特别是给予大钱行使的影响,在光绪十三四年之间极为严重,则属事实[12]。

清政府的官员大多认为私毁、私铸是造成这一时期“钱荒”危机的重要原因,所以他们大多建议收回当十大钱,改铸制钱[13]。光绪十三年(1887年)正月十三日,上谕:限户部一年内将开铸制钱事宜办理就绪。“规复制钱,仍准搭用当十大钱”[14],然而,因“铜斤”筹集困难,铸造一钱二分标准制钱过于亏本,京局及各省局减铸停铸的现象依旧盛行。于是,有钟大焜等拟请改铸机制轻钱,他们认为“铸库平八分之钱,方可以塞私铸私毁之源”[15]。1886年闽浙总督杨昌濬等率先在福建开始以机器铸造八分五厘重的制钱之后[16],1887年清政府规定:“嗣后每钱一文,均以重一钱为率。京局及各省一律照办,不得稍有参差”[17]。实际上,在这之后,因铸钱成本过巨,各省纷纷效法福建,铸造不足一钱重的小制钱,于是相继出现了一钱、八分五厘、八分、七分四厘、七分、六分、五分等不同大小不同样式的小制钱。即使这样,铸钱还是多有亏本。各省钱币局依旧由于铜价高昂,工本倍增,亏损过甚,纷纷关机停炉。而各省“钱荒之弊”丝毫没有任何改善,至1897年钱价仍“未尽平减”[18]。

张之洞在两广总督任内,奏《请用机器试铸制钱折》(1888年),说:“臣比年以来,久欲整顿圜法,惟旧例办法亏耗过多,限于物力,未能举办。上年(1887年),与广东布政使高崇基详筹熟商,博采众议,惟用机器制造,则钱精而费不巨。当经电致出使英德各国大臣,考究机器价值及铸造之法。迭接使英大臣刘瑞芬函电,喜敦厂机器全副,每日作工十点钟,能铸造铜钱二百七十万个。”[19]1890年,两广总督李瀚章等奏称,机铸制钱亏折,请准改铸每文重八分之新钱[20]。光绪二十二年(1896),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时,又奏《请购机建厂广造制钱以济民用折》,将原拟制造枪炮的机器,改作铸钱之用[21]。张之洞主张:“铸成后,或发商易银,或购买官物,或搭放饷项,按照市价,临时酌量,务顺群情,不限定搭放成数,亦不预定折合银数,以免军民受累。”[22]1898年,清廷为“推广鼓铸”,再令各省铸八分制钱[23],然直隶等省因铸钱亏损仍旧奏请缓铸[24]。

三 结论

综上所述,规复制钱的举措,非但对于解决“钱荒”危机不起作用,反而严重地扰乱了制钱制度。因铸钱成本过巨,各省或铸不足一钱重的小制钱,徒添几种“劣币”,加重货币紊乱程度,或奏请缓铸,直接拒绝执行清廷规复制钱之谕旨。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由于之前福建、广东等省铸造铜元,并试用成功,清廷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下令:“近来各省制钱缺少,不敷周转,前经福建、广东两省铸造铜元,轮廓精良,通行市肆,民间称便。近日江苏仿照办理,并可杜私铸私销之弊。著沿江沿海各督抚筹款仿办。至京师制钱亦应照办”[25]。尽管清廷没有明令禁止铸造制钱,也没有下令禁止制钱的流通,而且还象征性的保留了宝泉局铸造制钱的权力,但是,从此以后,大规模的铸钱活动事实上已经停止,制钱制度则日趋没落。

事实上,1857~1904年的“钱荒”危机,并不单指流通中铜钱严重不足的通货现象,还包括大钱、票钞等劣钱充斥市场所造成的恶性通货膨胀,以及19世纪70年代以后时常出现的市面银根奇紧的货币恐慌等等。在咸同年间的恶性通货膨胀时期,流通中的铜制钱日益严重不足,恶性贬值的都是大钱、票钞等劣钱或不兑现的纸币,而且劣钱贬值愈烈,铜制钱的供不应求的危机越突出。而19世纪70年代以后,随着中国对外贸易形势的逆转(出超变成入超),白银的流向又有了新的变化(再次流出中国),再加上外债偿付与大量赔款的支付,中国白银供给再次紧张,市面银根奇紧的货币恐慌多次呈现出来[26]。因此,面对铜钱和白银通货都严重紧缩的“钱荒”危机,非从根本上改革币制不可,绝非恢复制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注释:

[1]基金项目:2014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民国时期的币制改革思想研究(项目编号:14BJL016)。

[2]杨端六:《清代货币金融史稿》,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4~5页。

[3]段艳:《1830~1949年中国货币危机与币制改革》,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16年,第96页。

[4]同[2],第15、42页。

[5]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参事室金融史料组:《中国近代货币史资料》第一辑,清政府统治时期(1840~1911),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511页,“湖广总督官文摺—请规复制钱”,同治元年七月十八日。

[6]同[5],第514页,“廷寄—据户部奏密饬两湖江浙赣粤解钱至津上谕”,同治六年十一月。

[7]钟大焜:《请变法铸钱议》,转引自魏建猷:《中国近代货币史》,合肥:黄山书社,1986年,第80~81页。

[8]同[7],第81页。

[9]同[5],第516页,“通政使于凌辰摺—当十大钱价贱银昂请复制钱”,光绪二年十月初六日。

[10]同[5],第516~518页,“给事中周鹤摺—请规复制钱并陈北京钱市紊乱情况”,光绪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11]同[5],第524页,“上谕—限户部一年内将开铸制钱事宜办理就绪”,光绪十三年正月十三日。

[12]魏建猷:《中国近代货币史》,合肥:黄山书社,1986年,第81~82页。

[13][14]同[5],第515~524页。

[15]同[5],第560页,“钟大焜拟请改铸轻钱议”。

[16]同[5],第557~559页,“闽浙总督杨昌濬摺—报告已着手试办机铸八分五厘制钱”,光绪十二年七月十二日。

[17]同[5],第530页,“廷寄—著直隶购机试铸新钱”,光绪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

[18]同[5],第551页,“户部尚书麟书等摺—钱荒由于私销请饬防止”,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19][21]同[2],第42~43页。

[20]同[5],第575页,“两广总督李瀚章等摺—机铸制钱亏折请准改铸每文重八分之新钱”,光绪十六年闰二月二十六日。

[22]张之洞:《粤省购办机器试铸制钱疏》,光绪十四年(1888),见【清】盛康:《清经世文编》之四:《皇朝经世文续编》,卷六十:户政三十二钱币下。

[23]同[5],第577页,“廷寄—再令各省铸八分重制钱”,光绪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五日。

[24]同[5],第577~578页,“户部尚书敬信等摺—覆奏直隶铸钱亏损请缓铸”,光绪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

[25]同[5],第863页,户部尚书鹿传霖等折(光绪三十四年四月初九日)。

[26]同[3],第1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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