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故事
2019-11-22毛丹青
毛丹青
这是我30多年前刚到日本留学时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当时去的是三重大学,离名古屋不算远,乘电车的车程不到50分钟。日本同学跟我说:“名古屋是大都市,如果要打工的话,工种不仅多,工钱也高,花上往返交通费也是值得的,况且车费都是雇主支付。”
后来,我听大家说得多了,经由同学介绍,直接去了居酒屋打工,而且有一种强烈的期待感,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所打的第一份工。
居酒屋在名古屋的繁华街道荣町,夜晚灯火通明。居酒屋的主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话很多,可惜,我的日语不够好,很多话只能猜猜而已。
过了几天,我開始了解了居酒屋的节奏,晚上一般是从8点左右开始热闹,人声鼎沸。不过,在这家居酒屋里,一直坐在单人台座最里面的是一位日本大叔,每回坐下来几乎都不说话,只是点一壶清酒,一碟小菜,独饮慢食。
其实,我也是因为日语说不太清楚,所以才下意识地喜欢往不爱说话的日本人身边靠,偶尔说几句,他也回答,然后接下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不过,尽管如此,我们相互之间还是逐渐形成了一种很浅的交流。
我在居酒屋打工期间几乎跟这位日本大叔是每晚相遇的,他见到我有时会笑眯眯,但具体为什么笑,我弄不清楚,当然也不是天天如此。有时,他甚至一言不发,干巴巴坐在单人台座上,目光僵直。
大约过了一年。也不知从哪天起,日本大叔就再也不来了。
后来,我因为要正式受雇于日本的渔业公司,所以就辞退了居酒屋的工作,留学的学业也半途而废了。店主依然很能说,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关在屋子里做学问,应该到社会的海洋里去扑腾,哪怕像一只鸭子或者一只鹅都行,只要能沾水就有收获。
听他如此感言,又让我想起了常来居酒屋的日本大叔,我给店主留下电话号码,跟他说:“如果大叔有消息的话,请你务必告诉我。”
大约又过了半年,店主突然打电话给我,他说:“这里有一位老奶奶到居酒屋来找你了,她说她是大叔的姐姐,有话要跟你说。”
听罢,因为知道了日本大叔的行踪,我马上约好时间,专程又去了一趟居酒屋。店主说的老奶奶已经等了我一段时间,她一见我就问:“你是毛君吗?”
我回答:“没错,我姓毛。”
老奶奶略微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说:“我是他的大姐。他在半年多前,突然病倒了,紧急住进了医院,被诊断是癌症后期,没过两星期就去世了。我们家人都觉得这太突然了,但也没办法。后来,我开始整理他的遗物,发现有一本手账,在他临走前写了很多毛君的事情。”
“会有这样的事吗?”说实话,我很难相信,因为实在没觉得跟大叔有过什么深度的交流,不过,我还是继续问下去:“他写了什么呢?”
老奶奶稍微停顿了一下说:“他说自从居酒屋有了这个中国人之后,没有人能像毛君一样每天晚上听我说,不厌其烦,他在居酒屋一直忙,但只要一有时间就会站到台子里面,跟坐在台座上的我保持一个平行的视线,让人觉得充实,我应该好好地谢谢他,让我在居酒屋每晚的日子都很舒心,乃至忘了世间的烦恼。”
老奶奶又停顿一下后,跟我说:“谢谢毛君,能让我弟弟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这么满足,我也就彻底放心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的家族的最爱。真的谢谢你。”说完,她的眼圈红了。
这时,跟往常一样,夜幕降临了,居酒屋已经点起了一串串的红灯。